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的荣耀 第3章

作者:匂宮出夢

1831年12月27日,在冬天的一次阅兵当中,人们发现他咳嗽非常厉害,不得不返回到了美泉宫居住,而后他就进入了病危状态。

据当时的医生记载,他咳血咳得特别厉害,几乎把自己的肺部组织都咳出来了。

——这绝对不是现在的艾格隆想要复制一次的命运。

这个年代的卫生条件本来就不怎么样,生活在人群密集、卫生条件更加糟糕的军营和军校里面,自然会带来更加严酷的危险,如果顺从了这条历史应有的走向的话,他可没有信心自己一定能够躲过去。

“我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从军。”艾格隆稍一思索,就回绝了亲王殿下的回忆。“我喜欢笔胜过喜欢刀剑。”

“可即使如此,一段军事经历对你来说也是非常有用的,我建议你尝试一下。”

虽然亲王殿下的语气还是非常温和,但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很明显在暗示这不是一个建议而是一个命令。

可是性命攸关的问题上,艾格隆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您的话也非常有道理……那我仔细考虑一下吧,以后再做决定也不晚。”

“所以我应该理解为拒绝了吗?”梅特涅亲王盯着艾格隆。

他的视线,带有那种久居高位的人所惯有的不容置疑,很明显他没有给艾格隆准备别的答案。

但是,这一次少年人还是摇了摇头。

“我很遗憾,但是我只能顺从我现在的心意。”

亲王并没有发怒,反而笑了出来。

“一个固执的小伙子。”他也不知道是称赞还是讽刺。

“如果对您卑躬屈膝就能够换取您的欢心,并且改善我的处境的话,那么我自然非常愿意讨好您,可是——就算我这么做了,您也未必会放在心上,您这一生在外交场上见多了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就算我说再多也根本无法打动您这样的老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这么做呢?”艾格隆平静地回答。“我想,对您直抒胸臆,也许更好。”

一阵沉默。

没有人发怒,但也没有和解。

看着少年澄澈的目光,亲王若有所思。

“好吧,你的意见我已经收到了,那你先回去吧,我再考虑一下。”一边说,亲王殿下轻轻挥了挥手,“希望你有一个愉快的下午。”

“再见,殿下。”艾格隆轻轻躬了躬身,然后转身离开。

“我不想这么快就在你的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所以请不要忘记这是维也纳而不是巴黎,这是我的忠告,弗朗茨。”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他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一句温和的话。

他的脚步略微停了一下,但还是马上踏动,离开了房间。  

4,皇帝

目送少年人离开之后,梅特涅亲王重新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暗自沉思着。

过了片刻之后,他大踏步地离开了房间,然后向皇帝陛下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侍从连忙向他致敬。

“我要见陛下。”他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侍从官说。

“请稍等,亲王殿下。”侍从先打开门进去通报了一下,然后马上又转身回来。

“请进,殿下。”

梅特涅亲王走入到了宽阔的厅堂当中,而他的皇帝陛下,正端坐在胡桃木书桌后,抬着头看着他。

年纪比亲王还要大几岁的弗朗茨一世皇帝陛下,头发已经花白,不过倒是看不出精力衰竭的迹象。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任命的首相,表情也严肃刻板,和这个古老的皇室相得益彰。

他并非是一个天资特别高的人,他坐上皇座的唯一理由,只不过是因为他是特蕾莎女皇的孙子,他在位的前十几年,奥地利屡屡在与法国的战争当中失败,以至于沦为了拿破仑崛起的背景板,被拿破仑攻进过首都,签订了割地赔款的城下之盟;甚至还被迫将女儿送到了法国和亲,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帝国。

在如今,虽然拿破仑皇帝已经化为黄土,但是他对自己保住帝国国势的能力仍旧并不抱有信心,所以他依赖军队和秘密警察来维持自己的统治,甚至连他的亲弟弟们也不免偶尔会受到监视。

