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星骑士
欧阳四海当然不敢得罪这位“蒋四夫人”,亲自开着一艘鱼雷艇把她送到这里。
蒋纬国怀着听天由命的心态看着正忙着呕吐的柳无垢,她肯定看过战场上的那些惨绝人寰的画面了。
果然,呕吐完的柳无垢猛地抬起头,看着神色麻木的蒋纬国,她神情完全是怒发冲冠,眼里泪如泉涌同时怒火喷射,眼神完全是“仇人相见”,接着,她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般冲向蒋纬国。
蒋纬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别打脸好吗?”
柳无垢愤怒至极地一巴掌抽在蒋纬国脸上,几乎把蒋纬国打得天旋地转,嘴里叼着的香烟足足被打飞到几米外。
欧阳四海顾不上失礼,急忙抓住柳无垢的胳膊:“柳小姐,冷静点!二公子其实...非常痛苦的!你要理解他啊!”
“蒋纬国!”柳无垢几乎在咆哮,声音颤抖得几乎变了腔调,“你还是人吗?你疯了?你的部队在干什么?他们对自家同胞开火!对本国人民开火!外面的战场上...”她眼里泪水滚滚而落,“倒满了我们同胞的尸体!男人的、妇女的、年轻人的、老人的...还有...小孩的...”柳无垢的嘴唇和脸庞都在剧烈哆嗦着,浑身也在剧烈颤抖着,“我亲眼看到...看到一个妈妈抱着她的孩子,母子两人抱在一起,被一颗子弹给打穿了...还有一个小女孩...被子弹打掉了半个脑袋...还有...还有一个孕妇...她在死的时候还捂着肚子,保护着肚子里的孩子...他们做错什么了?你们疯了吗?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她无法控制情绪,失声痛哭,几乎要瘫倒下去。
欧阳四海不敢搀扶柳无垢,毕竟那样会有“身体接触”,他求助地看着蒋纬国。
蒋纬国摇了摇晕晕沉沉的脑袋,他第一次发现,柳无垢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刚才这一巴掌把蒋纬国打得眼冒金星,脑中嗡嗡响,实际上,蒋纬国半张脸都被打得青肿了起来。
勉强回过神来后,蒋纬国喃喃地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没办法啊...我们没办法啊...”
柳无垢一边流泪不止一边用堪称仇恨的目光怒视蒋纬国:“原宏伟说得对,你们只是蒋家军,你们并不是在保卫国家、保护人民,你们只是在维护蒋家的政权,维护你父亲手中的权力!你们不是国军,你们是党军,你们是国民党的军队,你们就只为国民党的政权而战。
只要能保住国民党的政权,你们牺牲再多的人民也是在所不惜,你们根本就不管人民的死活,国军应该保护人民,党军只在乎政党的利益,什么保卫国家、保护人民,都是你们欺世盗名、蛊惑人心的鬼话...”
蒋纬国抬起头,直视着柳无垢。
柳无垢从来没有这么悲伤过、愤怒过、痛苦过,以及失望过,蒋纬国本来在她心里还算是一个正面人物,但蒋纬国刚才的所作所为彻底让柳无垢对他幻灭了。
蒋纬国以前不择手段地对付日本人,柳无垢虽然难以接受,但还是可以理解的,但刚才,蒋纬国的部队对本国平民开火,彻底粉碎了柳无垢的价值观,让她几乎感到了绝望。
“我的一切所为都为了保卫国家、保护我的同胞!”蒋纬国声音很沙哑,“包括刚才!”刚才下命令开火的其实是张云,但蒋纬国不想再让部下给自己背黑锅,索性承认了,柳无垢也不傻,她知道蒋纬国的实际权力其实非常大,南京的军队都是听蒋纬国的,刚才大胜关的这么重大的事件,没有蒋纬国的同意或默许,大胜关守军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敢这么做。
“放屁!”柳无垢第一次说粗话,因为她已经悲愤到了极点,“你又在强辩!蒋纬国!你还有良心吗?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在杀自己的同胞,却还说自己在保护同胞,侩子手!凶手!杀人犯!你...你...”她哽住了,过度激动的情绪让她说不出话,她急剧地喘息着,呼吸声都在剧烈颤抖。
蒋纬国捡起掉在地上的香烟,叼上,点上:“昨天下午,日军对龙潭镇的攻击第一次使用了这个无耻下流至极的办法,龙潭镇的守军没有对混在一起的我国平民和日军开火,所以,龙潭镇丢了。
日军在南京战场上已经黔驴技穷并且狗急跳墙,所以才这么做。
我军还能怎么办呢?如果大胜关守军不开火,大胜关就是第二个龙潭镇,接下来,日军会依次地进攻雨花台、浦口区、北崮山、紫金山...我们每次不开火,越来越尝到甜头的日军就会坚定这个办法是屡试不爽的,就会继续变本加厉地使用,最终,我们会一个接一个地丢掉阵地,丢掉南京。
如果日本人更绝一点,直接绑架十万苏南老百姓在南京城下,对我说,蒋纬国,立刻弃城投降,否则我们就杀了这十万老百姓。
