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到目前为止,他抱女人的次数已经很多了,动作上早已经熟练,可是这一次他的感觉却很微妙——他在有记忆以后,还是第一次和自己母亲如此亲近。
尴尬,焦躁,但却又有一点点的茫然。
即使现在他还是确定,母亲虽然要自己拥抱,但是她绝没有把自己放到心头最重要的位置——她只是在面临不幸的时候,本能地想要从自己长子那里找到些许安慰而已。
艾格隆刚刚那么尖刻地刺伤过她,此时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所以也没有计较那么多,暂且先安慰她一些吧。
时间静静地流逝,母子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路易莎的呼吸也慢慢地平顺了下来。
虽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是她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泪来。
没错,她确实已经见过太多大风大浪了,父亲和前夫都曾经和他们统治的国家一起遭遇了至暗时刻,所以现在遭遇到的灾难即使再让她难受,她还是能挺过来。
既然现任丈夫奈佩格伯爵面临死亡已经是无法更改的现实,她也只能接受上帝的安排,然后趁着丈夫还在世,尽量为他的后事做出妥善安排。
这也是她对长子的冷嘲热讽如此包容的原因。
“谢谢你,儿子。”她回过神来之后,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向近在咫尺的艾格隆点了点头,“我好受多了。”
“那就好。”艾格隆暗暗舒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坐回到了原位上,“夫人,我诚心诚意地希望您能够挺过这次打击。”
“上帝把我们送到人间来,就是为了惩罚我们的罪,又有谁能够逃脱呢?”路易莎叹了口气,“迄今为止我的人生都记满了失败——我从小就在见证我们的家族走向衰败,我们的国家岌岌可危,甚至连自家的首都都保不住,如果我不学历史也就罢了,可是一想到我们的先祖曾经如此声威赫赫,几乎统治了大半个欧洲,再对比一下现今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不伤心气馁呢?
然后,我作为政治工具嫁给了你的父亲……我不恨他,但是很抱歉我也不爱他,我该怎么去爱一个两次践踏我国首都又比我大了20多岁的人呢?我原以为自己需要去扮演一个皇后的角色,作为国母统治那个砍掉我姑妈脑袋的国家,既然这是我的命运我只能默默接受,可是我又失败了……我仅仅只过了三年就看到这个帝国分崩离析,还没有等我适应我的角色我就发现我被人嘲弄着赶下了台!
迷迷糊糊当中我被父皇带回了奥地利,我发现我甚至没有多少痛心,这一切不是我选择的,命运送给我东西又夺走了,其中一切都跟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连稍微做出改变都做不到。
而后……我选择了阿伯特,选择了我现在的丈夫,我不顾一切地靠近了他——甚至在你父亲死讯传来之前。我知道这不合体统,可是……我就不能有一次做出自己的选择吗?!
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做出选择,这次再没人来干涉我了,我珍重我的选择,我很高兴自己终于可以不用作为一个符号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路易莎突然又苦笑了起来。
“你记恨我,我能理解,因为我没有对你尽过母亲的责任,我害怕去面对过去不堪回首的一切,甚至没有胆量再去尝试弥补,我只想远离这些噩梦,躲得越远越好!你可以责备我无情或者懦弱,我无颜辩解……我也不是在向你狡辩什么,因为对你我确实配不上母亲这个名号……你对我说了那么多冷嘲热讽的话,拿着刀子来剜我的心,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命该如此,我又失败了,我的一生全都失败了……我的长子憎恨我,我的丈夫又即将离我而去,这不过是让我的失败履历表上再增添几行字而已,我又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到……”
路易莎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艾格隆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她已经承认错在她那一方,所以现在自己再指责她又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事情再怎么争吵也改变不了了。
艾格隆静静地看着母亲,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那种冷嘲热讽的兴趣。
这是谅解,还是同情?
