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152章

作者:高月

这话就很难听了,你们不是以才服人,而是内部照顾。

徐先图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重重咳嗽一声,“请安静!大家听我说完再做判断。”

中庭内渐渐安静下来,这里面恐怕只有吕绣,其他人都有怀疑,毕竟只有吕绣读了这首诗,连李清照都面露惊讶之色。

徐先图继续道:“陈将军写的这首诗叫做《农舍》,是在后宅农舍上唯一的一首诗,写的是春社前后的乡村景象,写得情意真挚,农趣十足,我可以读给大家听,让大家听一听,是否能列为第一。”

徐先图清清嗓子,高声读道: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好!好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场都是识货的文人,这首诗一出,无人不心悦诚服,鼓掌声热烈无比。

徐先图笑着向陈庆招招手,陈庆走了出来,他心中着实惭愧,为讨好佳人抄了一首诗,没想到居然获得第一名,他可不喜欢这种出名。

陈庆硬着头皮走上前,躬身施一礼,“参见大学士!”

“陈将军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这诗中一幕是哪里的景象?”

陈庆苦笑道:“这是我儿时的记忆,是因为我在秦州所见,一路上的村庄都变成残垣断壁,百里荒无人烟,心中对往昔十分怀念,故写下此诗!”

中庭内十分安静,陈庆这几句话说的有点扫兴,徐先图打个哈哈,“陈将军忧国忧民,令人敬佩,诗写得很好,第一名乃是众望所归!”

沈该见吕绣看陈庆的目光柔情似水,无限爱恋,心中暗叫不妙,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文,用文才来压陈庆的武艺,现在陈庆的诗居然也压自己一筹,佳人的芳心真的就难以争取了,不能这样认输。

沈该求援地向好友柳环望去,柳环会意地点点头,他来到舅父大学士刘晋身边,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刘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沈该,他当然也知道吕颐浩曾经许婚给陈庆之事,现在陈庆压倒了沈该,这倒有趣了。

刘晋轻轻咳嗽一声,对张浚笑道:“我觉得命题诗有点限制三人的才华了,不如放开他们手脚,让他们三人现场各写诗赋词一阙,如何?”

刘晋这个建议倒赢得了大部分在场文人的赞同,毕竟让一个武将夺得诗词大赛第一,他们面子着实有点难看,不等张浚表态,众人一起喝彩起来,“好!好建议!”

张浚看了一眼陈庆,见陈庆神情傲然,丝毫不惧,又看了看吕颐浩,吕颐浩微微点头。

张浚便起身笑道:“昨天官家赐我一颗明珠,大如核桃,那我们就用这颗明珠为彩头,请三位现场各赋词一首,抒发自己的志向,限时一炷香!”

张浚取出一颗圆润无比,散发着莹莹宝光的大珍珠,足有核桃一般大,放在盘子里,所有人都羡慕地望向这颗明珠,要知道一颗珍珠能有麻雀蛋大,就已经很少见了,这颗居然有核桃大,还这么圆润,简直就是世间罕见的至宝。

三名年轻人又重新下场,徐先图笑道:“这次不限制你们,你们各赋词或者写诗一首,虽然没有限制,但写淫词艳丽赋可不行。”

中庭内又是一阵大笑,徐先图一挥手,“限时一炷香,你们开始准备吧!”

随从迅速开始布置,抬来了桌子,铺上上好宣纸,准备好笔墨,一名随从点燃了一炷香。

三人开始思考起来,虽然说没有题材限制,但实际上每个人的内心是一把尺子的,比如今天是寿宴,写苏东坡的短松岗就不行,写李清照的‘凄凄惨惨戚戚’也不行。

赵文信向父亲赵鼎望去,赵鼎不露声色地拾起一个寿桃,赵文信立刻醒悟,父亲是让自己写祝寿诗。

沈该却看到了摆在台阶上的一座香炉,那是官家派人送来的寿礼,他得借这个机会向官家表达敬意啊!

陈庆的目光却向吕绣望去,谁说他不会讨女人欢心,关键时刻听听佳人的意见,没错的。

吕绣嫣然一笑,忽然她面若寒霜,化掌为刀,一掌劈下,陈庆只觉得脖子一凉,他明白吕绣的意思了。

陈庆走到其中一张桌前,提笔龙飞凤舞写下了一首词,当然,不是他的原作,只是借用而已。

随着一炷香熄灭,徐先图大喊一声,“时间到,停笔!”