我该怎么办?投降吗?好,我投降,南京沦陷了,接下来就是徐州、济南、太原、武汉...直到重庆,日本人完全可以反复地使用这个下流手段,我们一退再退,岂不是要亡国?我们不开火,看似救了很多老百姓,但得不偿失啊,会害死更多老百姓的,在战场上救下一万老百姓,可能会导致更多国土沦陷、一百万老百姓被日军屠杀、凌辱、奴役。
我们,必须开火!是的,虽然杀死了很多同胞,但却挽救了更多的同胞。
日本人看我们不吃这一套,以后就不会用这个下流手段了,就不会有更多同胞被日本人充当人肉盾牌和人命筹码了,同时,阵地守住了,南京守住了,就可以挽救大片的国土。
你知道,我们在南京起码牵制住了三四十万日军,如果南京沦陷了,这么多日军对苏北、皖南、浙北、赣北、鄂西展开攻击,我们会沦丧多少国土?多少同胞被杀?被奴役?多少女同胞被强奸?你想过没有?你说,我做的对不对?如果你说我做的不对,那么,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柳无垢两眼含泪地看着蒋纬国,她没有跟蒋纬国争辩,而是捂着脸哭泣起来。
蒋纬国走上前抱住柳无垢:“我上次跟你说了,为了国家利益,我可以牺牲我的良心。
可是,这真的好难啊!我非常痛苦的,但我没有选择啊...”蒋纬国说着,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柳无垢没有推开或踹开蒋纬国,而是在蒋纬国怀里泪如雨下,她一边哭泣一边含糊地哽咽道:“战争...太残酷了...真的真的太残酷了...”
欧阳四海看到这个画面,急忙快步走出去,但他很快又跑了回来:“二公子!喻舰长来了!”
蒋纬国急忙放开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柳无垢,跟欧阳四海一起迎接风风火火赶来的纬国号驱逐舰舰长喻诗航。
“怎么样?”蒋纬国急切地问道。
“二公子放心!”喻诗航脸色铁青地微笑了一下,“都办妥了!”
“带来多少人?”蒋纬国沉声问道。
喻诗航回答道:“装了二十八条船,一共两万多人。
二公子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大型船只了,所剩无几的大型船只都十分宝贵,所以用的都是小船,费了不少时间!”
“很好!”蒋纬国点点头,脸色一样铁青。
柳无垢抹了抹眼泪,问蒋纬国:“什么人?”她问喻诗航,“你带什么人来了?”
“日本人!”蒋纬国绷着脸。
“什么...什么日本人?”柳无垢诧异地问喻诗航。
“日本侨民!”喻诗航露出一个森然的表情。
日军在中国境内的东北、华北、台湾以及华东苏南地区拥有大批占领区,所以控制了大量的中国平民,总人数约有5500万(东北约3000万,台湾约500万,苏南近1000万等),中国军队没占领一寸日本国土,当然不会控制日本平民,但手里也有为数不少的一批日本人,就是日本侨民。
受到蒋纬国的“蝴蝶效应”影响,中国军队在华北、华东战场上都战果丰硕,初期都击退两地日军,曾短暂性地控制两地,所以抓获到了大批日本侨民,总数约有4万人,光是在上海就抓获了约2.5万日本侨民,又在南京、九江、武汉、宜昌、重庆、北平、天津、青岛等地陆续抓到上万名日本侨民,蒋纬国一直把这些人控制在手里,没有释放。
“你把这么多日本侨民运到南京...想干什么?”柳无垢声音再次发着抖,她有种强烈的不详的感觉,她对自己这个男朋友已经了解得十分深透了,知道他对日本人素来是铁血无情。
“还用问吗?”蒋纬国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杀我同胞,岂能不血债血还!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第296节 怒城(6)
中岛中将缓缓地放下望远镜,神色铁青,脸上肌肉在抖动着。
旁边的中泽大佐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既是因为刚才的战场变化也是因为中岛中将的神情变化。
中泽大佐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说实话,中岛中将绝对不是什么能征善战或足智多谋的军事家,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将军都有些过度,他都谈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他只是一个阴险毒辣的屠夫,并且还沾有令人鄙夷的市侩俗气(在原先历史上,中岛中将纵容部下在南京大开杀戒,同时暗中派人洗劫蒋介石官邸里财产并收入囊中,如此小偷式的不光彩行径使得他在东窗事发后丢掉了官职),因此他性格暴戾凶悍,跟着这么一个上司,不得不让中泽大佐感到提心吊胆。
“这帮支那军...”中泽大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居然还真的开火了...”
