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23章

作者:高月

“停!”

徐宁叫停了骑射,示意徒弟把田鼠抓回去。

他走上前注视陈庆道:“这两箭为何都没有射中,你找到原因了吗?”

陈庆沉吟一下,“我看得很准,应该不是眼力问题,而是判断不及时。”

“说到关键处了,第二个境界,箭在心中,实际上就是指判断力,你第一眼发现目标,然后张弓搭箭射击,这个时候,你应该判断出目标最新的位置会在哪里?他是怎么移动,移动速度如何?会不会突然转弯,甚至还要考虑风速影响等等,所以能不能射中就看你的判断力是否准确。”

陈庆终于意识到练成骑射高手的难度了,他在高速运动,对方也在高速运动,更重要是,战场上还有成千上万人在干扰,怎么才能在数以万计的人群中始终锁住对方?还必须抓住稍纵即逝的一线机会。

这可比奥运会的射击比赛难百倍,太难了,该怎么练?

徐宁让徒弟拿来一个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只肥肥胖胖的田鼠。

徐宁注视着陈庆的眼睛,“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陈庆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一只田鼠!”

徐宁摇摇头道:“我看到的是四个尖锐的爪子,一个长着六对胡须的尖嘴,一对绿豆大的小眼睛,还有一个圆圆滚滚的身体,你看,它只有半截尾巴,就算它和其他田鼠混在一起,我也能一眼找到它。”

陈庆怔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射击教官对他的怒吼,“笨蛋!要具体化,你射击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额头,一个胸脯,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陈庆豁然领悟,要具体化,要有细节,目标就不是千篇一律的女真骑兵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区别于他人的相貌特征,有独特的动作,这样对方才会深刻印在自己脑海里,无论他怎么移动,都不会走失,这就叫用心来瞄准。

“我再来!”

又一只田鼠奔跑而出,在枯草中狂奔,陈庆策马奔驰,这只老鼠所有特征都清晰地落在他的脑海里,尖利的牙齿,惊恐的小眼,肥硕圆滚的身体,纤细的四个爪子,长而卷曲的尾巴,他锁定了这只田鼠。

陈庆迅速张弓搭箭,精准地判断出田鼠的奔跑速度和轨迹,箭尖略略左偏,一箭射出,‘吱!’一声惨叫,田鼠被箭矢钉死在地上。

“还算勉强吧!”

徐宁淡淡道:“你已经达到一个刚入伍的女真骑兵水平了。”

……

新年来临,金兵北退,临安得以安定,大宋朝廷正式改元为绍兴元年。

但灭宋依旧是金国的最高目标,他们一方面在中原扶持刘豫建立伪齐,利用伪齐之军在东线对宋朝施压,而金兵的主力则投向西线。

一方面要占领整个秦岭以北,另一方面要打通入川之路,攻占四川,再从四川向东进发。

攻克大散关便成了金兵的重中之重,此时,金兵已在关中屯重兵十六万人,由四王子完颜兀术统领,此时完颜兀术在中都述职,短时间内也无法返回京兆。

攻打和尚原的重任便落在凤翔府主将完颜没立的身上。

新年过后,金兵在源源不断地向凤翔南部的金营运送粮草物资,紧张备战,这时,完颜没立已经暂时顾不上麟游县的陈庆。

二月的关中严冬已去,空气中虽然还有几分寒意,但已经明显能闻到温暖的泥土气息,冰雪已完全融化,流水潺潺,一群群小鸟在天空飞翔,柳树也吐出了新芽。

麟游县,宋军终于到了离开之时,在此之前,县令韦清一家和萧容一家已经先走一步,一旦金兵杀回来,韦清必然会被清算。

城头上,陈庆远远眺望着在农田里耕种的农民,这几个月是他最安定的时光,可惜安定已去,战争又即将到来。

杨元清慢慢走到陈庆面前,沉声道:“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陈庆看了他一眼,笑问道:“还在担心妻子?”

杨元清点点头,他的新婚妻子韦素跟随兄长一起向南撤离了,他们从乾州进入京兆府,然后再走子午道南下,一路都是金兵的地盘,杨元清怎么可能不担心?

陈庆安慰他道:“他们有普润县官府开出的通行证,应该没有问题,再说,现在也不像去年秋天那样混乱了,各地商道都比较畅通,还有二十名弟兄扮作汉军士兵护卫,你就不要担心了。”

“担心是不可避免,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面对现实,我们吃过午饭就出发吗?”

