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艾格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那位艾格妮丝小姐,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身手?”他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是谁教她的?”
虽然刚才事起仓促,但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艾格妮丝绝对剑术超卓。
“她从小就喜欢剑术,每天都勤于练习,而且据说天赋惊人,那些自吹精于剑术的公子哥儿没一个人比得过她,被她打得鬼哭狼嚎的人多的去了,所以陛下您不用为今天的遭遇感到惭愧,您表现已经很好了。”埃德加回答,“至于她的老师是谁,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对此极少提及,我也不好去问。”
说完之后,他又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叫我说啊,像艾格妮丝这样漂亮的女孩儿,学剑术做什么啊?白白减损自己的魅力……还不如跟我学画画呢。”
“你不至于对她都有邪念吧?”看着他的表情,艾格隆有些惊讶地问。
“不,当然不了。艾格妮丝漂亮归漂亮,但她性格太烈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还是喜欢甜美温柔、风情万种的女士。再说了她和爱丽丝朝夕相处,如果我出手的话那爱丽丝肯定饶不了我……甚至我父亲都会揍死我。”埃德加连忙摇了摇头,然后讪笑了起来。“不过陛下,您要是想要认识她,我倒是可以为您提供便利……”
艾格隆又皱了皱眉头。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跟她切磋一下——公平对战。”
“您还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埃德加笑着问。
“不,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艾格隆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打败每一个敢于对我亮剑的人。”
12,试探与造神
在深夜当中,艾格隆和埃德加告别,回到自己的居处休息,草草结束了这意义非凡又意外不断的一天。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他草草地洗漱了一番,然后走出了谷仓,来到了法弗尔少尉的农舍当中,准备吃早餐。
既然已经跟特雷维尔夫妇打过照面,现在他也没必要继续隐匿自己了,他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餐桌边,而这时候特雷维尔夫妇和艾格妮丝也恰好过来了,于是艾格隆笑着朝他们点头打招呼。
埃德加-德-特雷维尔满面笑容,潇洒地向艾格隆挥手致意,而他的妻子爱丽丝则落落大方地向少年人行礼并且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梅明根先生。”
“早上好,特雷维尔夫人。”艾格隆也笑着对爱丽丝说。
至于坐在爱丽丝旁边的艾格妮丝,表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明显有些尴尬,但还是轻轻地向少年人点了点头。
“早上好……梅明根先生……”她勉强打招呼。
“早上好,艾格妮丝小姐。”艾格隆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安慰了对方,“我已经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了,所以现在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希望您也一样。”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看到少年人这么好说话,艾格妮丝明显振作了起来。
“艾格妮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既然梅明根先生不追究,那算你走运,不过你接下来一定要引以为戒,不再做出这么冒失的事情了。”爱丽丝严肃地对妹妹说,“我们现在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轻易不能去跟人结怨,招惹上什么麻烦。如果自恃武力到处惹是生非,这只会让我们更加危险。”
听着姐姐的教训,艾格妮丝也不敢还嘴,耷拉着头不敢说话,和午夜里那气势凛然的样子,现在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拔剑相向,但是现在一看,艾格妮丝只是因为误会所以反应过大了而已,在日常生活当中她还是很懂礼数的,并非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性格。
“好了,昨天的话题到此结束。现在是新的一天,我们为上帝赐予的好天气干一杯吧。”艾格隆出言为艾格妮丝解围。
然后,他拿起了装满了牛奶的杯子,像模像样地向着埃德加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干杯。”埃德加也拿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餐桌上的早餐非常简单,只有面包和牛奶,外加一点腌制的蔬菜。
不过艾格隆倒是并不在意,大口吞咽着充饥。
爱丽丝没怎么吃东西,只是一直瞟着少年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心中若有所思。
“梅明根先生,您是本地人吗?”就在艾格隆进餐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呢?”艾格隆反问。
“以外国人的标准来看,您的法语说得很好,和这里的本地人口音也完全不同,像是有家庭教师专门教过的。”爱丽丝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而且您的举止和用词都显示您受过极为良好的教养……我觉得,至少不是这里的环境能够培育出来的。”
聪明,看来她在昨晚和自己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起疑心了。
艾格隆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好奇——爱丽丝到底已经猜测到哪个地步了?
