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206章

作者:高月

但他却见范拱始终沉思不语,眼中忧虑很深,便问道:“先生在想什么?”

范拱缓缓道:“这次宋军来得蹊跷啊!”

“先生说的蹊跷是指什么?”

“这次是陈庆率领军队偷袭凤翔,你说完颜昌知不知道?”

“先生觉得完颜昌会知道?”

范拱点点头,“我觉得他一定知情!”

完颜谋衍顿时怒道:“他既然知情,为什么不通知凤翔?”

范拱苦笑一声,“这里面的原因,最好你我二人不要探讨。”

完颜谋衍无语了,他想起了兄长完颜活女曾经给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四王子把挞懒一脚踢出川陕,那么四王子这次攻宋最终也不会成功。’

现在他才明白兄长说这句话的深意,喝离撒和兀术之间的矛盾,实际上是挞懒和兀术之间的矛盾。

“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件事了,先生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范拱想了想道:“将军无论如何要出兵,这是态度问题,至少要做给完颜喝离撒看,我们已经在尽力了,但不能倾兵而出,五千女真军队要死守凤翔城,保护家眷,我建议集结所有的汉人协从军,先夺回郿县。”

“就怕协从军不是陈庆的对手啊!”

范拱摇摇头,“将军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要越惨烈越好,给喝离撒一个交代,否则将军难辞其咎!”

完颜谋衍顿时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立刻调兵。”

……

下午时分,一万三千汉人协从军疾速赶往郿县,协从军都统制是大将张中孚,他目前是汉人协从军中职务最高的将领了,这次完颜兀术攻打巴蜀,除了五万金兵外,还有三万多汉人协助军,其中两万协从军跟随金兵南下,但协从军主要负责为后勤,具体打仗完颜兀术从不指望他们。

普通士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张中孚却很清楚,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魔又杀回来了,冰天雪地的,让自己的军队去收复郿县,这不是让士兵们送死吗?对方可是骑兵啊!

但军令如山,张中孚也没有办法,只能带兵向郿县杀去,说是收复郿县,但既没有攻城武器,也没有携带辎重,让他们怎么攻城?怎么收复郿县?

说到底,完颜谋衍和张中孚都明白,宋军是不可能躲在郿县内守城,一定会发挥骑兵优势,在城外平原上作战。

只有可怜的士兵们什么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地跟着主将在官道上奔跑。

从凤翔到郿县大约相距一百二十里左右,只见还隔着一个岐山县,这一带是关中粮仓,以平原为主,分布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人口也密集,到处是星罗棋布的小镇和县城。

但今天是正月初七,百姓还沉浸在新年的休闲气氛中,田野里、官道上都看不见人影,只有经过一座座镇子时,才会看见在镇子里喝酒、购物、窜门的百姓。

但汉人协从军是不敢抢掠小镇,凤翔是完颜兀术的老巢,兔子不吃窝边草,金兵不会抢掠凤翔,更不会允许汉人协从军抢掠凤翔了。

一名大将上前对张中孚道:“天色将晚,我们在岐山县过夜吗?夜里太冷,士兵们盔甲单薄,又没有营帐,会冻得受不了。”

张中孚已经看见了远处的岐山县城,便点点头,“派探子去县城里看看,没有敌军再进城!”

