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于此同时,在扬州城北的明真观内,两淮盐业总督黄家瑞、郑元勋等扬州官绅代表,也正在拜见太子朱慈烺。他们来见太子的目的,也是希望太子能够出面向李自成求情,安抚扬州市民的暴动事件。
只不过,他们刚刚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朱慈烺都没有出声,这边陪同他出来接见扬州代表的几名文华殿官员中就有人嗤之以鼻的说道:“诸位这是想把殿下置于火炉上吗?我听说,当初福藩南下的时候,扬州就派出代表送上了美人和财物,以恭贺福藩将要登基为帝,那个时候南京的官员似乎还没有同意福藩过江呢。
而且当时烈皇和殿下几位兄弟都是生死未卜,你们觉得自己对得起烈皇和殿下吗?现在出了一点问题,你们却又想让殿下给你们出头,丝毫不体谅殿下的难处,你们这面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众人定睛看去,发觉说话的是陈秉彝,黄家瑞收回视线默然不语,作为扬州城内地位最高的官员,他这趟也是不得不来,但他确实也不想牵涉的太深,因为他担任两淮盐督不久,和本地士绅豪商的牵扯本就不深,而他现在的地位也颇为尴尬,名义上还挂着两淮盐督一职,但手中的权力几乎被都元帅府给拿走了,跳的太高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不来也不行,要是连安抚士绅的能力都没有,都元帅府说不定就把他这个大明两淮盐督给彻底免职了。所以他选择了来见太子,也算是履行了扬州士绅对他的要求。但面对陈秉彝的质疑,黄家瑞选择了沉默,因为当初送礼给福藩的可是城内士绅们的决定和他可没啥关系,这个锅他自然是不背的。
几次注目黄家瑞都没动静,郑元勋不得不起身向着太子行礼后解释道:“当日马士英和四镇经扬州西向南京,彼时他们兵多将广,本城士民岂敢得罪,也只能向福藩行以贿赂,不欲四镇扰民,并不是要向福藩恭贺之意。陈侍讲之言,扬州士民真的承受不起。”
听了郑元勋的话,坐在陈秉彝身边的刘余谟也不由嘲讽道:“既然扬州士民上下一体,那么各位又何必过来请求殿下去劝说陛下?各位难道不能自己出面劝说百姓散去?非要陛下出面做一次恶人?”
这边有士绅代表也忍不住辩解道:“并不是我等不想劝说那些百姓,实在是一些平日里对士绅豪商抱有不满的小人混入了百姓之中,煽动百姓把仇恨的目标对准了我等,他们不是想要讨要什么公道,而是想要打着讨要公道的名义搞劫富济贫,这才造就了今日扬州城内的混乱居面。
我们来找殿下出面,就是希望殿下能够劝说陛下放弃对于那些暴民的支持,只要能够把那些暴民抓起来,剩下的百姓就会恢复理智了,扬州也就恢复安宁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陈秉彝、刘余谟心里暗暗的回道:这当然不是好事。你们这些人在扬州享受了,看到太子南下也没拿出多少孝敬,却整天想着让太子帮你们做事,这是把我们这些人当成乞丐了吗?对付你们这些人,就该让那些市民好好的整治一番。
这边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朱慈烺虽然一言不发,却认真的观察起了各人的神情,他最为关注的自然还是坐在身边不远处的陈名夏。
这位文华殿内的实际主事者,此刻对于扬州官绅代表们的请求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让朱慈烺想起了李自成对文华殿诸臣给出的许诺,和让他主持的扬州新城建设计划。
他隐隐意识到,以陈名夏为首的文华殿诸臣恐怕是不会给这些扬州官绅提供什么帮助的了,因为他们在新城建设中得到了好大一块利益,而新城的建设必然要把这些扬州官绅的势力打压下去,否则这些背井离乡的官员怎么斗得过扬州的地头蛇?
