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26章

作者:富春山居

清军内部那些投降的汉军,恰好就是一群心志薄弱的人,否则他们也就不会那么迅速的投降了对抗了几十年的满人了。原本想要依附强者自保的投降汉军,面对昨天这一场对战的结果,士气是极为沮丧的,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所以为的强者和弱者,其实未必是真实的,也就是说他们这一次可能战错了队。特别是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发酵后,营中的汉军大部分都开始对能否逃离顺军的追击开始持怀疑态度了。

不仅仅清军大营内的汉军感到了不安,就连满蒙将领们也急切要求阿济格尽快拿出一个决定来,不能在睢州城下久待。在这帮满蒙将领的施压下,阿济格迫不得已,只能于十五日下午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就本军当前的去向进行了军议。

阿济格之所以把战撤问题交给军议进行讨论,实在是他也不想承担撤军的后果。昨天骑兵大游行没能压制住顺军的士气,反而以清军骑兵进攻顺军步兵失败而结束,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顺军失去了对清军骑兵的敬畏,开始敢于出城列阵修筑营垒和清军对抗了。

在一个没有后方支持,且敌方有着源源不断援军开来的战场,一旦陷入了对峙作战,清军的失败就是一个时间问题。所以清军下一步的行动只有撤退,而这一结论在阿济格抵达睢州前就已经确定了。

但是在确定了撤退这一大前提下,如何撤退就成为了关键。最好的撤退,自然是带着睢州城下的所有人马脱离和顺军主力的接触,退到许昌一带重整部队后再进攻,或者是等待东路军的行动带来的战场变化后再做行动。

清军此次南下的东西两路大军,东路大军本来就是主要进攻方向,西路军负责的是牵制任务,只不过击破了顺军黄河防线后,西路军打的顺手了,才形成了西路突进的局面。现在他们退向许昌,重新恢复牵制顺军的任务,并不能算是失败。

但是还有一种撤退,就是在顺军的追击下一路退向黄河边的郑州,甚至还有可能退过黄河,从而把这几个月征战的成果完全丢失殆尽,这样的撤退其实就是败逃,哪怕是阿济格也很难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之所以是很难承担,阿济格认为多尔衮不会放弃自己,因为打击自己也就是在打击两白旗,但是如果其他各旗因为此事联合起来向两白旗施压,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多尔衮抛弃,毕竟他曾在这样的压力下抛弃了自己的母亲,而她也同样是多尔衮的母亲。

黄台吉死后因为两白旗得势而变得狂妄起来得阿济格,在面临有可能担负起战败责任得关口,再一次显露出了自己的怯懦,把问题交给了部下们去决定,这就进一步打击了那些汉人将领们的士气,这个当口主帅还在推卸责任,他们还怎么肯为满人卖命。

在这一次的军议上,汉将以吴三桂为首几乎都保持了沉默,摆出了一副惟命是从的姿态。但是只要有些头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些汉人已经失去了对于阿济格的信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自己殿后或被抛弃的命运,因此干脆就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了,以免被满人所羞辱。

固山贝子满达海和两白旗老将苏拜都看出了汉将的不满,因此他们还试图调和营中的满汉矛盾,确保在这样的关键时候不起内讧,但是其他各旗的满蒙将领却没有这样的大局观,他们不出汉人所料的提出了,抛弃步兵先行撤退的主张。

面对下方沉默不语的汉将和情绪激动的满蒙将领,阿济格也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困境。老实说,他其实还没有从昨日阵前被骂的状态中走出来,因此看着那些情绪激动的满蒙将领,他总觉得对方是听了昨日顺军的骂词,因此对自己失去了恭敬。

因此,阿济格内心莫名的生起了一种情绪,就是不想接受这些人的主张。再一个,现在丢下步兵撤退,等于就是彻底放弃了作战,只能等待东路军有所突破才能改变局面了,这对于试图利用此次南下作战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的阿济格来说,等于南下作战已经是失败了。

面对原本形势一片大好的局面突然就崩盘,本就意志不够坚定的阿济格自然不愿意立刻做出决定,他希望能够推迟一点时间再决定,也许形势就会出现向好的变化了呢?阿济格不清楚,他的这种心态其实和后世A股股民的心理没啥区别,想着股市迟早会翻身的,因此拿着股票不动弹,但是没料到资本家还有直接退市这一招。

不清楚什么是沉没成本的阿济格,面对部下们的撤退主张,终于忍不住出声训斥道:“我军昨日不过是小小的挫折,现在营中还有数万大军,不经一战就撤退,你们是把顺军当成天兵天将了吗?

