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37章

作者:富春山居

这边萧应坤离开之后,

高皇后也放松了下来,对着李来亨说道:“你也很久没有回家了,回家去见见你娘她们,你父亲应该有家信让你带回来吧,她们应该也知道你回来的消息了,别让她们等太久。”

但李来亨并没有就此告退,而是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高皇后见状又坐了回去,看着他问道:“你是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李来亨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殿下,臣想要去成都。”

高皇后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为什么?陛下不是说,让罗戴恩推荐一个人选,然后你对其交代清楚不就可以了吗?你为何要去成都?黄虎可不是好说话的,这人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

李来亨抬头看着高皇后,坦然的说道:“去成都是有风险,但是说服大西军与我罢兵交好,这对于大顺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我大顺当前可谓是孤立无援,关外的满人和天下的士绅都是我们的敌人,要是连昔日的义军也不能和平相处,那么天下还有谁会信任我大顺?

睢州城外,清军上万骑兵整军而过,军容之盛,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明军也不及。当日城中虽然有数万大军,但是并无一将敢出城邀战,唯陛下视清军骑兵若无物,亲率七千步兵出城邀战,挫其锐气,动摇其军心,之后我军上下方才个个奋勇争先,迫阿济格弃营而走,那些地方上的豪强这才再次倒戈我军,终于有了这次的胜利。

殿下,我义军本就是在生死之间挣扎出来的,不是那些豪门大户的千金之子,就连屋檐下都不让坐,生怕檐头的瓦片掉下来砸到头。陛下为了胜利尚且要亲身犯险,臣又怎么敢贪图安全而不尽心去做事呢?

再说了,陛下给臣交代的只是一个大略,具体的情况还需要到了成都之后随机应变,臣很担心是否能把陛下的意思正确的传达给其他人。而且臣若是不能亲眼看一看大西军的现状和张献忠的日常行为,又怎么向陛下描述,好让陛下做出一个正确的判断呢?”

高皇后顿时有些犹豫了,但她还是说道:“你父亲一共也就收了你一个义子,他可是真把你当儿子看的。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李来亨当即回答道:“臣来之前已经向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说,大丈夫做事不可瞻前顾后,假如臣真的下定了决心,那么他不会阻止我。”

高皇后定睛看了他李来亨数息,方才正色说道:“你要是答应我两件事,我就同意你去,否则我就让人把你押送回陛下身边,让陛下好好管教你。”

李来亨听了顿时精神一振,立刻向着高皇后拱手恭敬的回道:“殿下请说。”

高皇后道:“第一件事,你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当使团内的随从人员。黄虎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虽然对出身义军的人高看一眼,可这个人性格反复无常,和陛下是完全不同的。哪怕他上一刻还在和你称兄道弟,下一刻却能拿起刀子砍下你的脑袋了。

陛下一直都认为,黄虎这个人完全不可信。虽然这次他让你回来传话,想要同黄虎讲和,但陛下想要讲和的应该是跟着黄虎走的大西军,而不是黄虎本人。一旦让黄虎知道了你的身份,他未必还会让你回来,把你控制在手中要挟你父亲,这样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李来亨心头一紧,他当然知道高皇后的话并不是在恐吓自己,他可是从小在义军中长大的,自然知道几个主要义军领袖的事迹。假如用一句话来评价这些义军领袖,那么除了李自成之外,其他人都曾经出卖过义军兄弟,以换取朝廷对自己的宽大,虽然在朝廷治下恢复了元气后,这些人就又反了,但他们的黑点是洗不掉的。

李来亨于是正色向着高皇后回道:“臣自然不会暴露身份,臣只是想要就近观察大西军和张献忠,若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反而不方便了。”

高皇后这才点着头说了第二件事:“我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为人固执,做事情总想着做到最好。但是,这一次出使成都,并不一定要成功,陛下的意思其实也就两个,把陛下想要和解的意图传递给张献忠和大西军,观察张献忠和大西军对于陛下要求和平的反应。

我看,陛下其实并没有想过张献忠能够接受讲和,但是他应该希望大西军能够了解,我们要求和平并不是因为手中实力不足,而是义军不应该打义军。只要大西军能够接受这个说法,那么张献忠再驱使大西军进攻我们就失去了道义。

本就实力不如我们的大西军,再加上我们又占据了汉中地利,要是连人和都失去了,那么张献忠的大西国还能存在多久呢?

