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当然,所谓尊重议会也有风险,为了不反而被议会所挟制,我认为应该扩大选举权范围,把皇权诉诸于全民,让陛下成为全法兰西人民公决的皇帝——正如他的父亲那样。”在埃德蒙的注视下,诺瓦蒂埃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波拿巴家族没有历史和悠长的血统,那么就用全民公决来巩固,它不光在道德上显得很优越,塑造皇室的合法性,更让陛下可以摆出‘人民守护者’的形象,每当议会的吵吵嚷嚷开始越界的时候,就以人民的名义痛斥这些蝇营狗苟之徒,进而以新的议题和公决来搅乱风向,毕竟人民的皇帝需要人民来保卫。人们愿意去为他们花过钱的人花更多的钱,却对给他们钱的人吝啬至极,皇帝陛下从他们那里拿到的越多,就越是证明皇室和人民之间的羁绊牢不可破。”
特雷维尔侯爵被“人民皇帝”这个词听得暗中哑然失笑,差点笑场了。
他是亲身在波拿巴父子两个人身边呆过的,自然也就亲眼目睹过他们父子专横恣睢、唯我独尊的傲慢态度,对这两个人来说,所谓“人民”一直都是涂脂抹粉的托辞罢了。
不过,既然有用那就不妨一用,又有什么问题呢?至少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果把权力诉诸公决的话,固然可以得到一时的支持,但是也蕴含着莫大的风险。”沉吟了片刻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毕竟,你给了别人支持的权利,那就会让别人默认自己有反对的权利,而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这种情况非常危险,我认为陛下既不需要支持也不需要反对,只需要天然的服从。”
“所以您这就是纯粹的军人思维了……”诺瓦蒂埃侯爵耸了耸肩,“您把军队那一套习气带到国家层面上是非常危险的,如今已经不是中世纪,我们是一个被大革命重塑过的国家!所有权威的偶像都被打碎了,我们的人民连上帝都不服,你想想他们当年杀了多少神父!?对于这样的现状,我们要承认现实,并且耐心地构建以现实为基础的权力模式。”
接着,他狡黠地笑了笑,“另外,您终究还是个军人,您不明白,公决并不意味着有支持和反对两个选择,还可以只有支持和更支持两个选择!只要时机和手段合适,人民会对此心平气和的——况且,谁掌握了计票的权利,谁就掌握了投票的结果,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诺瓦蒂埃侯爵后面的话说得躲躲闪闪,但是在做的其他两个人却都听明白了。
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笑,暗叹这位侯爵果然是在政界滚打了多年的老手。
“哎,您太会玩花招了……”特雷维尔侯爵暗暗叹了口气,“叫我看来,什么都不如抓住军队好使,只要有五十万把刺刀在手,说什么话都是金科玉律,又何必想那么多呢。当年五百人院的吵吵嚷嚷,被先皇在雾月政变用刺刀驱散了,所以才有了帝国。”
“当然,对帝国来说,军队才是一切,陛下必须掌控军队,绝不容其他人染指,可是……这是绝对不能公开说的,别忘了军队最终还是来自于人民,我们如果不能说服人民,那么就不会有忠于帝国的军队——路易十六也有几十万军队,他不一样上了断头台?”诺瓦蒂埃侯爵反驳了对方的说法,“没错,皇帝必须是最大的军阀,但是他绝不能让人看出这一点,他要用议会和法律、用全民公决和各种马戏来妆点自己,让人忘记他的权力只来自于最赤裸裸的暴力——一旦被人看穿了,那其他自认为有资格的军阀也会蠢蠢欲动,那国家就永无宁日了!别忘了,先皇用刺刀夺取国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修法,那才是真正的英明之举!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他倾心仰慕、宁愿肝脑涂地效劳的。”
说完这些之后,诺瓦蒂埃侯爵又恳切地看向了埃德蒙-唐泰斯,“伯爵,我在您面前说了写不合时宜的话,但这都是我的人生经验,我恳请您为我转告给陛下……我相信,这对他绝对有用。”
番外(16)皓阳皎月
“您怎么能这么说皇太子殿下呢?”爱丽丝着急了,连忙制止了妹妹,“他已经很聪明了,您不能对他要求太严,这样容易让他承受过多的压力。请放心吧,他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的。”
正如许多事情一样,艾格妮丝也委托爱丽丝夫人来负责皇太子殿下的教育事宜,皇太子的老师们都是夫人一手安排的,夫人也尽心竭力地教导着自己的外甥,极力希望帝国的下一代能够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江山继承下去——而她自己的女儿夏露,也被夫人寄予厚望,希望她日后能够成为波拿巴家族又一个股肱之臣。
指正了皇后陛下的失言之后,爱丽丝夫人又劝谏皇后,“还有,您别忘了,您是皇后,每一句话的分量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您无心的话也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进而造成灾难,所以请千万不要再说出这种话了。”
“我只是私下里跟您抱怨一句而已啦,在外人面前我知道分寸的。”艾格妮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再说了,我作为母亲,连批评自己儿子的权力都没了吗?”
