封侯 第388章

作者:高月

由于这次土地清查触动了凤翔派系的切身利益,以洛文清为首的这批官员有了对抗京兆之心,使金狐狸看到了机会,他开始考虑在凤翔训练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在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夺取关中。

“有敌人!”

院子里忽然一声大喊,将金狐狸从睡眠中惊醒,紧接着听见院子里的打斗声,金狐狸顿时慌了神,挣扎要爬起身,他身体太肥胖,起身困难。

他刚坐起身,几把锋利的战刀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动一动,就宰了你!”

金狐狸忽然低头去咬手上戒指,却被人一把抓住手,将他的毒戒强行抹走。

紧接着,士兵们一拥而上,将他摁倒在地上双手反绑起来,只听宋军士兵大喊:“抓到金狐狸了!抓到金狐狸了!”

金狐狸顿时万念皆灰,一定是张赤桐被抓,把自己招供出来了。

张赤桐是有名的道士,和官员们颇有联系,让他作为自己的和洛文清的联络人十分隐蔽,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他没想到这个隐蔽的人选,还是被宋军破获了。

第七百四十二章 小镇

王浩听说抓到了金狐狸,高兴得跳起来,这个折磨了他近两年的对手,没想到居然从一个道士口中得到了下落。

年初,郡王升他为统制,他都愧于接受,现在抓住了金狐狸,终于让他扬眉吐气了。

王浩立刻连夜审问抓到的探子,继续扩大搜查的范围,四更时分,内卫又在一家客栈内抓到了情报军师李文竹和七名探子。

三十五名探子全部落网,天不亮,王浩亲自带领军队,把金狐狸等一众探子全部押回京兆。

就在内卫终于破获金国情报网的同时,张妙率领的监察司在凤翔府展开了疾风暴雨般的整顿吏治行动,凤翔府通判洛文清知道策划的行动败露,难逃罪责,在他府宅被士兵包围的同时,服毒自尽。

随即凤翔府治下的府衙、凤翔、扶风、宝鸡、虢县、郿县、岐山、普润、麟游等一府八县官吏共二十三人被革职拿问,其中官员十四人,文吏九人,他们的家产也被扣押。

不光是官吏被革职拿问,监察司又重新开始在前一次土地清查的基础上,进行了第二次土地清查,将这些官员以及亲戚多占的土地一律没收。

吏部司则按照陈庆的命令,知府王梓以失察被免职,监察司第一署署令江旷远出任凤翔知府,麟游县知县徐宁升任凤翔府通判,其余各县县官则从熙河路各县调任。

在吏治风暴后的第七天,陈庆在三千骑兵护卫下,也坐船来到了凤翔府,他上一次来凤翔,还是奉天子赵构的命令,围魏救赵,端了金兵老巢,迫使攻入汉中的完颜兀术军队被迫撤离。

这一次陈庆巡视凤翔府,也来巡视凤翔官场整顿后的情况。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渭河两岸莺飞草长,满目葱翠,到处是一片生机盎然,空气洋溢着温暖的气息。

一片片麦田长得郁郁葱葱,远处是一座座村落,时至中午,村落上到处是一片袅袅的炊烟。

这次陪同他一起巡视的是余樱,余樱心细温柔,可以将陈庆一路生活照顾得妥妥帖帖。

现在陈庆出巡,能够坐船就尽量坐船,倒不是贪图享受,主要是坐船使他在路上也能处理公务,非常便利。

这时,余樱端了一盏茶放在桌子,又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陈庆瞥了她一眼,笑问道:“是不是坐船坐乏了,想下去走走?”

余樱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我听说前面有一座市镇,出产一种酒很有名气,我就想给官人买一壶回来,再买些小菜下酒。”

陈庆向窗外看了一眼,笑问道:“这是哪里?”

“刚才是郿县,好像过了斜水,就进入虢县境内了。”

陈庆想了想,忽然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有名的市镇是哪里了,阳平镇对不对?”

“是这个名字!”