在陈名夏这边和扬州官绅代表扯皮的时候,大明寺这边的扬州官绅代表们终于还是向李自成屈服了,马鸣騄等几位代表期期艾艾的向李自成表示,扬州城很愿意接下这个改革大任,不过他们也再次向李自成提出:“…改革固然是好事,但是假如城内秩序不稳定,恐怕陛下的改革大计也难以推行下去啊。”
李自成这才懒洋洋的捧着茶盏说道:“各位要是这么说,那么朕倒也愿意出面劝说扬州百姓,把他们的精力导向改革和建设上来。
之前你们不是说抓的人太多审讯不过来,且市民的审判也有问题么?那么朕就提个建议,以人民法庭为初级法庭,然后把之前知县、知府、巡抚所负责的司法责任剥离出来,单独设立检察院和中等法庭,对初级法庭审理的案子进行复核,或是侦办那些重要的刑事案件。大理寺为高等法庭,有权审核任一法庭审判的案子,并对错误案例加以纠正。
那么当前被抓的人员就按照案件的轻重程度分为三等,最重一等的案件,由都元帅府、扬州府及扬州市民代表共同审理,中等案子交给人民法庭及扬州府审理,最轻一等的案件只要罪犯认罪,就可以直接处以罚金或苦役。
扬州城内的河道和街道上的垃圾正好让这些服苦役的人去清理,要是这些工作还满足不了他们,运河的清理和城外的道路修缮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正好一次都办了。朕看,以后衙门里就不要搞什么肉刑了,直接让那些轻微犯去劳动改造吧…”
听到李自成愿意出面制止扬州市民的暴力,这让官绅代表们都松了口气,要是李自成继续纵容这些市民作乱,很难说打击黑恶不会打击到他们头上。这倒不是他们自己吓自己,而是士绅之间本就存在着大量的联姻关系,市民拿住一个士绅,然后株连下去,完全可以把扬州十绅一网打尽了,而这些士绅们也几乎家家豢养着几个见不得人的打手,做些自家不方便出面做的事。
更让这些士绅们担心的是,市民的暴力再发展下去,恐怕还会引发家中奴仆的暴动,过去几年里南方的奴变一直没有停息过,闹的最厉害的自然是湖广一带,据说黄梅、麻城都爆发过大规模的奴变,主家几乎被屠戮一空。
而江南也不是世外桃源,年初随着李自成在西安登基建国的消息传来,江南一些地方的奴仆认为天要变了,他们的翻身的机会也来了,一些奴仆就试图逼迫主家交出奴契,甚至爆发了武力冲突。
比如年初嘉定沿海地区的家奴造反,吴淞千户所总镇府大堂、川堂、三堂都被烧毁了,最终这场奴变被苏松兵备道程峋派出兵马镇压了下去。
和农民军相比,这些江南的士绅其实更加害怕自家的家奴发动暴乱。因为农民军毕竟是外地人,根本不知道自家的实情,家奴们则对自家的虚实了如指掌,因此他们想要逃亡都很难,除非背井离乡到外地去,但是离开了家乡的士绅还能叫士绅吗?
至于农民军这边对待家奴的暴动看法,其实也是相当混乱的。有些农民军把家奴当成了反抗朝廷的盟友,会主动给这些家奴以支持,鼓动他们去反抗主家。但也有不少农民军将领却把忠诚当成了家仆的首要品格,认为背叛了主家的家仆是不义之人。
正因为农民军这种混乱的价值观,使得士绅们宁可选择向大顺投诚,也要先把家奴的叛乱给镇压下去了。胥吏制度的改革和征税体系的改革,只不过是伤害了他们未来的利益,但是市民的暴力引发了奴变的话,可是现在就要他们的老命的。
不过很快马鸣騄就回过了味,他不由向李自成询问道:“那现在城中的搜查,什么时候可以下令停止呢?”
李自成看着他不疾不徐的说道:“这种事当然该交给人民去决定,后天上午,朕会在琼花观和扬州人民会面,谈谈这些事情…”
第241章 新政56
当那些扬州官绅的代表垂头丧气的退出了平山堂后,顾绛这才忍不住向着李自成说道:“陛下,虽说胥吏制度改革和征税体系改革都是要紧之事,但我们也不过才研究探讨了半个月而已,眼下也就弄出了一个公务员制度的框架,里面的细则都没有弄出来,现在就强行推动改革,会不会过于急了些?”