自父汗起兵以来,我们那次不是以少击多?那次不是我们赢了?手握数万之军,不想着去如何击败敌人,却只想着要撤兵,这要是父汗还在,非把你们军法处置了不可。

满达海、苏拜,顺军今日出城建立营垒,你们为什么不出兵阻止?”

面对阿济格的斥责,满人将领们虽然沉默了下来,但心中却并不服气。昨日之前,大家对阿济格是敬畏的,但是这种敬畏是建立在过去阿济格立下的功绩和当前两白旗的实力上的。但是昨日这一仗证明了本路军的失败已经不可避免后,大家对于阿济格的敬畏就消失了大半了,接下来大家关注的是如何把自己的部下带回去,而不是继续服从一个回去后注定要失势的宗室的命令。

满人建国未久,虽然在黄台吉的调整下,逐步建立了一个效仿大明的封建王朝体制,但是满人中说话声音大的还是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而不是爱新觉罗的血脉。这也是黄台吉死后,两黄旗将领敢于封闭宫门试图和两白旗火拼的底气,爱新觉罗这个名字并不能让那些手握兵权的满人将领产生畏惧,他们只效忠于自己的主子。

正因为满洲国内手握兵权的将领地位如此崇高,因此满人也最为崇拜军功,在战场上打不赢的将领是没有多少人跟随的。阿济格能有现在的地位,可不全然依赖努尔哈赤的血脉,过去他在战场上也是拼命过的,才有了让人敬畏的军功。

但是此次南征面临如此大的失利,哪怕他们现在丢下步兵跑路,能够跑回去的也不过是一些八旗主力,此次跟随他们南下的汉人仆从兵可以说是被消灭了大半。更何况还丢了罗洛宏和尚可喜,这可几乎触动了满人真正的根本,所以在没有奇迹的情况下,阿济格被议罪是八九不离十的结果。

想想阿敏和莽古尔泰的下场,他们的地位可比阿济格高多了,可是议罪之后不也是如废人一般了么。这个时候,再跟着阿济格岂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么。

如伊拜、希尔根等非白旗将领,心中就更加不忿了,昨日阿济格面对顺军的出城挑战先是鲁莽应战,接着又退缩避让,完全就是应对失措。要么一开始就不理会顺军的挑衅,这样顺军步兵还不至于完全藐视清军,要么就干脆和顺军展开决战,不论战斗胜败都可以趁机移营离去,经历了一场大战的顺军也无力展开追击。

然而阿济格却偏偏选了最差的应对方式,先是忍耐不住顺军的挑衅轻率和顺军对阵,然后在进攻失利后又起了保全实力的念头,避让了同顺军的决战。这一下就彻底激发了顺军的士气,并打击了本军的士气,原本等着清军主力到来的睢州清军,还把希望寄托在了阿济格身上,但是看到了昨天的一幕后,就什么希望都不存在了。

今日顺军出城立营垒夹击清军大营,正是昨日那一仗激发的勇气。此时士气已经跌落到谷底的清军怎么敢再轻易出击,要是再败一场,接下来就不是撤退而是要溃逃了。

不过这些将领心里虽然在吐槽,却没有人站出来向阿济格点明这一点,反正现在被质问的是偏向于两白旗的满达海和两白旗大将苏拜。面对这个问题,满达海还有些犹豫该怎么回答,苏拜倒是老实向阿济格回道:“顺军列阵在侧,少量兵马出动无济于事,多则容易发生混战,我军既然已经准备撤退,自然不应做无谓之战斗…”