不,都不是,这是释然,自己终于放下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跟自己袒露心扉,而且可能也是唯一一次。
“夫人,情况倒也没有那么糟糕。”艾格隆温言安慰了她,“至少您生在哈布斯堡家族,有公主和大公的头衔,统治着这个美丽的邦国,我想光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让世人艳羡了。”
“让世人艳羡代替不了生活。”路易莎又叹了口气。
因为对儿子发泄了一通,此时她反而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你说好话的时候,真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她反而开了个玩笑。
当然,这其实也是心里话。
这个长子不光长相俊美气度不凡,而且有勇有谋,短短一年间就闯下了偌大声名,确实让她刮目相看。回想起来,如果一开始就发现这些的话,也许她也会采取不同的态度,不至于让母子之间闹得这么僵了吧……
哎,木已成舟,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这个玩笑话让艾格隆也笑了出来。
“我是很得夫人们的喜爱,我的岳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略带自豪地说。
“那么,你和另外一位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路易莎冷不丁地问,“我是指苏菲殿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格隆愣住了。
“一年多前我来到美泉宫的时候,很明显地感受到,她对你的态度有些不太一样,我原以为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可还是太过于亲密了一些。本来我也没多想,可是在你逃亡之后,却立刻流传出她病倒、消失于公众面前的消息。”
说到这里,路易莎看向艾格隆的眼神变得尖锐了一些,“我了解我的父亲,也了解奥地利宫廷,他们如果这么做,那就说明她和你的逃亡有关,要么是她帮助你逃亡、要么就是她因为你逃亡而伤心过度,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说明你们两个关系非同寻常——”
说到这里,路易莎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儿子的回答。
“既然您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我还要狡辩就未免过于无趣了。”艾格隆耸了耸肩,“没错,我们确实有私情,在逃亡之前我还见过她,她哭得肝肠寸断,等我走后就病倒了……”
他不知道妈妈到底知道多少内情,所以他也不准备透露过多信息,免得被妈妈诈唬到更多内情,让自己更加被动。
对艾格隆来说,这确实也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所以他也不打算多讲,但是对路易莎来说这就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苏菲殿下还真是可怜……因为更惨痛的消息还在等着她,她心爱的孩子已经和别人走入到了婚姻的殿堂——”路易莎平静地说。
“这下换您来对我冷嘲热讽了吗?”艾格隆反问。
“不,儿子,妈妈不会对你这么做的。”路易莎的嘴角悄悄地浮现出了笑容,“我的儿子和一位贵妇人有私情,又有什么需要羞愧的呢?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还未曾把她全部遗忘,那么我能为你想办法联系她,我想你应该不会怀疑我能做到吧?”
艾格隆的心脏猛然抖动了一下。
即使一直都善于掩饰自己,但此时他都忍不住有些变了脸色。
是啊,虽然他跟奥地利宫廷的联系早就已经中断而且看上去也不会被恢复,可是母亲不一样,她是皇帝的长女,有谁能够阻止她看望弟媳或者给弟媳写信慰问呢?
她确实能够做到——如果她愿意的话。
可是她为什么会愿意呢?
艾格隆可不相信自己母亲突然会大发善心,对自己有求必应。
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艾格隆又看了看母亲,此时她的脸上除了刚才残留的悲伤之外,又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微笑。
嗯,她感情脆弱的时间已经过去,现在是她身为统治者的那一面了。
艾格隆的脑筋在高速运转,他不得不承认母亲给了一个他很感兴趣的提议。
“你是为了威廉和安博汀吗?”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他故意提到母亲的两个孩子,就是为了反客为主,让自己显得更加主动一些。
“是的……”路易莎倒是非常坦诚,直接点了点头,“阿伯特要离世了,他对自己无所谓,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这两个孩子而已,而我不能让他在天堂上不得安息,所以我也要为他们的未来想办法——你应该知道条约的事情吧?”