站在边上的何兑吉也把视线放在了李自成身上,在主持了对扬州城的社会调查后,对于旧的大明体制他也感到了相当的失望,因为这个体制下平民几乎没有保护自己的方式,官面上是官员和士绅说了算,暗地里则是有钱人和街道上的混混说了算。
在北方读书人因为少而还有几分话语权,但是在南方读书人没考上秀才就不算读书人,哪怕考上了秀才,若是蹉跎到4、50岁都没有中举也就是个冬烘先生,也是得不到多少尊重的。这样的社会对于何兑吉来说当然是难以接受的,因为这样的社会只围绕权和钱运作着,实在是难以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相融合。
因此在推动改革一事上,他也是支持者。当然,顾绛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都元帅府现在推动改革还是有些早了,毕竟都元帅府才成立不久,在南方也没有多少声望,而对于这场改革的准备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半月,其中有一个月是组织机构和挑选人员,真正做事的时间也就半个月而已。
想到这里,何兑吉也不由有些走神,历朝历代但凡君主想要进行改革的,大多会挑选有名望的大臣主事,以减少改革的阻力,但是都元帅府的这次改革策划者看起来却像是个草台班子,顾绛是国子监生,他和其他人也就是个生员,这改革真的能够推行下去?
在何兑吉产生自我怀疑时,李自成已经对着顾绛说道:“就当前阶段来说,不管怎么讨论公务员体系都不可能获得成功的,因为你们的思想和价值观都没有统一,所以能搭一个框架出来就可以了,接下来就是在实践中进行改进,让它能够运行下去就是成功。”
对于李自成的贬低,顾绛显然是难以接受的,虽然他只是一个国子监生,但并不是说他才能不足才中不了举,而是他过于分心于杂学了。
昆山顾氏是魏晋时期的门阀,到了大明朝再次奋起,从弘治朝顾鼎臣中状元开始,就以科举甲第不绝而成为昆山大族。因此这个家族到了顾绛这一代,已经不在以考中进士为荣,而是以不知为耻。这也是顾绛能够专研同科举无关的学问,却也没有遭到家族中太大压力的原因。
当然,顾氏其他人研究的杂学大多以唐宋文学或金石学为主,像顾绛这样天文地理无所不读,还试图实地验证记载的人也是少数,所以家族中也以他为一奇。
这次北上之行,顾绛为李自成在淮安议事会的演讲所折服,因此进入了都元帅府做事,又被李自成检出担任了研究改革的体制研究办公室主事者,顾绛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也觉得是平生第一快事,因为他是第一次承担起这样大的责任。
南京那边因为他的上书给了他一个官职,但却并不是真的想听取他的建议,而是看在了他身后的顾氏一族面子上,给他一个出身而已。这也是顾绛要自告奋勇过江查探李自成动向的原因,因为他不愿意被人说是沾了名门之后的光,他还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才能的。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李自成的一番演讲所折服,更加没料到的是,李自成居然还能量才使用,也不追查他的出身,只是交谈了几次就让他担任了这样重大的任务。这种对于自己能力的肯定,让顾绛自然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也因此,他对于李自成的批评有些接受不能,虽然他也觉得现在的改革方案有很多缺陷,但好歹也是和那些同仁们费尽心血探讨出来的,可以说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可以谈不足,但是对于外人的贬低,他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再说了,李自成读的书有他们这些人多吗?顾绛承认,李自成的眼光还是有的,挑进他这个部门的,都是旁征博引之辈,就没有一个死读书的科举之士。大家对于历朝历代的官制来历还是相当熟悉的,而李自成未必知道这些知识,虽然是李自成给出了系统这个概念。
因此顾绛下意识的就昂首反问道:“何谓思想和价值观?制定胥吏制度的改革,站在为国为民的立场上还不够吗?我等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一字不是出自公心。我敢说,哪怕是让那些朝中的大臣来讨论这改革方案,也不可能比我们讨论的更加完善了。”
对于顾绛的说辞,李自成并不觉得是什么冒犯,在另一个世界上网时那天不吵个七八次架。顾绛对自己的话感到不服气,他觉得很正常,因为他们是古人么,自然看不到几百年后的政治理念的发展。
于是李自成就不急不缓的说道:“朕以为,政治制度的设计是需要同政治理念相适应的。简单的说,我们是为了政治理念制定制度,而不是为国为民制定制度。因为国家和民众并不是一个利益统一体,所以我们不可能站在国家和民众的立场上制定什么制度。
充其量,我们只能让他们接受我们制定的制度而已,国家和民众为什么能接受我们制定的制度,因为他们认可了我们的政治理念。假如他们否定了我们的政治理念,那么不管我们制定了多么完美的制度,都会被这个国家的民众所抵制。
所以转回来,你们在制定这个改革方案的政治理念是什么?要是你们只是制定了一个改革方案,而没有达成一个需要制度去捍卫的政治理念,那么人民又怎么知道你们制定的这个制度是用来做什么的?换了你,你会支持一纸从天而降的法令吗?”