中岛中将狠狠地把望远镜掼在地上,脸上肌肉从抖动变成了抽搐。
“师...师团长阁下...”一名中佐参谋快步小跑过来,师团长脸上的狰狞表情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地汇报道,“佐佐木旅团长(第16师团第30旅团旅团长佐佐木到一少将)报告说,出击的第33联队第1、第2、第3步兵大队在刚才的攻势中累计损失了2574名士兵,包括一名中佐大队长,协助第33联队作战的第38联队损失了600多名士兵...攻势...完全失败了...”
“八嘎!”中岛中将五官扭曲地骂道,他恼怒至极,第5师团在龙潭镇用此办法顺利得手,偏偏他的第16师团在大胜关却碰得头破血流,不得不让他恼羞成怒。
实际上,出击部队之所以损失这么大,主要原因还是在中岛中将身上,急于求成的他试图一下子解决问题,投入两个联队展开密集进攻,他深信大胜关的南京军会跟龙潭镇的南京军一样“软弱可欺”,结果遭到迎头痛击,一下子损失三千多人。
跟三千多个日本兵一起倒在红血白雪间的,还有数量是他们两倍多的中国平民。
“师团长阁下...”中泽大佐胆战心惊地看着脸上黑气翻腾的中岛中将,“接下来怎么办?大胜关支那军似乎不吃这一套的...”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中岛中将发狠道,“那些支那军也许会开火第一次,但他们第二次就不一定还能下得了手了!还有多少支那人?都弄上去!发动第二次攻击!”
“哈...哈伊!”中泽大佐心头发颤地接受命令。
“对了!”中岛中将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恶毒的寒光,“把妇女和儿童推在最前面!”
“哈...哈伊!”中泽大佐心头发凉地再次立正。
日本此时的将军们在战争思想上大致上可分为两类,一种是主张使用怀柔手段,比如冈村宁次、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土肥原贤二是日本对华情报机构的总负责人,但也担任军职,此时是第14师团师团长。
土肥原虽然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但极重信义、言出必行,并且在侵华战争上非常懂得拉拢人心,严厉不允许他的部队欺压中国平民)等,另一种主张像成吉思汗那样用屠刀进行征服,比如鸠彦王中将、谷寿夫中将、中岛中将。
说句刺耳的话,中岛中将甚至还不如谷寿夫中将,因为谷寿夫中将杀人是公开的,中岛中将是暗中大开杀戒,谷寿夫中将杀人是有目的的(震慑中国军民、鼓舞日军士气),中岛中将则纯粹是为了发泄兽欲,为杀人而杀人,并且敢做不敢当,杀人过程中还忙着中饱私囊。
说白了,谷寿夫中将是禽兽,中岛中将则是禽兽不如,中岛中将是一个完全没底线的人,他干得出一切无耻勾当。
随着中岛中将的命令,重新投入攻击的第16师团一方面集结部队,一方面把掌握着的六七千中国平民强行推到前面充当人盾。
干这事已经有心得的日军采取了一系列卑劣的加强手段,平民们都被日军用麻绳或铁丝反绑双手,并且若干人串联在一起,比如三五十人一排,每人既被反绑双手又跟身边同伴被绑成一串,形成了一道道密实的人墙,日军则躲藏在后面,这样既可防止平民逃跑或在交战中四散奔逃,也可以“最大限度地掩护”人墙肉盾后的日军,最前面是一排人墙是由妇女和儿童组成的。
从这一刻起,日军的行为已经发生了质变。
先前,日军驱赶中国平民到南京军阵地上还可以狡辩为“护送中国平民到中国军队控制区内”,眼下,日军则赤裸裸地使用中国平民充当人质肉盾。
绝大部分日军干这事是没有任何不安心理的,虽然不排除也有日军视武士道精神为荣誉,但日军高层在事先已经大力宣传“冰川丸号等民船的惨案”,日军反复宣称“支那军首先在战争期间违反国际战争法和日内瓦公约,悍然攻击日本的民船,导致数以万计的日本平民葬身大海,帝国军现在报复支那军是天经地义”,从而打消了部分日军的抗击心理。
大胜关阵地上,南京军官兵们恨之入骨、悲愤发指地看着再度展开攻击的日军。
日军前面是一排排的人墙,人墙最前面的一排是一千多名妇女和儿童。
整个场面凄惨至极、催人泪下,百姓们绝望透顶、惊恐透顶的哭喊声撕心裂肺,特别是妇女和儿童,哭喊声更是让人肝胆俱碎。
日本兵们恶狠狠地威逼驱赶百姓们前进,行动稍慢者、试图反抗者、试图逃跑者,直接被一刺刀捅死,鲜血淋漓流了一路。