“阳平镇陈四酒楼的碧竹浆清酒不错,当然,也只是比浊酒好那么一点点,不过可以去逛一逛。”

余樱听说夫君肯陪自己去逛逛市镇,心中欢喜无限,连忙道:“我去拿帷帽!”

船队在阳平镇外缓缓靠岸,不远处便是阳平镇热闹的码头,士兵们都去旁边的树林内休息,陈庆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带着余樱上了岸。

巡视当然要去实地了解民间疾苦,而不能光是坐官衙内听官员们汇报,有时候去小镇小村巡视,更能了解到真实情况。

余樱身穿青衣罗衫,下穿一条白绸长裙,头戴轻纱遮面斗笠,身材高挑苗条,颇为楚楚动人,陈庆则穿一件普通的青衫,头戴纱帽,腰佩长剑,他身材高大,护卫者身边的余樱,女子身姿高挑,男子气度不凡,走在小镇上很吸人眼球。

昨天阳平镇是大集市,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赶集,今天人少了一点,但还是很热闹,随便拿块席子往地上一铺,摆满了各种农产品,其中以鱼虾最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味。

余樱走到一个卖铜首饰的小摊前,兴致勃勃挑选各种首饰,让陈庆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四个女人,哪个不是有好几套黄金珠宝首饰,尤其自己从西夏皇宫拿回的珍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余樱就有十二件呢!

居然对这些廉价的铜首饰感兴趣,让他怎么说呢?

卖首饰的老妇人本来还要招呼一下,可她一眼看见余樱头上的翠金簪子,还有她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她就不敢吭声了,白玉镯子成色之好,让她叹为观止,她进货时掌柜夫人吹嘘她的玉镯子价值几十贯,可和眼前这位小娘子的白玉镯子相比,简直就像草鸡见凤凰一样。

“官人,我想买几件,好不好?”余樱回头喜滋滋地问陈庆。

陈庆微微笑道:“想买就买吧!”

“好!我多挑几件,回家送给她们一些。”

余樱去挑选首饰,陈庆问卖首饰的大娘道:“大娘摆摊子,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我这东西便宜,挣不了几个钱,每天能挣几十文钱就不错了。”

“过集的时候生意好点吧!”

“就指望过集了。”

“这边米价多少?”陈庆又问道。

“我不太清楚啊!我们家自己种粮食,不在外面买。”

旁边是个卖各种农具的摊子,摊主年约四五十岁,坐在小凳子上,抱着双膝,笑道:“官人是京兆来的吧!我告诉你,我们这里是小地方,麦子二十文一斗,直接去农户家里买,盐都一样,四十文一斤,布匹也去农户买他们自己织的粗布,很便宜,现在吃饭不成问题了,但想吃好一点,就得要钱,可我们就缺钱啊!”

“大哥一个月摆摊能挣多少?”

“光卖农具不够,还要替别人修农具,一个月挣三贯钱左右,养家糊口够了,只要不打仗,我们都很满足了。”

这时,几个农民拿着农具过来修理,陈庆就不打扰,余樱也挑了十件铜首饰,给了大娘一锭银子,足有五两,一挥手,“不用找了!”

欢喜得大娘连忙出来磕头感谢,这是活菩萨下凡啊!

陈庆笑而不语,知道余樱必有缘故,转了弯,余樱把铜首饰送给了一群小娘子。

余樱有些不好意思对陈庆低声道:“那个卖首饰的大娘长得很像我奶奶,我就想帮她一下。”

“没事的,你陪我去喝一杯,最有名的陈四酒楼就在前面。”

余樱挽着夫君的胳膊,高高兴兴向前面大酒楼走去……

亲兵已经提前一步订了一张靠窗的桌子,陈庆和余樱坐下,陈庆对身边十几名亲兵笑道:“不用这么如临大敌,你们去找地方坐下吃饭。”

亲兵们只得在靠墙边找一张长桌子坐下,目光警惕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酒保跑上前笑道:“官人今天有口福了,小店昨天收了不少野味和山珍,单子上列的菜肴都有。”

陈庆知道余氏姐妹都喜欢吃鹿肉,便道:“来三斤碳烤鹿肉,一条清蒸渭河鲈鱼,一锅炖山鸡,几样山珍各来一盘,你们最有名的碧竹浆清酒来两壶。”

“好咧!三斤碳烤鹿肉,一条清蒸鲈鱼,一锅炖山鸡,五样山珍各一盘,上酒两壶!”

