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的荣耀 第42章

作者:匂宮出夢

“很遗憾,殿下。为了利益,有些事情是必须强求的。”梅特涅首相冷冷地回答,“这是陛下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孩子突然任性发作就毁灭整个计划,这不可能,也不能容忍——而你,我说得难听一点,殿下,你的未来也与此事息息相关。”

还没有等艾格隆回问,首相阁下就继续说了下去,“年轻人,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绝对的现实主义者,就和年轻时代的我一样。你不尊敬你的母亲,不尊敬陛下,甚至不尊敬上帝,你尊敬的只是你自己。这很好,没什么错,有志气的人都应该这样——但是,这同样也意味着信任你会变得非常难,正如我不会满足于当个宫廷弄臣一样,你也同样不会满足,只要有机会你就会想要爬到上面去,因为我也会这么干……”

梅特涅首相的一番话,让艾格隆听得有些迷糊了,这到底是对自己的欣赏还是戒备?

或许两者都有吧。

他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着。

“正因为我会以己度人,所以我知道只有二选一,要么给够条件,要么干脆就什么都不给,中庸道路只会让你耻笑唾弃——所以特蕾莎就是我的诚意,如果你吊儿郎当地失去了这份诚意,那么什么都不会给你了,因为你已经被证明没有诚意向奥地利效忠。”梅特涅首相紧盯着少年人,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殿下,请不要再继续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来敷衍搪塞我们了,你瞒得过陛下瞒不过我,问题的实质就是你是否愿意有诚意,如果你没有,现在就可以说出来,我保证不会再烦你,也没有人再会烦你了。”

“您的意思是我非同意不可。”艾格隆并没有被首相所吓倒,只是平静地回答。

“聪明人之间说话应该直接点。”梅特涅首相微微皱眉,“殿下,不要以为我是在轻视你,恰恰相反,正是对你尊重,所以我没有用一堆无聊的辞藻来侮辱我们两个。如果你乐意,往后我有很多机会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向你传授经验,让你慢慢地成长为一个足以为皇室排忧解难的人,一个在帝国境内举足轻重的,这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好东西了。”

“您的这种尊重,真是让人无福承受。”艾格隆微微笑了起来。

他看得出来,梅特涅首相因为计划受阻,所以现在心情非常差,后面说的话按照宫廷的标准来说已经是非常直白尖刻了。

可是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刻,他尤其不能把两个人的关系搞崩。

无论他积蓄了多少不满,现在都不是图一时之快而把一切都搞砸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才积攒出来的机会,绝不能轻易放弃。

“那您希望我怎么做?”他冷静地反问。

“改变卡尔大公的主意,或者改变特蕾莎的主意,对我来说这都一样。”梅特涅首相马上回答,“而且要尽快。”

“为此我可以得到您保证的一切吗?”艾格隆看似不放心地反问。

“可以。”梅特涅紧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了下来,“我现在不就是在培养你吗,殿下?你已经在上课了。”

两个人的对话,和平常与其他人相处的模式都大为不同,也许这就是各自更为真实的一面吧。艾格隆心想。

其实像这样以最现实功利的态度和梅特涅相处,他感觉反而也不错,要是让他天天对梅特涅满口阿谀谄媚,那才真是反胃。

但是,首相阁下绝没有想到,其实这一切的机钮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手上。

改变特蕾莎的主意并不难,而且他可以控制其中的节奏。

只要自己的计划真的实现,自己以后就再也没有必要再看着这老头的脸色了,反而到时候倒要看看他怎样头疼。

“我对这一课印象深刻,阁下。”他微微向着老人躬了躬身,“具体您又对我怎么安排呢?尽管说吧,为了您许诺的美好未来,我是会非常愿意努力的。”

“这才像是个聪明人。”梅特涅首相终于笑了起来。

然后,他又重新变得严肃,“明天卡尔大公将会来找你,然后带你去参加公务活动,你记得准时参加——我需要你表现好一点,让他更加认同你一些。记住,你越是积极地融入到这里,这里能给你的东西就越多。”

“我会尽力而为的。”艾格隆恭敬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什么是为了自己好。”

