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所以,大明的官员平日里最喜欢关注读书人和交际应酬,因为这两件事既不用什么投入,还往往能够带来出人意料的回报。哪怕如原毓宗这样愿意做事的大明官员,在大明朝的时候也不会把精力都花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因为他也不可能做一个脱离了圈子的孤臣。
但是在大顺,李自成可从来不谈什么圣天子在朝这套玩意,他就要求官员要做事情,至少要先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虽然都元帅府一直都很缺人,但是对于那些不喜欢做事的读书人,李自成宁可把他们丢到文华殿去修撰书籍,也不肯任命他们当个地方官。
李自成的这种做法,固然令一些读书人感到不满,特别是那些在大明时已经功成名就的进士们,他们觉得自己愿意委身同都元帅府合作已经是把姿态放的很低了,这样都不能捞到一个官职的话,李自成也未免过于傲慢了。用通俗一些的话来讲,就是李自成宁可亲近小人也不亲近君子,这个国家怎么能够恢复太平?
此前这些人还对李自成不以为然,抱着“你不给官我还不屑服侍一个流贼呢”的想法就留在了太子身边,毕竟丢了北京城的大顺还能否成事,这完全是一个未知之数。留在太子身边,他们倒是有了可进可退的余地。
不过随着战场上顺军扭转了局势之后,这些君子也开始不甘寂寞了,开始叫嚷着“治国不能和小人为伍”,“大顺想要一统天下,陛下还是要亲贤臣而远小人”等等言论,并开始互相吹捧,试图让百姓了解谁才是在野的贤人。
这些人的言论对于李自成到底起了什么样的效果,原毓宗还不大清楚,但是那些被都元帅府提拔起来的学问不深的官员却被刺激的更加卖力了,他们生怕李自成会听了这些贤人的话,把他们一脚给踢开了,他们不能在舆论上和这些贤人比影响力,那么就只能卖力干活了。
梁二和汪勇显然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份子,不过原毓宗还是觉得同这些小人在一起共事更舒服一些,要是同那些君子们在一起办事,那么肯定是天天吵架和推卸责任,没有一个人愿意干这些实际工作的。虽然他应该站在和自己出身类似的贤人们一起,但是他却并不希望这些贤人跑来自己管理的部门。
当他们巡视到村子的北端时,看着树立在村外孤零零的几幢在建建筑和竹木棚子,原毓宗不由向着身边两人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陪着上官转了半天,心情已经安定下来的汪勇马上就出声回道:“哦,那是车站。西面山中铁矿到柳泉修筑了一条铁路,这个就是铁路的临时站点。我们打算修一个铁路职员居住和旅客候车、货物装卸的地方。”
原毓宗微微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向他问道:“我听说铁路刚运行不久就翻车了?这个东西是不是不安全?”
汪勇马上摇着头说道:“翻车是因为车轮没和铁轨稳定的接触,修改了车轮后,现在是没什么问题了。大人不如走过去亲眼看看好了,中午应该会有一班车到站的。”
看着汪勇谈起铁路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原毓宗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对象?毕竟他今次过来是为了批判铁路劳民伤财且没什么作用的,这样,他就有理由要求魏学濂不要再把昂贵的铁料花费在这样无用的玩具上了。
虽然心存疑虑,但原毓宗还是表情宁静的跟着汪勇走向了车站。所谓的车站,其实就是在两根铁轨边上夯实的一块平地,上面有一长排的木棚遮挡风雨和阳光。而在铁轨的对面则是一堆堆的矿石山,不少民夫正搬运着矿石山上的矿石,看起来就像是一队向着蜜糖山进攻的勤奋蚂蚁。
看着对面的矿石山,原毓宗有些意外的说道:“怎么会堆积这么多矿石?是你们还是利国铁厂安排的民夫?这速度也太慢了吧?”