第402章 大战间隙五

阿济格听了顿时发怒道:“什么叫无谓的战斗?要是让顺军在大营周边把营垒修建起来,我军还怎么撤退?你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苏拜头也不抬,只是向着阿济格一拜后说道:“奴才只是想着要保全我军实力,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大将军的质问,奴才实无话可说,请大将军责罚。”

只是阿济格还没有说什么,车尔布等将领已经纷纷拜倒向阿济格说道:“此非苏拜章京一人的过错,奴才等也认为不该出战,苏拜章京才从了我们…”

看着满人和蒙人都跪了一地,阿济格如何不知道诸将已经对他失去信心了,眼下这是在对他逼宫呢。就在阿济格脸色突红突白沉默不语的时候,一旁的吴三桂见状便站了出来,为阿济格搭了个梯子:“大将军,此时恐不宜再讨论是否拆除顺军营垒之事,就算我们今日拆,他们明日也能再建。

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应当先讨论一下,到底是撤是留之事。而且,我军就算想要留下和顺军决战,也应当尽快决定下来,我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长,顺军的增援就会越多,这肯定是不利于我们的。”

有了吴三桂给出的缓冲,阿济格总算下了这个台阶,他也不希望和这些满蒙将领做正面的冲突,因为多尔衮肯定不会为了他,连两白旗的老人也一并开罪了。阿济格也意识到,自己昨天确实被顺军给气糊涂了,所以才白白浪费了一个晚上,原本他昨晚就应该和部下们讨论如何撤退的,而不是躲在自己的大帐内喝闷酒。

不过这个时候,阿济格也不会往自己头上揽黑锅,他只能顺着吴三桂的话头往下说道:“平西王这话倒是深得本国之心,顺军在我军大营外立垒,显然就是想要和我军相持下去,我们终究不能上这个当。那么苏拜,你来说说看,我们到底是走是留?走得话,又该怎么走?”

对于吴三桂得横插一脚,苏拜并不感激,反而觉得此人多事。刚刚他们满蒙将领团结一心,就是想要让阿济格说出个“撤”字来。那么他们今晚就可以丢下步兵跑路了,而不必再去考虑如何让步兵撤退的问题了。

但是现在被吴三桂这么一拦,他倒是不好同阿济格继续顶撞下去了,因为协助阿济格征战正是他们这些将领的任务,现在阿济格询问他作战的计划,他总不能继续和对方顶牛,那样要是被阿济格行了军法,他的家人还没地方去申诉。

不过面对阿济格的提问,苏拜虽然不能继续顶撞下去,却也牙齿一咬说道:“回大将军,昨日是同顺军决战的最好时机,虽然我军远道而来体力不够充分,但是军中的士气还是高昂的,顺军和睢州军都不清楚我军之虚实,我军全面压上同顺军决战,大家还是能打一打的。

但是错过了昨日的决战机会,我军将士现在已经知道了将要撤离的消息,眼下军中上下都没有什么战意,只是等着撤退而已。这个时候再对将士们宣布,我们还要留下来和顺军打上一场再撤,多数人就要感到疑惑了,反正都是要撤退的,那么还有必要再打上一仗才撤吗?

在将士们狐疑不定的时候,又要驱使他们上战场,这就是失败的根源啊。所以奴才以为,留下实在没有必要,当下应当考虑的,只有撤退的事务。至于如何撤退,臣以为应当分为三部,一部骑兵作为大军先导开路,一部骑兵在途中设伏,步兵最后撤离并引诱顺军来攻。在路上引顺军入埋伏圈后,再一击打垮他们,然后就可以慢慢的撤退了。”

对于苏拜的主张,房内的满人将领们都纷纷点头陈赞,只有吴三桂这批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似乎此时满人讨论的撤退事务和他们并没有关系一样。当然在内里的吴三桂已经把苏拜和那些满人骂了个狗血碰头。

这也不怪吴三桂感到愤怒,因为苏拜针对的并不仅仅是那些本地投降土豪,对于他这种才投降不久的新汉人,苏拜也一样没什么好感,大有令其在后方压阵的意思。面对顺军的军势,这个时候在军队后部压阵,其实就和丢给顺军处置没啥区别。

