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129章

作者:高月

他话音刚落,一支狼牙箭‘嗖!’地射来,速度极快,一箭正中曹利的后颈,曹利闷哼一声,一头栽倒。

射箭之人正是刘璀,他一马当先,正好看到了在挥手大喊的曹利,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主将,当即立断,一箭射出,竟无意中将敌军主将射杀。

宋军骑兵在辎重面前分岔了,一左一右,他们手中都是装满皮囊的火油,在疾奔中喷射,将火油全部喷到辎重上,喷完火油,随手扔掉了平囊,纵马疾奔,向西迅速离去。

五百骑兵像两条长蛇一样,从辎重两侧飞驰而过,马不停蹄地将手中的火油、硫磺和火药扔进辎重之中,最后十几名骑兵将火把扔进了辎重之中,涂满了火油的辎重大车‘轰!’地一声迅猛燃烧起来。

从头到尾不过三分钟时间,极为短暂,而三千西夏军士兵还在一片混乱之中,找马,找兵器,找自己的队伍,等他们稍微集结起来,宋军早已远去,而地上的大片辎重已经被熊熊的烈火吞没了。

……

天色终于大亮,刘璀又带着手下返回了西夏军的营地,西夏士兵和车夫都已撤回了保川县。

他们的主将被射杀,辎重火势太大,没有水源,也无法施救,也不知道周围有多少宋军,西夏军人心惶惶,辎重起火不久便向保川县撤退。

辎重的明火已经熄灭了,还在冒着青烟,大部分都烧成焦炭,只有中部还剩下一些散件没有被烈火烧毁。

宋军士兵拖开几部烧毁的大车,开辟出一条通道,士兵们将里面没有烧着的散件用绳子拉了出来。

竟然是几个大家伙,一根极为粗壮的攻城槌,长约五丈,至少是用一棵几百年的大树制成,周围还绕着铁链,但攻城槌的尖头部分已经被烧成炭了,槌身倒是完好。

“把槌身锯成三节!”

刘璀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找锯子忙碌起来。

“指挥使,你来看看这个!”远处一名都头大喊。

刘璀催马上前,只见十几名士兵捧出一根极长的木杆,木杆至少长达七丈,相当于七层楼高,最粗之处比大腿还粗,最细处也超过了胳膊。

这根木杆被攻城槌压在下面,没有被火烧着,保存得十分完美。

“这会是什么?”刘璀惊讶问道。

一名年长都头比较有经验,他上前仔细看了片刻道:“指挥使,这个应该是投石机的抛竿!”

刘璀吓了一跳,投石机抛竿最长也才五丈吧!怎么会有七丈长的抛竿?

“肯定是投石机!”

都头指着旁边一具烧成焦炭的残骸道:“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刘璀看到了旁边烧毁的投石机主体,是一座高达三丈的超巨型投石机,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种的投石机,可以将百斤重的巨石投出五百步远。

这样的投石机一共有三架,都烧毁了,只剩下一根抛竿还保存完整。

众人都望向刘璀,刘璀想了想道:“攻城槌的铁链和这根抛竿带着,再找一辆完好的大车,其他没烧毁的散件点一把火,全部烧毁!”

攻城槌锯成了三段,大火再次燃烧起来,刘璀带着众人簇拥着一辆大车,掉头向野狼沟方向扬长而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后悔

甘泉堡南面数里外的月牙岗上,十几名女真探子在山顶上观察着宋军和西夏军的动静,他们从西夏人进攻甘泉堡开始便一直呆在这里,记录着每天的情况、包括晚上的进攻。

然后次日一早用鹰信发往京兆城,他们携带了十三只信鹰,到第十天时会有人送新的信鹰过来,一直记录到战争结束。

这是西夏特使和完颜昌之间达成的协议,尽管李良辅极为厌恶这帮女真人在山顶上观察他的军队,但他也没有办法,只得装着没看见山顶上的女真人。

天色刚亮,又是一只信鹰冉冉飞起,向东南方向飞去……

此时完颜昌已经不在平凉府,返回了京兆城,此时大散关一线保持着平静,完颜昌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甘泉堡,他的渔翁得利之计是否成功,就看这场宋夏之战的结果。

这是明谋,陈庆要想保住秦州,就必须守住甘泉堡,西夏若想南下,就必须夺取甘泉堡,这座城堡对双方都极其重要,完颜昌相信这是一场精彩的龙虎大战,他在一旁看戏就是了。

“启禀元帅,甘泉堡的鹰信送至!”一名士兵在堂下禀报。

“呈上来!”