第500章 钢铁三
就在原毓宗询问的时候,远方突然出现了动静。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却见数头犍牛拉着一长列车厢正向着他们缓缓走来。
原毓宗不是没有见过铁路的模型,为了验证在铁轨上是否能拉动负重车辆,利国铁厂在厂区内弄过一段铁轨,原毓宗去参观过,铁轨上运行的车辆看起来和平常的大车没什么区别,除了行驶的时候是平稳了许多。
正因为脑子里有这样一个印象,所以杜依中向他提出暂停铁路建设项目的时候,原毓宗并不觉得这个项目不可以暂停,仅仅为了运输时省些力气或让人舒服一些,那么投资建设铁路也未免过于劳民伤财了,当然皇帝有有这个权力。
相比起大肆修建宫殿满足自己私欲的大明诸位皇帝,至少李自成还是想着减轻老百姓的负担而花钱,从这点上来说,修建几条铁路满足一下李自成的亲民欲望并不算什么大事。假如不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也不会想要站出来阻止,这也算是一种臣子的自觉性。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魏学濂这些人居然能弄出一串陆上行舟来。这是他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一时都有些惊呆了。
边上的军器监主事汪勇注视的缓缓靠近的列车,一边赞叹一边为原毓宗解释道:“这样四节车厢,加上一个驾驭牲畜的车头,是为一列,一次大约能装20万斤出头的货物,以寻常大车计算就是200车。
从柳泉到利国铁厂的日运输力也就100车,所以从山里运出的铁矿石,每日只能运走半列车。从山中铁矿到柳泉也就10里路,这些犍牛走一趟也就一个时辰,现在每天早上下午各来回一趟,大概能运出一列车的铁矿石,一列车的石灰石、木材等物资。
所以,这里的铁矿石就越堆越高了。其实这铁路的运输能力还能提高,但是现在装卸和铁矿石的开采能力没跟上,所以我们只能维持在一天两个来回的水准…”
汪勇的话语中充满了对铁路这个新事物的赞美和赞叹,不过原毓宗看着缓缓靠近的巨大车厢带来的压迫感,他不能不承认这确实就是个奇迹。
毕竟这可不是在水上,在陆地上能令这样四个装满了东西的车厢移动起来,假如没有铁路的话那就要数千人拖曳了。并不是没有在陆地上移动巨物的先例,宋代运输太湖石,皇帝修建宫殿需要的巨木湖石,有时就需要征发民夫拖曳,那种巨石大木也就几万斤重而已。
对于这个时代大多数连县都没出过的人来说,看到这样一列列车带来的震撼,大约和第一次见到北京或南京城的震撼是一样的,在没有见到之前,他们很难相信这世上有这样宏伟的城市,所以乡下人第一次进入大城市后,都会情不自禁的畏手畏脚,因为他们觉得住在这样伟大城市中的人,一定不是平凡之人。
现在汪勇及其他人对于列车的惊叹,大约就和乡下人对于大城市的崇拜是一致的,这种崇拜并不理智,只不过因为难以想象,所以才会迷恋。
原毓宗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这虽然是个奇迹,但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个奇迹而已,毕竟技术上的奇迹始终都是要为权力服务的,因此他自然不会如乡下人进城一般,为城市的外表所迷惑。
清醒过来之后,他立刻就想起了一个问题,于是向汪勇问道:“这条铁路修了多少银子?用了多少铁料?”