“在宫廷里面可没有‘私下里’,什么话一旦说出口都可能不胫而走,不谨慎点可不行。”爱丽丝严正地回答。
接着,为了缓和气氛,她也跟妹妹开了个玩笑,“还有,我知道像夏露这样的女儿很难得,但如果想要的话,您可以多生几个嘛,如果生了七个八个,说不定就有和夏露一样的孩子呢……?”
“姐姐!您把我当成什么了!”这个玩笑,让艾格妮丝瞬间羞红了脸。
而爱丽丝则笑得前俯后仰,把这阵子积累的压力倾泻一空。
在这座宫廷,或者说整个帝国当中,也只有她胆敢这些同皇后陛下说话了。
姐妹两个笑了一会儿之后,艾格妮丝突然又像是有些心事,茫然地看着远处的运河河道。
“您在担心什么呢?皇后陛下?”爱丽丝小声问。
艾格妮丝知道自己的性格藏不住事,更何况在敏锐的姐姐面前。
况且,她本来就想要跟姐姐吐一吐苦水,从她那里得到些许的宽慰和指点。
所以她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珂丽丝忒尔就要来了。”
爱丽丝知道她是指谁——法兰西宫廷跟奥地利宫廷的暗中交涉,本来就有她的一份,她也是经办人之一。
而且,作为艾格妮丝的姐姐,她知道珂丽丝忒尔的真实身份,也知道珂丽丝忒尔在被接回法兰西之后,将会被承认为皇帝陛下的女儿。
爱丽丝知道这对妹妹来说是个打击,而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她轻轻地握住了妹妹的手,借此来表示自己对她的支持。
“我知道,承认这种事对您来说也不好受,只是……这是陛下的意志,我们也只能执行下去。如果您不乐意的话,以后不要和这个孩子有什么来往就行了,没有人会让珂丽丝忒尔来给您找不痛快的。”
然后,爱丽丝又叹了口气,“珂丽丝忒尔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不管她的父母犯下了什么错,她总归是没有什么罪过的。如今她已经过了好几年与世隔绝、暗无天日的时光,这是何等残酷的命运?以我个人来说,我也希望她能够得到一些补偿……反正,她也威胁不到皇太子殿下的地位,更加不可能给您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害,就算陛下对她好点又能怎样呢?”
接着夫人又放低了声音,“如果您不放心,我会让夏露和她接近,当她朋友的,如果她听话,那么我们优待她也无妨;如果她不知好歹,还对您有什么意见,我们也会给予她相应的惩罚。”
“不……”听到这里,艾格妮丝坐不住了,连忙摇头制止了姐姐。“我并不担心她对给我和我孩子带来什么害处,我怎么可能害怕这个呢?就算我怕,我也会去自己做个了断,没必要玩弄这种伎俩……姐姐,如您所说这个孩子确实可怜,我要恨又何必去恨她呢?我只是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和她和睦相处,想来她应该会暗恨我抢走了父亲吧。”
对此爱丽丝也颇感头疼,只能给妹妹安慰和鼓励的眼神。“用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事情让命运来决定吧。”
“也只能如此了。”艾格妮丝点了点头,“我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他人体谅不体谅呢?”