陈庆点点头,按照计划,他们今天必须出发。

第三十四章 奇石

宋军的撤退惊动了全县百姓,麟游县万人空巷,数万百姓扶老携幼赶来送别宋军。

陈庆早已再三告诉全城百姓,他们必须离去,他们兵力太少,守不住麟游县,一旦金兵攻下麟游县,必然会屠城。

只有他们先一步离去,麟游县才会免受灭顶之灾。

尽管百姓们都能理解他们的撤离,但真到了撤离这一天,麟游县数万百姓哭声震天,跪在地上不舍他们的离去。

数十名长者跪在陈庆马前范放声大哭,“将军一走,我们皆沦为猪羊,谁还能来保护我们!”

陈庆的眼睛红了。

“请父老乡亲们放心,我保证一定还会杀回来!”

在一片哭声中,队伍越走越远,数万百姓渐渐成一片小黑点,着实令陈庆伤感不已,自己何时才能回来?

如果按照历史走向,这一离开应该就是永别了,自己能改变历史吗?

走了数里,队伍又停下来了,赵小乙喊道:“是徐馆主!”

陈庆看见了路边的徐宁,他带着几个徒弟,拱手向将士们告别,他既是新兵教头,同时也算是陈庆的骑射之师,把陈庆领进了骑射之门。

他已被县里乡绅们推荐为新的县令,已从韦清手中接过了县令之印。

陈庆翻身下马,快步上前道:“没想到临走之时,还能再见到徐馆主!”

“箭馆已经关了,以后你要叫我徐县令!”

徐宁满脸苦涩道:“虽然我实在不想做这个伪县令,但为了麟游县百姓,我个人荣辱已经不重要了。”

“前辈忍辱负重,我一定会向宣抚使说清楚情况。”

“其实也无所谓了,我只需问心无愧!”

徐宁又道:“指挥使的骑射虽然已经勉强进入第二个境界,但和刘子羽、岳飞等名将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关键就是练习,熟能生巧,以指挥使的悟性和基础,只要持之以恒,骑射就会不断地精进!”

陈庆诚恳道:“前辈的每一句话,陈庆都会铭记于心!”

徐宁哈哈一笑,“记住我的话不会有错,来!我敬指挥使一杯酒,祝指挥使再立新功!”

徐宁从徒弟手中接过一杯酒,端给陈庆,陈庆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前辈,我们后会有期!”

徐宁肃然,用断手郑重作揖,“指挥使,我们后会有期!”

几个徒弟都跟随师父向将士们抱拳告别。

陈庆翻身上马,在马上抱拳行礼,告别了徐宁,队伍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

陇州汧源县,这是陇州第二大县,地势较偏,没有被金兵糟蹋。

这天中午,在汧源县城门旁的酒楼内,两个男子坐在一起饮酒。

其中一人明显有醉意了,嘴里啰嗦道:“不瞒老弟说,我家老太爷以前做寿,那简直是高朋满座,陇州、平凉府的高官都得来捧场,现在老爷想低调一点,下个月七十大寿,但请柬只发出去不到百张……”

对面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正是赵小乙,他现任斥候营副都头,是郑平的手下,他来汧源县是执行一个重要的任务。

喝醉酒的男子叫做蒋富,是陇州大户蒋家的一名小管家,他也是麟游县人,和赵小乙同乡。

赵小乙刻意巴结请客,短短几天,两人便无话不说了。

“不知你家老爷有什么嗜好?”赵小乙给对方斟满一杯酒笑问道。

“嗜好?让我想想,对了,我家老爷喜欢石头,很痴迷,年轻时还常跑去汴梁买石头,府中后院都是他的石头宝贝。”

“你家太老爷在哪里办寿,汧源县还是汧阳县?”

“当然是州治汧阳县,那边也有府宅,过几天就出发了。”

赵小乙心中算一算时间,他也该出发南下了。

……

箭筈关位于汧阳县以南约二十里的箭括岭上,箭括岭地势较高,中间有一条长达十几里的峡谷,两边都是崇山峻岭,这条峡谷是陇右前往凤翔的必经之路,峡谷最窄处只有三十丈,宋军便在最窄处修建了一座关城,便是箭筈关。

箭筈关实际只有南北两座城墙,相距一里,东西两侧是悬崖峭壁。

关城内部狭长,其实并不大,占地只有三十几亩,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不仅有军营、仓库,还有一座瓦子,用木栅栏包围一圈,里面有十几座木屋,妓院、酒店、客栈、赌馆、杂货铺等等一应俱全。

箭筈关就是这样一座地势险要的军城,最多时曾驻扎宋军一千人。

可就是这么一座险关要隘,在金兵铁骑杀来之时,守将王涟率军出城投降,拱手把关隘白白送给了金人。

目前关隘内有驻军三百余人,除了三百汉军外,还有三十名女真士兵。

女真士兵的任务是监视这些汉军士兵,他们不管巡防,日常巡防都交给了汉军负责。

关隘目前也允许商队过境,但每支商队的人数不准超过十人,不准携带任何兵器,一旦发现,当场处死。

按照女真人的性子,军事关隘肯定不允许商人过境,但不允许商人过境,汉军士兵又没有俸禄,他们靠什么生活?