汪勇稍稍迟疑了一下后说道:“按照新度量衡,每米铁轨约重10公斤左右,采用泥范或沙范浇筑,然后打磨,每公里使用的铁料约重30吨,现在的铸铁每吨价格为80两,也就是2400两,加上人工及其他物料费,大约每公里铁路的造价是5000两。”
这确实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但是相比起运河带来诸多问题,在少数地区以此取代运河的运输,却未尝不是一种解决办法。原毓宗结束了对于柳泉的视察,在柳泉公馆简单的用了午饭后便再次上路前往利国铁厂了。
从柳泉到利国的道路在这个冬天里已经被修整出来了,当原毓宗顺着这条路前进的时候,还能看到道路两侧正在挖掘排水沟和栽种行道树。这样的劳动景象,倒是让人仿佛觉得乱世已经结束,太平日子已经到来了。
原毓宗看着道路两边百姓专心劳动的场景,倒是相当的佩服起李自成的决断了,虽然这位要求把军队的需要放在首位,但是并没有因此对平民采取了过分压榨的手段,当然这也仰赖于李自成能从江南商人的手中借出钱来,这是崇祯帝所无法做到的。
其实比较一下李自成和崇祯两人,后者的权力其实要比李自成大的多,因为李自成从来没有一次违背过众人的意愿,哪怕是放弃北京南下不回陕西,李自成也是说服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才下了军令的,但是崇祯不管是任命袁崇焕,处死袁崇焕,或是任命其他首辅,几乎都是一言而决,没人能拦得住他。
但令人怪异的是,南方的商人愿意把钱借给李自成,而崇祯的岳父却不肯把银子捐给自己的女婿,似乎忘记了自己是靠谁才享有富贵的。从南方商人手中借到钱的李自成,虽然把大部分钱都花在了军队上面,但是却又保证了军队和民间之间的公平贸易,从而使得驻军营地周边的城市乡村分享到了军队需求的好处,而不是成为了军队压榨的对象。
仅仅是保证了贸易的公平,徐州周边的城市乡村就开始繁荣起来了,因为大量的军队及官员在徐州的集中,这些人的需要极大的刺激了本地的经济。而经济的繁荣又消除了民众对于大顺这个政权的警惕和敌视,转而开始拥戴为自己带来秩序和繁荣的都元帅府了。
原本离开徐州城二三里就有盗贼出没,但是现在,道路上的行人和商旅已经络绎不绝了,这就是地方开始恢复秩序的先兆啊。
越是靠近利国镇,道路就越平坦,两侧蔓延的山坡丘陵开始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平地。原毓宗一边赶路一边欣赏着路旁的景象,心里也在想着,要是再过一个月,道路两边的土地上应当就能看到春耕的景象了吧?也许,乱世终于要结束了。
原毓宗赶到利国铁厂的时候,大约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魏学濂、张焘、汤若望和宋应星等几人迎着他就去了食堂用餐去了。魏学濂、张焘、汤若望和原毓宗已经比较熟悉了,唯宋应星和原毓宗没见过几次,不过原毓宗也不敢小视其,因为这位是被李自成亲自点名要求南京送来的人才。
作为举人出身的宋应星,在大明亡时已经做到了亳州知府的位置,从这一点来说宋应星的仕途还是相当亨通的,只不过意识到大明已经没有希望后,宋应星选择了辞官回乡去了。即便之后弘光帝登基,下诏书邀请他复出,他也没有接受。
宋应星原本是打算就在家中整理自己的一些著作的,主要是对天工开物这一著作的修订。崇祯十年时,在友人涂绍煃的资助下,宋应星在南昌府刊刻了自己的这一著作。但是当时因为时间紧迫,文字没有经过仔细校订,故书中有许多错别字,因此宋应星希望能够在家时重新整理一遍,以待日后在印。
而在这个时候,李自成通过南京要求他前往扬州一行,一开始宋应星是拒绝的,不过阮大铖对于李自成的吩咐上心的很,知道宋应星是李自成点名要的人,自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的拒绝。因此阮大铖打听了宋应星的情况后,一边以太子的名义再一次征召他,一边又找人劝说宋应星去扬州一趟,以资助天工开物再版为交换条件。
宋应星可以拒绝弘光帝的征召,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弘光帝的臣子,但是对于太子的征召他就没法拒绝了,他是崇祯的臣子,且宋氏也是官宦之家,和大明王朝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斩断的,他的兄长此时还在广州做官呢。