被日军充当人质肉盾的平民都饥寒交迫,他们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衣服也被日军扒得只剩下内衣内裤,在寒风飞雪中面青唇紫、瑟瑟发抖,男人们有的面如死灰同时也心如死灰,木然而机械地走着,有的咬紧牙关、眼泪簌簌,有的绝望地望向最前面的妻女,有的哀声求饶,或向远处的南京军官兵们求救,或向身边的日军求饶;妇女们哭泣着,比起男人们,妇女们连愤怒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只是边流泪边走路,紧紧地拉着身边的孩子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们或许没有大人那样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事,但他们比大人更加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本能的感觉,并且切身感受着的饥饿和寒冷让孩子们发出一阵阵颤人心魄的童声啼哭。
张云看着这一幕,他感到自己浑身血液都结冰了,但好像又都在燃烧。
“营座!”身边一个机枪火力点里,那个机枪手呼喊张云,“我们...还要开火吗?”
张云看着这个机枪手,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但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死水般的惶然。
“当然!”张云觉得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都很陌生,他感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而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不开火,阵地就丢了!”张云机械地回答道。
“可我做不到啊...”机枪手的神情很恍惚,声音也很飘渺,整个人就像在梦游,“营座,那些都是女人和小孩啊...我做不到啊...”他把手伸向腰间,“刚才,我打死了四十多个鬼子,但我也打死了一百多个我们自家的老百姓,我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好像她还看到了我,对,那个小女孩就在看着我,我已经来不及收手,我的子弹就那样打穿了那个小女孩...营座,我真的受不了了...”
张云一个激灵,他急忙扑上前并喊道:“别做傻事!”
机枪手拔出腰间手枪塞进嘴里,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脑浆飞溅地倒在机枪上。
张云强行忍住几乎要让他爆炸的情绪,他抬头望向阵地外,他看到平民人群里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因为害怕、绝望、饥寒,所以没有力气,跌倒在地,老婆婆瘫在雪地间,老泪横流地对阴云密布的天空伸出双手,哭着呐喊什么的,也许是在问老天爷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在下一刻,老婆婆身边一个很年轻的、在年龄上可以做老婆婆孙子的日本兵毫不手段地对老婆婆后背上捅了一刺刀,杀死了这个在年龄上可以做他奶奶的中国老婆婆,并且杀人后,这个日本兵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立刻回头继续忙别的事,他根本不在乎,就像踩死蝼蚁一样。
“如此的歹毒、凶残、卑劣...”张云的牙齿完全咬进了嘴唇里,“整个日本民族都有罪!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日本人,他就有罪!因为他的民族本身就有罪!每个日本人都有原罪!”他的手指甲也完全掐进了手掌肉里,“日本人,已经罪恶得连获得改过机会的资格都没有了!”他摇摇晃晃地跪下来,对着那些被日军驱赶过来的同胞跪下来,喃喃道,“对不起,我无法救你们,并且我接下来要杀死你们,请你们原谅我,请你们安息,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他情难自已、热泪盈眶。
“上子弹!准备战斗!”满脸泪水、满嘴流血的张云嘶声高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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