所以,这一次去成都,你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考虑任务问题,若是事情有了什么变化,就应该立刻以写信回报西安的名义离开成都,不要固执的待在成都等待转机,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李来亨从皇城出来时,感觉身上一阵轻松,过去他主要是跟在李过身后一起冲锋陷阵,并不需要做什么思考。但是自从去了李自成身边之后,他也开始读书写字,并学着独立思考解决问题了。

应该来说,在李自成身边呆的这几个月,一下就把李来亨的眼界给打开了。过去跟着义父的时候,李过对他的教育也就一个重点,服从陛下的命令冲锋就行。在义军诸将中,作为忠诚李自成的也确实非李过莫属了,毕竟李过是从小跟着李自成一起长大的,虽然是叔侄但其实和亲兄弟的关系差不多。当李自成在没有造反前被官府绑在衙门前受罚时,正是李过冒着生命危险带人救下了他。

虽然在义军中李过同样有着出色的表现,但他始终都是站在李自成这边的,因此在教育李来亨的时候,李过也把这种忠诚的思想灌输进了这个义子脑子里。过去李来亨觉得自己效忠李自成是天经地义的事,对于为什么要效忠李自成这种事,连想一想都是罪过。

但是来到了李自成身边后,他整天听李自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义军的立场就是人民的立场,因此我们需要效忠的是人民,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李自成还曾经对近卫军说过:“谁是人民?我、你、他都是人民的一员。维护人民的利益,就是维护我们的利益。所以,背叛了人民的人是最愚蠢的,因为在脱离了人民这个集体之后,你会发现自己没法信任任何人。既然你能出卖人民,那么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出卖你?

历朝皇帝总是称孤道寡,为什么?因为他们正是脱离了人民的独裁者,他们视天下百姓为牛马,把百姓辛苦所得一丝一毫都要搜刮去。搜刮去的财富做了什么呢?用来修园子,盖宫殿,制造各种奢侈品以享受。这种盘剥天下以供养一人的行为,能够得到谁的同情?这样的人自然就是孤家寡人了。

所以,不要忠诚任何人,你们应当忠诚于自己的利益,忠诚于人民的利益,这才是能够让人发自内心的忠诚。当我带着你们维护人民利益的时候,你们当然应该跟随我,假如你们连保卫自己利益的勇气都没有,还能指望谁来保卫你们的利益?

可要是有一天我背叛了人民,那么你们当然要站在人民的一边反对我,这就是革命。革命不是杀戮和破坏,而是保卫人民的利益。虽然在打破旧世界的时候会压碎一些坛坛罐罐,可我们会建立起一个更好的新世界…”

但凡是第一次听到李自成讲这些话语的时候,不管官兵都是震骇莫名的,但是听久了之后,近卫军上下却又觉得,这些话语可比什么君臣大义、三纲五常要动听多了。因为在那些读书人的话语中,底下的人只有义务没有权利,而上位者不管给你合理或不合理的惩罚你都要忍耐,这就是所谓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

只不过能够参加义军的人,都是被这个礼教的世界逼得走投无路才拿起刀的,因此他们对于君臣大义、三纲五常其实都存在着一种质疑。只不过因为说不过读书人,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可了这个旧秩序。

可随着李自成把革命的道理灌输给他们后,他们立刻就抛弃了礼教,转而拥抱起了反抗压迫的革命理念。因为这个革命理念才是最符合他们这些起来造反之人的心声的。

假如按照君臣大义、三纲五常的旧秩序,那么他们起来造大明的反就是错误的,所以重建一个符合礼教精神的大顺,就是引导他们这些误入歧途的蚁贼重归正途。这样的新大顺其实并不符合义军上下的利益,因为这代表他们过去奋战的十多年不过是一场空,哪怕是投降义军的官兵也可以瞧不起他们,因为在这些官兵眼中,他们是祸乱天下的祸根。

而在李自成构筑的革命叙事中,义军的奋战、牺牲才是有意义的,因为他们不是扰乱天下的贼,而是消灭这个人吃人的旧社会的人民武装。那些官军投降他们,才是弃暗投明。

第439章 父子一

当天上还是漫天星斗的时候,西安城内已经有人家点亮灯火了,因为今天是二月二。此时的二月二又被称为“春龙节”,这一天北方大部分地区的人家都会天未亮就起床,然后打着灯笼到水井边或河边挑水,回到家中点灯、烧香、上供,有些地方还会把草木灰从门外一直布置到厨房内的水缸边绕一圈,称之为引龙回。