三人都停下笔,站在一旁。

徐先图对众人笑道:“今天让在场诸位一起评审,我把三人的诗词展示出来,看看谁能夺魁?”

随从用木板架将三人的宣纸固定好,一起展示给众人。

赵文信写的是《张相公府贺寿》

地灵人杰产忠良,瑞霭龙蟠虎踞乡。

天欲中兴神降岳,世将嘉靖弼生商。

和羹早报梅花信,寿酒先飞柏叶觞。

笑指山南成带砺,庞眉与国等绵长。

这首祝寿诗名义上是贺老夫人,但字里行间却是在拍张浚的马屁。

只能说还可以,格局不高。

沈该写的是《鹧鸪天·记中州旧日》

日暮迎祥对御回。宫花载路锦成堆。天津桥畔鞭声过,宣德楼前扇影开。

奏舜乐,进尧杯。喧阗车马上天街。君王喜与民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

不愧是探花,写得有点水平,看起来好像是在拍先帝的马屁,但字里行间中却是在歌颂当今天子,这个马屁拍得十足,很有官场潜质。

但这种做派有点让人鄙视,这又不是天子过寿,这家伙明显是借用相国过寿的机会,拍天子的马屁,对张相国就有点不太尊重了。

相比而言,都是拍马屁,赵文信就显得比他厚道。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陈庆的诗稿上,大家的第一印象,字写得很不错。光这笔字就不比前两位差,要知道沈该是探花,赵文信是上届进士科第十七名,才华都相当出众,但陈庆只是个武将,书法就可以和他们比肩了。

陈庆写得是《破阵子·秦川行》,这很符合他的身份。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词一出,中庭内顿时惊叹万分,一首‘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经典词句就已经让众人感叹了,现在又来一首慷慨激昂的从军词,更让人血脉贲张,仿佛又回到了苍凉的西北,鼓声隆隆的战场。

这一次,徐先图不再客气了,他高声道:“我提议《破阵子》获胜,有反对意见请举手!”

中庭内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举手,就连柳环想维护好朋友的利益,这一刻他也无话可说了,沈该满眼绝望,无心再呆下去,转身悄悄离开了张府。

沈该知道,这首《破阵子》一出,吕绣的芳心一定被陈庆征服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选择

白天的喧嚣和热浪已消去,夜晚有了一丝凉风,让人渐渐冷静下来。

吕颐浩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着实有点左右为难。

今天陈庆表现得非常优秀,有担当,有魄力,竟然把人人畏惧的金人赶出王府。

不仅如此,他还表现了超然文学水平,一首诗,一首词,奠定了他儒将的名声。

让吕颐浩又有点怦然心动了,有这样的大才为孙女婿,何愁吕家的前途?

但唯一让吕颐浩担心的是陈庆的野心。

吕颐浩也是自幼生长在西北,他很清楚西北那种和朝廷隔绝的环境很容易让军阀生出割据之心,就像辽东对于隋唐朝廷的隔绝最终酿成安史之乱,也滋生出契丹人和女真人一样。

陈庆这种被排斥于文官体系之外的武将,又痛恨文官掌军制度,一旦他掌握军权,控制了地方政务,以他的野心,他会甘心像王彦、刘子羽那样受朝廷摆布吗?

这就是吕颐浩的宰相眼光,眼光深远,入木三分。

但另一方面,一旦陈庆进入文官内,成为文官的一部分,那他就有可能成为文官制度的维护者,以他的功绩和魄力,拜相是必然的。

吕家得到这样孙女婿,又是莫大的运气。

吕颐浩悔婚之心又有点动摇了,但只是动摇,并没有完全取消。

关键是沈该的出现,着实让吕颐浩动心了,沈该是吴兴沈氏的嫡子,从衣冠南渡,东晋开国起,吴兴沈氏便渐渐成为江南大族,以至于唐代宗皇后,德宗生母沈珍珠就出身吴兴沈氏。

这个大家族延续数百年,一直到今天,已经成为江南最大的名门世家之一。

现在的宋朝是江南宋朝,和衣冠南渡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江南士族的地位在朝廷中逐渐重要起来。

吕颐浩现在最大的短板就是没有得到江南大族的支持,使他相位不稳,若和沈家联姻,正好弥补了吕颐浩最大的短板。

所以把孙女吕绣嫁给沈家已经成为吕颐浩的两个必选项之一。

一边是天纵骄子陈庆,另一边是江南世家沈该,吕颐浩着实有点左右为难。

这时,长子吕晋在门口道:“父亲,两位叔父到了!”