余樱见丈夫点的菜都是自己喜欢的,她心中十分甜蜜,就恨不得和丈夫并排坐在一起。

就在这时,几名亲兵一阵风似的冲上来,拦住了一名走向陈庆的老者,怒斥道:“远一点!”

身材高大的老者笑道:“看来我没有认错人,陈将军,还认识我吗?”

陈庆见他满头白发,相貌威武,依稀有点眼熟,又忽然发现他只有一只手,顿时想起来了,“你是……”

第七百四十三章 尺度

“你是……徐宁?”陈庆认出了眼前这个老者。

老者刚要躬身行礼,陈庆连忙扶住他,“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

徐宁这才意识到陈庆是在微服私访,他连忙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妨,徐教头请坐!”

不等陈庆开口,余樱立刻知趣地坐到夫君身边,把位子让出来。

一声徐教头,让徐宁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岁月,他点点头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徐宁坐下,又吩咐自己的一名手下,让外面的随从都退到镇外,不要惊扰百姓。

陈庆笑着给徐宁介绍余樱,“这是我内妾!”

徐宁也听说过,陈庆的小妾是一对孪生姐妹,估计这就是其中之一,他连忙欠身打个招呼。

这时,两个酒保送来酒菜,陈庆又加了几个菜,他给徐宁斟满一杯酒,笑道:“谢徐教头当年的赐箭之恩,我们干了这一杯!”

陈庆能窥到上乘箭术,也多亏了徐宁,陈庆一直都对他由衷感激,他几次请徐宁到京兆为官,因为徐宁身有残疾,都婉言谢绝,这次清理凤翔官场,徐宁又是唯一不肯与洛文清同流合污的知县,陈庆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行任命他为凤翔府通判。

徐宁连忙单手举杯道:“七年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将军能走到今天,为将军走得更远,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余樱要给他们斟酒,吓得徐宁连忙摆手,“不敢当,我和将军各自一壶酒,自斟自饮,夫人不要管我!”

陈庆点点头笑道:“那就自斟自饮,随意一点比较好。”

余樱给夫君斟满一杯酒,徐宁给自己斟酒,他又笑问道:“这次将军要去麟游县看看吗?”

陈庆微微叹口气道:“麟游县当年五百儿郎随我出征,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十人,我愧对麟游县父老,不敢去见他们!”

“打仗总会有牺牲,只要能鞑虏驱逐出陕西路,这一切都值得,父老乡亲都盼你回去看看,你可是答应过。”

陈庆点点头,“我会去看一看。”

两人又喝了一杯酒,陈庆笑问道:“徐教头这是去哪里?”

“去郿县处理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有人举报前知县贪污官粮八千石,知县在狱中向我哭诉,他承认多占了三百亩田,但绝对没有贪污官粮,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便想去实地查看一下。”

“这个知县你认识?”

徐宁点点头,“他原是麟游县县尉,跟随我好几年,后来被金人提拔为郿县知县,这人说他贪点小便宜或许有可能,但贪八千石粮食,他可没那个胆。”

“但你也不敢完全相信,对不对?”

“将军,事情发生在金国控制时期,现在律法已经无法定罪,但我只是不想让他担这个名声,所以我要去郿县看看,贪污八千石粮食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要仓库、运输、分销,很多环节,如果举报的情况同样查无实证,那就不能咬定他贪污官粮。”

原来是发生金国统治时期,陈庆的兴趣也不大了,他微微笑道:“金国时期,恐怕更不好贪污官粮吧!”