只不过原本打算虚应故事的宋应星到了扬州之后,就对太子所主持的永乐大典的再翻译运动起了兴趣,永乐大典这也是他一直想要看却看不到的书籍。原本他也是想要留在文华殿的,但是都元帅府又要求他就天工开物上的内容进行验证,表示都元帅府希望能够总结一些手工业技术的经验,然后推陈出新。
宋应星对此自然也是感兴趣的,于是就有了淮安、徐州一行,到了徐州之后,宋应星去了利国铁厂就不肯走了。原毓宗本不知为什么,但是看着宋应星三句不离铁厂技术事务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他这是被铁厂给迷惑住了。
好吧,利国铁厂虽然成立不过半年,可就目前这种扩张速度,对于想要在铁厂内干一番事业的人来说,没有是什么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就像原本原毓宗对于李自成不过是抱有乡党之情,至于其他的什么君臣之谊之类的东西其实是没有的。可是在李自成建起了总参谋部之后,原毓宗现在也是不可能讲什么辞官回家的,因为总参谋部并不仅仅是李自成的,现在也是他的事业了。
第501章 钢铁三
身处在一个进步的团体中,哪怕是没有什么才能的人都会竭尽全力的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因为在这种上升时期每个人都会感觉自己在进步。就像努尔哈赤所建立的后金,之所以能够在大明、蒙古和朝鲜的环绕下坚持下来,这种上升期带来的归属感是最有力的,因为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希望在哪。
反观大明、蒙古和朝鲜,此时都正处于衰落期,内部本就充满了矛盾,面对这样一个小小的进步团体,也会做出许多进退失据的判断,内部期盼自家失败的人其实要比想要战胜后金的人要多的多,因为这些人没法反抗执政者,所以寄希望于执政者的失败带来内部的改变。
同样的,当崇祯十六年正月,义军克承天,李自成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罗汝才自称“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时,义军也成为了一个新兴的军政力量。正因为义军形成了一种上升期的归属感,所以之后李自成除掉罗汝才等人时,义军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团结,只有少数人脱离了这个团体。
但是在李自成展开东征后,因为进展太过顺利,大批的明军及官吏的投降,使得这个团体内部的进步力量变成了少数派,那些新投降的人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他们只不过是选择了投机而已,这就极大的破坏了义军这个团体的凝固力。
与之相反的是满人,在经过了黄台吉十余年的努力下,满人这个团体终于稳固了下来,在入关之前已经把辽东汉人消化的差不多了,因此在入关之时虽然接纳了大批投降官军,可满人依旧牢牢的控制住了大清这个国家的主导权,保住了自己的上升势头。
原毓宗以为,当日在山海关下李自成若是不肯避战,而是想要赌在满人抵达之前打下山海关的话,那么大顺这个团体就真要完了,因为内部充满了分歧的大顺当时并没有赌博的本钱,即便拿下了山海关也不过是为满人扫清了道路。既然长城都没有挡住满人,那么仅仅凭借一道山海关又怎么挡得住已经决心南下的满人?最多也就是给对方造成一点麻烦而已,因为顺军在山海关一样没有后援。
李自成在山海关避战,丢下北京的一系列行为,看起来是拱手把自己的天命让给了满人,但却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整合内部,消化投降明军的时间。而之后南下淮扬、逼迫弘光帝退位,树立起太子的旗帜,除了缓和同大明旧臣之间的关系外,同时也在统一内部的思想认识。
都元帅府在徐州和淮扬等地搞的一系列建设,也是为了唤醒内部的进步力量,从而进一步的消灭投机力量。因为建设者是没法投机的,如果他们想要保住自己的建设成果,那么就会主动的维护现有的政权,而不是期待其他人有什么宽宏度量,从北方南逃的逃人带来的消息,也令大家对于搞圈地运动的满人大为恐慌和愤怒,哪怕是原本还想着联奴灭寇的读书人,之后也清醒了不少,开始重新强调起华夷之防。
这种进步主义虽然能够激发内部个人的做事积极性,但是也让各个部门都有了较为独立的声音,比如在接待的酒席过后,大家坐下喝茶解酒时原毓宗道明了自己的来意,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正面的回应。