但即使如此,他也并非是一个残暴无情的君主,他乐于打造一个贤明的形象,对身边的人也颇为慷慨大度。

在历史书上,他不过是古老的哈布斯堡王朝下坡路上的又一个平凡的见证者而已,并没有被多少人记得,然而在此时此刻,他毕竟也是欧洲大陆上一个顶级强国的主人,谁也没办法忽视他的分量。

“先生,我听说你刚刚去找了我们亲爱的弗朗茨?”打量了首相一眼之后,皇帝陛下先开口问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有些事情早就发生了,所以我们必须在有些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做好打算。”首相大人回答。

“嗯?”皇帝陛下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首相,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毕竟是外交官出身,梅特涅亲王说话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带上一点外交官们特有的云山雾绕,不过不要紧,贵为皇帝的他自然能够得到详细的解释。

“陛下,您是怎么看我们的小弗朗茨的呢?”首相先问。

“一个优秀的孩子,非常可爱的年轻人。”皇帝陛下略作思索便回答了,“只可惜拥有了一个错误的父亲。”

“可关键就是他有了一个错误的父亲,所以他被许多人寄托了不切实际的妄想。”梅特涅亲王从容地回答,“陛下,想必您还记得,就在三年前,法国就有几个军官在军营里面宣称要拥护拿破仑二世陛下回国继位,而且随着波旁家族的统治日益不得人心,这几年来这种事情与日俱增,更为可怕的是,这种情绪不仅仅局限于法兰西国境内而已,他的母亲在帕尔马的时候,那些经过她阳台的意大利人们同样也在喊拿破仑二世万岁……”

“是吗?这可真是荒唐可笑,明明弗朗茨只是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一个让人厌恶的名字的缘故,皇帝陛下稍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就被苦笑所掩盖,“他们难道认为一个孩子有能耐把他们带入天堂吗?”

“是的,当然非常可笑,不过政治上的反对者们是不会在乎什么逻辑的;重要的是,他们想要借用那个名字来反对波旁和我们。”首相严肃地看着皇帝陛下,“另外我还要提醒您,一个孩子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弗朗茨会长大的。随着他开始长大,波拿巴家族那些潜伏已久的支持者们会重新燃起希望,而且现在确实已经出现了危险的苗头——而且我认为他可能不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那样,作为一个哈布斯堡家族成员或者一个德意志人长大。”

“您是不是有些过于忧心忡忡了呢?”皇帝陛下笑了笑,“您在一个孩子身上花费的精力不应该这么多才对。”

“他值得花费这些精力,您比我更加清楚,他是一个同时拥有天赋和意志力的孩子,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甘于默默无闻地死去的,所以,某一天长大以后的他,会不会突然某天被狂热的野心占据心灵,然后去回应那些野心家们的呼唤?这一点谁也不敢保证。”首相继续说了下去。

皇帝陛下沉吟不语。

“刚刚我和他谈过话,老实说他的风度和他的机敏,以及那种和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如果出现在任何一个其他皇室成员身上的时候,我都会为我们国家的未来感到欣慰……然而很可惜他就是特殊的那一个。”梅特涅亲王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我一直在观察他,当拿破仑死讯传到这里的那一天,虽然他表面上在哭泣,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没有任何真正的震惊和悲痛,完全不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样子,那时候他才10岁!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拥有着一个我和塔列朗这种人成年之后才拥有的才能,他缺乏那种真正的感情,是一个天生冷酷的表演家,这种人如果头脑够聪明的话那就尤其危险和可怕,不能因为只是一个孩子就置之不理。”

这一点,一向精于计算的亲王殿下倒是看走了眼,在历史上得知自己丧父时,年幼的罗马王悲痛欲绝,他又怎么可能知道,现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寄宿了一个和拿破仑、甚至和这个时代都毫无干系的灵魂呢?

就算想要真正悲痛,这个孩子也悲痛不起来,并非是他真的缺乏人类的感情。

“我承认……你说的风险确实存在。”静静地听完了首相大人的话之后,皇帝陛下轻轻点了点头,终于认可了对方的意见。“所以你认为他应该怎么做呢?”