虽然路易莎没有明说条约是指什么,但是代入到此时的语境,艾格隆当然也知道她在指什么。
帕尔马公国的归属条约。
说起帕尔马公国,倒算得上是历史悠久,法尔内塞家族持续统治公国直至1731年该家族绝嗣,然后,公国由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波旁家族)与妻子帕尔马郡主伊埃丽莎贝塔-法尔内塞所生的长子卡洛斯所继承,称卡洛斯一世,也就是说,落入到了波旁家族的帕尔马分支手里。
卡洛斯统治公国直至1735年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之后,帕尔马被割让予神罗皇帝查理六世以交换两西西里王国,于是公国落入到了哈布斯堡家族手里。
但到了1748年,亚琛和约签订之后公国又改由波旁王朝的成员菲利波一世统治。
接着到了1796年,拿破仑占领了它,废黜了波旁家族的统治者;而等到1814年拿破仑帝国毁灭,路易莎皇后被父皇带回了奥地利,接着为了安置这位女儿,皇帝把帕尔马奉送给了她。
按理说来,帕尔马公国应该流传给路易莎的后代,可是这时候又有一个问题——路易莎嫁给了奈佩格伯爵,属于贵贱通婚,因此波旁家族又对她子女对帕尔马公国的继承权提出异议。
一来二去的谈判之后,最终达成了协议,路易莎对帕尔马公国的统治可以到她过世为止,而等她过世之后,公国的统治权将会移交给原来的波旁家族帕尔马分支。
也就是说,到时候奈佩格伯爵的子女们就将必须离开帕尔马,另外找寻归宿。
根据原本的历史记载,路易莎皇后后来活得挺长,一直活到了1847年,而在她死后,新一代的奈佩格伯爵一家回到了奥地利帝国生活,从此声名不显。
可是如今,历史的走向又因为艾格隆而出现了些许的分叉。
又很多的命运因为这个少年人而改变,奈佩格伯爵似乎也把临终前的一部分希望寄托到了他的身上。
艾格隆想到这里,终于全部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夫妇要如此表现。
很明显,奈佩格伯爵一直都在刻意培养他的子女对自己的尊敬;而路易莎这么容忍儿子的冒犯,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你终究更爱他们。”艾格隆又像是抱怨,又像是感慨。
当然他也不生气,早就已经明白的事情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其实你得到的不止这些。”路易莎轻声向他解释,“我之前帮助过你,之后也会帮助你,当然不会做得太明显,不过我确实会尽我所能地给你便利。你责备我不够爱你,但我会让我的子女们敬爱你,加倍补偿我的过失……我所需要只有一件事,就是帮我看护他们,如果有一天你飞黄腾达,那就提携他们,他们也会成为你助力的,毕竟是一家人不是吗?”
虽然是在提条件,而且有意保持镇定,但是艾格隆仍旧从母亲口吻当中听到些许担忧。
也是啊,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路易莎当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至少20年,这年头哪怕是王公贵族也会轻易死去,她最恐惧的是如果奈佩格伯爵离去之后,自己又没坚持多久,那么她和奈佩格伯爵的子女就再也没有依靠了——暂时容身的帕尔马公国也将被人拿走。
路易莎当然不愿意自己失败的人生又被画上一个失败的句号。
“儿子,我没有求你,当然我也没有用感情绑架你,你的选择是自由的。”最后。路易莎看着艾格隆,一字一顿地说,“你自己想好吧……如果你点头,我会感谢你的。”
16,冰释前嫌
“你自己想好吧……如果你点头,我会感谢你的。”
母亲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艾格隆知道,她强烈地渴盼自己答应。
奈佩格伯爵如果死去,这一对儿女势必将失去可靠的保护人,路易莎虽然也是一个小邦国的统治者,但是势单力孤,也不可能再给两个儿女再谋得更好的出路了。
原本夫妇两个人就在为这件事头疼,为此他们想起了一直冷落在一边的艾格隆,还想方设法地为他寻求联姻,以便让他有机会出人头地——在他们的盘算当中,若是艾格隆日后成为帝国的国家栋梁,那么这对儿女自然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不用再担心出路问题了。
而现在,情况虽然已经大变,但是终究殊途同归——艾格隆放弃了在奥地利帝国境内发展的机会,转而寻求复辟他的法兰西帝国,伯爵和路易莎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但是从艾格隆这一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像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样子。
哪怕他的事业最终没有成功,现在他也有一个小小的约阿尼纳公国作为栖身之地,可以发号施令,就力量而言已经不弱于路易莎自己了——所以,如果路易莎万一哪天告别人世并且失去了帕尔马公国的统治权,至少艾格隆也有能力扮演一个保护人的角色。
反过来说,如果艾格隆点头,那么他们的孩子也将立刻拥有相对优越的地位——虽然他们不可能被视作波拿巴家族的成员,但是至少也是艾格隆的血缘兄弟,他们在旁人眼里也会具有非同一般的分量。
