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率先是干草料着火,然后迅速蔓延,一些细小的枝叶也燃烧起来,火药和硫磺助燃,使火势更加迅猛。
只片刻,石墙内燃起了熊熊烈火,浓烟滚滚,向山谷内深处弥漫。
如果没有新的大树补充,这几百棵大树至少要燃烧一两天,如果再不断添加大树,大火燃烧三天三夜都熄灭不了。
阿忽牙率领一千骑兵冲进了浓烟,他们捂着口鼻,小心翼翼向前方摸索而去,距离谷口还有三百余步,他们看见了前方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整个山谷封锁了。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一片惨叫声,阿忽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他头顶上,连人带马砸得稀烂。
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头顶,虽然萧枞的手下曾遭遇过这样的惨剧,可惜他的军队全部阵亡,没有把消息传递给完颜兀术,使金兵做梦也想不到死神从天而降。
数百根从天而降的粗壮树干,将一千骑兵砸死了七八百人,剩下的一百多人吓得魂飞魄散,没命地催马逃了回去。
完颜阿卢朴大吃一惊,抬头向山顶上望去,刚才看见火药时他就有点犯嘀咕,宋军怎么爬到山顶上去了?
现在他才意识到,宋军把战场摆到山顶上去了。
神岔沟山谷西边是悬崖峭壁,万丈险峰,但东面却是比较平缓的山顶,确实上面可以设下埋伏,不过神策沟山谷呈现喇叭形,南面出口一段路十分狭窄,只有二三十丈,然后慢慢变宽,最多只有两百步左右狭窄的山谷可以伏击,再向后就开阔了,山谷宽达一里,顶上有埋伏也伤不了下面的士兵。
这可怎么办?前面是烈火燃烧,据说外面还有一堵高墙,头顶上有巨木袭击,还有滚滚浓烟,这根本就过不去啊!
灭火没有水,用泥沙也不现实,他们根本靠近不了火堆,浓烟和热浪就足以将他们薰倒,还有头顶上的巨木,还有外面射来的箭矢,这件事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艰难。
这一刻,完颜阿卢朴很庆幸自己没有立下军令状。
“传令,全军后撤!”
九千骑兵调转马头,向山谷北方撤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绝路
从前方的冲天浓烟和火光,吴阶便判断出,神岔沟山谷的南出口一定被陈庆封锁了,他也不再追击,而是率军封锁了北入口,山谷的北入口要比南出口宽得多,接近半里的宽度。
这里原本林木茂盛,但现在所有树木都被金兵砍伐一空,露出一个光秃秃的峡谷口。
吴阶索性将一千架床弩和三千弩兵都部署在谷口,严防女真人又退回大散关,从西谷撤退。
就在吴阶刚刚部署完成,他接到前锋斥候消息,一支三千人的女真骑兵队正向北出口疾速杀来,其实无需禀报,吴阶已经听到了激烈的马蹄声,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里的路程。
“弓弩准备!”
吴阶大喊一声,一千架床弩和三千弓弩手已严阵以待,后面还有一万长矛军,即使骑兵冲破弓弩防线,也无法冲破厚实的长矛大阵。
女真骑兵已经杀到百步外,月光下,可以看见他们狰狞的面孔,暴烈的战马如黑色海潮一般涌来,惊雷般的马蹄声,这种惊天动地的气势让所有宋军士兵都摒住了呼吸。
这是女真骑兵最擅长的冲阵突击,用这种势不可挡的杀气震慑敌军,冲破敌军的一切防线,当年完颜阿骨打就是率领一万女真骑兵冲破了数十万辽军的大阵。
只有五十步了,吴阶大吼一声,“射!”