“您的外孙,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趁手的工具,是一个我们用来恐吓法兰西的工具。可是这件工具我们应该永远不去使用,没有人能够承受得起再一次在欧洲大陆上释放出拿破仑瘟疫的风险。”梅特涅亲王目光炯炯,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我们只需要把他捏在手里,让波旁王族对我们心有顾忌就行了,工具本身是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的。”

“我承认您说得对,那么您对此有什么办法吗?”皇帝陛下问。

“我们尽早将他送到军队去教育吧,用军队的磨练来消磨他的戾气,培养他的服从性,让他成为一个奥地利军官也会让他在法国的潜在拥护者们大失所望。”梅特涅亲王对此问题早就胸有腹稿,“过两年以后,我们尽早给他物色一位合适的妻室,用家庭的套索来让他难以摆脱。”

皇帝陛下静静地听着首相的建议,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妥。

虽然现在艾格隆年仅十五,但在这个年代,皇室成员们早早联姻也并非是什么稀奇事,皇帝陛下本人因为几度丧偶而结了四次婚,第一次结婚是在1788年,那时候他20岁;而他的父亲利奥波德二世皇帝陛下,1765年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才18岁。

而那位被砍了脑袋的倒霉国王路易十六,1770年他和奥地利公主结婚的时候才15岁,公主本人甚至比他还小一岁呢。

所以在这个年纪就开始物色婚姻对象,倒也并非骇人听闻。

“送入军队和联姻……”皇帝陛下又沉吟了起来,“倒是确实可以考虑一下。”

“这些都是保险手段,并不见得会全部起效,但是至少应该去做一下。”眼见自己的意见已经被皇帝陛下所采纳,亲王殿下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顿了顿之后,他又放低了声音,“只要有了妻室和孩子,如果在未来他想要摆脱控制,至少我们还会有别的选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出现了意味深长的停顿,而皇帝陛下当然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哦,我可怜的外孙!”皇帝陛下感叹了一声,“总有人想要他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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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认可之后,首相阁下继续同陛下谈论了另外一些重要问题,接着告辞离开了。

在回去维也纳城之前,他特意又召见了负责艾格隆教育的冯-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

“阁下,您有什么吩咐吗?”伯爵问。

“最近您的小主人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梅特涅亲王直截了当地问。

“就我看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伯爵恭敬地回答,“另外,殿下性格一直都有些强硬,如果刚才对您有什么言语冒犯,请您原谅他吧,我想他也不是有意得罪您的,他平常待人接物也是那个样子。”

“听上去您好像倒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法国皇子的随从了。”亲王有些不悦地扫了对方一眼,“我们把您放在他身边不是为了让您给他求情的。”

“我一直是奥地利皇室的随从,也绝对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伯爵连忙回答。

“希望您别忘记这一点。”亲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重申一次,现在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你们不能再以优哉游哉的方式对待他,从今往后无论他有任何不轨的思想和举动,你都要及时上报给我。”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他做出过激举动的时候,如果来不及上报,在必要时你可以临时将他拘禁起来,不必在意他的特殊身份,然后再等我来处理,一切也由我负责。”

“难道他现在不就是在被拘禁吗……”伯爵小声感叹。

亲王冷冷地看着伯爵,一副“你应该明白我意思”的表情。

“我明白了。”伯爵躬身。

“好了,祝你一切顺利。”亲王殿下挥了挥手,示意伯爵离开。  

5,苏菲

正当梅特涅亲王和皇帝陛下议论的时候,艾格隆漫步在长长的走廊当中,准备回到自己的寝室里面。

因为刚才和梅特涅亲王的争吵,所以他的心情并不好,但是他在脸上并没有展露任何迹象,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把心事都藏在心里。

正当他走到了自己房门外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旁边好像多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子。

她穿着长裙,虽然身高不高,但是因为身形纤细的缘故仍旧显得高挑,她的脖子也相当修长,让她的动作和表情显得相当优雅灵动,棕色的头发按照时髦的样式修成了卷发。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蛋充满了青春洋溢的魅力,但因为初为人妻,又有几分少妇的妩媚。