立刻一队骑兵探子纵马奔出,向十几里外的岐山县城奔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噩耗

很快,探子回来禀报,城内没有发现宋军迹象。

张中孚一颗心落下,毕竟岐山县距离郿县还有七十里,宋军不可能跑这么远来。

他当即下命军队加快速度,向岐山县进发,士兵们早已累得疲惫不堪,纷纷强打精神向县城奔去。

但张中孚做梦也想不到,他派出的探子刚刚离开岐山县,一支千人的宋军便从南面进了县城,这就是一个打时间差的作战。

协从军距离县城还有十几里,最快也要一刻钟,但这一刻钟足以让宋军从容部署了。

一千宋军上了北城头,手中弩箭,埋伏在城头之上。

而剩下的骑兵则埋伏在城池两侧,等待着战斗爆发。

陈庆很了解协从军的特点,收入低下,备受歧视,伙食恶劣,金兵也没有什么财政治理,根本就没有钱给协从军发放俸禄。

加上这两年金国已经从抢掠开始向统治转变,金兵高层将领诸如完颜兀术、完颜粘罕、完颜昌等人也开始注重收买民心,约束军纪,屠城、抢掠的情况明显少了很多。

汉人协从军更没有了收入来源,士兵们宁愿当土匪也不愿再跟随金兵,所以这一两年陕西路的汉人协从军人数锐减,从最高时的二十万人,锐减到现在的三四万人。

取而代之是伪齐军的壮大,长江以北的伪齐军人数已达数十万人之多,这也是金国乐见其成,既不要金国负担俸禄、粮草,还能替金兵做后勤支援,维持地方秩序,何乐而不为?

所以剩下的协从军金兵也不看重了,也是因为金兵不看重,协从军们才更加离心离德,再没有人肯卖命。

陈庆很清楚现在协从军的状态,他知道,只要切断军队和主将的联系,军队基本就不会打仗了。

切断主将和军队之间的联系有很多办法,比如直接单挑主将,比如集中兵力把主将干掉,比如用骑兵把主将隔离,而利用城池来隔离也是一种常用的手段。

当然,用城池隔离也要注意一些细节,比如城门关闭方式,如果是两扇合拢式关闭,很可能就会因为城洞内士兵或者尸体太多能无法关闭。

再比如,要确定主将是走在前面,一般而言,主将一定会先进城和知县等官员接触,了解县里的资源,毕竟是一万多军队,要吃要喝要住宿,主将必须把框框套套下定下来,下面的人才好做事。

当然也不一定,所以战术要随时调整,如果主将在队伍中部进城,那就要改变战术,将队伍一切两段。

不多时,一万两千士兵浩浩荡荡到了县城,先是千余先头士兵进城,然后便是主将张中孚和他的千余护卫军进了城。

城头上,杨再兴看得清楚,当即下令道:“射击!”

梆子声骤然敲响,城头上一千士兵同时现身,向下方敌军射击,数十只火药桶扔了下去,突来的袭击杀得敌军措手不及,距离城头近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紧接着数十声接连不断爆炸,炸得肢体横飞,血肉四溅,城外准备进城的士兵掉头便逃,堵在在城门洞的士兵也吓得跌跌撞撞逃命,张中孚的战马也被几颗毒钉击中,摔倒在地,亲兵们将他救出,掩护着他向城内奔跑。

吊桥吱吱嘎嘎拉起,城门也开始落下,郿县的城楼是下落式,也就是从上面向下落,而不是关闭式,这种城门一般都是小县城,城门比较小,才能从上面放下。

爆炸声响起,这就是信号,陈庆一挥战刀,大喊道:“杀啊!”

“呜——呜——”

出兵的号角声吹响,七千骑兵从两边骤然杀出,向城外的协从军杀去……

协从军士兵早已被吓破了胆,见骑兵杀出去,所有人的胆寒了,没有了主将的约束,士兵们都是率性而为,当然是逃跑保命,一万士兵丢盔卸甲,扔掉兵器,在雪原旷野里没命地狂奔,骑兵在后面追杀,一个个敌军被砍翻在地上。

协从军实在跑不动了,纷纷跪地哭泣,哀求饶命,但他们依旧被陈庆骑兵无情的斩杀。

陈庆的人魔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在战场上他没有半点慈悲,俸禄低微,吃不饱饭,还在为金兵卖命,这些士兵就没有什么可怜惜了。