顾绛倒是很想回一句,朝廷颁发的法令为什么不支持?不过这就不是讲理而是抬杠了,这显然不符合他的性格。就在他思考着李自成的说法的时候,边上的何兑吉却兴趣盎然的开口问道:“那么陛下以为,我们应当在什么样的政治理念上去设定新的制度呢?”
李自成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朕以为,至少应当先说清楚财富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顾绛不是不能接受李自成时时谈利的作风,他本人也是喜欢搞一些经营的,因为他是主张读书人也应当自食其力的,这也是来自他养母的教育。但是,他还是不能把财富和政治联系起来,而是觉得财富是培养道德和追求信仰的基石,有了这个基石之后去做更高的追求。
因此他表示了反对:“讲清了财富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和政治理念又有什么关联?夫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政治应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不是追逐利益。以追逐利益为理念制定制度,最终就会坏了人心,就算是朱门酒肉臭,路上也还是有冻死骨啊。所以,制度设计应当以道德为理念,这才是有利天下之事。”
对于顾绛的反对,李自成只是摆了摆手说道:“道德不能让人饿死在家里也不出门打劫,在道德上建立的制度,最终谁也不会去执行它,因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孔子的血脉当初都要给忽必烈上儒教大宗师的称号,何况是其他人。”
顾绛还想要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何兑吉却拦在了他前面,向着李自成问道:“陛下常说,只有劳动才能创造财富,那么还有什么要说清楚的吗?这难道不是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吗?”
李自成摇着头说道:“不,朕只是下了个结论,要论证劳动创造了财富,还需要一个论证过程。这需要各行各业的大量数据汇聚在一起,然后用数学去证明它。并且还要把证明的过程写成理论公之于众,让人民也认同这一点。你们现在不过是因为朕的权势接受了朕的说法,并不以为这是真理。”
顾绛有些不甘心的把心思拉了回来,顺着李自成的思路思考了一番后说道:“陛下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是真理并不需要民众的认可,只要它是存在的,民众就会受到它的影响,因此它是否被民众所知,并不改变真理的本质。那么民众为什么一定要去了解真理的存在呢?制定制度也同民众无关吧?”
李自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是的,制定制度时只要我们掌握了真理,也能完成它。但是谁来维护制度的运行?是朕还是你?还是那些官员和缙绅?”
顾绛正想说是李自成时,突然意识到李自成并不能永生,然后他又想起了扬州城内发生的事件,顿时说不下去了。何兑吉此时倒是有些反应过来了,他微微颔首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让民众知道制度是根据真理制定出来的,那么当那些官员和缙绅改变了制度时,也就等于是违背了真理和您所主张的政治理念?他们就能以此监督官员,保卫我们所制定的制度?”
