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的荣耀 第97章

作者:匂宮出夢

“孩子,命运很快会对你我揭晓裁决的,我们静静等待就好了。”接着,他低声说。

这句话含糊不清,但是爱德蒙-唐泰斯和法利亚神父相处已久,很快也明白了神父的意思:害怕也没用,不如先静观其变,也许一切都只是巧合。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一个人又哪有能力面对所有状况都处变不惊!

在法利亚神父的灌输之下,基督山岛上所埋藏的宝藏,已经是爱德蒙-唐泰斯的一种精神寄托,在痛苦的牢狱生涯当中,他无数次幻想过怎么使用那笔巨额的财富去复仇,让那些把自己坑害到如此惨境的仇敌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是……这座岛上好像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真的只有法利亚神父一个人才研究出了宝藏的位置吗?

爱德蒙-唐泰斯不禁有些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有些迈不动脚步了。

“孩子,走稳点儿。”法利亚神父又开口了。“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你可别让我颠死在这个破岛上啊……”

神父一语双关的话,让爱德蒙-唐泰斯又如同梦中惊醒过来。

是啊,好不容易活着从伊芙堡出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就已经是出乎预料的幸运了,现在再担心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静观其变,并且祈祷一切都有一个好的结果。

至少现在,先看看那个把他们赎出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很快,这一行人就走到了岛中心。

原本这里是一座被废弃了的修道院废墟,但是经过了一两个月来的努力修缮,现在已经稍稍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原本倒塌的墙壁已经被重新填补,上面覆盖的苔藓也被清除了赶紧,虽然建筑当中还是能够看出原本倾颓破败的痕迹,但是现在,至少已经是能够住人的地方了。

爱德蒙-唐泰斯之前作为水手在地中海上驰骋,曾经数次接近过这个基督山小岛,不过并没有上过岛。他现在努力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搜寻与这座岛有关的碎片,以便让自己更加适应现在的情况。

路易带着他们来到了修道院主殿当中,然后再沿着走廊向一侧的屋子走了过去,而就在走廊当中,他们一行人碰到了一位穿着黑色裙子,头上带着白色纱巾的金发少女。

“早上好,夏奈尔。”路易停下了脚步,然后向少女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先生。”少女笑着向他行礼,然后又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和担架上的神父。

“请问您该怎么称呼呢?”她看着他,然后用法语问。

被她的视线所及,爱德蒙-唐泰斯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女人了,更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少女。

他在海中的倒影看到过自己是什么形象,所以看着少女温和而又明媚的笑容,爱德蒙-唐泰斯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连手都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您没事吧?”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嫌弃,“您是听不懂法语吗?”

“不……我没事……小姐。”爱德蒙-唐泰斯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离开人间太久,太久没有看到人间的美丽景色而已,就像是被关进地穴不见天日的人十几年后重新看到阳光,我有些失神了。”

接着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号,“我叫爱德蒙-唐泰斯,刚刚从伊芙堡监狱出来。这位是我的义父法利亚神父。”

“呀……您真找到了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呢!”夏奈尔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对路易说。接着,她又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然后又向他行了礼,“先生,您受苦了,我代表天国的皇帝陛下对您的牺牲致以最高的崇敬。”

代表皇帝陛下?爱德蒙-唐泰斯和法利亚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等爱德蒙反应过来,女仆又抬起头来,以温和的笑容看着他。

“您现在有些衣衫不整,先去换下衣服、再整理一下仪容吧,然后再去面见我的主人。”

“好的。”爱德蒙-唐泰斯连忙点了点头。

接着,夏奈尔带着他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隔间当中,然后从旁边递给了他一套衣服。

