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说书人
但这首杨慎的临江仙绝对是古今少有的妙句。
骑在不算高大的江南驽马上,五十五岁的左宗棠望着滔滔东去的长江,又回望一眼绵延数里,士气低迷的部队,心中不禁有几分急切。
虽说这次开拔银子给的很足,但随着行军日久,免不得锐气会被消磨。
军中的湖南老卒倒也还好,有些新招募的浙江人已经开始找机会溜号了。
杭嘉湖这样的地方,确实不是什么好的兵源之所。
当年跟着西楚霸王西出的那群江东虎狼,在千年来的温柔乡中磨平了锐气。
但……也有例外。
“大帅,真不打鄂州吗?”
一个身如铁塔,高大肥胖,但脑门上却光溜溜大胖将军,在一旁牵住缰绳,有些愤愤地问道,“李鹤年那厮逃得到快,不然贫僧非拔了他的鸟毛!”
左宗棠看了眼身旁这员在杭州偶然发掘的猛将,笑道:“白老弟,此去西域何止千里,我们若是一城一池地打下去,便是打上十年也到不了楼兰哪!”
那猛将是左宗棠攻破湖州的太平余孽黄文金所部时俘虏的。
据说他乃是一个还俗的僧人,不肯透露法号,只说自己姓白,众人都叫他白师傅。
白师傅自称是要杀鞑子为义兄和女婿报仇,这才加入了太平军。
左宗棠见他生得高大肥胖,不仅双臂有千斤力气,而且还有擅造鸟铳,更兼熟读兵法,便自然心生爱才之心。
破黄文金的时候,左宗棠和李鸿章已经达成同盟,心中早有反心。
与这白师傅推心置腹一番之后,后者便加入楚军之中,这两年也立下了很多汗马功劳。
不过奇怪的是,之前这白师傅整天嚷嚷着要为女婿报仇,可自从他进了左宗棠的幕僚,听说了大明皇帝的事情,尤其是看了他与两个妃子的合影之后,整个人的脸色好像便黑了很多。
总之,这些都是无甚要紧的事情,如今白师傅与刘松山算是左宗棠在军事上的左膀右臂,恰如张飞关羽和刘备,彼此之间十分信赖。
“不能再沿河走了,前方鄂州、城塘关等地皆是为了防备粤匪……防备太平军而修建的要塞,易守难攻,若是守军铁了心为难我们,恐怕只能从梁子湖以南绕过去了。”
左宗棠又看了一眼江水,“白老弟,老夫已收到明皇之诏,说是他会派兵在武昌水道与我等汇合,届时还会有一些补给送给我们,所以我们如今应该兵贵神速才是。”
“哼!”
白师傅冷哼一声,小声嘟囔道,“负心薄凉之人,真能有这般好心思?”
“慎言!”
左宗棠无奈地捂了捂额头。
自己胆子已经够大了,但这个白老弟胆子可是还要大。
不过那位少年天子也确实让人不太放心……
对了,现在已经不能叫天子,而是应该称之为天父了……
天父……
说句实话,和长毛打了十来年仗,左宗棠对于“天父”这个词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听说朱富贵以炮击天,命天降雨,这才有佞臣奏请僭越的。
在左宗棠想来,这定然是和洪杨一般的妖法方术而已。
若是往常,自己定要怒斥之!
不过如今却提不起这份心气来。
两个月前,大盐湖卤虫厂投入生产,中央铁路的第一笔股票分红已经折折为现银子拨付过来……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左宗棠发誓自己一点都不贪财,也不爱钱!
真正让左宗棠动容的是,朱富贵居然真的向沙俄宣战,并且邀请自己出兵西域。
虽然不想承认,但左宗棠发现自己对那个小皇帝居然居然心生了几分知己之感。
实际上,左宗棠早就想打西域了。
早在朱富贵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年的同治元年,也就是西元1862年,陕西赫明堂、马生彦、马振和、白彦虎,宁夏马兆元、马化龙等獠便趁着太平军与捻军入陕的契机发动了叛乱。
甘陕总督杨岳斌无力镇压,只能死守西安等重镇。
历史上,1866年,也就是去年左宗棠就上奏清廷,准备率军前往平乱。
后来因故推延到1868年,左宗棠才最终以新任甘陕总督的身份入陕平乱。
不过对于这股反叛势力背后更大的推手,盘踞中亚的浩罕汗国与沙俄帝国,清廷却一直不允许与之交恶。
甚至就连浩罕汗国阿克麦吉特要塞司令阿古柏侵入南疆自立为大汗,建国“洪福汗国”也置若罔闻。
最后,当沙俄直接出兵占领伊犁,加之左宗棠、王文韶等人力主,这才最终迫使清廷下定决心,有了“湖湘子弟满天山”这一幕。
可以说,左宗棠收复西域之始就是甘陕之乱,而如今,朱富贵与大明则代替了清廷,成为了左宗棠抬棺入疆的倚靠。
但说句实话,大明这个靠山靠不靠得住,朱富贵这根大腿够不够粗,左宗棠心中没底,五万楚军和十三万民夫心里更是没底。
历史上左宗棠是作为大清朝廷任命的甘陕总督去平叛的。
上有朝廷调拨,下有各州府县粮草物资的沿途供应,条件远非现在能比。
如今这一路上,楚军不但是客军,很多时候甚至还是敌军。
江西巡抚刘坤一倒是还好,他与左宗棠交好,拨付粮草补给,只是不让楚军入城而已。
但到了湖北地界情况就急转直下了。
此时的湖北巡抚李鹤年为辽宁奉天人,是清廷安插在长江流域最重要的桥头堡。
与两广总督,满洲正蓝旗人叶赫那拉·瑞麟一南一北,一道成为满清在南方钳制左、李,确保类似刘坤一那样模棱两可的汉人封疆大吏保持名义上服从的最后力量。
楚军远到而来,李鹤年本想以逸待劳在阳新县与左宗棠会上一会。
但谁知,楚军三鼓而下,将李鹤年所部杀得片甲不留,连黄石也丢了。
第460章 以老夫之见
首战告捷之后,左宗棠也不愿意多生事端,在黄石抢劫一番便想要绕过鄂州想要继续北上。