在姐姐的安慰下,她脸上的愁容消失了。
她也握住了姐姐的手,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磨损这对姐妹之间的深厚感情。
接着,艾格妮丝突然又笑了起来,“天气这么好,不如我带夏露练剑吧?她也该学学了。”
“不……不要……”爱丽丝顿感大事不妙,慌忙想要牵住妹妹。
然而她哪儿去妹妹的对手?艾格妮丝轻易就扯开了姐姐的手,然后快步走到夏露的面前。“夏露,跟我走吧!姨妈带你去练剑去!”
夏露大感不妙,想要逃离,但是她的身手又怎么可能和艾格妮丝相比?立刻就被艾格妮丝给抓住了。
“妈妈,救我啊!”慌乱之下,她向母亲求救。
“艾格妮丝!停手!”爱丽丝也大为震骇,惊慌之下她忘记了两个人之间的尊卑和礼节,直呼妹妹的名字,想要让她住手。
然而艾格妮丝皇后却一点都没有把姐姐的命令放在心上,她愉悦地大笑了起来。
“不!我不停手,因为我是皇后!您早就说过了,我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所以您不能命令我……”艾格妮丝故意板起脸来,然后强行把夏露提了起来,“我想要她学什么,她就得学什么,哪怕是姐姐您也得服从哦~”
爱丽丝听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艾格妮丝的话合情合理,一旦她做出什么决定,她哪怕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听从了。
我可怜的女儿……一瞬间,止住了脚步,然后不禁悲从中来,万般不舍地看着女儿。
“妈妈……”夏露仍旧在呼救,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所以也只是徒然地呼喊而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格妮丝姨妈拖着她往花园走。
107,黑泥
正当埃德蒙-唐泰斯遵循着主君的命令,开始在巴黎进行特别活动的时候,艾格隆正留在了约阿尼纳,经营自己旳这片领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蕾莎肚子越发隆起,行动更加不便,一直深居简出。而艾格隆也一直有意在百忙当中留出时间,陪伴在她的身边,哄她开心为她解闷。
虽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过他从未见证过珂丽丝忒尔孕育到生产当中的任何一个瞬间,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珂丽丝忒尔到底长什么样子,所以并没有“成为人父”的实感。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他亲眼见证了特蕾莎从有妊娠反应到待产的过程,等再过几个月,他就将见证自己这个孩子的出生,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成为父亲的经历。
而且,特蕾莎是他的妻子,也就是意味着她生下的孩子必然被他的支持者们寄予厚望,其中的意义更是大不相同。
无论是特蕾莎本人,还是波拿巴家族的其他亲人们,都热切盼望着这次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孩儿,艾格隆虽然对此无所谓,不过从政治角度上来讲,他承认有个儿子的话对他更加有利。
——当然,这也只能交给命运来决定了,真要是女儿的话他也会很开心。
哪怕这一次不是儿子,他今后跟特蕾莎还有大把的时间,迟早会生下继承人的。
特蕾莎的预产期渐渐临近,约阿尼纳公国内的文武官员们莫不翘首以盼,等待着这个孩子的诞生,相关的庆典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准备当中,这个孩子将在盛大的欢庆当中来到人间。
除了筹备新生儿的庆典之外,初生的约阿尼纳公国自然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可谓千头万绪。所幸,公国的首相法利亚神父和其他官员们都在勤恳地工作,因此总算让一切都跌跌撞撞地走上了正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艾格隆的威名,所有以他的名义签发的命令在公国境内畅通无阻,谁也不敢有所质疑。而且因为艾格隆的特意安排,这个新生的国家阶层分明,核心层全是由他所指定的骑士团高级成员,也没有特别复杂的利益集团,内耗被控制到了最低程度。