爱德蒙拿着衣服走进了房间,关好了门以后,他发现这里有一桶清水,还有一面镜子以及刮胡刀。

看样子这里是专门留给岛上的拜访者整理仪容的——爱德蒙-唐泰斯心想。

虽然这些天来他和路易的交流并不多,但是他明显已经看出来了,对方在到处搜罗像他这样的人——曾经为拿破仑皇帝服务过、以及曾经有水手的经历。

很明显,从牢狱里捞出来、然后带到岛上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人而已。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之后,爱德蒙-唐泰斯反而稍稍放下心来,开始脱下了已经肮脏不堪的衣物,然后为自己清洗身体。

厚厚的泥垢被他从皮肤上刮了下来,他精瘦的身体也慢慢地被清洗干净。

接着,他对着镜子开始刮脸。

在镜子当中,十几年养出来的大胡子一片一片地落下,一个全新的面孔,也出现在了爱德蒙-唐泰斯的面前。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原本那椭圆形的脸,已经显得细长瘦削,原本饱满的额头上也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皱纹,那曾经充满了希望的眼睛里,现在充斥着抑郁和绝望,还有仇恨的光芒,他的脸,因为长期不和阳光接触,而变成了苍白色,再配上他那黑色的长头发,更加显得冷漠中又带着一点庄严。

这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爱德蒙-唐泰斯了。

“是啊,我已经三十岁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爱德蒙-唐泰斯慨然长叹。

他失去了太多东西,又从法利亚神父那里得到了太多东西来填补,一来一去,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让自己都认不出的人了。

爱德蒙-唐泰斯抬起手来,指向了镜中的自己。

“记住,一定要记住,是谁让你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他小声自语。

接着,爱德蒙-唐泰斯不再浪费时间感伤,重新换好了衣服,大踏步地走出了小房间,然后走回到了刚才的走廊当中。

而这时候,他发现刚刚那位小姐正一手拿着面巾一手拿着剃刀,耐心地给法利亚神父刮脸。

她的动作相当专注,而他则闷不做声地走到了两个人的身旁。

夏奈尔小心帮老人刮了脸,然后她才发觉爱德蒙-唐泰斯的存在。

“您已经打理完了吗?”她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又笑了起来,“抱歉,先生……我看到这位老人家好像身体移动不太方便,实在有些可怜,所以帮他清理了一下……”

虽然她的语气平常,但是爱德蒙-唐泰斯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这是他十几年来听到的最动听最体贴的一句话——他和法利亚神父终于又一次被当成人类看待了。

尽管这看起来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但是他却很感动,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回到人间的实感。

“请问您尊姓大名呢?小姐。”他按捺住了流泪的冲动,然后问夏奈尔。

“我嘛……我叫夏奈尔,夏奈尔-诺埃尔。”少女笑着回答,“另外,我只不过是区区仆人罢了,您不必用这么恭敬的态度面对我。”

“仆人……”爱德蒙-唐泰斯有些惊讶。“是搭救我的那位老板吗?”

“是的,我就是他的仆人。”夏奈尔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为自己能够在他身边效劳而感到无比的光荣。”

虽然她的话很简单,但是爱德蒙-唐泰斯能够感受到她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和喜悦。

那位老板到底何许人也,值得被她如此对待呢?他忍不住心里好奇。

“好了,唐泰斯先生,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带您过去见他吧。”就在他沉思间,夏奈尔小声催促了他,“我的主人可不喜欢别人浪费他时间。”

“好的,小姐。”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应了下来。

他的身体已经整装一新,他的心灵也已经重新休整,现在是时候迎接自己人生中的新阶段了。  

25,断罪

在女仆小姐的带领下,爱德蒙-唐泰斯走过了走廊,然后经过拐角进入弄堂,最后来到了一间房间的门口。

夏奈尔示意他先等等,然后小心地敲了敲门。

“陛下,爱德蒙-唐泰斯前来觐见!”她的表情变得凝重,然后恭敬地在门外说。

等等,陛下?