可谁知那李鹤年也是个狠人,居然自鄂州以北搞坚壁清野那一套。
虽说因为布局仓促,其实清野也没清得多么干净。
郊区的泥腿子们都还来不及上山,村寨里头还是有不少粮食储备的。
但左宗棠并不愿意去取这份粮。
左宗棠的部队说是楚军,但和湖北基本上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军的老底子就是湖南人,加上少量浙江、福建的新兵,所以在湖北抢劫,心理上是没有什么负担的。
之前打破黄石,左宗棠就来了一番拷饷的操作。
兵过如篦,这旧军阀的弊端楚军当然也有。
如果楚军真是有不动如山岳家军的本事,朱富贵就该睡不着了。
再说,这次他们是去西域干的活,就不是谦谦君子能干的,不够狠,根本不可能成功。
只不过,左宗棠毕竟还是个要脸的人,问乡绅“借”点粮倒也罢了,真要去抢斗升小民嘴里那点活命粮,他还真干不出来。
他更希望买粮。
只可惜在李鹤年的搞鬼之下,一时之间楚军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楚军是有钱的。
之前在江西的时候,刘坤一送的粮食只是一小部分,左宗棠自己花钱买了不少。
左宗棠之所以有钱,自然是因为大明了。
除了之前的股票分红,左宗棠的白手套胡雪岩也筹集了1500万两白银的巨款。
历史上左宗棠复西域,清廷其实只给了他500万两银子的军费。
楚军军费主要是靠胡雪岩筹借来的1870万银子。
而如今,胡雪岩筹措的1500万两银子可基本都不是借的,而是这些年楚军买卖人口,贩卖明货攒下的家底。
当然,左宗棠如今的身份是反贼,借也借不到多少钱。
大明对俄宣战太仓促,并没有给胡雪岩运作借钱的机会,他是贱卖了不少资产才搞来这一笔军费的。
这可以说是梭哈了。
胡雪岩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梭哈的人,不然历史上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不过这一世,胡雪岩可是出访过大明,见过凤都城的高楼大厦,听过造船厂中机器轰鸣的。
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赌输。
而且就算赌输了,大不了就是与左大帅一起跑路,前往凤都做个靠股票分红混吃等死的百万富翁而已。
……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楚军绕道梁子湖时,又接连下了三日大雨。
泥泞的道路令楚军的行军愈发困难。
在加上湖北境内的结寨自保的百姓也对这支客军极不信任,甚至射杀前往交涉买粮的楚军斥候。
最终,楚军是在疲敝交加中走出湖区的。
这个时候,出发时的5万楚军已经减员超过6千,13万民夫更是跑了将近四分之一。
当太阳钻出云层,久违的阳光洒在左宗棠黝黑苍老的脸上,他眯起眼睛,眺望武昌的方向。
“传令下去,广布斥候,大军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寅时做饭,卯时进兵,辰时至武昌!”
“是!大帅!”
传令兵将左宗棠的命令传达下去,不一会儿楚军开始搭建简易的休整营地。
这时候刘松山与白师傅两人一道前来。
刘松山问道:“大帅,明日这武昌城怎么个攻法?”
武昌不比鄂州,是没办法绕过去的。
十几万人想要渡江,非拿下武昌不可。
不但要拿下武昌,还得拿下汉阳、汉口。
只有拿住了武汉三镇,才有可能以长江与汉水之利,直接将物资送入陕西。
刘松山是懂兵法的,知道平西域必先平甘陕,平甘陕必先得武汉的道理。
他道:“我军所带火药前些日子叫雨淋湿不少,若是以炸榻城墙的方法,恐怕还得延误几日将火药晒干。”
“无妨,武昌城固,非顷刻可下,明日我军只要围而不攻即可。”
左宗棠抚须道,“老夫出发之前便给长沙王夔石(王文韶字夔石)写信,邀他一道兵进武昌,届时我、王,再加上朱明三家一齐发力,只要不缺粮,武昌必克。
至于粮草,两位也不用太过担心。
虽然之前民夫溃逃粮食损失不少,但这些时日我们一日两餐,剩下不少口粮,足够围困武昌二三十日所需。
况且雪岩这些日子定然也在湖州、嘉兴等地筹集粮草,只要朱明能打通水道,我军定然是不会愁粮草不足的。
至于说夔石那边,湖南不缺粮,想必也会带足粮食而来。”
左宗棠口中的王夔石就是王文韶,历史上是左宗棠平定回乱的坚定盟友。
如今在长江以南,算是为数不多的“左系”了。
甚至王文韶在书信中,对左宗棠以卑职自称,表明自己的从属地位。
只可惜,俗话说得好,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
王文韶这个巡抚比附郭省城还倒霉。
湖南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湘军的大本营,是现剿捻总督曾国藩、现四川总督骆秉章、原闽浙总督左宗棠、原湖北巡抚胡林翼等等一票大佬的老家。
王文韶这个巡抚真正能管到的地方十分有限,政令能出长沙就不错了。
要不是把衙门放在长沙的湖广总督谭廷襄,前阵子刚刚病死,王文韶连个吉祥物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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