吕颐浩连忙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进来两名中年男子,两人正是吕颐浩的二弟吕大同和三弟吕青山,两人都是科举出身,一个在光禄寺任少卿,一个刚刚被任命为抚州知事。

“这么晚请你们来,主要是有件事拿不到主意,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难得有机会替大哥分忧解难!”

兄弟三人坐下,有使女进来上了茶,等使女退下,吕颐浩叹口气,便把择孙女婿的难处告诉了两个兄弟。

吕大同笑道:“这么着急吗?再观察观察也无妨。”

“哎!优秀男儿不等人,哪个进士不是香饽饽,出来就要抢的,难得探花郎到现在还没有定下婚事,我怕耽误一下,就会被别人抢走,至少我要先给他一个想念。”

吕青山沉思片刻道:“兄长说,陈庆的野心比较大,这是大家公认的,还是兄长自己的看法?”

“是我的看法,如果野心彰显,他这次进京就要被拿下了,但朱胜非也是这样上书指责他,向官家告御状,说陈庆不守规则。”

吕大同和吕青山对望一眼,吕大同道:“兄长为何不问问绣儿自己的意愿呢?”

吕颐浩摆摆手,“这关系到家族切身利益,不能按照她的想法来,你们坦率说说吧!”

“那小弟就直说了。”

吕青山沉吟一下道:“我个人认为,陈庆的利益兑现很遥远,而且风险很大,一旦他真的想大哥说的那样拥兵自立,吕家肯定会受到牵连,相比之下,和沈家联姻,效果会立竿见影,得到江南世家的支持,对巩固大哥的相位大有好处,而且这门联姻的利益会连绵不断,延续百年。”

吕颐浩点点头,三弟的意见说到他心坎上了,他又望向吕大同,“二弟怎么看?”

“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既然两个男子都很优秀,那我们应该让绣儿自己选择,毕竟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

吕大同的回答虽然中肯,但吕颐浩不满意,他沉默片刻道:“多谢两位兄弟,这件事我再考虑一下吧!”

……

吕绣快步向祖父的书房走去,她想和祖父谈一谈,陈庆前晚来拜访祖父,自己居然不知道,这让吕绣心中有了一丝隐忧,她担心祖父要悔婚。

会不会是因为沈该的存在,让祖父有了其他想法?

无论如何,她要和祖父谈一谈,让祖父明白自己的心愿。

“绣儿,你去哪里?”

站在院门口的吕晋看到了女儿,他连忙迎了上去。

“父亲,女儿和想和祖父谈一谈。”

“现在不行,你祖父有重要之事在处理,改天吧!”

既然祖父有重要国事要处理,吕绣倒不好打扰祖父,她只得转身回去。

她忽然想起一事,又对父亲道:“爹爹,我后天想和朋友出去游西湖,爹爹同意吗?”

“你一个人?”

“二哥和阿梅也一起去。”

“那可以!但下午就要回来,不要玩得太久。”

只要次子也一起去,吕晋都不会反对女儿出去游玩。

“爹爹,前天晚上,陈将军来过了吗?”吕绣迟疑着问道。

吕晋笑了笑道:“他确实来过了,但不是正式拜访你祖父,而是送一批财宝,是进献给天子的,所以他只呆了很短时间就走了。”

‘如此是这样,倒是错怪祖父了!’

吕绣心中暗暗思忖,转身走了。

吕晋望着女儿远去,心中也有点不忍,他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比较文弱,性格很温和,像自己。

偏偏女儿却像个男孩儿,从小就敢想敢做,非常调皮,渐渐长大后,越来越像她祖父年轻时候了,个性刚强,不轻易妥协,而且性格外向,恩怨分明,完全没有其他少女的柔弱和矜持。

女儿的性格有时候让吕晋很头痛,偏偏父亲把这个孙女当成宝贝一样,对她的喜爱超过了孙子。

吕晋现在最担心的是,女儿明显喜欢陈庆,如果祖父选择了沈家,他和女儿的矛盾又该怎么调和?

……

次日天不亮,陈庆便起床了。

今天是他述职之日,由枢密院发起,具体会来哪些人他不知道,一般而言,州制置使述职级别不会太高,一般都是副职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