对于调拨新造好的火炮要求,魏学濂倒是满口的答应了下来,可是对于暂缓铁路建设一事,在场的几人都表示了反对,尤以宋应星的态度最为激励。
作为一名科技研究者,宋应星对于大顺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但是对于利国铁厂的发展却充满了兴趣,他听到原毓宗的要求后,当即就反对道:“余虽然不懂什么军事,但是就目前报纸上刊登的新闻来看,大顺在战场上并不居于下风,也就是说,多几门炮少几门炮,其实都改变不了当前战场上的局势,那么有什么必要为了铸造大炮而停下铁路的建设呢?和为军队增加几门大炮相比,铁路才是真正有益于民生之物。”
面对情绪激动的宋应星,原毓宗也有些愕然,虽然刚刚在酒席上的交谈中,他能听得出来宋应星对于铁厂的建设有不少见解,但是他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激动。说起来,现在的宋应星严格来说还不属于大顺的人,在这个问题上本不应该这么激动的。
但是宋应星显然不这么看,作为一个万历时就中举,但是在进士试上却连连受挫的读书人,在绝意科举之后就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了收集各种手工业的技术资料上,希望能够为百姓做点事情。在他看来,科举制度其实大有弊病,并不能选拔出真正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人才,因为科举考试的内容就不考这些。
可他在乡间的生活中接触到的普通民众,日常生活却同这些手工业息息相关,读书人的君臣大义和三纲五常并不能解决民众物资匮乏的问题,想要改善民众的生活终究还是要发展手工业的,甚至连种田也是需要技术的,因为不少农民只会沿用老一辈人的耕作方式,留种也只是依赖自家的自制,这就使得不少农民的亩产连平均水平都达不到。
正是在乡间的这些同底层民众生活的接触,使得宋应星产生了编撰天工开物的念头,就是希望能够把一些已经证明行之有效的技术传播给民众,从而改善他们的生活。
大顺虽然是一个流寇建立的政权,但是在看到大顺对于永乐大典、几何原本的翻译印刷计划,都元帅府对于这些书籍的白话文翻译,极大的降低了底层民众学习的门槛,这立刻获得了宋应星的认同,他一直都认为学问是用来传播的,而不是给一些人自娱自乐的,如果大部分人都看不懂的文章,那么即便文章的含义再深刻,内容再重要,依然不会在民众中流传开来。
正是看到了大顺在这方面的努力,宋应星才有了放下永乐大典北上一巡的兴趣。而这趟北行也给了他不小的惊喜,在清江船厂他看到了一个同过去官作坊完全不同的管理模式,虽然是大明的官员,他也并不赞成大明管理工匠的办法。
大明的工匠都是世籍,也就是祖先是工匠,那么子孙后代就都是工匠,除非你考中了科举脱离了匠户的身份,不过这种人家一般都是寥寥无几的,因为大部分匠户只能糊口,根本培养不出一个读书人,更何况没有老师的教导,光靠自学走科举之路是相当艰难的。
至于大明的军中工匠,虽然不单独立籍,只算做军户,但是军匠比之民匠更加不如,因为军匠完全没有人身自由,朝廷让你去哪,你就得去哪,而民匠至少还能通过纳银免役。正因为军匠缺乏人身自由也没有什么前途,所以军匠中滥竽充数之人相当多,因为他们学不学技术都是军匠,学得好也不能脱离自己的阶层,那么为什么还要去学习呢?
因此到了嘉万时期,京城的军民工匠数量大大的减少了,因为技术好的人太少,造不出好东西,大家都是虚应故事,以至于连大将的头盔都挡不住满人的一箭,而辽东誓师时,军队的武器砍不下牛头,只好拿尚方宝剑来用。
宋应星在编撰天工开物时,想的就是把这本书籍献给朝廷,让朝廷用以教授工匠,以避免朝廷所用工匠的技术太过落伍。而在清江船厂,他发觉自己的目标至少被都元帅府给实现了,船厂中的工匠身份虽然还没有废除,但是对于工匠的人身自由却几乎都放松了,并且都元帅府还废除了匠户子弟必须从事工匠的规定,哪怕是现在船厂内的工匠,都元帅府也是签订了用工契约,表示在一定年限后,工匠可以选择退休获得退休年金,然后做自己想做的事去。
这些大明对工匠管理旧规的取消,极大的激发了船厂工匠们的劳动积极性,也让工匠们开始产生了研究技术的兴趣,因为在都元帅府的规定下,工匠技术的好坏直接和报酬联系在了一起,并在船厂管理上拥有了一定发言的权力。