士兵走上堂,将一份整理好的鹰信呈给完颜昌。

完颜昌看完了鹰信,眉头渐渐皱成一团,西夏军向城内投射了一夜的火油和火球,但城内只有烟却没有火,而且烟是从一处冒起,信中还谈到了宋军士兵站在城头上交头接耳,对城下的烟火置若罔闻。

从这些描述,完颜昌便明白了,陈庆已经破解了西夏军的火攻,西夏军继续用火攻城毫无意义,除非投石机能够精准地将火球砸在城头,但这种精细的技术,宋朝的投石机能做到,西夏的投石机却做不到。

完颜昌摇摇头,打开桌上一个小盒,里面是一叠鹰信,这是西夏军攻打甘泉堡以来每天的详细记录,透过这些记录,完颜昌便可以看出,宋军在守城方面的坚韧和有效,有一套很完善很流畅的防御手段。

防御措施完善,很多人都做得到,包括他完颜昌也会考虑得很周全,但防御措施流畅就难了,那意味着各种指令要迅速落实到每一个士兵身上,而士兵都能有效领悟并执行。

完颜昌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刻他有点后悔了,不该把军队交换给陈庆,壮大了陈庆的力量,搞不好这只凶鹤将蚌肉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会危及渔夫。

这时,有士兵在堂下禀报,“启禀都元帅,撒离喝元帅求见!”

“请他进来!”

完颜撒离喝是昨天抵达京兆,率领三万金兵,这是完颜昌陕西战略的最后一步,金兵重返陕西,他用佯退之计诱出了宋军,一一将他们分割歼灭,虽然秦州军还没有被歼灭,但三万金兵已经急不可耐地重返凤翔了。

片刻,完颜撒离喝快步走进了大堂,完颜撒离喝也是女真皇族,是来接替完颜兀术继续实施金国的川陕战略。

完颜兀术在大散关惨败后,已被夺去军权,赋闲在府中,金国皇帝采纳了完颜昌的诱兵之策,又派完颜撒离喝率女真军三万,协助完颜昌继续实施金国的川陕战略。

“参见都元帅!”

完颜昌点点头,“撒离喝将军请坐!”

完颜撒离喝坐下,见完颜昌眼中有忧色,便笑问道:“好像都元帅担心什么?”

完颜昌叹息一声,“我可能犯下一个大错!”

“什么大错?”完颜撒离喝微微一怔。

“我是指甘泉堡,我原本想利用陈庆来磨灭西夏人的野心,和他交换了战俘,从目前势态来看,他确实打击了西夏人的野心,可是……”

“可是什么?”

完颜昌苦笑一声,“可是我也造就了一个强敌!”

完颜撒离喝其实和陈庆交过手,他运往渭河南岸的粮草物资被陈庆袭击,一把火烧光。

但完颜撒离喝并不知道那是陈庆所为,所以当完颜兀术向狼主叙述陈庆怎么厉害时,完颜撒离喝就觉得完颜兀术是在找借口推卸责任,一个富平之战后才崛起的年轻宋将能有多少经验和资历?

完颜撒离喝微微笑道:“卑职在离开燕京时听狼主说了一件事,据说新任川陕宣抚使朱胜非对陈庆十分厌恶,都元帅为何不利用对方的矛盾实施离间之计,让朱胜非替我们杀了陈庆?”

完颜昌淡淡道:“你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我向狼主汇报的,我很清楚朱胜非对陈庆乃至吴阶的反感,我和陈庆谈判,其实也是在刺激朱胜非,让他更加痛恨陈庆,寻找机会杀之,包括都统傅选向朱胜非挑拨,也是我派人指使他,离间之计我已经在实施了。”

完颜撒离喝连忙问道:“不知效果如何?”

完颜昌摇摇头,“离间计在吴阶身上或许会有效果,但陈庆不行,此人虽然年轻,却非常奸猾,不给朱胜非任何机会,朱胜非派人去成纪县停他的职,他却率军去了甘泉堡,朱胜非想杀他,他却在甘泉堡越闹越大,连宋朝皇帝也开始关注他了,朱胜非只是白面书生,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听信谗言却又胆小懦弱,这种人不是陈庆的对手。”

完颜撒离喝沉思片刻道:“陈庆只是一宋将,他改变不了大局,卑职建议都元帅不必把心思过多放在他的身上,应该重点考虑我们川陕战略,这才是大局,切不可本末倒置!”