因此苏拜的意见其实就是一点,让汉人留下和顺军拼命,然后满人先走,以保持满洲之根本。吴三桂虽然一直不怎么信任满人,但是从苏拜口中说出的话,也着实让他懊恼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李自成给他写的书信了,其实到南边建藩立国,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对于一个一年有一半时间是冬季的地方,南方的温暖还是相当诱惑人的。

而在吴三桂走神的时候,阿济格突然看了一眼他,这个时候阿济格又有些不好意思在吴三桂面前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因为刚刚他被诸将逼宫时,还是吴三桂给他下了台阶,这么快就恩将仇报,也确实有些过分了。

再说了,这个时候的他也不愿意再闹出什么满汉矛盾了,过去他强调满人优先,是希望满人支持自己。但是现在满人都开始背弃他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再强调满人优先?这个时候让吴三桂他们投降顺军,他身上的黑锅不是越来越大了么。

因此阿济格思考了许久后便态度强硬的说道:“苏拜章京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我们眼下就在汉人的地盘上,没有汉人带路,我们又如何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伏击顺军呢?

既然大家都认为撤往许昌比较合适,那么本国也是同意这一意见的。但是,只留步兵或汉人在后方诱敌本国认为也是不合适的,至少我们需要一些满人在后军主持撤退,才能令整个伏击计划不至于走漏风声而导致失败…”

伊拜等人感到有些无语,他们没料到阿济格居然真的把这个撤退中途的伏击计划当真了,他们一时也搞不清阿济格是真信还是将计就计了。他们推出这个计划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甩开步兵自己跑路。

实际上许昌并不是一个可以退守的好地方,如果不是为了保住阿济格和西路军的颜面,他们是想要直接退往郑州的,因为现在的西路军其实已经面临失败了,他们需要的是退回一个安全的地方重组防线,只有背靠黄河的郑州才符合清军退守的条件,许昌还是太南边了。

伊拜等人觉得,阿济格不应该看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之前退往许昌的前提是,保持大部分实力退往许昌,其中的关键就是不能让本地豪强对清军失去信心,但是在经过了昨日的战事后,这个前提已经不存在了。

顺军在昨日的战事中已经展示了自己的力量,而清军也没有办法带着本地豪强在内的步兵安全退向许昌,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些本地豪强会有极大的可能重新倒向顺军,除非李自成下令不接纳他们,从而逼迫这些本地豪强和顺军死战,但是李自成不可能这么傻。

因此这个撤退计划中,他们已经把这些不可靠的汉人都打算丢给顺军了,接下来就是满人自己跑路的问题。但是阿济格故作不知,非要把这个撤退计划安排好,就把大家给将住了。虽然大家都知道,现在抛弃汉人才是保全满人的最好办法,但是在大军还没有撤退之前,这些汉人还是军队中的一员,他们这么明白的说出来,只会导致营中汉军的哗变,这责任谁也背不起啊。

可要是真的按照伏击计划去安排,那么留在后面汉军中的满人岂不是白白损失了吗?不过也有几位满人突然后背一凉,心里揣测着,这不会是阿济格试图用顺军这把刀排除看不顺眼的人吧。

他们这些人虽然跟着阿济格出征,但可没几个是阿济格的人。阿济格真要借刀杀人,这些人死了还要背上作战不力的罪名。但是他们还没什么理由可以阻止阿济格这么做,因为这个计划正是他们自己提出的。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成为被抛弃的一员,一些满人顿时安分了不少,这个时候他们才又意识到,在没有回到北京交付军权之前,阿济格这位大将军想要弄死他们还是有办法的,不是他们搞一个私下的联合就能解决的问题。

而且一些满人也意识到了,吴三桂要是站在阿济格一边,他们还真架空不了阿济格,因为吴三桂手中的力量也足以让阿济格用来压制他们了。于是原本已经打算远离阿济格的满人将领,再次改变了自己的立场,觉得暂时还是应当观望形势为好。