在清江船厂待的半个月中,宋应星看到了生产管理上的变化带来的勃勃生机,这种生机直接体现在了船厂工匠们乐于尝试制造过去没有制造过的东西。和过去他所见过的,死气沉沉的官作坊完全是两个世界,他觉得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而在利国铁厂这边,他则看到了一个更加有趣的新世界。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努力的生活和工作,把每件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似乎在他们的生活中,没有了皇帝和官员的影响,有的只是今天该解决那些问题,明天该解决那些问题,除了这些工作上的事务外,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们的了。
对于宋应星来说,没有什么比观察这个逐渐成型的新世界更加有趣的事了,因此听到原毓宗想要打乱这个新世界的建设计划时,他自然就变得怒不可遏了。
在原毓宗感到惊诧不解的时候,魏学濂赶紧岔开了话题说道:“宋先生过于关注于铁厂的建设了,因此说话比较直率,还请原大人海涵。”
原毓宗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还是接受了魏学濂的解释,他也再次强调道:“我并不是反对铁路的建设,今天我在柳泉看过了铁路的运输能力,我也认为铁路是一种很好的运输方式。但现在毕竟是战争期间,我们得先保证战争的胜利,然后再谈其他有利于民生的东西。现在我们同满人僵持着,这个时候多往前线运输一门大炮都是好的,怎么能说是无关大局呢?若是我们不能击败满人,这里的一切难道还能保得住吗…”
第502章 钢铁四
听完了原毓宗的说辞,魏学濂思考了一会,便对着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总参谋部实际掌权者说道:“如果仅仅是从一场战争的角度来看,向前线提供多一门火炮、多一支火枪或是多一把腰刀都是有利的。但是从大顺的未来去看,下官以为,早一日建成利国铁厂才是最要紧的事务。”
原毓宗有些吃惊的说道:“铁厂不是已经开始出铁了吗?接下来无非就是扩建的问题,这和建成是两码事吧?”
面对原毓宗狐疑的目光,魏学濂却不慌不忙的说道:“假如您指的铁厂是指为浇筑大炮而办的铁厂,那么它确实是已经完成了,不过这样的铁厂对于大顺来说意义不是很大。
下官之前已经把有关铁厂建设的资料报送给了军器监,不知您是否看过这份报告,不过下官很愿意在这里重新给您复述一遍。”
面对这个名臣之后,又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大顺科学院的院士,原毓宗终究没办法把对方当成寻常小吏看待,他只能点头同意道:“子一便说来听听吧。”
魏学濂于是往下接着说道:“大明各地都有冶铁场,但冶铁技术最好的莫过于佛山,据说佛山最大的化铁炉子,一次可以装6000多斤矿石,日产铁二十三四担,差不多每三份矿石出一份铁。一炉铁水需要耗用木炭近7000余斤,也就是相当于6斤多原物料出一斤铁,因此这种化铁炉子基本是用半年积蓄矿石和木炭,然后半年甚至不到半年冶炼铁水。
徐州这边出产的铁矿石质量较好,焦炭也比木炭耐用,所以我们差不多可以做到4斤原物料出一斤铁。化铁炉子一旦停止点火就很容易毁坏,所以只要原物料不能供应上,那么第二年就必须砌筑新炉子。我们现在日出铁也就不到3吨,但每日必须保证总重12吨的铁矿石和焦炭运到铁厂,否则就可能引发停工,这种损失我们是负担不起的。
所以,当前利国铁厂的铁产量之所以上不去,是因为我们的运力遇到了困难,铁矿石和能够烧制焦煤的煤炭我们都找到了,但想要从铁矿、煤矿把原料运到利国铁厂来,则需要数目惊人的运输大车。
一辆大车按照一千斤的运力计算,我们的化铁炉昼夜日产铁水千斤,那么一昼夜需要4辆大车的运力,7个炉子就需要28辆大车每日。我们现在能够保证的,也就是每天30-35辆大车的运力。也就是说想要提高铁水的产量,首先要增加运力才行。
增加运力最好的办法是船运,利国铁厂靠近微山湖和运河,因此只要铁矿和煤矿靠近运河,那么就能解决运输问题。不过我们现在就只在运河边上找到了煤矿,铁矿则远离了湖滨,或者说靠近湖滨的铁矿都在水下,根本没法开采。
所以,我们现在要把铁矿和煤矿同利国铁厂用一种更便捷的运输方式联系起来,那么就不得不选择铁路和水运的互相配合。一公里铁路需要30吨铁,这还没有包括车辆和其他车站设施的用铁数目。另外,想要开采铁矿和煤矿,同样需要优良的钢铁工具。