哪怕是家中有水井的,今天也会到公共水井去打水回来,这叫沾沾人气。当然,自从崇祯三年后,因为天灾人祸不断,很多地方已经很久没有过二月二了。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谁还在乎神过的好不好。

居住在西安城南太平巷的戴廷栻,被正起床的妻子惊醒之后,才知道她正要去准备二月二的祭祀。这令戴廷栻有些惊讶的问道:“父亲不是说不办了吗?据说西安这边不也好几年没办了。”

戴妻一边在丫鬟的帮助下穿着衣服,一边随口回道:“昨天下午公公回来后对婆母说要操办一下,妾身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过下人们说,今年的二月二西安人是要办的,而且元帅府已经下令解除了宵禁,好像是说陛下在河南打败了清军?”

自从被强行迁移来西安后,戴廷栻就一直躲在了书斋内没有外出,他自然就没有听到这个消息。戴氏是祁县望族,戴廷栻的曾祖戴宾担任过直隶大名府通判,祖父戴光启,历任陕西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等官职,父亲戴运昌,任过河南尉氏知县、户部员外郎,不过看到崇祯末年的党争和战乱,于是就辞官回乡了。

只不过在家隐居的戴运昌终究没能躲过这个时代的风潮,随着满人入关李自成退出北京,天下人所期待的和平终究没有到来,满人和大顺之间的新战争又开启了。由于山西士绅在大顺和满人之间的反复,直接导致了顺军对山西各地有名望的士绅采取了异地迁居的激烈手段。

当顺军开始直接用武力破局的手段后,家大业大的士绅们终于恐惧起来了,如戴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不得不响应了顺军的要求,迁移到了长安来。李自成在西安建国后下令把西安改回了长安,不过本地人依然没有改掉习惯的用法,还是称自己为西安人。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家族的迁移是一种伤筋动骨的大事情,因为离开了故乡的根,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对于乡里的影响力,想要在新的地方立下根基至少需要三代人,因此哪怕是望族也不会轻易迁移。

本就因为明亡对大顺感到不满的戴廷栻,在被迫从家乡迁移到西安后,就更加不待见这个由流贼建立起来的新王朝了。因此戴廷栻到了西安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家里整天埋头于典籍之内,颇有在闹市隐居之意了。

戴廷栻上面只有两个姐姐,作为长子的戴廷栻闭门不出,戴运昌只好自己出面主持家族事务了,当然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戴运昌也觉得长子闭门不出也是件好事,省的被外人盯上了。作为刚刚搬来的外乡人,不被本地人盯上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顺军进入西安时对城中清理过一次,令城中的闲人减少了大半,加上顺军管理的又严格,比大明时士绅官府相互勾结没地方讲理要公正的多,所以被迁移到西安的外来户虽然和本地人有些矛盾,但大多没有闹到官府就私下讲和了。

穿戴完毕的戴氏正要让丫鬟吹灭蜡烛出房门,却见丈夫突然翻身坐起,然后招呼丫鬟过去为自己更衣,她不仅有些诧异的说道:“现在才四更天刚过一点,相公你昨晚快要三更了才回房休息,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戴廷栻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道:“我还没见过西安人过二月二呢,既然撞到了就正好去见识一下。”

虽然对于丈夫的反应有些意外,但是看到丈夫到了西安后第一次想要外出,戴妻还是相当高兴的。虽然她也愿意效忠大明,但是既然大明已经完了,那么自家人还是应当好好过日子才是,而不是寻死觅活的去为大明陪葬。

对于那些为大明殉死的士人,戴妻是非常不理解的,她觉得这些士人活着的时候不能帮助君父治理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死了还要让家里人伤心,简直就是一群混蛋。她甚至怀疑,这些士人是因为在新朝廷下无法过上以前的生活,才想着要以死来逃避。

戴廷栻并不知道自己妻子在一瞬间已经思考了这么多,他之所以要出门,就是想要看看,这所谓的二月二到底是大顺想要粉饰太平,还是西安百姓真的想要庆祝这一年一度的春龙节。

虽说二月二代表着一年农事的开端,也是春天的开始,但是当戴廷栻走出房门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有太阳的夜间,西安还是很冷的,这又比祁县差了点。