梅特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给他鼓励,也是在示意他可以告退。

“那好,殿下,衷心祝愿你能一帆风顺,为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做出美好的终结。”

艾格隆再度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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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同首相所说的那样,第二天早晨,艾格隆收到通知前去见卡尔大公。

和初次见面的时候穿着军礼服、佩戴勋章的装束不同,今天大公只穿着一身朴素的旧军装。

一见面,大公就从头到尾又打量了他一次。

“早上好,尊敬的殿下。”艾格隆毕恭毕敬向他行了礼。

“早上好。”大公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跟我来吧。”

于是两个人并肩走出了房间,后面则跟着卡尔大公的随从们。

卡尔大公的身高并不是很高,并排走的时候,艾格隆已经明显超过了他的个头,不过即使如此,在这位久经沙场的名将身边仍旧让他感到稍稍有些不自在。

“殿下,您是准备带我参加什么活动呢?”一边走,艾格隆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我准备带你去残疾军人的疗养院。”卡尔大公也没有卖关子,直率地回答了他。“虽然我早已经退出了指挥行列,但是每年我都会找时间去慰问一下他们,我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个回答让艾格隆有些意外,一下子差点停下了脚步。

军人致残无外乎就是因为打仗,而这些年来和奥地利打仗的好像只有……

“怕了吗?”卡尔大公瞟了他一眼,“没错,里面的那些人之所以致残,都是你父亲和法国军队的杰作。”

“我并不害怕,只是有点意外而已。”艾格隆摇了摇头,“为什么您会带我去那儿呢?”

“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卡尔大公不耐烦地反问。“要让奥地利人原谅并且接纳一个拿破仑,只有从他们开始最名正言顺了吧,如果连失去一条腿的人都为拿破仑的儿子举杯庆祝,那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艾格隆一时无语。

好像确实如此。

要是连当年经历最惨痛的那群人都不在乎自己的存在,那其他人也足够堵住嘴了吧,就算想要说点什么酸话也可以堵回去。

所以,如果要让自己受奥地利人接纳的话,这好像是极妙的一步——虽然他从没有在意过这一点。

“不用怕,军人为国打仗是服从天职,在战争当中致残或者战死也只能说是运气不好,法国人那边也一样,没什么好去怨恨的,我也不会让他们对你出言不逊。”也许认为艾格隆有所顾忌,大公宽慰了他一句。

接着,他发出了一声感叹,“不过,要是你父亲不要那么穷兵黩武,最后会少死很多人。”

“谢谢您。”艾格隆没有兴趣争论历史问题,他由衷地对大公发出了感谢。“虽然他们未必希望听到我的名字,但我会尽力让他们开心一些的。”

“不用谢我,这是特蕾莎的主意。”大公叹了口气,似乎对女儿有些无可奈何,“如果不是特蕾莎要求,我又怎么会这么多事?”  

68,探访

“如果不是特蕾莎要求,我又怎么会这么多事?”

这一声叹息,道尽了父亲的无奈。

“特蕾莎……”艾格隆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真是太为人着想了,我感觉自己配不上她这一片好意,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能够回报她的。”

“你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回报的,但是特蕾莎并不是贪图这些的孩子,她只要自己开心就好。”大公皱了皱眉头,然后苦笑了一下,“也许我该反省一下,我把她教得太特立独行了,以至于她总是做一些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脑子里也都是怪想法。”

“我反而觉得您应该为此感到骄傲。”艾格隆笑了笑,“我认为特蕾莎才是真正在为自己而活,至少她知道做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开心,有些人活了一辈子可能都不知道。”

“希望如此吧。”大公耸了耸肩。

艾格隆看得出来,大公并不对女儿生气,相反倒是有些宠溺和骄傲,他的抱怨也是一种另类的炫耀而已——所以,他才对特蕾莎千依百顺,甚至连她顶撞皇帝陛下也毫无怨言。

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走上了马车,接着马车向着维也纳郊外的市镇缓缓驶去。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左右,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型城堡的外围。

这座城堡是普通的式样,因为地处僻静,而且外观简朴无华,就像是个修道院一样。

就在它的旁边,一条小河从中流过,河中疏疏落落露出些石头,水波拍击着这些石头,散落成流苏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粼粼波纹。睡莲、灯心草从河岸边宛如精美的壁毯,装饰着两岸,然后逐步蔓延,一路来到了城堡周围,更加为它增添了几分孤寂。

