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340章

作者:高月

其实历朝历代的科举都这样,一方面是考文才,另一方面是考意志,其实这次京兆科举还不错了,只考两天,时间也不长。

‘咚!咚!咚!咚!’第二通鼓敲响了,监考官在帐门口高声道:“大家注意,题目进来了。”

所有士子都紧张起来,只见一名士兵举牌走了进来,牌上贴着今天的题目,监考官高声读了两遍,众人纷纷抄在稿纸上,士兵这才去了下面一个大帐,如果士子没有记住,还可以举手询问监考官。

题目很简单,让所有士子松了口气,都觉得自己能发挥很好,谁没有写过几首抒发志向的诗词呢?

但不少聪明的士子开始担心起来,这就意味着明天的对策题会很难,否则拉不开差距,还有人想到了书法和卷面整洁的重要性,恐怕稍有修改就会落榜。

这时监考官开始发放试卷纸,他提醒道:“大家最好先写姓名、考号、桌号,把名字糊住,要不然到最后肯定会有人遗忘,但我再提醒一遍,桌号不要糊,否则会没有完整的卷子。”

桌号是什么意思?因为要考两天,两天的试卷都是当天上交,那么怎么把两天的试卷归并起来?这就要靠桌号了。

比如晁清的桌号是七二四五,这就表示他是第七分考场,二百四十五号,专门有人会找到两份一样桌号的试卷,归并在一起。

那有人肯定会说,如果今天晚上把桌号告诉审卷官,不就知道是谁的试卷了吗?

当然不可能,桌号是考试前一天才编好,考试前一天晚上才贴上桌子,而审卷官早就被隔离了,根本就无法联系。

当然,考生的智慧是无穷的,或许有人会和某个审卷官事先讲好,我在试卷左下角留三个墨点,但你怎么知道审卷官正好审你的卷子呢?而且故意留记号,会被视为废卷。

所以自古以来,最有效的作弊办法就是事先泄题以及替考,其实替考也很难,若替考者能考上,他为啥不自己参加科举呢?

而且一旦被查到,替考者会被革除功名,风险极大,除非是给了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晁清提名在卷头写上了自己名字和考号,又把浆糊刷在纸条上,这是每一个士子都要训练的基本功,糊名有一定技巧的,不能把名字贴住,否则会把姓名和考号撕毁,就变成无名试卷了。

浆糊只能沿着纸条的边缘抹一圈,然后等墨干透了以后再小心翼翼的贴上,但考生们从小就开始糊名考试,都已经驾轻就熟,基本上不会出问题。

糊名花费的时间比较长,等名字糊好,第三通鼓声敲响了,考试正式开始。

晁清咏志的诗词不知写了多少首,但这会儿让他拿一首出来,他却有点踌躇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写的每一首诗词都拿不出手。

他迟疑片刻,终于提笔写了一首半个月前在来京兆路上填的词,从靖康元年至今,整整十年了,那天晚上让他感慨万千。

《青玉案·十年祭》

十年不见东京路。莫便匆匆去,秋风凄雨何以度。明窗小酌,暗灯清话,最好留连处。

相逢何必伤迟暮,犹把宝剑闻鸡舞。巨野家风人何往?函关几重数,英雄无觅,唯有江山如故。

……

“晁清,考得如何?”一出考场大门,种桓和苏策便迎上来问道。

晁清有些沮丧地摇摇头,“我写的词太单薄了,不够厚重,还是年纪太轻了,写不出那种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我和老种其实也差不多,肚子饿了,先去吃饭吧!咱们边吃饭边说。”

他们三人早饭都吃少了,都饿前胸贴后背,也找不到牛车,他们索性就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酒馆,点了几个菜,要了三盘肉包子,又要一壶浊酒。

小酒馆里挤满了饥肠辘辘的士子,他们好容易才找到一张小桌子。

不过运气不错,他们刚坐下,伙计便把三盘刚蒸好的包子端上来,三人狼吞虎咽,将三盘包子一扫而空,伙计又送来酒菜,三人这才开始喝酒细谈。

“我发现今天的科举题就是一个陷阱!”