不过等戴廷栻走出大门,巷子里已经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都是提着灯笼去挑水的人。他家这座宅子原是城南杜氏的产业,府邸背街面巷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颇有在闹市中取其幽静的味道。假如不是杜氏破败了,他们也是买不下这座府邸的。

在仆人提着灯笼的引导下,出了巷子的戴廷栻也汇入到了街上更大的灯火游行的队伍中去了。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不屑去坊内的水井挑水的,本身就是一种仪式性的东西,因此自然是去几个比较有传奇色彩的水井挑水,就好像去寺庙拜佛也要去名刹才能有高僧,那种破烂小庙肯定是不能遇到高僧的,毕竟高僧也是要吃饭的。

戴廷栻询问了自家的仆人,才知道自家这是要去开元寺取水,大约和自家整整隔了一个坊区吧。越是靠近开元寺,街上的人流就越来越密集了,远远望去完全就是一条灯火长龙在游动,不过戴廷栻也注意到,每隔百余步街边就有士兵、捕快维持秩序,这使得街上的人流虽然滚滚向前,却并不乱。

山西和陕西相距不远,而戴家除了当官之外也经营着对口外的生意,所以戴廷栻还是能听得懂陕西话的。走在游动的人流队伍中,这些西安本地人顿时就攀谈了起来,除了聊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外,就是提了几句河南大捷的消息。

虽然戴廷栻认为这些西安百姓口中传播的消息未必都是事实,或者是有人通过想象夸大了顺军的胜利,但是他能听得出,这些西安百姓正在为顺军的胜利感到兴奋,似乎打了胜仗的是朝廷一样。

当然,在这些西安百姓的心里,大顺就是朝廷,而戴廷栻心里还是认为只有大明才是朝廷。当看到开元寺的大门时,戴廷栻突然停了下来,为其打着灯笼引路的随从赶紧对他说道:“少爷可是累了?要不我们去那边的早点铺子坐着休息一下,等人少些再进寺庙好了。”

戴廷栻却意兴阑珊的回道:“没什么可看的了,回吧。”

看着戴廷栻转身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就在眼前的开元寺,这位随从也只能咽了口口气,叹息了一声跟上了戴廷栻的脚步,口中小声的呼喊道:“少爷等等我…”

当戴廷栻走回自家门前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了,他在中庭驻足了一会就走去了自己的书房。不久天色大亮,戴妻来书房请了戴廷栻一起去了正厅,在戴运昌的代理下,一家人先给祖宗上供、烧香,然后就坐下一起吃面条配炸油糕。

吃完了早饭之后,戴运昌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突然看着长子问道:“你今天一早出去了?”

戴廷栻起身对着父亲行礼后回道:“是,孩儿想见识下西安的风俗,所以早上出了趟门。”

戴运昌仔细打量了儿子一眼,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待到厅内只剩下父子两人后,才接着问道:“那么你出门看到什么了吗?”

戴廷栻想了想便向着父亲回道:“先帝尸骨未寒,可是百姓已经忘记大明的旧恩,只记得永昌皇帝的功绩了。想着百姓如此健忘,孩儿不由有些心灰意冷了。”

戴运昌的科举之途其实并不顺畅,直到59岁才中进士,之后义军势力大涨,大明国势随即一泻千里。如果说崇祯十年之前,大明看起来还有几分挽回的势头,那么崇祯十年后大明就一路滑向深渊了。而戴运昌进入仕途的时候,正是大明往着末路狂奔的时节,因此他对于大明的灭亡,倒是比儿子坦然多了。

戴运昌沉吟了片刻后对着儿子说道:“当初我出仕的时候,曾经去尉氏县做了2年的县令,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戴廷栻赶紧恭敬的回道:“是,父亲在当地的官声甚好,我祁县商人路过尉氏县时都被高看了几分,这些商人把父亲的官声传回了乡里,家中上下也都以此为荣。”

戴运昌接着问道:“那么你知道为父这官声是怎么好起来的吗?”