走下马车之后,大公没有立刻靠近城堡,而是远远眺望了一下这幢建筑,以及旁边的景色,最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地方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就像里面的人一样,没人还会记得他们的存在,直到他们默默消失为止。”

艾格隆一瞬间感受到了他的惆怅。

“但至少从结果来看,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艾格隆用自己听过的一句名言回答。“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渐渐凋零。”

大公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

“看不出你还挺会说话的。”接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怅然若失,“没错,会日渐凋零,每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总会少那么一两个人,他们大多数都比我年轻,如果身心健康的话——”

说到这里,他又停下来了。

他沉默着带着少年人以及一群随从,走到了大门口。

守门人显然知道他要到来的事,一边向他行礼一边马上让他们进来了。

很快,里面又有几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军官制服的中年人,他一见面就向着大公行了个军礼。

“殿下,欢迎您的驾临!”

凑近了以后,艾格隆才发现,对方虽然肢体看上去完好,但是脸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这条刀疤从被棕色头发覆盖的后脑一直蔓延到了嘴角,几乎可以肯定他当时被马刀在脑袋上狠狠砍过一刀,最后侥幸逃生——也许这就是他在这儿的原因吧。

“他是这里的负责人,费迪南-亨奇上尉。”正在艾格隆思索间,卡尔大公突然开口向艾格隆解释。

“上尉,您好。”艾格隆向着对方点头致敬。

“这位是……”看着面前的少年,亨奇上尉有些疑惑。

他吃不准这位少年的身份,从衣着和排场来看他肯定是为贵族,但又肯定不是大公的儿子,因为大公的儿子目前年幼。

但是放眼奥地利国境内,能够被大公这样对待的人又有几个?

“他是莱希施泰特公爵。”卡尔大公低声说。

“莱希……莱希施泰特……公爵?”亨奇上尉皱着眉头,念出了这个拗口的封号。

片刻之后,他好像反应过来了,突然睁大了眼睛瞪着少年人。

“拿破仑的儿子?”他一时忘却了礼节,指着少年,然后大声问。

“是的。”卡尔大公点了点头。

“呃……这……”亨奇上尉似乎整个人都迷糊了,好不容易才回复过来。

“殿下,您带他过来做什么?我们这里也不收容俘虏啊。”接着他问。

这句话,让大公和艾格隆都忍不住同时笑出了声。

“少开玩笑了!”笑了片刻之后,大公板起脸来呵斥上尉,“我今天带他过来参加活动,让他见识一下。”

“我们这里废人有的是,但值得见识的东西可就少了。”上尉耸了耸肩。“我怕公爵会失望。”

“你们就是最好的见识了。”卡尔大公回答,“比如你,亨奇,你跟他说说你的从军经历吧。”

“我嘛……我没什么可以说的,我的从军生涯就是效力于骑兵部队,就这么一句话。”上尉摇了摇头。

“你太谦虚了。”卡尔大公摇了摇头,然后向艾格隆解释,“他是个非常勇敢的骠骑兵军官,身先士卒,屡次获得勋赏。结果在瓦格拉姆战役当中受了重伤,不得不退出现役。”

“那些虚名倒也没什么好提的了,殿下,您肯定上过课,每场战役都有人教您,怎么部署,怎么调动,在纸面上死了多少人,丢了多少大炮和军旗……这些您恐怕比我都熟,如果您愿意听的话,我倒是可以跟您讲下我受伤的经历,这种东西您肯定没有老师教。”上尉看着艾格隆,然后说。

“请讲给我听听吧。”艾格隆回答。

“在我打的最后一场仗里,我们军队奋勇拼杀,打得还不错,可惜最后落在了下风,为了挽救局势,上司命令我们冲锋,我照办了,拿着马刀就冲着法国人的阵地冲了过去,和法国骑兵绞杀在了一起,结果我就挨了这该死的一刀……”上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翻开了额头的头发,这时候艾格隆才发现,他右边耳朵缺了一半。