顾绛这次终于也点头认同了起来,如果是从这个角度出发,那么他倒是能够接受的。毕竟,他也希望自己的制度能够获得民众认同,并不被其他人改的面目全非,有违自己参与这件事的本意。
只是李自成犹豫了一下后摇着头说道:“其实民众不太可能阻止官员去更改制度,朕的意思是,民众至少应当了解,官员修改制度时,到底是为了谁去修改的。假如他们的利益被官僚们侵占了,那么至少也该起来抗争,而不是麻木不仁的在旁观望。”
第242章 新政57
顾绛和何兑吉都保持了沉默,他们隐隐明白了李自成的意思,那就是民众并无力制约官僚,除非他们诉诸武力。
就在这个时候,蒋臣和邱俊孙来求见李自成,于是顾绛和何兑吉告退离开了平山堂。当他们走下平山堂时,正好在庭院内碰到了捧着一盘东西走来的蒋臣和邱俊孙,两人于是侧立于一旁,让蒋臣和邱俊孙先过去。
邱俊孙经过两人身边时,对着顾绛微微颔首致意,对于这位昆山顾氏族人,他还是抱有相当的好感的。看着两人走上了平山堂的台阶,顾绛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本以为自己的学问也算是小有所成,修身治国不过是等闲事,可今日方才知道,学无止境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陛下的学问究竟是如何学成的,就算是我顾氏也教不出这样的学问啊。”
虽然现在对于世家大族总有一种不满的情绪,但是何兑吉对于顾绛倒是没什么意见,因为对方就不是那种世家公子的做派。听了顾绛的感慨后,他也就顺口接道:“过去书上说,有生而知之者,我一开始是不信的,不过和陛下相处久了,我觉得这样的人确实是存在的啊…”
顾绛没有再接话,他此时也在反思李自成今天的话语,越是反思他越是觉得自己过去学的东西似乎都只是些寻章摘句的东西,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学问。甚至于,连他对于夫子之道的坚持都有所动摇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认为夫子的道是正确的,世道之所以会变这么坏,是因为儒生过于空谈而不崇尚实务所致,这也是他不愿把自己封闭在科举之学中的原因。他过去觉得,坐在书斋中只读圣贤书的儒生是难以完成夫子的理想的,但是现在他又隐隐觉得,夫子的道路似乎也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会造成儒生们的空谈义理,因为夫子之道没有实践的道路啊。
想着他就觉得心累,原本以为自己过江能证明自己的能力,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倒是变成了一个新学生,都元帅府中有太多的新学问值得他去学习了。甚至于这些新学问都处于不完善的程度,还有待人去研究发展它们,这可比已经完全固化不能改动一字的圣人之说要吸引他们这些充满了求知欲望的年青人。
过去在昆山,讨论学问的关键,在于你能否从故纸堆中发现什么新的记录,然后证明书中记载的历史事件的本源是什么。但是在都元帅府,讨论学问的关键在于你的新思想,即如何在公理架设的世界中证明出一个全新的理论。
把过去的事件证明的再完美,那也是古人的思想不是你的思想,但是在公理的世界中阐述一个全新的论断,则确确实实是你的思想,而不是他人的思想,哪怕是古人的思想,在这个世界中也不过是一个里程碑,并不能妨碍新思想的伟大。
顾绛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光芒,他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这是要铸造新圣吗?”
一旁的何兑吉有些诧异的问道:“顾兄说什么?”
顾绛却已经回过了神来,脸色平静的说道:“奥,我是说,接下来又要忙碌起来了。走吧,我还要回去同他们几个谈谈,这方案上几处地方还需要修改一下…”
和顾绛走出了平山堂的院子,何兑吉突然想起了什么,向着顾绛拱手道别,表示自己还需要去统计司一趟,两人于是就在院外分手,各自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了。
穿过了几个院子后,何兑吉就来到了大明寺东北角的一处院子前,这里距离大雄宝殿已经相当远了,过去应当是给香客住宿的地方,因此环境相当的幽静。院外的墙头趴着一片爬山虎,不过已经不是春夏绿意盎然的景致,枯黄的叶片挂在藤蔓上颇无生气。
只是听着从院子里传来的女人斥责声,完全打乱了这里的气氛,好似从世外回到了红尘。何兑吉侧着耳朵听了听,这中气十足的女子显然是在斥责两名女侍,他也只能摇着头走进了院子。
见到何兑吉进门,很快就有人上来招呼他并派人入内通报,接着便有女侍出来带着他进入了内院。内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除了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三间,中间则是一个小小的中庭,何兑吉走到了正房台阶前站定,不一会便看到一名穿着鹅黄褙子的清秀女子在两名女侍的陪同下走到了廊下。
陈圆圆在廊下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便对着何兑吉说道:“何干事也坐下说话吧。”
已经有女使为何兑吉抬来了一张椅子,何兑吉道谢之后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向着陈圆圆说道:“职还是先向司长汇报一下这几日被解救出来的妇孺吧?”