这个问题让戴廷栻有些迷惑了,他只能回道:“应该是父亲为当地百姓做了些好事吧。”

却见父亲摇着头苦笑着说道:“我第一次当官都59了,跑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官,又正值战火之后一片狼藉的河南,我又能为当地百姓做什么好事?我其实什么都没做,朝廷交代什么,我就干什么,除此之外,啥都没干。就这,当地百姓就已经说我是个难得的好官了。”

第440章 父子二

戴廷栻不知该怎么回应父亲了,不管是附和还是反对,似乎都不对。戴运昌接着说道:“要是在二十年前,像我这样的官员最多也就能得个中平的评价,若是在张江陵主政的时代,则不过是个庸官而已。可是在当时,百姓却把我这样的官员当成了难得的好官。你说,大明百姓对于官员的要求高吗?”

在父亲目光的注视下,戴廷栻只能摇着头诚实的回道:“一点都不高。”

戴运昌这才叹息了一声说道:“百姓对于官员的要求如此之低,而朝廷却依然不能满足。所以是朝廷先负了百姓,而不是百姓先忘记了大明。

李自成虽然有千般不是,但是他在报纸上有一句话说的倒是实话:世代享受大明国恩的是我们这些士绅之家不是什么普通百姓,普通百姓不过是大明朝负担最重的牛马。

农户养头牛,还要细心照料,好让它在春耕时出力。你看,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一边连百姓家中的种粮都要搜刮走,一边却又指望百姓们对朝廷感恩戴德,这不是笑话吗?”

戴廷栻终于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这是父亲在教育自己了,显然父亲对自己来西安后的表现是看不上的。但他也不能或不愿反驳父亲的话语,因为父亲说的并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大义,就算是他也不能不承认,李自成及义军干的事,有时比官军更像官军。

比如那个被时人所称的“传庭死而明亡矣”的孙伯雅,确实是大明官吏中少有的干练之才,在剿贼过程中功勋卓著,但是秦人却并不感激他,因为这位大明的干练之才使用的剿贼方式,是连草带苗一切铲除了。

孙伯雅认为:秦人之所以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实在是陕西这块地方在连续的天灾下已经养不活这么多人了。只要朝廷能够给陕西运粮食,那么只要有口吃的,秦人就不会造反,但是朝廷根本养不起陕西人,所以当朝廷援助的粮食吃完了,为了活命,秦人只能接着造反。

在这样的情况下,陕西本地的军队已经不可靠,因为他们清楚这些乡党不是真的为了推翻大明才造的反,而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举起了反旗。面对不过是求条活路的乡党,陕西的官军又有多大的作战意愿呢?更何况,陕西的官军同样存在着拖欠军饷的问题,让他们饿着肚子去杀死自己的街坊领居保卫朝廷,只会更加激发这些官军对于反贼的同情。

所以,孙伯雅采用了从外省招募新军,然后对反贼活动地区的百姓采取了无差别的杀戮,没有这些百姓的支持,反贼就无法获得官军的情报,也不能得到人力上的支持,毕竟反贼也需要有人替他们打造武器和缝制军服,也需要安顿自己的家小。

孙伯雅手下的主力来自外省,对于杀死陕西人并没有心理障碍,且这些被招募的士兵加入军队就是为了当兵吃粮,孙伯雅把清剿了当地百姓后空出来的土地分给士兵屯田,自然就获得了这些士兵的服从。但是对于秦人来说,孙伯雅就是朝廷从外地调来秦人的刽子手,不是什么功臣。

作为山西人,戴廷栻自然是要维护同为山西人的孙伯雅的。但是他也不能不承认,孙伯雅在陕西剿贼使用的办法,比贼人更像贼人。

而孙伯雅这种已经是朝廷中难得的人才了,虽然害民但也能平息贼患,可官军中更多的是如刘泽清这样害民有术,剿贼无能的将领。

沉默了许久后,戴廷栻终于向着父亲一揖后说道:“父亲,是孩儿错了。夫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孩儿却试图让那些百姓和孩儿一样怀念大明,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戴运昌看着儿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在太平时节,以你的才能倒也足以护持家业了。但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时节,等你当家坐主的时候,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让我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困境。

我们现在住的这幢宅邸,过去的主人就连秦王都要以礼相待,可是在李自成进入西安时,杜家因为看不清形势,妄图同大势相抗,结果家业就败了。

你以为,陕西士绅们是一开始就拥护李自成的吗?不,他们是被李自成的屠刀杀怕了,所以才选择了和李自成讲和的。

渭南南氏、京兆房氏、城南杜氏、富平李氏、三原张氏、雷氏、焦氏,这些陕西过去的名门望族几乎都被李自成杀了个遍,南居益、南居业、焦源溥,那个不是名声显赫的名宦名士,但是在李自成的刀下也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

我戴氏十几代的传承,直到曾祖才改换门庭成功,成为祁县真正的望族,终不能毁在我们父子手上吧?”