“在我受伤的同时,我骑的那匹该死的马也中了一枪,然后我们被撂倒了,那个畜生倒下的时候把我压在下面,虽然让我断了两根肋骨,但是也让我不至于被别的马践踏,也不至于再中一两发流弹,勉强保住了我的命。有时候我想想,倒觉得它干脆把我压死反而更省事一些。”军官笑了笑,这个笑容因为脸上触目惊心的刀疤而显得尤其狰狞,不过他的语气倒是轻松愉快,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我当时就昏迷过去了,然后一醒过来,已经入夜,去他x的,我现在都没法形容我当时所处的环境,便是和您讲到明天早上也不能使您得到和我一样的体验——我闻到的气味臭得要命,想转动一下又被死马和死尸卡住了,浑身难受但是又动弹不得。我睁开眼睛,又看不见一点东西。空气的火药和血肉混合的臭味让我以为我都快失去嗅觉了,我知道我快死了,但是我并没有害怕,我只觉得吵闹,因为我周围的那些将死未死的家伙都在那里哼哼唧唧,当然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在呻吟,可是老天,那时候我真的感觉不到……”

虽然语气上尉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是艾格隆仍旧能够感受到他当时惊心动魄的经历。“那后来呢?”

“后来我继续昏迷了。”上尉又耸了耸肩,““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在军医的帐篷里,连军医都没想到我这样的伤势居然还能活下来……我事后才知道,我们那一堆人大概就活下了两三个人。顺便一提,因为我们的军队已经撤退,所以是法国军人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把我捡出来的,那个兔崽子救了我一命,但是也把我的怀表给顺走了,真可惜我没再碰到过他,不然真得请他好好吃几顿饭。”

“再后来呢?”艾格隆问。

“再后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会一点法语,告诉军医我是军官,所以军医把我救活了以后就把我留在了俘虏营,后来两军交换俘虏的时候把我送了回来,而我因为伤势过重就此告别了前线。”亨奇上尉看着艾格隆,然后又笑了笑,“殿下,您觉得我在跟您诉苦吗?不,当然不是,比起那些倒霉蛋我都算走运的了,我只是告诉您,打仗可能和您上课的时候看到的不太一样,真的会流血会死人,而且又臭又脏。”

“……这是很有意义的一课,谢谢您。”艾格隆迟疑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好了,带我们进去看看吧,我想里面的人不等我到是不敢开始吃午饭了,我们可不能让他们久等。”大公又下了命令。

“遵命,殿下。”亨奇上尉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带着一行人走进了城堡深处。

在经过走廊的时候,艾格隆看到城堡内的草地上又一群人在散步——只不过,那些人有些拄着拐杖,有些坐着轮椅,他甚至还看到一个独臂人在画画。

战争确实结束了,但是它的宏伟遗迹十一年后还矗立在这里。

正当他走马观花的时候,亨奇上尉也偷偷地在跟一个卡尔大公带过来的随从副官询问。

“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大公怎么带这位……这位殿下过来啦?”

“大公想要带他过来看看,顺便和老兵们聚餐。”副官回答。“所以你让这里的人小心点,不要冲撞了殿下,不然可要倒大霉。”

“那当然不至于,当年拿破仑被俘虏了都没被枪毙,我们谁还有兴致去对付他儿子啊。”上尉耸了耸肩,“只不过,为什么大公要这么干啊?”

副官看了看周围,然后放低了声音,“据说是打算让他和特蕾莎殿下联姻,所以大公想要让殿下跟周围人打好关系,免得有人多嘴多舌。”

“好家伙……我们输了一个公主还没够吗?他爹不是已经死了吗?干嘛还要这样啊?”上尉挠了挠头,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你要是再乱说话,小心被人扔到河里去。”军官瞪了他一眼,“这些事不是你有资格关心的。”

“好,好,我明白了。”上尉讪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心情相当复杂。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心里却没有多少愤恨。

在经过了最初的冲击之后,他又觉得好像并非不可接受,甚至有一种奇怪的和谐感。

“好像也不错啊,两个统帅的儿女结婚,挺般配的不是吗?我们和法国又不是罗马和迦太基,永不往来。”片刻后,他又说。“再说了,公爵本来不就是奥地利女人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