苏策重重在桌上捶了一拳,旁边无数士子向他诧异地望来。

“小苏,你没喝多吧!”种桓笑道。

“你们听我说完就明白了,今天的诗题很简单,借物抒怀,或者借景抒怀,诗或词皆可,这种抒怀诗词,我们读书到现在,谁不是写了几十首,这个时候,你还会写新诗词吗?”

“不会,肯定是把以往的诗词拿出来用。”

“问题就在这里,要是以前的诗词写得好,我们早就出名了,正因为写得平庸,所以我们才默默无闻的来参加科举,最后试卷的诗词还是平庸之作。”

众人都懂了,正因为题目太简单,他们才写不出新意,都把以前的平庸之作拿出来凑数。

晁清点点头,“你说得有点道理,至少我心里舒服一点了,那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诗赋的占分比很低,可能只占三成,关键是明天的对策,才是我们能不能考上的关键。”

这时,店外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这位士子说对了,我不妨告诉大家,诗占分一成,赋占分两成,对策占分六成,书法占分一成。”

这是谁啊!说话这么大气,不怕闪了舌头,众人纷纷向店外望去,只见店外站在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穿一件蓝色布袍,头戴纱帽,年约三十岁左右,颌下留着短须,方脸剑眉,双目锐利,不怒自威,后面跟着大群骑兵。

众人都不认识这个男子,晁清的脸刷地变白了。

男子向晁清笑着点点头,又继续道:“今晚大家不要放纵,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考试,明天才是对各位真正的考验。”

男子说完,翻身上马走了。

众人议论纷纷,“这是谁啊!穿得这么寒酸,还指点我们。”

“别胡说,人家那么多士兵护卫,应该是个高级武将。”

“简直胡闹,武将懂什么科举?”

种桓见晁清脸色不对,便问道:“晁清,你认识刚才那位?”

晁清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站起身高声道:“各位,留点口德吧!刚才那位便是秦国公,川陕宣抚使陈庆,科举题目就是他出的。”

酒馆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呆住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交易

客栈房间里,种桓和苏策不满地望着晁清,他们不是傻子,晁清一直说他没有见陈庆,但今天他们看得很清楚,晁清不止见过陈庆,而且还和他熟悉,否则他不会那么反常,这还是好朋友吗?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自己。

“我不是想瞒你们!”

晁清有些局促不安道:“我大哥还在朝廷做官,父亲也在朝廷等着空缺,这件事若传出去,对他们影响很大,而且我也怕被人误会,万一我考上科举,别人会说我是靠关系。”

种桓沉默片刻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就不要说了。”

“不!我还是要说出来,至少我要对你们说出来,只希望你们替我保密。”

“保密没问题,是什么?”苏策心中的八卦之火被点燃了。

种桓也期待地望着晁清,说不好奇那是假话,晁清居然认识陈庆,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晁清低声道:“我其实是认识宣抚使夫人,她是吕颐浩的孙女,我姑姑就是她的母亲。”

“吕夫人是你表姐?”苏策率先反应过来。

种桓也反应过来了,不是就和那个林建青一回事吗?当然,档次要高得多,林建青的表妹是陈庆的小妾,晁清的表姐却是陈庆的正房夫人。

“你们一直有联系?”

晁清摇摇头,“我们十年没有见了,靖康元年,吕家迁去应天府,我们家来到襄阳,后来他们去了临安,我们家辗转到成都,但大哥写信给父亲,我们才知道表姐嫁给了陈庆,前两天你们不是去看考场吗?我就是去探望表姐。”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时见到陈庆?”