完颜昌沉吟良久,低沉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目前只有先把甘泉堡的烦恼抛开,集中精力夺取汉中,打开巴蜀的大门,这才是大局!”

完颜撒离喝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卑职攻打汉中的一个想法,请都元帅看看是否可行?”

这次是完颜撒离喝前来拜见完颜昌的目的,完颜昌接过册子仔细看了起来。

……

“咚!咚!咚!”

甘泉堡内外战鼓声惊天动地,喊杀声响彻战场,尸堆成山,血流成海。

西夏军的攻城大战已经打了一天一夜,李良辅得知辎重队半路被袭击后,自知已等不到百架投石机大战,遂投入三万大军攻打甘泉堡。

二十架重型投石机用巨石攻打城墙,城上的城楼已被砸毁,高耸的眺望塔连续被巨石击中,已摇摇欲坠。

五百架攻城梯投入了战场,参与进攻的西夏士兵皆是党项族精锐之军,为了夺取甘泉堡,李良辅已经撕掉了他沉着冷静的标签,也扯掉了爱兵如子的伪面具,不计一切代价发动进攻。

李良辅受到了来自朝廷的强大压力,就在昨天晚上,天子李乾顺派人来督战,要求他十天之内夺取甘泉堡,否则他将被罢官夺爵。

西夏的压力也很大,十天后,金国所给的时限将至,如果还拿不下甘泉堡,西夏军就必须北撤,李乾顺岂能甘心?

西夏士兵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声狂叫着向上进攻,迎接他们的是雨点般的滚木礌石,一串串士兵不断被砸下攻城梯,但又有士兵疯狂而上。

城墙下,一名西夏军行将大喊一声,一百多名西夏军投掷手同时将飞矛向城头掷去,城头上,三十多名宋军士兵和几名西夏士兵同时被锋利的飞矛刺穿身体,惨叫着跌下城去,城头上出现一段空缺。

下面的西夏士兵疯狂地冲上了城头,城头又一次被打开了缺口,瞬间,三十多名西夏军士兵冲上了城头。

数十名宋军士兵挥矛冲上来,但梯口已经被西夏军士兵控制,源源不断的西夏悍兵杀了上来,片刻便超过了百人,数十名宋军士兵抵挡不住,被杀得节节败退,为首都头大喊:“求援!快求援!”

一支火药筒抛上半空,在空中爆炸,这是求援的信号,杨再兴率领三百士兵疾奔而来,接住了即将溃败的宋军,杨再兴长枪飞舞,连杀十几人,压住了敌军的气焰。

他大喊一声,“围拢!”

三百士兵用巨盾迅速将缺口包围,无数根长矛一起向西夏士兵刺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密道

在西夏大军全力进攻之下,宋军的三大特殊军种,飞斧队、长索队和神射手都失去了作用。

原本蹲在马面墙头向敌军将领侧面和后背射击的神臂弩士兵也发挥不了作用,马面墙成了西夏军重点攻打的对象。

数千西夏士兵从三个方向同时向四座马面墙发动攻势,三架攻城梯钩在马面墙上,凶悍的士兵拼死向城头攀爬,马面墙头受地形限制,容纳不了太多宋军士兵,以至于马面墙成了西夏军屡屡突破的地方。

中部第二座马面墙失守,瞬间冲上了数十名西夏精锐士兵,近二十名宋军士兵死战不退,用身体挡住了西夏士兵向马墙外突扩。

当战至最后两名宋军士兵,刘琼率领的两百援军赶到了,刘琼一挥长枪,连杀三人,率先堵住了马墙外围,百名神臂弩手一起向马墙内放箭,三十余名西夏士兵的铁甲被箭矢射穿,纷纷惨叫着倒下,宋军士兵一拥而上,重新夺回了马面墙。

激战已经打到第二天下午,整整一天一夜,双方死伤惨重,西夏军伤亡超过一万七千人,宋军阵亡也超过四千人。

西夏军高达五丈的眺望台已经搭建而成,都是用松木搭建,比较粗糙,基本上树皮都没有剥掉,都很结实,李良辅带着二十几名将领站在高台上,这下他可以俯视甘泉堡,半座城池落入他的眼帘。

李良辅目光凶狠地盯着战场上的变化,宋军兵力充足,一批阵亡,后面又有一批士兵迅速补充上来,始终士气高昂,相反,他感觉战场上西夏军士气越来越低迷,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李良辅心如明镜,他必须想办法振奋军心士气,否则这场攻城大战自己必败无疑。

这时,李良辅的目光落在眺望塔上,眺望塔眼看要倒塌,他战刀一挥,“投石机集中攻击眺望塔!”