只不过,这一切也是有代价的,最高层的官员们付出了极大的心力,尤其是身为首相的法利亚神父——他本来就年事已高而且身体状况不好,在经过了半年多的精神劳累之后,更是承受了超强度的负荷,身体变得越来越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神父是在损耗自己为数不多的寿命,法利亚神父自己当然比别人更加清楚,然而即使明知如此,神父却依旧不顾自己的疲惫,依旧高强度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终于,这种高强度消耗的恶果显现出来了,他开始频繁地气喘或者不受控制地抽搐,有时候甚至会陷入到短暂的昏厥当中。
而这一切也被夏奈尔看在了眼中。
在法利亚神父来到基督山岛的时候,夏奈尔曾经受命照顾过这个老人,彼此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虽然现在她已经不用负责这项工作了,可是她时常还会去探望法利亚神父,担心着他的身体。
法利亚神父百般叮嘱夏奈尔不要把自己的现状告诉陛下,可是在他又一次昏厥之后,夏奈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向艾格隆陈说了神父的现状,恳求陛下无论如何先让他休息一阵。
听着夏奈尔的陈说之后,艾格隆也是颇为震惊和心痛,连忙来探望神父。
作为公国的首相,法利亚神父自然也在城中有一座颇为气派的官邸,他平常就在这个官邸内工作,偶尔会让身边的侍从推着轮椅让他出去沿着街道逛一逛,呼吸一下外界的空气——不过最近,随着他身体日渐衰弱,这种闲暇的娱乐也已经极为少见了。
艾格隆来到官邸之后,卫兵当然不敢阻拦,他直接走进其中,然后来到了首相的办公室。
此时,法利亚神父正半躺在摇椅上,微微眯着眼睛,听着秘书朗读公文,他上去已经睡着了,可是时不时口述的意见和命令,却证明他没有陷入沉睡,思维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清醒。
就在他处理公事的时候,他听到了门打开了的声音,他一下子难以侧过头去看到底谁来了,不过他心里感到非常不悦,因为他很讨厌自己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被人打搅。
“谁啊?先在外面等候,我现在没空接见!”他小声说。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错,因为他旁边的秘书停下了朗读,而是战战兢兢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行礼,“陛下……”
法利亚神父悚然一惊,然后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秘书连忙弯腰搀扶住了他,而这时候神父才看清楚,陛下正站在门口,而他的身后跟着夏奈尔,两个人都在担心地看着他。
神父现在的样子,比一年多前初上基督山岛的时候更加苍老了许多,虽然身上被仆人整理得非常干净,但是脸上的皱纹和完全花白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充满了衰朽的老气,而房间里弥漫着的药味儿,更是证明这里的主人身体已经多么衰弱。
艾格隆打量着自己的这位“老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在回到公国之后,他虽然也见过法利亚神父几面,但是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陪伴妻子上面,并没有察觉到神父的身体状态竟然已经衰弱到了如此地步。
而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闻着房间里弥漫的药味,看着如此苍老的神父,他才痛感岁月的无情。
神父不是波拿巴家族的老臣子,甚至当年坐牢还是因为帝国的密探所害,可是,自从投入到自己的麾下之后,他可以说是以十足的热忱来帮助自己,艾格隆可以确定,为了自己的事业,他付出的心血绝对不比任何人少。
在他的极力要求下,艾格隆任命他为公国的首相,而他在这个位置上真的已经呕心沥血了,艾格隆相信在自己的手下当中,没有人会比他干得更好了。
可是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很明显,用不了多久神父就会油尽灯枯离开人间了——这是艾格隆绝不希望看到的。