三百架床弩率先发射,一千五百支寒鸦箭强劲地射向迎面冲来的女真骑兵,一片片敌军人仰马翻,栽倒数十步外,紧接着第二轮寒鸦箭发射,箭如疾雨,后面的战马和骑兵惨叫着扑倒,强大的铁箭无坚不摧,女真人盔甲抵挡不住这样的铁箭穿透,瞬间伤亡超过千人。
随即第三排四百架床弩发射,两千支寒鸦铁箭向后方的骑兵怒射而去。
这种三段射由陈庆率先推出,西军将领们都发现它的阵型优势,可以最大效果发挥箭矢的杀伤力,可以不间断地打击敌军,大将们纷纷效仿,吴阶也将这种三段射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仅一千架床弩分三段发射,三千弩手也同样三段发射,弩手也开始发威了,一千支弩箭强劲射出,如黑压压的蝗虫一般扑向敌军。
三千弓弩手是为了给床弩重现上弦争取时间,待三千弓弩手射完,床弩再度发威……
伤亡大半的女真骑兵胆寒了,‘呜——’士兵吹响了撤退的号角,丢下近两千具尸体,剩下的骑兵调转马头仓惶奔逃。
试探北出口的三千骑兵是完颜兀术的亲卫,是唯一还有战斗力的骑兵,只要这支骑兵突破的北入口,宋军必然会仓惶北撤,说不定还能把北面宋军一网打尽。
但这支唯一还有战斗力骑兵也以失败告终,完颜兀术完全绝望了,他当即下令大军向牛首辅方向撤退,牛首辅地势低洼,道路狭窄,乱石嶙峋,之前它是一片绝地,数万金兵曾经葬身于牛首辅。
时隔一年,还能看见去年阵亡金兵留下的破烂盔甲、皮靴和折断的兵器,还有不少宋军没有收走焚烧的尸体,变成一具具白骨,躺在山沟里,让金兵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激烈的战鼓声,宋军追来了,数万金兵惊慌失措,争先恐后逃命,无数士兵连人带马坠入旁边的深谷,惨叫声不断,还有很多士兵被推翻在地,被战马践踏,骨断筋折惨死,短短二十里的山路,便有数千金兵死在路上。
这时,吴阶率领宋军从后面追杀而来,金兵此时军心崩溃,士气丧尽,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逃命,就连完颜兀术也抢在前面,带着受伤的长子,在一千亲卫的簇拥下打马逃命,把其他士兵全部扔掉了,所以说,牛首辅是金兵的地狱,这话一点不假,数万金兵被宋军在后面杀得死尸堆积如山,投降者不计其数。
只有不到一万人逃脱了宋军的追击。
一万多金兵进入开阔地带,这里是盆地,周围都是高山峭壁,中间是一片方圆数里的洼地,向南面翻过一座不算陡峭的山峦,就进入了低缓的丘陵地带,再向北就是渭河。
但问题就出在这座不算陡峭的山峦上,士兵可以翻越过去,但战马却过不去,士兵只能丢下战马,徒步翻山。
完颜兀术为了战备需要,几个月前命令数万协从军士兵凿山开道,凿出了一条狭窄的山道,可以勉强行走战马。
这条原本是用来战备的狭路,现在却变成了金兵唯一的救命之道。
完颜兀术率军冲上了山道,牵着战马盘山而上,山道狭窄,只能容两名骑兵并肩前行,很快,山道下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一个多时辰后,完颜兀术和他的一千多名手下翻过了大山,向平缓的山下冲去。
让完颜兀术长长松了口气,终于逃脱了一劫。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响起战鼓声,一支骑兵从数里外的一条山谷内杀了出去,为首大将正是陈庆,他也是刚刚率军赶到,正好遇到了完颜兀术的队伍。
“都元帅别来无恙,陈庆已在此等候多时!”
陈庆一挥方天画戟,拦住完颜兀术的去路,完颜兀术第一次见到陈庆,惊得他胆寒心裂,心中暗暗叫苦。
这时,完颜阿卢朴大吼一声,舞动狼牙棒向陈庆冲去。
完颜兀术抓住机会,急催马向东狂奔,长子完颜孛迭和一千骑兵紧随其后,杨元清率领一千骑兵冲上去拦截完颜兀术,杨再兴则率另一千骑兵拦截翻山过的金兵。
陈庆和完颜阿卢扑战不到两个回合,一戟刺死了完颜阿卢扑的战马,完颜阿卢扑连人带马扑倒在地。
“绑了!”
陈庆喝令一声,一转头,见完颜兀术已奔出数百步远,他立刻调马向完颜兀术追去。
完颜兀术武艺极为高强,杀开了一条血路,带领儿子冲出宋军包围,落荒而逃,陈庆眼看追不上,抽出一支箭,张弓便是一箭。
箭如流星,直取完颜兀术后颈,完颜兀术听到脑后风声,身体一闪,躲开了要害。
‘噗!’