爱德蒙-唐泰斯瞬间有些懵了。

还没有等他再继续思考,门内就传来了一声回应。

“带他进来吧。”

“是。”夏奈尔点头应下,然后打开了门。

接着,她回头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而他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也只能迈动脚步走了进去,夏奈尔跟着一起进来了,然后小心地关上了门。

他听得出来,里面的人声音非常年轻,因而心里更加升起了几分疑惑。。

进来以后,他发现这是一间已经上了年头的老房子,看得出来曾经被废弃过,天花板上有不少斑驳的痕迹——但是地上铺着花纹简单的地毯,墙上也挂着壁毯,掩饰住了其他破败的证据。

房间的墙上还挂着火枪,军刀,两只猎袋作为简单的装饰品,壁炉上面还摆放着一座小小的石膏雕像和黄铜壁钟。窗户上挂着窗帘,遮挡住了外面的光线,窗帘上的流苏则是普通的丝绸式样。

整个房间布置简朴整洁,但又不失应有的庄重感。

在壁炉旁边有一张橡木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许多文件,还有书签和纸笔;另外此刻上面还有一些餐具和磁盘,擦得锃光瓦亮,显然房间的主人刚刚用过餐。

爱德蒙-唐泰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椅子上坐着的人吸引走了。

虽然刚才已经从声音猜测出对方非常年轻了,但是此刻他仍旧大吃了一惊——面前的人分明只是一个少年人!

他留着一头金色的短分发,皮肤白皙,面孔显得斯文秀气,带有些诗人的气质,但是他的眼神却相当凌厉,此刻他也在上下打量自己。

整体看来,这个少年人显得整洁而富有修养,但又充满了行动力和魄力。

“爱德蒙-唐泰斯?”两个人之间沉默了片刻之后,少年人开口询问。

他表现得相当温和,然后指向了对面的座位,示意爱德蒙-唐泰斯坐下。“请坐。”

爱德蒙-唐泰斯顺从地坐了下来。

“您想必现在心里充满了了疑问。”艾格隆温和地笑了起来,“没关系,现在我们有很多时间,我可以解答您的疑问——不过,在这之前,请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问吧,先生。”爱德蒙-唐泰斯回答。

“我花钱为您赎买到了自由,这一点是您无可否认的事实,那么我想问一下,作为偿付,您愿意在多大程度上为我效劳?”艾格隆直接问了出来。

“多大程度……”爱德蒙-唐泰斯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反问,“那请问您需要我去做什么呢?”

“去统领我的水手,帮我走私,建立一个能够流畅运行的走私和情报网络,去收买去销赃去赴汤蹈火,也许还要杀人。”艾格隆回答。

“杀人……!”爱德蒙-唐泰斯皱了皱眉头,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愿意杀死无辜者。”

“作为一个在地牢里被关了十二年的重刑犯,我原本以为您应该不害怕杀人才对。”艾格隆平静地看着对方,“我收到的资料是,您当年胆大包天,参与了拿破仑皇帝的密谋,帮助他从厄尔巴岛登陆法国,差点帮他复辟了帝国……这样的人,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害怕见血才对。”

“不,先生!您误解了!”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否认,“我从来没有参与拿破仑皇帝的密谋,我只是作为一个水手,顺手给他送了一封信而已。”

艾格隆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好像一点也不信他的话——当然其实他心里都清楚,他只是需要逢场作戏罢了。

“只是,顺手?”他冷笑着反问。

“是的,不管您信不信,但我当初就是如此。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为您详细解释我的事。”接着,爱德蒙-唐泰斯决定不再隐瞒,将自己在那一年所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少年人听,包括他是怎么在订婚后强行被人拖走的。

因为想到了那些伤心事,所以他说得非常动情,差点涕泪横流,而艾格隆和夏奈尔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过了许久之后,爱德蒙-唐泰斯终于说完了,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少年人。

“所以,先生,您看……我真的只是一个被卷入的可怜人罢了。”