不过,他早就和埃德加商量过爱丽丝的事情,就算她完全猜到了也是可以承受的代价,所以也并没有慌乱。
说到底,她还能把丈夫送进牢房不成?
“您说得对,我并非这里的居民,之前一直居住在国外,只是最近才因为一些事来瑞士而已。”艾格隆笑着回答。
“那您应该有听说过最近轰动欧洲的大新闻吧?”爱丽丝问。
“什么新闻呢?”艾格隆反问。
爱丽丝瞅了一眼妹妹,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还是问了出来,
“有关于莱希施泰特公爵的新闻。”她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更加隐晦一些,“据我所知,他好像……跟您的年纪差不多太多呢。”
“哦!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巧合。”艾格隆亲切地点了点头。
看着艾格隆的反应,爱丽丝知道自己所有的猜测都已经成真了。
一瞬间她感觉头晕目眩,但是她很快控制了自己。
她知道,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她只能问到这里了。
再追问下去,就是让所有人为难了。
“是啊,看来这世上还真是充满了巧合呢,您当然不会跟他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农庄主人的亲戚罢了。”爱丽丝勉强让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不过,您风度翩翩,举止不凡,如果有人说您有王子的气度,我也不会惊讶。”
“您太看得起我了。”艾格隆微笑着回答,“特雷维尔夫人,如果有人说您是巴黎最聪慧的夫人,我现在也会举着双手同意。”
爱丽丝脸色微微红了下,她吃不准这位“陛下”是真心恭维她还是在开玩笑。
但是她很明显感受得到,丈夫、以及公公特雷维尔将军,都已经诚心归附于这个少年人的麾下了,所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她都必须对他保持得体的尊重。
“您过奖了,我一点儿也不聪慧,只是个期盼家人平安的可怜人罢了。”她微微低下了头,以极轻的声音向他回答,“我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媳妇,丈夫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艾格隆当然听得出来,她说这句话,无异于当面向自己保证,绝不会告发自己。
“聪明人总是能正确地认清自己。”他点了点头,向爱丽丝送出了自己的夸奖。“我预祝您一生幸福。”
“谢谢!”爱丽丝叹了口气,既有惆怅和不安,也有无奈的认同。
吃完早餐之后,艾格隆又把埃德加叫到了自己的身边。
两个人一起散步,又走到了树林旁边。
在白天漫步于林边,又是另外一番景色,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翠,充满了春天的勃勃生机。
“埃德加,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艾格隆问。
“在这里呆几天之后就走,毕竟名义上我是在和妻子做新婚旅行,接下来还是要去意大利的。”埃德加笑着回答,“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倒是有个想法,希望你接下来配合一下。”艾格隆看着埃德加,“埃德加,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才能。”
“嗯?”埃德加明显有些惊异,“您……您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你绘画不错,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创作一组简单的画册。”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画好之后我准备大规模印刷,然后散发到法国境内,尤其是农村——画得一定要简洁但富有感染力,即使文盲也能看懂。”
虽然昨晚的谈话已经证明埃德加确实不是一个适合干大事的野心家,不过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艾格隆也不会放过他。
“您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呢?”埃德加明显还是很迷惑,“把画册交给农民们有什么意义吗?”