“其实我和宣抚使只有一面之缘,我在府门不好意思进去,正好他回来了,说了几句话。”

“那这次科举,你觉得陈庆真不会对网开一面?”种桓又想起了林建青。

晁清摇摇头,“我表姐告诉我,宣抚使的原则性很强,就连她兄长也是从军曹做起,然后是甘泉县县尉、成纪县知县,一步步做到今天的京兆知府,我才知道,原来京兆知府是我表兄吕纬,至于你们关心的科举,如果他们真有心帮我,我就知道明天的试题了,可惜我不知道,当然,我也不想知道。”

“连一点暗示都没有?”苏策有些不甘心道。

晁清苦笑一声,“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告诉你们,我押题是川陕商业,我之前也告诉你们了,如果明天真是考这个,那是我自己猜中,他们可没有告诉我。”

晁清的话倒提醒了种桓,如果陈庆要帮林建青考上,直接拿一篇高水平的策论让林建青背熟就是了,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而且堂堂的宣抚使,怎么也不会用英雄救美这种低端的把戏,会让知情人笑话的。

种桓忽然醒悟,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猜测,自己并没有任何证据,难道那个瘦高个并不是陈庆派来的,和陈庆无关,那他会是谁?

种桓心中隐隐感觉这件事不对劲,这里面似乎藏着一个大阴谋,有人在利用林建青。

……

次日的科举考试照常进行,今天是科举的大头,要考一天,考场中午会提供一顿简餐。

对策一向是科举的重头,科举中的殿试考的就是对策,比较务实,往往和时局相联系,这就要求士子们在夯实基本功的同时,必须开阔眼界,着眼于实际。

当第二通鼓敲响,士兵举着题板进来,士子纷纷紧张关注,题目是‘经略汉中之我见’。

这个题目让人有点抓狂,说它难,它并不难,每个人都知道汉中,这次巴蜀士子北上参加科举,都经过了汉中,每个士子都能说上几句,加上宋金大战川陕,基本上都是争夺汉中。

基本上每个士子都能写出一篇对策,但要把汉中写深写透,那就太难了。

这个题目却让晁清暗暗欢喜,他父亲和成都知府李迥曾经多次在一起讨论汉中,他们讨论时,晁清就在身边,他对两个长辈讨论的话题记忆犹新。

晁清迅速在稿纸上写下了自己的观点,汉中既是四川的战略屏障,同时也是陕西的战略纵深,它是川陕之间的战略通道。

经略汉中就需要围绕这个三个方面来写,然后又分成四个点,地形、人口、粮食、道路,然后用一条主线把这三面、四点穿起来,这条主线就是经略川陕,一时间,晁清知觉思如泉涌。

……

夷陵县,一队大船停泊在夷陵县码头上,在长江对岸也停泊着近百艘大船。

刘光世站在一艘大船船头,目光期待注视着夷陵县下的船队,那是陈庆私下卖给他的两万桶火油,当然,是以黑市大商人李龙武的名义。

用什么名义刘光世不关心,他只关心火油是否货真价实,他以每桶二十贯钱的高价求购,陈庆又在每桶上加了十匹绢,他都忍痛答应了,他对猛火油是如此渴望,有了猛火油,他就能对付朝廷的战船,就能守住江陵城,哪怕对方用十万大军攻城,他也丝毫不惧。

他亲眼看过猛火油守城的效果,一桶火油泼在攻城梯上,攻城梯就会烧毁殆尽,下面的士兵也会被烧成焦炭。

去验货的人是他的亲兵头子吴昌,验货完毕,他们就要互相交换货物,还是按照上次交易兵甲的办法,一船的一船交换。

“军师觉得陈庆会不会有猫腻?”刘光世回头问军师杨垂安。

杨垂安笑道:“卑职觉得可能性不大,之前卑职说过,陈庆这个人并不卑劣,他会狮子大开口,可一旦主公满足了他的开价,那么交易一般就是货真价实的,不会搞名堂。”

刘光世点点头,“你说得对,说起来卑劣,张俊这种人才是卑劣小人,我绝不会相信他,陈庆虽然和我有过节,但他比朝廷值得信任。”

“关键是他也希望主公一直存在,朝廷的关注点就在主公身上了,他的压力就会小得多,他卖猛火油的本身,其实也是在暗中支持主公,这种高价值的战略物资,不是有钱就能买到。”

刘光世哼了一声,“他把我推在前面当盾牌呢!”

“是这个道理!”

这时,一艘小船从对面驶来,吴昌带着随从上了大船,躬身抱拳道:“卑职任意抽了五十桶,确定都是猛火油,货物应该无误!”