在原本的世界线上,埃德蒙-唐泰斯1815年入狱,坐牢14年后神父死去,他借机越狱逃亡,也就是说神父是在1829年死的。
如今这个时间线上是1828年年中,如果继续让神父这样消耗下去的话,艾格隆估计他甚至可能活不到1829年就会死去了。
也就是说,他投入到自己的麾下之后,自己却让他的寿命比在黑牢里呆着还缩短了!如果这成为现实,那可让他情何以堪。
艾格隆在沉吟当中,法利亚神父惊愕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陛下,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于是房间里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片刻之后,艾格隆小心地走到了神父的面前,然后蹲下身子来和神父对视着。“首相阁下,我听说您最近身体状况不佳,所以来探望您了。”
“承蒙陛下关照,我倍感荣幸。”法利亚神父回过神来了,然后以苍老而且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不过请您放心,我还支撑得住,可以正常地履行您赋予我的使命。”
“得了吧,我们别说这种套话了。”艾格隆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神父,您知道我是个聪明人,我会根据自己的眼睛来判断我看到的事情,您现在的身体状态如何,我一眼就能够看明白,您就别逞强了。”
法利亚神父不敢再辩解了,只是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夏奈尔,夏奈尔则只能苦笑着向他屈膝行礼,请老神父原谅自己的“泄密”行为。
“不要责备夏奈尔,她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您好,她希望您能够多活几年,能够继续留在我们的身边。”艾格隆也看出了神父的心中所想,于是再度开口了,“神父,我特许您享有一段假期,这段时间您不用再从事如此繁重的政务工作了,安心静养休息就好。至于时间,由您的身体恢复状况来定。”
法利亚神父一听就着急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且断断续续,嘶声向他哀求,“陛下……您是要将我解职吗?我恳请您不要这样做……”
“不,我没说要把您解职,您依旧是首相,而且将会一直是。”艾格隆摇了摇头,“我只是说,您需要休养,以便在未来更好地履行首相职务。”
艾格隆没想到,神父并没有领情,反倒是越发抵触了,“您这甚至比把我解职更糟……您这是向所有人宣布,我不胜任我的工作了,只是因为过去的交情而被您可怜,所以您还给我这份荣誉,让莪可以带着官位做自己的裹尸布,老老实实地去向上帝交账。”
“您不应该这样想……”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少有人敢于当面驳斥他或者反抗他的决定了,可是看到神父如此苍老虚弱的样子,艾格隆也不忍心再斥责他,于是他把语气放得更加软了,“您的工作成就,以及您对我的忠诚,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任何人会相信我否定您的工作,更别说可怜您了……我只是想要让您尽快恢复健康,为我效劳更久的时间,而不是在几个月内就油尽灯枯!如果您想要听好话,那我就直说,神父,我舍不得您,我希望您在未来依旧陪伴在我们身边,至少要活到我加冕的时候!可是现在这副样子,真是让人难有信心。”
尽管艾格隆早就已经习惯了口不对心,但是此时的话,却有几分是出自于真心实意的,这份真情也把神父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
“您知道被人需要、尤其是被您这样的大人物需要,对我来说是多么宝贵、又多么不容放弃的感觉吗?”他老迈浑浊的眼睛里泛出了些许模糊的泪光,然后对着艾格隆倾诉,“陛下,我早年接受了严格的教育,成为了神职人员,这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而是父母的安排,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喜欢什么……我只是被人安排做这做那,我毫无怨言地去做了,却也没有得到过几次称赞,我只是这个世界上不起眼的人而已,甚至都没资格被人记录一个字!