所以,如果我们想要建立起一个真正能够正常运转的铁厂,那么就不得不修建从矿山到铁厂的铁路,确保铁厂的原物料不至于中断,并且铁厂还有改进采矿的各种钢铁工具,以提高矿石和煤炭的开采效率。
假如我们不能建立起一个和铁厂联系在一起的矿石、煤炭运输体系,不能开采出满足铁厂需求的矿石和煤炭,那么我们就不能说我们建成了铁厂。是的,我们确实在这里修建了一个大炮铸造厂,但假如铁厂不能稳定的提供优质的铁块给大炮铸造厂的话,那么这个大炮铸造厂也不过是一种临时性的存在。
下官相信,一个每年都能提供军队大炮和枪支的铁厂,肯定是要比一个随时会被撤销的大炮铸造厂对军队更有意义。所以,我们得先保证铁厂自身的存在,然后才能考虑总参谋部给与的命令。而一旦这个铁路运输体系把矿山和铁厂联系在了一起,那么我们每年出产的钢铁将会不断的增长,这些钢铁将不仅满足军队的需要,更能满足民众的需要,这才大顺所需要的铁厂,不是吗?”
在魏学濂、宋应星和原毓宗进行抗争时,汤若望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倾听着,对于眼下这个局面其实他并不陌生,自万历四十八年来到澳门他就一直在同中国的达官贵人进行交往,之后更是参与了崇祯历书的修订工作,他自然不会对中国达官贵人间的明争暗斗感到意外。
和此时欧洲粗鲁的贵族政治相比,哪怕是伟大的教廷,在政治斗争中也往往喜欢用毒药和匕首来解决自己的政治对手,中国人的政治斗争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了。
中国的贵族们从来不会试图用武力解决对方,他们只会用一个又一个阴谋去暗算对方,事实上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中国的贵族失败了只要辞官回乡就无事了,这可比欧洲动不动就死人的政治斗争文明太多了。
作为德国贵族出身的汤若望,认为中国的士大夫就是中国的贵族,虽然在中国人眼中士大夫和贵族还是有些区别的,但是在汤若望看来,中国的士大夫同样把血脉联系看的很重,至少妾生子和正妻的儿子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而中国士大夫对于土地上佃户的控制,实在要比欧洲的小贵族严厉的多,至少欧洲的不少小贵族只在理论上拥有初夜权,但是中国的士大夫则堂而皇之的把佃户家中最出色的子女带走收为了自己的奴仆,并不会因此受到惩罚。
正因为东西方贵族的某种共性,汤若望在耶稣会中国传教士中是支持利玛窦的主张的,主张先同中国的达官贵人交往,先取得这些贵人们的认同,然后再把天主教义传播到下层民众当中去。
耶稣会中还有另外一批传教士则认为,应当在下层民众中直接传教,因为中国的上层人士对于天主教的教义其实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是耶稣会带来的西方知识,而中国的下场民众因为受尽苦难,因此很容易接受天主的信仰。
汤若望对于后一派人士的主张是感到不满的,因为这些试图在中国下层民众中传播教义的传教士,很容易就被中国的官员视为同白莲教一般蛊惑民众造反的邪教人士,甚至还连累他们这些试图走上层路线的传教士。
但是,在中国待了20余年的汤若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越来越把传教当成了副业,反倒是把同中国士大夫们的交往当成了正职。他其实更像是一名中国宫廷内的官员,而不是一位侍奉天主的传教士。
比如像今天这场谈话,汤若望就在思考着双方的争论,并揣测着那位大顺皇帝到底会站哪一边。对他来说,现在李自成的想法可比教皇更令他关注,毕竟教皇距离他实在太远了,而这位陛下则就在自己的身边。
在汤若望思索的时候,张焘也出声向原毓宗说道:“用失蜡法浇筑大炮,必须在天气较为寒冷的时候,因为天气一热容易让蜡融化,从而破坏了模具。其实今年浇筑大炮的时间也快过了,此时停下铁路全力浇筑实在没什么必要,况且想让模具阴干没有三四个月是不成的…”
虽然知道汤若望的意见在四人中是无足轻重的,毕竟他是一个西洋人么,不过碍于礼貌,原毓宗还是征求了他的看法。
汤若望思考了片刻,就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在陛下北上之前,大运河似乎已经被出售给私人了,假如朝廷不想让交通控制在私人手中,那么发展铁路恐怕是势在必行的。而建设铁路是需要钢铁的,也就是说铁厂早一日建成,那么接下来各地的铁路建设所需要的铁轨,就会成为铁厂发展的关键了。或者,陛下打算收回大运河或用那些私人产出的钢铁修建那些铁路吗?”