因为说出了心中最沉重的心事,所以他此刻轻松了不少。“如果您希望找到一个拿破仑皇帝的坚定支持者,那您可能找错人了……不过,我依旧愿意用我的水手技能来为您效劳,我欠您的情,我认账,而且我会非常感恩地为您效劳。”

少年人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您……您不相信我吗?”爱德蒙-唐泰斯惴惴不安地问,“先生,我说得一切都发自肺腑,这是我最悲惨的经历,我没有说谎。”

“我可怜的朋友,我相信你。”艾格隆轻轻地点了点头。

爱德蒙-唐泰斯心里骤然一宽。“太好了……”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完,少年人又打断了他,然后以怜悯的视线看着对方,“虽然我相信你,但我更加怜悯你,甚至我觉得有点可笑。”

“可笑?”爱德蒙-唐泰斯愣住了,然后心里顿时生起了一股怒火。

“我服了十二年的苦役,您居然说可笑?”

“您的苦役不可笑,但是经过了十二年之后您还是和当初一样天真,那才是真正的可笑!”艾格隆回答。

“什么?”爱德蒙-唐泰斯疑惑地反问。

“您当时送信的时候才十八岁,我很理解您的天真和幼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和我一样,年纪轻轻就被迫把事情看明白的。”艾格隆冷笑了起来,“但是,不管您多么认为自己无辜,您的行动都把自己带到了一个您从未接触过的世界里,一个富丽堂皇又充满了人间一切丑恶的世界,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您心里的想法来评价您,而是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您的所作所为——那么,已经三十岁的唐泰斯先生,请您现在睁开眼睛吧,看看十二年前,您到底做了些什么?!”

在大声的咆哮当中,艾格隆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爱德蒙-唐泰斯的面前,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可怜人,“您上了岛,面见了拿破仑,还给他送了一封重要的信件给他的心腹,帮助他完成复辟大业——结果回头你说你只是一个过客,你只是当成为普通朋友送信一样完成这个任务而已!你可以这么说,一辈子都这么说也行,但是我跟你保证,在巴黎的政府当中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你所谓的冤情也永远不会得到洗雪,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哪怕仅仅只做了这些,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就已经永远被烙上了波拿巴家族的印了,你就是一个他们心中十恶不赦的死硬逆贼,哪怕死后化骨扬灰你也摆脱不了这个印记!”

爱德蒙-唐泰斯的脸,顿时僵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年人,甚至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我……我……”他喃喃自语,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并不无辜?”

“您无罪,但也有罪。”艾格隆冷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你做了这些,就是让自己走上了一条超脱凡俗的路,有些人甚至想求门路都求不到!在这条路上,那么要么成功之后荣华富贵,要么失败之后承受惩罚,你很不幸,帝国最终失败了,所以你被关到了伊芙堡里面,其他人比你更惨,内伊元帅甚至被法国军队枪毙!每个人都承受了代价,因为他们参与了这场游戏。他们无辜吗?他们有罪吗?这些问题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是结果,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如果成功那么一切都是对的,如果失败那么坐牢乃至失去生命也只能自己默默吞下苦果!你在这些年当中,一定向每个来伊芙堡巡视的官员申诉自己的无辜,哀求他们开恩放自己自由,你这么天真的话那肯定做过!可是结果呢?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你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你已经用行动为自己判了刑!结果到了今天,你居然还这么天真,十二年了,十二年过去了!结果你还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当时只是送了封信而已……哈哈哈哈,你难道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在艾格隆涛涛不绝的问话面前,爱德蒙-唐泰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全身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如果爱德蒙-唐泰斯还是那个十八岁的愣头青,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水手,他一定会怒不可遏,觉得面前的少年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可是他已经三十岁了,而且他在十二年的牢狱生涯当中也得到了法利亚神父的培训,他已经多多少少摸到了那个他曾经触碰不到的世界。

他知道,在那个集富贵华丽和阴森腐臭于一身的世界,“公平”的逻辑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