“艾格隆!早上好。”当艾格隆看向她的时候,她含笑向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殿下。”艾格隆停下了脚步,向她行礼。

她就是苏菲王子妃。

她是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女儿,出生于1805年,在1824年,当时19岁的她嫁给了皇帝陛下的小儿子弗兰茨-卡尔大公(也就是艾格隆的小舅舅),从此住进了美泉宫里面,同时两个人也就此结识。

艾格隆和她的交情相当不错,也很喜欢她同自己打招呼时的笑容。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声音好听,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是这座庞大的宫殿当中,唯一一个会用法语同时用这个昵称来称呼自己的人。

另外,虽然王子妃是他的舅妈,但是她只是比他大了6岁而已,相比于宫廷中的其他人,这位新结识的公主和他多了太多的共同语言。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姐姐、1792年出生的卡洛琳公主,在1816年嫁给了丧偶的奥国皇帝做续弦,所以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外祖母”——虽然只不过比他大19岁而已。

更值得一提的是,她们的大姐,1788年出生的奥古斯塔公主,在1806年嫁给了拿破仑的养子欧仁-德-博阿尔内。

所以,如果按照严格辈分轮序的话,公主三姐妹分别算的上是他的“兄嫂”、“外祖母”、“舅妈”。

贵族世界的政治联姻之混乱、以及拿破仑家族在掌权时拼命融入欧洲各国皇室大家庭的努力,由此倒也可见一斑。

从见到她的第一天开始,艾格隆就没有为了“到底应该怎么称呼她”而费神,毕竟在这座奢华悠闲的宫廷里,这些生来就锦衣玉食的皇族成员们,又何须在乎所谓轮序呢?

从见面开始,苏菲公主就对他非常友好,一点也没有奥地利人的成见。

毕竟,巴伐利亚人并不恨拿破仑,毕竟在拿破仑皇帝时代,那位巨人一手创立了莱茵同盟,并且把巴伐利亚选帝侯升格成为了巴伐利亚王国,让它成为了德意志的又一个强权。

为了感激拿破仑皇帝,巴伐利亚国王和他的养子联姻,并且一直追随着拿破仑作战,只是到了1813年拿破仑穷途末路的时候才迫于形势背弃了他。

同时,虽然帝国毁灭了,但是国王还是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女婿欧仁,直到1824年欧仁死去为止,他一直享有相当不错的生活待遇。

而欧仁和奥古斯塔公主也非常恩爱,算是政治联姻当中罕见的恩爱夫妻。

在这种生活环境中长大的苏菲公主,自然没有生出对波拿巴家族的敌意,嫁到奥国之后,对艾格隆友善亲切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了。

两个人熟悉了之后,苏菲公主直接用你来称呼他,可见对他确实另眼看待。

“听说刚刚我们亲爱的首相阁下找了你?”苏菲公主一边走近一边问。

“您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艾格隆无奈地笑了笑。

“看上去你们聊得并不是特别愉快,他训斥了你吗?”公主再问。

“倒也谈不上训斥吧……只是确实让人有点为难。”艾格隆继续苦笑。

“这个糟老头子大概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吧。”苏菲公主有些不满地说。

艾格隆没有接茬,毕竟这个话题可不方便在走廊里谈。

“唔……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苏菲公主斜眼看了看旁边,然后挑了挑眉毛,眼波流转之间,机灵当中又透着一股妩媚。“跟我来吧——”

说完之后,她转身就走,裙摆飘扬的同时留给了少年一个窈窕的背影,而艾格隆也只得跟在了她身后。

两个人走出了宏大的宫室,然后走下台阶来到了门口的喷泉旁边,因为有流水的声音,他们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

“艾格隆,他到底说了什么?”公主再问。

“他说想让我去接受军校教育,而我不想去。”艾格隆老实地回答,“然后我们就发生了一些争论。”

“是这样吗……”苏菲公主微微垂下了视线,思考了起来,“他可不是轻易会改变主意的人啊。”

“这正是我为难的地方。”艾格隆点了点头,“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去,但是又不想公然违背他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