陈圆圆颔首示意何兑吉可以汇报,不过在对方的汇报声中,她却有些走神了。她虽然支持李自成解放被拐女童的做法,但是随着这事逐渐扩大到对扬州城进行彻底清查后,她其实是有些畏惧的。
她畏惧什么呢?畏惧的是外面的人会把扬州这件事把她的出身联系起来,谁让她成名于苏州,活跃于南京,过去曾经闻名于江南呢?若她只是一个小妾,面对的最多不过是后宅内的风言风语,但现在她却因为统计司渐渐暴露在了那些外人的眼中。
就像李自成之前对她说的,随着统计司的力量不断浮现,她自然会遭到那些正人君子们的攻击。陈圆圆和那些江南名士接触了那么久,自然知道李自成说的并不是危言,那些读书人为了能够金榜题名,发奋读书十几数十年,结果还未必能考中进士,而她和李自成睡了几觉就掌握了这样大的权力,这还有天理么。
陈圆圆一手支着下巴,心里想的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司长,司长…”一阵轻唤终于把陈圆圆给惊醒了过来,她赶紧坐正了身体对着台阶下的何兑吉严肃的说道:“何干事怎么不说下去了?”
何兑吉一时也是无言,但是他现在也只能抱紧司长这条大腿,因为只有司长才能左右统计司的未来,他不得不重复了一遍给刚刚走神的陈圆圆道:“职等这几天在扬州虽然解救出了数百女童、一两百男童和近千妇人,但是职也查得,这些妇孺能够返回家中的不过十之二三,大多数人不是已经无家可归,就是记不得自己的家乡在什么地方了。
职以为,把这些妇孺交给地方官员恐怕是不妥当的,因为那些地方官员任满离开之后,后续官员未必能够长期照料她们。所以职以为,不如让统计司把她们都收留下来。”
陈圆圆对于这些被拐妇孺自然是心怀同情的,她点了点头说道:“统计司可以收留她们,不过总要给她们一个谋生之道,你去统计一下那些妇人会做什么,她们自己想要做什么,待我看过之后再说。至于那些女童和男童,我听陛下的意思是要建立孤儿院把她们都养育起来,我看问题也不会很大…”
陈圆圆的回答虽然解决了这些被救妇孺的出路,但却并不是何兑吉想要的答案,他立刻说道:“职以为,陛下的仁心是有了,但这并不符合司长的利益。”
陈圆圆沉默了数秒,目光有些冷冽的注视着何兑吉道:“陛下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何干事你想说什么?”
何兑吉低着头表示恭敬,但口中却丝毫没有退缩的说道:“司长说的不错,所以,维护了司长的利益,也就等于是维护了陛下的利益。
统计司虽然草创不足一年,但是本司在司长的带领下,已经成为了陛下不可或缺的助手。只是,随着统计司的扩大,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开始在统计司内占据了不少的分量。眼下外办公厅世家子弟已经占据了一半以上,各地组建的分部中,大户人家的子弟也占了十之三四。这些人在士林和地方上本就有着不小的势力…”
陈圆圆打断了他道:“我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的身份,统计司才吸纳了他们不是吗?我知你对世家大户有所不满,但是现在可不是内斗的时候。”
对于陈圆圆的警告,何兑吉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争辩道:“职不是要内斗,而是希望防患于未然。司长需知,这些人自持门户,是不会把司长放在眼中的,任由他们结党发展下去,职担心,他们迟早会提出内外办公厅分离的建议。”
陈圆圆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些名门子弟的作风一贯如此,他们瞧不起的何止是我,就算是陛下…”
陈圆圆突然住了声,何兑吉立刻接话道:“这正是职所担忧的,他们对于司长的不敬,最终会发展成对于陛下的不敬。”
陈圆圆沉默良久后问道:“那么你想怎么做?”