原毓宗当然否定了汤若望的想法,新成立的淮扬运河管理公司把黄河到长江之间的大运河段囊括了进去,这条总长170余公里的运河段,实是大运河的精华地段。所以管理公司发行了200万两的股本,另外还发行了500万两的公债,用于修里下河。
这个时候谈什么收回运河,简直就是在同那些股东为敌,须知道这些股东也是被迫拿出银两和土地来交换运河的股权和公债的,不然谁会认购一个不知道能存在多久的朝廷发卖的运河股权?不过这种新的融资方式不仅解决了都元帅府的办事钱粮问题,还没有激发淮扬士绅和商人的对立情绪,至少名义上都元帅府不是强行征收他们的财产,因此不到必要时刻,没人会想要毁弃承诺。
虽然把运河出售给私人,一开始也引发了许多抗议的声音,毕竟是百万槽工衣食所系么。可是大顺不是大明,那些原本在运河上有着巨大利益的官员,在大顺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而在满人入关之后,大运河其实就已经失去了南北交通干道的作用,因此反对的声音也就变小了许多,毕竟修河同垦荒还是有利于运河周边的百姓的,所以都元帅府并不缺乏支持者。
而在都元帅府稳定住了江南的局势后,原本被割断的长江南北运河,长江运输通道,终于再一次被打通,这使得徐州以南的大运河段再一次恢复了生机,于是原本以为自己的钱打了水漂的运河公司股东们终于安心了些,他们觉得自己的财产应当不会化为乌有,这个时候原毓宗当然不会说出什么刺激他们的言论,因为都元帅府正打算仿效设立运河管理公司的办法,继续吸纳社会上的闲散资金或是土地,以完成土地改革及经济建设的项目。
第503章 反击方案一
虽然这晚的谈话,双方没有达成共识,不过第二天原毓宗在魏学濂的陪同下巡视了铁厂的建设情况之后,他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很显然,现在的利国铁厂正处于一个积极向上的建设期,这个时候打乱这种建设显然是得不偿失的。
而在巡视了大炮铸造工厂之后,他也意识到想要在短期内增加火炮的产量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大炮铸造是一个技术活,少一道工序都不成,这也不是能够靠短期内增加投入能解决的问题。摸着一门黝黑光亮的铁炮,原毓宗终于改变了主意,向魏学濂表示,铁厂应当尽快把已经铸好的大炮运往丰县,至于暂停铁路修筑计划,增加火炮铸造数量的事他就不再提及了。
对于原毓宗的想法改变,魏学濂自然是欢迎的,他很快就同意了调拨大炮前往丰县的命令,并建议通过微山湖走水路,然后再走陆路前往丰县,因为湖冰已经化了,船只已经能够在湖上运行了。
原毓宗用过午饭后就启程返回了徐州,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觉得军器监眼下对于铁厂的权力还是太少了,甚至还不及对徐州制造局多。当然,他之所以愿意做出让步,除了在柳泉见识到了铁路带来的运输形式的改变外,还在于利国铁厂一直都是李自成最为关注的项目,魏学濂甚至连铁厂的一间厕所该修建在什么地方都会向李自成进行汇报的。
所以,名义上利国铁厂是和徐州制造局平行的单位,比总参谋部低了两个级别,但是魏学濂和他在李自成面前其实是平等的,而且魏学濂身后还有科学院支持,他没办法强令对方服从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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