一想到这里,夫妇两个人决定继续坚持原本的目标,反正对他们来说,只要艾格隆能够做他们子女的保护人,他是在奥地利还是在其他地方都不重要。
万一哪天艾格隆真的复国成功,他们说不定还能够沾到皇室的光,摆脱目前的尴尬身份。
最最理想的状况,是艾格隆到时候感念弟妹的忠诚,赐予他们亲王头衔甚至赠送一个邦国给他们统治,甚至可能把美丽的帕尔马保留在奈佩格家族手中。
当然这也只是父母心中最美好的幻想了。
——总之,随着奈佩格伯爵病情加重,儿女的出路问题变得越发急迫,最近以来这对夫妇私下里盘算过多次,最终做出了决定。
当然,他们也知道,艾格隆心里对他们有着多年的积怨,不可能那么轻松地就答应他们的请求,光是靠亲情是不可能绑架他的。
要打动他,就必须拿出实际的利益交换。
所以,一方面奈佩格伯爵有意培养子女对艾格隆的尊崇,让他们以弟妹对兄长的忠诚来打动艾格隆;另一方面,路易莎在得到了特蕾莎的请求之后,也有意地帮助自己的儿子,让儿子感受到和母亲合作的利益价值。
双管齐下,路易莎相信儿子不会在积怨当中执迷不悟,一定要把自己推开。
在她的注视下,艾格隆一直沉吟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一定也是特蕾莎想要看到的结果!他恍然大悟。
特蕾莎虽然没有和路易莎交流过这个问题,但是以她的聪明、以及之前路易莎撮合他们的经历,她肯定已经猜出了路易莎的企图,而且她还有意地配合了自己的母亲,一直都撺掇自己跑到母亲这里来拜访。
她的家族观念太重了,虽然这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总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好了,特蕾莎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现在的问题是——自己究竟要不要答应母亲的交易条件?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吃亏的地方,自己得到的是母亲的帮助,付出的只是未来的承诺而已。
“既然这是您的愿望,那我答应您,假使有一天您需要,我会充当威廉和安博汀的监护人,我会以兄长应有的态度,督促他们教导他们,并且保护他们。”于是,艾格隆终于点头了,“但是,我的母亲,我也把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尽力而为而已,并不是说我要包办他们的一切,他们如果有能耐,我很高兴得到他们的协助;但如果他们实在不成器,那我也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就让他们拿着您和奈佩格伯爵的资产过好他们富家子女的人生吧——”
路易莎虽然仍旧绷着脸,但是很明显看得出来,她的身体松垮了下来,眼睛里也充满了喜色。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谢谢你,儿子。”她微微颔首向艾格隆致谢,“我跟你保证,你不会后悔的。如果他们有本事,你就带他们一程,如果他们没有本事,那就让他们默默无闻地过完一生吧,我和阿伯特绝对不会怨你。”
她知道,自己儿子虽然有着政治家的圆滑,但是他向来说话算话,况且他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扯谎。
艾格隆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问题。
“能为我送一封信给她吗?”他问。
路易莎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于是立马答应。“当然可以,只要你写好给我,我就会想办法让信件落到她的手上,虽然可能要花点时间。”
“那好,这里有纸笔吗?”艾格隆问。
这么着急?路易莎有些惊讶。
“等会儿特蕾莎就在我身边了,不太方便写。”艾格隆有些尴尬地说。
路易莎用手捂住了嘴,然后绽放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
“也对。”
接着,她走到了一张桌子旁边,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纸笔,递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儿子,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风流债,以后还怎么得了!”她略带玩味地说。
哼,你要是知道这笔风流债的后果,只怕你根本笑不出来了。艾格隆暗想。
他现在也不想再跟母亲斗嘴了,直接拿过了纸笔。
信纸上有着路易莎的公国徽记,上面一股香味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苏菲的卧室里的那些纸张。
“我的姐姐,我的爱人,我最为歉疚的人……请原谅我直到现在才给您去信,但我也没办法……我很想念您,真的非常非常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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