“我需要造神。”艾格隆简单地回答。“农民需要一个神灵,那我就帮他们树立一个。这些农民虽然分散而且无力,但是他们的数量庞大,只要有人能够聚拢起他们,发挥他们所拥有的人力和物力,那么一定就可以谋求大事。现在我就准备开始着手聚拢他们。”
“……这样真的行吗?”埃德加明显有些为难。
哼,你懂什么?艾格隆在心里不屑地笑了。
农民当然会支持波拿巴家族。
虽然在拿破仑帝国的统治体系当中,农民是承受最多压榨的阶层。
帝国连年的征战,带来了连续十几年无休无止的兵役,而权贵阶层和城市的布尔乔亚们可以依靠花钱买人代儿子服役,农民却没有资本逃避兵役,他们是被征兵最多的群体——到了帝国末期,甚至有不少农民为了逃避兵役而自残。
问题来了,为什么帝国时代承受最多剥削和兵役的农民阶层,为什么在帝国覆灭以后反而最怀念帝国,忠心支持波拿巴家族呢?
历史的种种机缘巧合,往往会造成啼笑皆非的现象。
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明白一个前提——这是19世纪初,法国社会刚刚从静态的农业社会当中走出,大多数农民甚至不识字,更别提有什么政治觉悟了。大革命时代那些“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对他们来说是那样遥远,他们甚至感受不到其意义。
这些巴黎人看不起的“乡巴佬”,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几次机会去临近的省、一辈子也没有闲心去看几本书,法兰西灿烂的文化和艺术那都是城里人享用的奢侈品,与他们几乎绝缘。
在这样一群人当中,精神生活只能用“贫乏”来形容。
越是精神贫乏的人群,越是需要精神支柱,需要摆脱对生活贫困的恐惧,对死亡和病痛的恐惧。在大革命时代之前,天主教会承担了法国农民精神生活的职责,那些深入到乡村的教堂神父们指引农民们的生活,见证他们的出生、婚姻以及死亡。
然而大革命却摧毁了这一整套生活模式,共和国一开始就对教会充满了敌意,政府为了缓解财政危机,大量没收教会资产、屠杀教士,把贵族和教士这两个统治阶层暂时地驱离了法兰西的土地。
共和国将贵族和教会的土地大量拆分变卖,于是农民在革命当中得到了土地,却失去了原本世世代代遵从的生活模式,出现了信仰真空。
疾风暴雨的大革命摧毁了旧的生活,却没有来得及建立新的生活模式就宣告结束,留下一群迷茫的农民,矗立在法兰西广袤的原野之上。
教会在大革命当中损失惨重,还没有来得及重建原本严密的教堂体系,而农民的精神真空却不会等待,而是自行找到了其他方式来填补。
他们用来填补精神真空的,就是“拿破仑”这个名字。
共和国触动不了农民,复辟的波旁王族也同样只是巴黎的国王而已,离他们太过于遥远,只有拿破仑,这个伟大的皇帝,存在于他们每个人的口口相传,是他们贫乏生活当中罕有的精神调剂。
农民们在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他们所剩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就是围在拿破仑时代的老兵们身边,听着他们讲述自己追随皇帝陛下远征的光荣征程,感受一个他们从未有机会接触过的世界,一个充满了光辉的世界。
于是,“拿破仑”这个人从退位的皇帝、客死异乡的科西嘉人,被加上了神圣的光环,成了他们贫乏生活的信仰,一个真正的偶像。
被打得支离破碎的旧社会、没来得及建成的新社会,两者在法兰西的上空激烈撕扯,而它们在乡村的夹缝中,造成了这股拿破仑信仰。
这时候拿破仑本人是什么人、他的统治到底对法国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都已经是无足轻重的问题了,他的死正好让他更加伟大——因为死去的偶像永远不会再破坏自己的崇高了。
正是因为农民们的这股信仰,在原本的历史上,1848年(也就是拿破仑死去27年后),拿破仑三世参加了法国历史上第一次公民直选的总统选举,以550万票对150万票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当上了总统。
在选举时,拿破仑三世前往各地巡游拉票,而每到一地都会引发农民们的欢呼雀跃。
拿破仑三世之前几十年一直都在外国,而且此时一文不名,为什么他能够得到这样热忱的拥护?