“杀!不接受战俘!”陈庆再次下达了杀绝令。

他必须要用惨烈的战况来逼迫完颜兀术撤军,陈庆随即又令刘璀率三千骑兵赶去南城门截杀敌军。

城内也是一片混乱,先进城的两千士兵刚开始还准备进攻城头,但当宋军用火油点燃了上城甬道后,敌军士兵开始溃散了,张中孚带着一千多士兵向南门奔逃。

但他们刚出城数百步,便遭到了刘璀军队迎面突杀,三千骑兵将他们包围,协从军士兵在绝望中突围、死去……

这一战,一万两千协从军士兵被斩杀了超过八千人,但黑夜降临,还是有数千士兵借助夜幕的掩护逃脱宋军追杀,向四面八方逃去。

敌军主将张中孚在城门处中了毒钉,结果毒伤发作,没有能逃出包围,死在乱军之中。

……

岐山县距离凤翔县仅五十里,半夜时分,便有女真游哨骑兵发现了战况,随即赶回了凤翔县城。

谋士范拱半夜里被叫醒,他穿上衣服,匆匆赶到中军大帐。

兵败的消息还是让完颜谋衍心烦意乱,虽然可以给完颜喝离撒一个交代了,但他毕竟是军人,是主将,这种明知会惨败还去送死的行为还是让他极为不舒服,他还担心自己能否向四王子完颜兀术交代?

“军师来了!”账外有亲兵禀报。

帐帘一掀,范拱走了进来。

完颜谋衍上前叹口气道:“刚刚得到消息,协从军在岐山县被陈庆军队伏击,几乎全军覆灭。”

范拱面无表情道:“一开始不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吗?将军何必这么紧张?”

“其实我们兵力不弱,可以和陈庆军队一战!留三千人守城,陈庆军队也攻不进来!”

这才是完颜谋衍心中懊悔的,他们有两万军队,完全可以留三千人守城,然后集结一万七千军队去和陈庆一战,这样他心中就不会郁闷了,说不定还能报杀父之仇!

范拱沉默片刻问道:“谋衍将军以前和陈庆交过手吗?”

完颜谋衍摇摇头,“我听大哥说过,此人谋略很深,不好对付!”

“问题就在这里,假如两军对垒,他要和将军单挑,将军会答应吗?”

完颜谋衍一时沉默了,范拱又继续道:“如果他再拿令尊说事,侮辱令尊,将军会忍得住吗?”

完颜谋衍叹口气道:“我想我一定会和他单挑,报杀父之仇!”

“这就是我不同意将军出战的缘故,将军若阵亡,我们就算有五千骑兵也不是对方的对手,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把协从军当做是一支军队,根本就不堪一击,到时他们只会成为拖累!

一旦我们惨败,三千协从军能守住凤翔城?恐怕一夜之间就跑光了,如果陈庆率军杀进城,那么多家眷怎么办?我们怎么向四王子交代?”

完颜谋衍满脸羞愧,躬身行礼,“先生教训得对!”

范拱又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明天陈庆一定会来挑战,将军无论如何要忍住!”

第三百七十章 激将

次日中午时分,八千骑兵在陈庆的率领下抵达了凤翔县,凤翔县城高大坚固,就算有攻城武器也很难攻打,何况陈庆军队根本就没有攻城武器。

陈庆本身也没有攻下城池的想法,他只是想把事情搞大,逼完颜兀术撤军才是他的意图。

八千骑兵在城下列阵,陈庆手提方天画戟在城下大喊:“完颜谋衍何在?出来与我对话!”

完颜谋衍站在城门柱旁,默默看着城下的敌军主将陈庆,他没有任何回应,范拱恼怒喝令道:“给我放箭!”

城头上顿时乱箭齐发,宋军早有准备,数十名骑兵上前举起大盾,把陈庆严严实实挡住。

陈庆迅速后退到两百步外,脱离了箭矢范围,他心中也有些恼火,回头喝令道:“拿一支神臂弩给我!”