后来,我有幸成为斯帕达家族的秘书,总算被人重视,亲王待我如同子侄,他给了我真正的温暖,他耐心地和我共事,指导我如何去成为一个优秀的秘书。就在他这里,我终于体验到了那种被人尊重的感觉……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之间的身份也差得太远,我也没有资格为他做什么事情,然后他过世了,就这样和我告别。接着,没过多久我就进了牢房,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老疯子,一个自称拥有大笔宝藏的老疯子!没有人尊重我,没有人相信我,甚至没有人愿意哪怕花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去验证我说的事情对不对,明明我把金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珍视我的价值,他们嘲笑我叱骂我,把我当成一个笑话……我只能闷在牢狱的黑泥里,咬牙苦忍这一切,我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我绝望了,我以为我会这样死去,融化在这些黑泥里面,在这个世界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接着,他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然后语气也随之振奋了起来,“可是,命运最终眷顾了我,就这么一回,可这一回就够了……陛下,我得到了您的认可和信任,我被您委以重任,对您来说这是小事一桩,可是您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被世界上最强有力的几个人之一认可了!我一生的学识,一生的坎坷,就此都有了意义,我的余生终于可以留下痕迹……我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滩黑泥了,陛下,您想让我重新变回黑泥吗?”
神父就这样看着艾格隆,目光如泣如诉,这目光,一时间让艾格隆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该说什么呢?
108,治政
听到了神父的心声之后,艾格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在内心深处他甚至隐隐约约地还赞同了对方的想法。
他拥有着比常人更加炽烈旳野心,同样拥有着被人认可、被人崇拜的强烈欲望,他难以接受自己默默无闻地离开人间,所以他能够理解法利亚神父所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有些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在别人的漠视和轻蔑当中活着,对他们来说,只有施展自己的才能并且被众人铭记,才算是真正地活过一生。
法利亚神父因为早年的坎坷,所以心中类似的欲望尤其强烈,而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也不愿意放弃。
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自己是神父的话,恐怕也不愿意接受变相的名誉退休,反正已经没剩下几年寿命了,为什么不轰轰烈烈一点呢?
正因为他也是同类人,所以他不忍苛责对方了。
看到他沉默不语,站在他身后的夏奈尔更加着急了,她不能够理解这两个人的想法,她只想让神父多活几年,让他多享受几天好日子。
所以她大着胆子主动开口劝说了法利亚神父,“神父,陛下对您完全是一片好意,您何必这样坚持己见呢?难道您活得越久,不是对陛下贡献越大吗?我们还有太多地方需要您了,我和陛下都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您就这样……就这样离开人间。”
“夏奈尔,我很感激您对我的关照,但是您多虑了,我还撑得下去。”法利亚神父仍旧坚持己见。
“您看看您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是可以撑得下去的样子?!”夏奈尔发急了,大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着药瓶,然后展示给了两个人看,“我在您身边照顾了您那么久,难道您还能骗过我吗?您现在喝药的分量是一年多前的几倍,都快成为药罐子了,而且哪怕不看这些,光是看着您说话的样子都能感受到您的生命正在衰竭,您何必再骗我们呢?”
被夏奈尔如此抢白,法利亚神父垂首无语,但是却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人固有一死,谁最终都会回到主的怀抱,时间早晚而已。而且,就算不履行公务,我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的健康早就已经在牢狱生活当中被摧毁……既然注定要很快死去,那就请让我光荣地死在受人敬仰的岗位上吧,如果你们怜悯我,就请满足我这个心愿……我不求财富和头衔,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心愿了……”
夏奈尔还想要再劝说,但是这时候艾格隆伸手阻止了她。
“夏奈尔,别说了……我们要尊重神父的意愿,他有这个资格。”
制止了夏奈尔以后,艾格隆又看向了神父,然后严肃地对他说,“法利亚神父,我们两个人虽然认识不太久,但是这一年多来,我曾经在您这里得到了不少教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您既是我的臣下,也是我的半个老师,您有资格向莪提出要求——所以我满足您的愿望,您不需要什么休假,而是将继续履行您的职务。但是……”
他话锋一转,“我不能再让您如此高强度地履行职务,因为您明显已经不堪重负,哪怕不考虑您的身体,我也必须要怀疑您是否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所以我必须自己分担责任。”
“您承担责任?”神父有些惊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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