借助吴三桂的力量打散了满人将领之间的联合后,关于撤退的问题便再一次拖延了下来,因为没有谁愿意留下督促汉军引诱顺军追击的,大家都很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吴三桂就更加不会站出来主动请缨了,身为一个汉人主动站出来断后,这些满人估计就要当他准备投敌了。

事实上吴三桂虽然有些后悔,但也没有真想投降李自成的意思,因为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这个时候投李自成和直接打白旗投降有什么区别。阿济格这里自然也不会丢下吴三桂,他需要吴三桂压制住下面不服从自己的满人,也需要吴三桂为自己分担这一次战败的责任。这个时候,吴三桂手中的独立人马和他头上的平西王称号就很有用了。

虽然在撤退一事上没有达成什么结果,但是阿济格还是和众将前往了营门处观察了顺军修建营垒的速度,以决定撤退的时间。

第403章 大战间隙六

站在营门前建起的木台上,平原地形带来的良好视野,加上15尺高度的平台,大营周边的动静就没有能逃过清军的眼睛的。

但是同样的,一旦顺军在周边建立起营地,梁庄大营内清军的动向同样逃不过顺军的眼睛。也就是说,良好的观察视野,并不属于清军所独有。

作为一名将领,阿济格要求部下摧毁顺军在建的营垒,其实是极正常的命令。但是,看到了顺军遮蔽营垒的军队后,阿济格便意识到苏拜等人为什么要反对进攻顺军的在建营垒了。

因为顺军看起来并不是以修建营垒为目的出动的军队掩护,倒像是为了吸引清军进攻才在军队边上修建的营垒。在普通人眼中也许只能看到顺军在修建营垒,但是在有经验的将领眼中就能看出,顺军摆出的其实是野战队形,而不是防御阵形。

正如苏拜等人所言,面对这样的顺军队形,派遣少量人马过去就是送死,而动用大量人马就和动员全军决战没什么区别了。动员全军和顺军决战,这可不是用少量人马试探一下就完事的,一旦战斗开启,想要脱离接触就不是清军自己可以说了算的。

没有了战意的满人将领自然不会轻启战端,再加上营中现在的汉人也处于不稳定之中,把这些汉人拉出去和顺军开战,谁能保证他们不在战场上倒戈?正是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顾虑,一向以勇敢善战的满人八旗,此时也产生了避战的情绪。

冷静下来的阿济格,很快就理解了部下们的矛盾心理,一方面他们试图维持住满人武力对于汉人的威慑力,一方面他们又不希望让满人和顺军打一场没有希望的战斗,所以才会联合起来向他施压,试图让他承担起撤退的责任。

经历了被部下逼宫后,阿济格的头脑此时终于清醒了不少,他突然意识到两白旗地位的提升并不等于两白旗将士提升了对于他的忠诚,在苏拜这些两白旗将领的心目中,他们效忠的对象还是他的两个兄弟。

昨日顺军公开对他的折辱,虽然揭开了他心中最大的那块伤疤,但却也让他突然醒悟了过来,不管他如何去讨好那些两白旗的将领,也不可能再获得他们的认可了,因为从他同意了四大贝勒让母亲殉葬那一刻起,他同两白旗之间的联系已经被断开了。

在这些两白旗的将领心中,他已经成为了背叛老汗和两黄旗的人,也是两白旗失去两黄旗名号的根源。从两黄旗变为两白旗,这可不仅仅是旗号的变换,也是两旗地位的下滑。这十多年来利益受损的两白旗将士,又怎么可能会待见他?他们只会支持,能把两白旗带回到八旗之首地位的九王和十王。

此前阿济格没有想的这么深刻,是因为他也不愿意面对过去的自己,因为不愿意面对过去的自己,所以他才以为两白旗将士对于自己和对自己的两个兄弟的忠诚是一样的,所以他才试图模仿父汗对于汉人的厌恶,以此来收揽两白旗的人心。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瞬间醒悟了过来,不管他身上是否流着和两个兄弟一样的血,不管他多么像父汗,两白旗将士也不会把他当成真正的主子,因为没有哪个奴仆会依附一个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主子,不管他怎么做,都不能让两白旗将士忘记过去他出卖了自己母亲这件事。