“问题就在这里,女真人自己也有一本帐,贪污八千石粮食,怎么可能瞒得过女真人,最多靠损耗捞一点残羹,他在女真人手下只做了一年的郿县知县,靠损耗能捞八千石粮食?显然不现实嘛!”

“监察司也在查这个案子吗?”

“也在查,由第三监察署副署令汪大年亲自带队去了郿县。”

陈庆微微一笑,“既然汪大年去了郿县,那你就不用再去了,汪大年处事一向公正严厉,你不用担心!”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去干扰办案了。”

……

徐宁带着手下返回凤翔县了,陈庆又买了不少酒菜,让亲兵带上船,他这才带着余樱离开酒楼,在小镇里又逛了一圈,返回大船了。

船队继续西行,在抵达虢县后休息一夜,次日一早便沿着金兵开凿一条运河北上,这条运河连接凤翔县和渭水,长四十余里,实际上是将几条灌溉水渠连接起来,然后再拓宽而形成。

在凤翔县城外,张妙带着官员们迎接陈庆的到来,陈庆也见到了徐宁,他是昨天返回了凤翔,余樱没有下船,陈庆夜里也会住在船上,不给官员们增加麻烦。

凤翔县是关中第二大城,很长一段时间,它是完颜兀术攻打川陕的老巢,基本上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看起来很繁华热闹,大街上百姓的衣着和气色也不错。

一行人来到府衙,这里现在是监察司临时官衙,内堂上,张妙向陈庆汇报了查案的最新进展。

“土地清算已经结束了,他们个人或者家属涉及的侵占土地已全部没收,但我们在查案过程中,发现很多洛文清团伙都有严重的贪赂行为,让我们不太好掌控办案尺度,请郡王示下。”

陈庆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这个问题我在路上考虑过,我认为如果尺度太严厉,会导致以后很多伪齐官员都不敢替我们效力,会得不偿失,所以我建议分成三个阶段来办案。”

第一个阶段,金兵占领期间,这个期间的贪污受贿所得就不要追究了,但我说的宽容只限于利用职务贪赂,而涉及到恶行的,比如巧取豪夺,强占他们田宅店铺等等,这种涉及百姓恶行必须严查,不能姑息。

第二个阶段,是指空白期,金兵逃走,但我们还没有接手,我估计很多官员都会利用这段时间捞取好处,事实上,金兵一旦逃走,那么所有的官仓财物都应该是我们的战利品,所以这个阶段的贪污的财物必须全部追回,官员可以不承担罪责,但要革职。

第三个阶段,是指我们接手后了,这段时期贪污受贿就按照大宋律法处置,既要没收财物,也要追究刑责,一律以全家流放积石县处置。

张妙笑道:“感谢郡王给了我们一个尺度,尤其是惩处办法,流放积石县不错。”

停一下,张妙又道:“但在实际办案中,会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第二个阶段,空白期犯罪,贪官们肯定不会承认是空白期犯罪,而肯定是在金兵占领期,尤其是普遍烧毁帐簿的情况下,光凭人证还是很难定罪,卑职的意思是,是不是设定一个额度,我不管你是空白期还是金兵占领期,超过这个额度我都要没收。”

陈庆点点头,“那就以一千贯为界,如果能说明财产来源,就放过,说不清财产来源部分,一千贯以下放过,一千贯以上没收。”

新任凤翔知府江旷远道:“其实这里面还是有问题啊!比如他把贪污的钱拿去成都用他妻儿的名字买了店铺,我们也查不到。”

陈庆淡淡道:“这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把德行看得这么重的缘故,统治者都知道,用制度来约束贪官是不会有效果的,关键是自身修德,我们定一千贯的额度更多是一种宽恕,让小贪官们放下担忧,事实上,在金兵严酷的压榨下,就算想贪钱也没有财源,可能利用什么漏洞贪了几百贯钱,只要没有超过尺度,他自己也心安了。

总之一句话,这次凤翔事件,大家不是过来查贪污犯,我虽然要严打洛文清团伙,但绝不想弄得人人自危,大家明白了吧!”

张妙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次追查财产只限于凤翔,只限于洛文清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