戴廷栻悚然而惊,终于再次向着父亲认错道:“孩儿这些日子负气在家,确实不够成熟,若不是父亲提醒,孩儿几乎就出格了。”

戴运昌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你真能认识错误,那就好了。为父已经六十六了,虽然身体还算康健,但这家里迟早还是要靠你来主持的。永昌帝这次在河南打败了清军,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戴廷栻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清军历次入关都未尝遭遇败绩,因此此次清军大举入关颇有横扫中原之势,若是李自成今次败了,那么不仅河南、山东要落入满人之手,山西、陕西恐怕也不能保全。

面对击败李自成的清军,南方能够守住江淮一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南方没有准备好应对清军南下的结果,那么恐怕南方也要危急了。

和满人相比,孩儿宁选大顺,至少李自成所辖之军并没有太多骚扰百姓之举,而满人每次入关都是一路缟素,此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永昌帝此次在河南击败了清军,一是打破了满人不可战胜的形象,二则破坏了清军横扫中原的势头。孩儿以为,阿济格这路清军既然败了,那么山东清军也不可能获得什么进展了,因为大顺军民的士气已经被激发起来了,清军没有可能击败这样的大顺。”

戴运昌对于儿子的判断是认可的,在他看来,这个儿子最大的问题就是感情太过充沛了,只要能够冷静下来,还是能够应对戴家所面临的各种麻烦的。

他于是点头赞同道:“明失其鹿,天下豪杰共逐之。只不过今日天下能称之为豪杰的也就一个永昌帝而已,如张贼献忠不过是沐猴而冠之辈,不足以称之为豪杰。吴三桂、左良玉、高杰之流,不过区区莽夫罢了。

南方各省推小福王入继大统,若是能够精诚团结,倒也未必不能偏安江南的局面,只可惜史可法和马士英再度掀起党争,平白就让永昌帝压住了南京,迫使小福王归藩监国。大江南北已无能和永昌帝对抗的势力了,唯一能同大顺匹敌的,也只有关外的满人了。

就如你所言,满人禽兽也,若永昌帝能够统一天下,那么总好过让胡人入主中国。昔日朱升向太祖进言平定天下之策,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我以为,争夺天下的关键只有两个:军队和钱粮。当永昌帝退出北京没有返回西安,反而沿着运河南下江淮,我便知道大顺未必会输。因为天下的精兵强将都在边地,而钱粮则在南方。

特别是北方各省经历了十多年的天灾战乱之后,早就已经残破不堪了,唯南方各省还维持着太平年景,故想要扫平天下,必先要控制南方的钱粮才行。

顺军和满人的武力不过相差伯仲,边军投降双方的数量虽然有些差异,但清军的实力也没有完全压倒顺军。这样的话,谁能有充足的钱粮支持,谁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永昌帝丢了北京后不选择西归,反而选择了南下,想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若是让清军先行南下得到了江南的钱粮,那么就算陕西有四塞之险,也无可能挡住得到了江南钱粮支持的清军的。

所以,永昌帝不是在河南打败的清军,而是当他选择了南下时,他就已经取得了胜利,无非就是胜利何时会来而已。

我听说,傅山已经在为永昌帝做事了?”

这一问有些猝不及防,戴廷栻见隐瞒不住父亲,也只好老实交代道:“青主并没有出仕,永昌帝也没有让他做官,他只是在军队里给人看病而已…”

戴运昌摆了摆手,制止了儿子为傅山解释,反而向其问道:“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他写信来就没有劝说你出仕过?”

戴廷栻沉默了一会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青主倒是劝过我,说顺军和满人之间乃是国战,这个时候反对大顺就等于支持满人了。他觉得我还是应该出来为百姓做点事,不要继续埋头于书斋之中了。”

戴运昌这才点了点头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朋友该说的话,他说的一点都不错。若是过去,我们还可以在家乡隐居不问世事,但是现在我们已经被迫迁离家园了,要是再不做点事,以后谁还会帮我们说情呢?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第441章 鄂尔多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