突如其来的醒悟击碎了阿济格南下时的功利之心,他脑子力开始转变了想法,不再谋求攀登更高的位置,而是要设法从眼下这个泥潭挣脱出去,保住自己现在的位置了。

想法的不同,自然也就带来了对眼下这场战争的不同看法。阿济格突然意识到,其实把满人都带回去并不能减轻他失败的责任,相反,让一些满人死在这里,倒能让多尔衮不得不力保自己,因为受到了损失的两白旗,不可能再让他倒台,削弱两白旗的力量。

看到了顺军修建营垒的姿态,阿济格对于击败面前的顺军已经不抱希望了,就算他还想打下去,下面的满汉将士也不会听从命令的。因此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带哪些人回去有利于自己脱罪,把哪些人留下来,才能让跟着自己回去的人为自己的撤退进行辩解。

阿济格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则板着脸对身边的部下们说道:“顺军不过是徒有气势,我们终不能放手让他们在那里大建营垒。一旦北面和东面的顺军营垒建成,顺军就能依托这两个营垒继续向前修建营垒,最终抵进我军大营之前,顺军可是有火炮的,到时他们在营垒中放置大炮,难道我们也要继续挨打不成?”

脑子清醒过来的阿济格,对于顺军的作战意图还是能够一口道破的,就算是边上的满人将领也不会否认阿济格的这个判断。只是,大家现在想的是撤退,为什么要去考虑顺军营垒修建到面前后的进攻方式?我们都跑路了,顺军修再多营垒也威胁不到我们啊。

就在边上的满人将领犹豫不决的时候,阿济格突然对着边上的吴三桂说道:“平西王,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阻扰顺军修建营垒?”

吴三桂有些不明白阿济格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但是瞧着周边满人将领看着他的眼神,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要是不站在阿济格这边,估计接下来断后的就是自己这支人马了。那些满人肯定是不会留下来断后的,相比起留下了断后的任务,冲击顺军在建营垒又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心中略一思索后,吴三桂便坚定的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若是不能破坏了顺军在建营垒,我军就算想撤退,也都在顺军的监视之下,这肯定是于我不利的。我愿…”

阿济格却突然截断了他的话道:“平西王之言正合吾意,我们今晚派人袭击顺军在建营垒,破其营垒后,再分部撤退。你们可有什么意见补充吗?”

意见当然是有的,不管是两白旗还是其他各旗将领听到阿济格还要打营垒,都是一肚子怨气,觉得阿济格简直就是让人去送死。但是他们正互相对望着,等待有人出头反驳阿济格时,却又听到阿济格说道:“伊拜,你的人马准备一下行装,等我们这边发动了夜袭,你就带着本部人马撤出大营,先去前面设伏。明日我军撤退后,若有顺军尾随,你部就出击拦截之。”

阿济格这话一说,伊拜等人立刻改变了立场,伊拜当即就赞成道:“利用夜袭掩盖我军的撤离,大将军之策确实可行。只是这样的话,那么夜袭的规模就不能小,小了就不能把顺军的注意力给吸引住,掩盖不了我军撤退的动静啊。”

下定了决心的阿济格,此时倒也抛开了一切,他当即就说道:“此次夜袭,就由本国和平西王一起带队,除了袭击顺军在建的营垒,我们还要在城门附近设立伏兵,若是顺军援军连夜出城就一次打垮他们,本国倒是不信了,那些顺军在夜晚也能挡住骑兵的冲击…”

阿济格的突然转向,让苏拜等两白旗的将领颇为惊讶,这个夜袭加撤退的方案其实对两白旗并不十分有利,因为伊拜的撤退和阿济格亲自主持的夜袭,意味着两白旗要付出更多的风险了。从常理来讲,因该让两白旗的军队先撤,然后让其他各旗人马同汉军一起袭击顺军营垒,才是公私兼顾的好办法。

但是这话他们此时也不能公然说出来,否则就是得罪了在场的所有人了。而且阿济格先公后私的姿态也为自己挽回了一些人心,至少

伊拜等非两白旗的将领就很支持这个方案,也就意味着此时反对阿济格的计划,并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重新掌控住了局势的阿济格让苏拜和伊拜等人拿出一个具体计划来,自己则拉着心情有些七上八下的吴三桂回大帐去说话了。