‘嘭!嘭!嘭!’五架投石机一起发射。

五块巨石腾空而起,呼啸砸向西南角的眺望高塔,一块巨石擦着塔身而过,另外四块巨石都砸中了塔身,高达五丈五丈的眺望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坍塌了。

但出乎李良辅的意料,眺望塔的坍塌并没有引来士兵们的欢呼声,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李良辅愣了半晌,他终于意识到,士兵们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惨烈的血腥程度远远超过了眺望塔倒塌,恐怕只有攻入城内才能真正有效地激发士气。

“去问慕容洮,他的方案还有多久才能成功?”

骑兵飞奔而去,不多时回来禀报,“慕容将军说,大概还要一个时辰!”

“再要一个时辰,天都黑了,命令他加快速度,天黑之前必须打通!”

传令骑兵再次飞奔而去。

陈庆并不在大战激烈的城头上,也不在刚刚倒塌的眺望塔边,他在西城城墙边,眺望塔就在距离他两百步外倒塌,他也置若罔闻,他目光严峻地盯着城墙根。

数百宋军士兵挖了一座深达两丈的直坑,直坑下面,三名士兵正在挖土掘洞,就在今天中午,有士兵发现敌军在西城外掘洞,尽管对方很隐秘,用投石机的挡板遮挡,但欲盖弥彰,还是被宋军士兵发现了。

陈庆立刻意识到,这是西夏军双管齐下,一方面大举攻城,另一方面又秘密挖掘地道,恐怕他们真正的攻城方向还是密道,他们利用夜间攻城来掩护西夏军夜里从密道出来。

“统制,快要挖通了!”一名都头低声提醒,语调十分紧张。

陈庆也听到了对面咚咚的挖土声,两军相隔恐怕不到五尺了。

“命令弟兄们出来,弓弩手准备,毒烟球准备!”

宋军士兵拿来数十枚毒气球,这是北宋时发明的毒药烟球,木壳球形,里面装有五斤火药,同时混合了大量草乌、巴豆、狼毒、砒霜等剧毒物质,在密封环境中,能使敌军迅速口鼻流血而死。

挖洞的三名宋军士兵攀着绳索上来了,几名神臂弩手端弩瞄准了洞口,洞口在城墙下方一丈五尺处,宋军挖了三个洞寻找方位,第三个洞才确定了敌军洞穴的位置。

天色已渐渐黑了,城外的大战已到了强弩之末,西夏军士气低迷,根本攻不上城头了,双方改为弓弩对射,伤亡还在继续增加。

陈庆盯住深坑,只听‘轰!’的一声,下方传来一声低微的惊呼,西夏军士兵挖通了,可能也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一时间西夏士兵不敢轻举妄动。

陈庆立刻改变了弓弩射杀的计划,喝令道:“投入烟球!”

士兵点燃了火绳,一连投下五枚烟球,随即用巨大的木板盖住了深坑,使毒烟无法从坑里溢出来,片刻,深坑有人惊呼,随即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挖洞进攻是慕容洮的主意,他曾是宋朝的环庆军统制,经验颇为丰富,他知道这一带黄土厚实,土壤致密,非常有利于挖洞,他们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动手挖掘,两百名士兵接力挖掘,挖掘了整整一天一夜,挖出一条长达五十丈的长洞,相当于一百五十米。

长洞内还有五十名挖洞士兵,李良辅早已急不可耐,亲自赶到洞口催促,这时,洞内传来消息,已经挖通了,似乎挖到城内的一口水井。

李良辅大喜过望,他等不及挖洞的士兵慢慢退出,立刻喝令道:“让他们直接从前面出去!”

他手一挥,三百名全副武装的西夏士兵钻进了狭窄的山洞,洞口宽两尺半,高五尺,只能低着头向前慢慢走,身穿重型盔甲,甚至转身都很困难。

队伍进去了片刻,李良辅正要继续派五百士兵加入,就在这里,洞内隐隐传来恐惧万分的惨叫声,紧接着传来剧烈的咳嗽。

洞外,李良辅和慕容洮面面相觑,两人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洞口处的数十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只见一股浓烟从洞里喷出。

“毒烟!”有人大喊一声,众人吓得惊慌失措,四散奔逃,最靠近洞口的五名士兵逃跑不及,被呛倒在地,昏迷不醒,很快口鼻流血而死。

洞内的惨叫声已经没有了,李良辅一阵毛骨悚然,三百五十名士兵就这样被闷死在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