亲兵递给他一支神臂弩,陈庆放上一支弩矢,瞄准城头上的旗帜,双臂像山一般稳重,纹丝不动,一箭射出,城头上旗帜的绳索被射断,一面狼头大旗顿时飘飘荡荡落下,城头上一片惊呼,宋军将士却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陈庆又取出一封信,插在箭尖上,一箭向城头射去。

有士兵捡到箭信,递给了完颜谋衍,完颜谋衍打开信看了一遍,脸上神情十分复杂,这时,范拱跑来问道:“信上怎么说?”

“正如先生所言,他要与我单挑,让我订下时间,就在城下决战!”

“不要理睬他!”

范拱厉声道:“你肩负四王子给你的重托,再是杀父之仇,也要忍住,以后再报仇也来得及!”

完颜谋衍点点头,咬牙道:“我听先生安排,就让他多活几天,我迟早会要他的性命!”

……

陈庆一直等到下午,没有等到完颜谋衍的回信,便知道对方没有上当,他冷笑一声,回头令道:“上戏!”

宋军举起一个高达丈许的巨型纸人,却没有了脑袋,糊了一身金兵盔甲,正面写着‘完颜娄室’四个大字,旁边士兵用长竹竿挑起两只竖条,各写着一列大字,第一条写着:‘谋衍我儿,怎么不为爹爹报仇?’

第二条写着,‘谋衍逆子,我没有你这个缩头乌龟儿子!’

旁边还有士兵在表演木偶戏,演的正是陈庆刀斩完颜娄室。

宋军将士在城下大笑,完颜谋衍见对方竟如此羞辱自己父亲,羞辱自己,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狠狠一拳砸在墙头,手上出了血。

他忽然大吼一声,抓起大刀,转身向城下奔去,完颜谋衍再也无法忍受,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将陈庆千刀万剐。

范拱就在不远处盯着他呢!他见完颜谋衍还是受不了陈庆的挑衅,顿时急得大喊:“把他按住,捆绑起来!”

不等完颜谋衍上马,十几名士兵奔了上来,将他按到在地上,七手八脚将他捆绑起来,旁边亲兵也知道军师是在阻止主公出城,便没有上去阻拦。

完颜谋衍彻底崩溃了,放声大哭,“军师,你让我出去杀了他吧!我要替父亲报仇,父亲死了已经三年了,还要我忍多久?”

范拱指着他厉声斥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死在他手上的人何止你父亲,别人能忍,你就忍不了吗?把他带下去,看住他,不准他上城了。”

完颜谋衍仰天恸哭,被一群士兵簇拥着走了。

范拱心有余悸,这个陈庆着实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今天要不是自己在,完颜谋衍肯定要杀出城去了。

一直夜幕降临,完颜谋衍还是没有出来,陈庆哈哈大笑道:“看来真是一只缩头乌龟,且饶他一条龟命,我们去岐山县休息,明天回郿县!”

大军起拔,浩浩荡荡返回了岐山县……

范拱望着陈庆远去,他心中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最好是调京兆的伪齐军过来对阵陈庆,但必须要有四王子的亲笔手令才调得动伪齐军,他和完颜谋衍都没有这个兵权啊!

……

剑门关的战役打极为惨烈,女真大军一天数次进攻,但每次都被宋军击败,女真士兵伤亡已经超过八千人,宋军阵亡也超过三千,一批士兵阵亡,又一批士兵换上来。

一连攻打了十几天,剑门关依旧巍然屹立,没有被女真大军攻破,着实让完颜兀术心中沮丧。

这天,剑门关下起了大雪,完颜兀术闷闷不乐坐在帐中饮酒,远处剑门关的战鼓依然在隆隆作响,战事打得正酣!

完颜兀术也知道剑门关难打,但他做过推算,按照他的经验,就算再难打,哪怕用尸体堆积起来,也能破关,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吴阶这么顽强,别的宋军恐怕都意志崩溃了,但他却坚韧无比,怎么也不会被击垮。

难道打了这么多年,自己真的巴蜀无缘?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了怒吼声,紧接着是完颜喝离撒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给我散开,我要立刻见都元帅!”

“都元帅有令,任何人都不准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