所以完颜娄室在三年前开始经略陕西后,也结合陕西路和秦凤路的实际情况,定下了商人过关的规矩,主要有三条,第一是人数限制,商队不能超过十人;第二是兵器限制,不允许携带兵器过关;第三是时间限制,不允许夜间过关。

当然还有一些细节,比如过关城不允许进关和出关城门同开,只能关一扇开一扇,再比如过关必须缴税,至于守城士兵怎么敲诈商人,那就不管了。

这些规定同样适用于箭筈关,箭筈关的守军每天无所事事,最盼望的就是商队到来。

这天中午,一个黑胖的中年男子骑一头毛驴飞奔向箭筈关的南城门而来,士兵们都探出头。

“都头,来了一个胖家伙!”

另一名士兵道:“看穿着打扮,像大户人家的管家!”

“跑得这么匆忙,像是来打前哨的,老鼠拖木楔,大头在后面!”

士兵们眼睛都很毒,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上猜到了中年胖男子的身份和来历。

男子穿一件黑色缎子深衣,头戴八角帽,这种打扮要么是大掌柜,要么是大管家,有一定身份,但地位又不高,有钱穿绸缎却只能穿黑衣。

“你是什么人?”守军都头在城头上问道。

中年男子满头大汗,跳下毛驴,仰头高喊,“我是汧源县蒋家的主事,在下姓王,有一个昂贵大物件要过关,我先来打个招呼。”

汧源县蒋家,陇州人都知道,陇州三大家族排名第二,仅次于汧阳王家,光土地就有几百顷,原来的陇州司马蒋环,就是蒋家嫡长子。

听说是蒋家之人,都头倒不敢怠慢,下令开城放中年管事进来。

不多时,管事被带到城楼上,守军都头问道:“什么大物件要过关?”

大管事压低声音道:“是从东京汴梁搞来的,太上皇的宝贝,一块石头。”

“一块破石头,还是皇帝的宝贝?”

“将军不知道,那皇帝不就是喜欢玩这种调调吗?是江南运到汴梁的太湖石,不瞒将军,我家老太爷也喜欢玩这种奇石,这是为了孝顺他老人家,特地花了大钱从汴梁买的,千辛万苦才运到关中,哎!要不是汴京被金兵攻破,我们老爷子哪有机会玩皇帝的东西!”

旁边一名士兵道:“我知道的,就是花石纲吧!”

“对!对!对!就是花石纲,从江南运一块奇石来东京,要花几万两银子。”

都头动心了,几万两银子的东西,这就意味着今天自己要有一笔收入了,管他什么蒋家王家,雁过就必须拔毛。

“只要不是运送兵器,一般货物都能过关,但王管事应该也知道过关的规矩。”

“规矩我知道,要交多少税?”

“最高是五十贯的税,按照五千贯的货值来算,然后过关茶水钱是二十贯,你那可是几万两银子的东西,这个税钱已经很低了。”

“不能这样算,皇帝是花几万两银子,里面有很多虚头,但我们只花了两千贯钱,应该交二十贯的税!”

都头摇摇头,“恐怕不行!”

管事把都头拉到一边,低声道:“要不这样吧!我一并给将军十两银子,连同茶水钱在内,要交多少税,将军自己看着办。”

这是典型的损公肥私,都头欣然点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管事迅速塞给他一锭银子,都头掂了掂头,差不多十两。

他揣进怀中,高声对士兵道:“先交税,货值两千贯,交二十贯的税!”

……

不多时,十几头骡子拉着一家平板大车缓缓向城门驶来,两边有十名伙计帮忙推车,车上是一块巨石,足有七八千斤重。

都头出城,掀开石头上的油布,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瞪大了眼睛,“你们真他娘的搞笑,这也叫奇石?这种石头漫山遍野都是啊!”

管事嘿嘿一笑,“将军就不懂了,这叫溪山行旅石,和大画家范宽绘制的溪山行旅图一模一样,这块奇石宣和二年送到东京,轰动朝野,被评为当年奇石第一名。”

“哦!还有这种说法,我这个大老粗看不懂,过关吧!”

就在这时,一名大将带着数十名士兵匆匆赶来,都头吓一跳,连忙上前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