何兑吉道:“这些被解救的女童、男童正可作为我统计司的新血,以陛下之学教育之,司长哺育之,待到她们长成之后,自然就对司长和陛下忠心耿耿了。有她们从旁牵制,或可避免世家大户掌握统计司的力量。”
陈圆圆抬头看了看屋檐外的天空,默默的考虑了许久,方才起身说道:“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办吧。这事我会去同陛下商议的…”
第243章 新政58
平山堂内,李自成面前的案几上摆着的红漆木盘内正摆放着十余种银币,材质从黄金、白银到黄铜都有,还有几张颜色有些发黄的钞票。
李自成拿起一个个硬币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图案可以说是相当清晰了,蒋臣则站在一旁为他介绍道:“…这永昌金币含有纯金十分之一两,按照金银比1:15的比价,定价就是1.5两,换算成银元就是2.25元,加其他材料和铸造费用,每一枚金币的定价就是2.305元…
银币的面值有三种1元、5角、2角,每一库平两大约能铸造1.45个银元,铸造费用是0.05分。按照陛下的意见,铸币厂可以同银行达成银元换购银两的协议,银行收入的成分不足值白银,折算成库平银后,每两可从铸币厂换取1.40个银元…
至于铜元分为四种:10分、5分、2分和1分。按照目前扬州的铜钱和银两比价,大约1分可换得十余铜钱,不过1分铜元所需铜料不会超过3钱…细算一下,把铜钱改铸成铜元,约可获钱息40%左右…”
李自成微微颔首,但很快又说道:“在一两银兑换1000文铜钱以上的价格,可以不断收购,但是当1两银兑换1000文铜钱以下,就可以放缓收购市面上的铜钱了。
铜钱终究是平民日常所需之物,铜钱太贱平民的生活就会困苦不堪,铜钱太贵又会妨碍市场流通。所以,我们的目的还是谋求把银两和铜钱的兑换值稳定在1:1000的价位上。
此外,销毁铜钱,应当销毁一钱以下的劣币和嘉靖之前的旧铜钱,并尽快的把标准文的概念推广出去。今后工场用工、商业贸易和官府收税,都应当以标准文为单位结算,然后把铜元、银元、金币和钞票同标准文挂钩,从而让市面上的银两逐渐退出交易。”
蒋臣对于李自成的意见极为赞成的说道:“正该如此,现在市面上银两的成色各异,加上银两和铜钱的兑换比率又时常变更,导致小民的生活相当不方便。
他们名义上的工食银拿的是银子,但实际有一半以上的工食银是以铜钱支付的,剩下的工食银虽然给的是银子,但也是成分较低的劣质碎银,因此小民实际拿到的工食银要比约定少一二成。
再加上铜钱的质量参次不齐,有的私铸钱轻的可以浮在水面上,这些铜钱自然不能拿足值来计算。而商人这边以银计算物价,这些铜钱又要再折算回银两,等于一头羊被扒了两层皮,一次被东家给扒下了,一次给商人扒了。
让市面上以这些法定货币作为支付手段,至少能够让小民们松上一口气了。起码他们收到的钱和花出去的钱是一致的…”
不过邱俊孙却没有蒋臣这么乐观,他向李自成担忧的说道:“如果能够让百姓接受法定货币,那么对于商人和小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但是,都元帅府以法令固定货币的价值,必然会得罪那些从混乱的货币中获得好处的人,臣很担心他们会成为都元帅府推动法定货币的障碍。
而且,金银也算了,铜元的获利价值如此之大,难道不会有人私铸吗?若是私铸铜元出现,不仅银行会损失大量的金银,还会让百姓不敢使用铜元吧?”
李自成拿着一枚铜元在手上把玩,口中则回应道:“吁之说的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一是要严厉打击私铸,一是要提升铸造货币的技术。
打击私铸这是治安上的问题,我们在这里还是说说如何提高现有的货币铸造技术吧。这次耶稣会传教士和科学院合作,制造了欧洲流行的螺旋压币机器,所以这些硬币上的花纹才会这么清晰。那么这种机器的产量如何?”
蒋臣回道:“一台机器七天铸造一万枚硬币左右,使用10人和4头牛。不过,整个铸币过程中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科学院的学士们和耶稣会的神父们正在设计更大的轧平机器,好碾压出更大的板材,从而提高效率…”
李自成听完后说道:“确实,我们需要更先进的机器。假如我们要把现在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改成这些硬币的话,至少也要1亿元以上的硬币,哪怕一天铸造一万元硬币,也要一万天,那可是27年还要多的时间,这显然是不行的。今次你们从淮安运来了多少硬币和纸币,能不能先替换掉扬州市面上大部分的银两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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