这一箭正中完颜兀术左肩,完颜兀术惨叫一声,身体晃了晃,险些落马,数十名亲兵拼命护卫着完颜兀术,狂奔逃命,渐渐地远去了。
剩下的一千多名亲兵无心恋战,拼命逃命,除了极少数逃脱,死其余全部被陈庆的军队杀死,丢下满地的尸体。
这也是陈庆和吴阶一个很大不同,陈庆对女真士兵从不留战俘,一向赶尽杀绝,除非是完颜阿卢朴这样的高级将领。
但吴阶就会受降,他不主张赶尽杀绝,留一条路能使金兵更快的放弃抵抗。
困在山上还有八千多金兵,前进不能,后退不得,此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春寒料峭,金兵又冷又饿,士兵们低迷惶惶不安。
吴阶军队已经杀到,他派人向金兵喊话,可以接受投降,投降者不杀,将来可以遣返回金国。
困在山道上八千金兵畏惧陈庆的杀戮,纷纷放下武器向吴阶投降。
至今,参加大散关之战的十五万金兵全军覆灭,投降者两万余人,包括金国宗室完颜阿卢朴在内的七名万夫长被俘。
大散关一战震惊天下,朝廷欢欣鼓舞,龙颜大悦,天子赵构以飞鹰传信方式送来手谕,加封为吴阶为汉中节度使,晋升为正侍大夫,赐南郑县侯。
陈庆外围激战有功,加封为统制,晋升为武略大夫,赐成纪县子爵。
其余将领待正式诏书下来后皆有封赏。
第一百七十六章 粮食
金兵在大散关惨败带来的战局变化对宋金双方都影响深远,完颜兀术被免去西路军都元帅之职,金国内部的完颜兀术一派也受到打压。
完颜昌得势,在完颜昌的建议下,宋金开始谈判,用被俘的一些次要宋人换取大散关的女真战俘,这里面就包括天子生母韦太后。
由于宋军在西线大胜,宋朝主战派占据了上风,大散关之战后不久,范宗尹受到魏滂牵连而被罢相,贬为宣州司马。
张浚因西线大胜而回京入相,改由兵部侍郎朱胜非出任川陕宣抚使。
由于完颜昌得势,伪齐国的势力进一步扩张,金国暂时撤出熙河路,把陕西路和熙河路交给齐国经营。
伪齐皇帝刘豫任命知枢密院事郭振为镇西元帅,兼西北两路宣抚使,率十五万精兵接手陕西路和熙河路。
由于金兵撤离熙河路,机会出现了,新任川陕宣抚使朱胜非在临安和张浚交接后,还在上任路上,朱胜非便连发数道任命。
任命都统制关师古为平泾总管,率军一万军队进驻平凉府和原州、泾州,又任命都统傅选为凤陇总管,率八千军进驻凤翔府和陇州。
与此同时,西夏军也趁机南下,一举吞噬了德顺州、镇戎州、庆州、保安州以及半个庆阳府,加上之前西夏吞并的石州、河州、兰州、会州等地,实际上,西夏趁机吞并了宋朝大半个熙河路和陕西路北部边境各州。
宋、齐、西夏在西北势力犬牙交错,形势异常复杂。
陈庆的阶官升了、军职升了,还得了爵位,但他的派遣官却没有变,依旧是秦州制置使。
三月初,在大散关休整了半个月后,秦州率领五千军队前往秦州上任,这不是去作战,司马曲鸿远只给了陈庆五天的粮食。
从此以后,粮草就得靠他自己解决了。
此时金兵已经撤离了秦州,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大山,一条官道一直向西延伸,官道南边滔滔渭河,而北岸则是广袤的麦田,绿油油的冬小麦长势喜人,不时可以看见农民在麦田里忙碌。
“朝廷没有远见啊!关键时候不向西北增兵,就凭这三万人马,要和西夏斗,还要和伪齐斗,够用吗?”