刘光世点点头,回头高声喝令道:“可以交易了,第一艘船过去!”

一艘满载铜钱和粮食的三千石货船在对方纤夫的拉拽下,缓缓向长江对岸驶去。

与此同时,对岸一艘满载火油的货船也缓缓向这边驶来。

第六百三十六章 使者

蒲津关又叫大庆关,是河东路通往关中的重要通道,无论两地的商人还是军队,蒲津关都是必经之路。

这天上午,一艘渡船缓缓停靠在蒲津关,一名金国汉人官员走上前,向码头上的宋军士兵抱拳道:“金国特使从上京过来,之前联系过,请给予放行!”

“等稍候,等我禀报后你们再上岸!”

士兵奔了回去,不多时,两关镇抚使刘瓒快步走来,他对金国官员道:“我确实得到宣抚使的指令,宣抚使要求使团人数不超过三百人,我们会清点人数,三百人以上将禁止上岸,请你们自己安排好!”

官员行一礼,回去禀报了。

一个时辰后,几艘大渡船前后驶来,上面站满了牵马的金兵,在最前面的一艘大船上,数十名金兵簇拥着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此人并不像其他女真大将那样相貌粗犷,是一张瘦长脸,下颌微尖,长得一双三角细眼,不过他身材还是很强壮,虽然穿着紫色文官袍服,但依旧是一个武将的形象。

此人便是金国副宰相完颜希尹,目前是金国的第四号实权人物,受金国朝廷的委托,前来京兆城和陈庆谈判。

现在女真人青壮是如此宝贵,事关国运,他们怎么可能不赎回来?还有完颜喝离撒和完颜齐,两人都是女真皇族,而且十分重要,也必须赎回去。

完颜希尹没有和陈庆打过交道,但通过完颜昌的描述,他大概了解了一些陈庆的特点,肯定能达成赎回战俘的谈判,关键是战俘的条件,陈庆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在下金国副宰相完颜希尹,封金国朝廷的委派,特来和陈宣抚使谈判,请将军不重要阻拦!”

刘瓒高声道:“既然是谈判使者,我不会阻拦,更不会为难,但我家宣抚使有令,使团总人数不得超过三百人,请使者遵守规则!”

“我们没有三百人,一共只有二百八十五人,将军可以清点!”

“那请吧!”

刘瓒命令士兵让开通道,完颜希尹和手下上岸,不到三百人牵马向山腰处走去,完颜希尹发现他们只竟然在一条一丈宽的通道内行走,两边都是高墙,数百宋军士兵拿着弓弩站在高墙上,冷冷地监视着他们。

过了蒲津关,刘瓒命令副将关滔继续守关,他亲自率领一千骑兵护卫使团一行向京兆城而去,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监视,他们怎么能允许三百金兵在关中平原上不受监督的随便乱走。

……

科举已经结束五天了,按照正常流程,明天就是发榜的日子,所有的士子都充满了期待。

一万八千都在关中各地游玩,没有人返家,毕竟科举考不上,还有太学呢!今天京兆太学太学招收四百名学生,加上科举录取的一百人,也就是前五百人都会被录取。

试卷已经全部批阅完成,刚刚更名为国字署的署令赵复生将一百一十人的名单交给了陈庆,原本是计划录取一百人,增加十人是担心一百人中会有德行不合格者,也会有人不愿接受京兆同进士的称呼而放弃。

没错,同进士出身是陈庆敲定的,宋朝科举分五甲,同进士出身就是最后一甲,太学优秀毕业生也被赐同进士出身,陈庆要求不高,把京兆科举录取者视为第五甲同进士出身,也向朝廷礼部备案,至于朝廷同不同意,其实也不重要了,至少在川陕得到承认。

官房议事堂内,蒋彦先、张晓、周宽和赵妙连同陈庆一起讨论最后的录取名单。

第一名叫做韦济,是京兆大族韦宁远的长子,诗赋做得很出色,对策内容过硬,书法相当漂亮,陈庆亲自把他点为第一名,原因是他在对策中提出了汉中向东发展的建议,拓宽取直沿汉水官道,疏浚汉水航运,使五百石货船从南郑直通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