毫无疑问原因只有一个——他拥有着偶像的名字。
他只有这样一项资本,但只需要有这一项资本就在选举中无往不利。
而后来,拿破仑三世最终发动政变成为了第二帝国的皇帝,实现了波拿巴家族的复辟大业,1852年他再度发动公民投票,在法国全国就是否恢复帝制这一问题举行全民表决,结果显示,结果782.4万票赞成,25.3万票反对,法国人再度以压倒性的票决欢呼偶像的归来。
——原本历史上所发生的事情,也无比准确地给予了艾格隆以指引。
对艾格隆来说,他最大的依仗,同样是他所继承的名字,甚至他的正统性比自己的堂兄还要更高,因为他原本就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
他需要利用乡村之间的偶像狂热,来成为自己复辟帝国的助力。
如果愚昧的狂热对他有用,那么他就会拥抱愚昧的狂热。
“我要编造神话,再怎么离谱的神话也对我有用。”看着远处的树林,艾格隆平静地说,“对农民来说,最直接的宣传手段就是画册,而你据说是一个天才画师——埃德加,我希望你不至于辜负我的期待。”
13,继业者
“——埃德加,我希望你不至于辜负我的期待。”
艾格隆一边说,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埃德加。
埃德加明白,虽然少年人语气非常客气,但这不是一个请求——这是一个命令。
不知道为何,看着他的眼神,埃德加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好的,我会尽力——不,全力以赴的,陛下。”他连忙脱口而出。
“很好。”看到他如此听话,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以此来勉励对方。“那就辛苦你了,埃德加,既然你的时间不多,那我们尽快开始吧。”
“现在开始吗?”埃德加有些懵了。
“现在开始。”艾格隆断然回答。
接着,他背着双手,在草地当中走来走去,一如自己在美泉宫当中构思剧本一样。
“首先要突出拿破仑本人的形象,他必须占据中心位置,比图画中任何人都高大一截——我知道他的身高不算高,但没关系,谁也不能和皇帝陛下抢风头。”艾格隆一边踱步一边对埃德加交代,“你见过皇帝陛下吗?”
“我见过。”埃德加连忙点头回答,“在帝国还没有覆亡之前,我父亲曾经带着我参加宫廷活动,让我得到了觐见皇帝陛下的荣幸……虽然我当时的年纪还小,但是他的面孔永久地铭刻在了我的记忆当中。”
“很好。”艾格隆点了点头。
说实话,哪怕他不是穿越者而是原本的罗马王,应该也早就不记得拿破仑长什么样了——毕竟他四岁就被带到了奥地利。
“你画他的时候,要尽量美化,最好拿着权杖或者骑着马,要按照手握雷霆的朱庇特来刻画他,他的表情要庄重威严,但又不失仁慈,他的敌人们卑躬屈膝地跪倒在他的面前,记住,一定不要出现血腥残酷的画面!我们不能让农民回忆起那漫无止境的兵役,我们要塑造一个浪漫的偶像而不是一个恐怖的魔王。”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另外,画册上出现我的时候,把我刻画成站在那位天神旁边的孩子,享受着他无比的期望,要让所有人知道,朱庇特将我赠送给了法兰西,我注定承担大命,完成他的遗业。”
想了想,艾格隆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离开法国十几年了,没有一个法国人真正见证我的成长,这太致命了……所以为了让法国人民熟悉我现在的模样,你的画册要循序渐进,在拿破仑身边一点点丰富我的形象,从我的童年到少年,我要让农民们跟着上帝一起见证我的成年。”
艾格隆涛涛不绝地说了一大段话,而埃德加目瞪口呆地听着。
“埃德加,记住了吗?”艾格隆问。
“……没有完全记住,陛下,您的语速有点快。”埃德加略有些尴尬地回答,“您能够再详细说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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