郑平一路抱怨,金兵撤走,连西夏人都知道赶紧增兵吞并熙宁路疆土,这么好的机会,朝廷却无动于衷。
“行了,一路就听你的碎碎念,别抱怨了,上面比咱们清醒,咱们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吧!草料和粮食都快没了。”陈庆没好气道。
“草料问题不大,现在是春天,哪里找不到几口草吃?关键是粮食,哎!你我都心知肚明。”
“怎么说?”陈庆瞥了郑平一眼。
“咱们一把火烧了多少粮食,金兵的粮食从哪里来?你觉得秦州的官仓里还会有粮食?”
郑平虽然啰嗦一点,但总是能一针见血。
说话间,大军抵达了成纪县,成纪县是秦州州治,是一座大县,城池周长约有二十里,宣和年间也有上万户人家,虽然成纪县没有遭到金兵的残暴屠城,但覆巢之下,也不会有完卵,成纪县一样百姓流离失所,人口骤减,现在只剩下两千余户人家,不到两万百姓。
县城内也破败不堪,到处是坍塌的房屋,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地面十分泥泞,灰蒙蒙的天亮,破败的城池,给陈庆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呼延云,你带一些弟兄去找找可以用作军营的地方!”
呼延云负责后勤,这是他份内之事,他点点头,带着百余骑兵分头去寻找驻营地,陈庆又让杨元清带军队先去在城外就地休息。
陈庆则和郑平以及幕僚张晓来到了州衙,州衙和县衙都在一起,面对面的两座官衙,县衙看起来就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城隍庙,屋檐腐朽,上面的瓦片掉了大半,一只布满灰尘的破鼓矗立在门口,两扇大门只剩下一扇,用一些烂木头破席子堵住另一边。
尽管大宋的县衙没几座像样的,但这名破败的县衙,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众人面面相觑,幕僚张晓笑道:“不如先去州衙看看吧!”
州衙看起来稍微好一点,但也是年久失修了,众人走进了官衙,官衙内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
陈庆有些恼火道:“给我搜,找一个会说话的人出来!”
数十名士兵冲到各个房间,不多时有士兵大喊:“这边找到一个!”
片刻,一名文吏被推了出来,文吏不满道:“我自己会走路,不用你们推!”
这声音有点耳熟,待文吏走近,陈庆一眼认出来,“你是……杜敏!”
这个男子就是箭筈关管仓库那位文弱书生杜敏,他也曾上城参战,战争结束后,陈庆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回汧阳县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
“是陈将军!”
杜敏顿时又惊又喜,“哟!还有郑都头,你们怎么来秦州了。”
陈庆笑道:“我来秦州很正常吧!倒是你,你不是在汧阳县吗?怎么跑到秦州来了。”
“哎!说来话长,箭筈关之战没多久,有人向县衙举报我替宋军做事,知县人不错,暗中派人通知我赶紧跑,被金兵抓住就麻烦了,我娘子是成纪县人,我就带着家人逃到岳父岳母家,岳父托人替我在州衙里谋个职。”
“州衙和县衙怎么都没有人?”
“县衙早就废了,州衙一直兼县衙,王通判两天前就带着都监和弓手们下乡去收税去了,要明后天才能回来,其他官员趁机溜回家了,就我一人守在这里,还有几个班头,刚才还在,不知跑哪里去了。”
“那知州呢?”
杜敏摇摇头,“知州当年和知县他们一起逃了,现在就只有王通判,他既是知县也是知州,然后还有李都监和几个参军,我是主管仓库的幕职官。”
“仓库内有多少粮食?”陈庆急问道。
杜敏苦笑一声,“仓库所有钱粮物资都运去大散关了,仓库里只剩下一些木头和砖石,渭河上还有几艘官船,还有一些土地,这就是官府所有的财产了。”
郑平看了陈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我说得没错吧!’
陈庆懒得理睬他,又问道:“这个王通判是谁任命的,他到底是金国、伪齐国还是大宋的官员?”
“这个比较复杂,将军说的三者他都不是,他其实是城内士绅们集体推举出的官员,他从未当过官,金兵也不管,就这么糊里糊涂做了三年通判。”
陈庆倒也理解,很多州县都是这种情况,朝廷任命的官员跑了,金国也没有任命官员,社会治安十分混乱,都是当地大户士绅集体推举一人来主政,麟游县的徐宁就是这样。
现在的官员是否合法倒没有关系,关键是他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怎么解决?
“我们的粮食还能支持多久?”陈庆回头问道。
张晓想了想道:“到明天晚上!”
“将军没有军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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