就在满人将领就撤退方案达成一致的时候,营中的本地豪强此时也悄悄的聚在了一处大帐内,就当前的局势进行了讨论。投降清军的本地大小豪强有近三十位,其中最有名望的是张长腿、王彦宾、宁珍三人,这三位手下都有着近千乡兵,不是那种几十上百部曲的小地主能比的。

能够和这三位势力相比的豪强,本地还有两位,不过他们投靠的是大顺,此时聚在一起的豪强们就有人拍着大腿懊恼不已的说道:“早知道今日,当初郭黄脸写信来招俺的时候,俺应该投郭黄脸去的,如今俺们倒是进退两难了。”

符合此人的豪强还真有不少,不过随着张长腿、王彦宾、宁珍三人走入帐内,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这边王彦宾扫视了众人一眼后,也就不客气的对众人说道:“把大家叫过来其实就为了商议一件事,就是如何自保。不过在讨论之前,俺要先说一句丑话,既然到了这里商议事情,大家要是出去后敢出卖兄弟的,那就兄弟们共诛之。大家有没有意见?”

帐内沉默了片刻,便有人带头说道:“王大哥说的是。谁要是敢出卖兄弟,全家必死于非命,此誓天地为鉴…”

第404章 大战间隙七

看着帐内的众人纷纷立誓,宁珍这才站出来打着圆场说道:“王老大说这话也是为了弟兄们好,毕竟我们现在周边都是满人,要是有人出去告密,那么害的可不是我们一个两个人,而是把大家都给害了。

好了,大家既然立了誓就生死与共,活就一起活,死就一起死。今天把大家叫过来,其实就只为了一件事,咱们应该如何一起活下去。”

宁珍的话语方落,帐内就有数人出声附和道:“宁大哥说的不错,咱们可不能跟着满人送死。”

待到帐内安静下来,宁珍这才接着说道:“对,我们不能跟着满人送死,但也不能跟着他们逃跑。我们这些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家小基业也在这里,跟着满人逃过黄河去,不就成了丧家之犬了吗?”

一名豪强甚为激动的起身说道:“这话俺赞成,都说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俺们也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在老家待着还能过几天快活日子,可要是背井离乡的去当兵,别说俺受不了,俺手下的兄弟也是要跑路的。没了兄弟在身边,俺们在满人面前和奴仆有什么区别?”

也有豪强冷笑的说道:“肯带着我们一起走,都算满人讲义气了。但是从昨日一战的结果来看,满人凭什么带上我们?我还担心,满人拿我们当挡箭牌,抵挡顺军进攻,然后自己好跑路呢。”

这人一语戳破了众人心底最担忧的一件事,因此大家不约而同都沉默了下来。如果满人把他们当成挡箭牌,那么就意味着他们想要脱离大军逃回老家去也不可能了,在顺军发起进攻前,满人不会放弃对他们的监视,在顺军发起进攻后,他们还怎么避开顺军的攻击?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张长腿突然出声对着众人说道:“刚刚那位兄弟说的对,满人一定会让我们这些步兵断后,好让自己逃走的。如果大家只想着从大营中离开,那么到时候恐怕一个都跑不掉,反而要挡在顺军的前面。我们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只想着跑路,得选一条让大家都能够安全的活路。”

听了这话,原本沉默下去的豪强们又立刻提起了兴趣,向着张长腿说道:“老张(张统领、张哥),有什么就说出来吧,大家都已经立过誓了,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何必再卖关子…”

“安静些,安静些,先听我说。”张长腿伸手从怀着掏出一张纸来,然后对着众人说道:“此前顺军进攻恒山大营时,我有几个部下被他们给俘虏了。不过很快他们就被放回来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份传单。老宁,你读过书,你来给大家念一念这传单上的内容吧…”

宁珍毫不意外的接过了张长腿手中的传单,然后就给大家念了起来,传单的内容用的是白话文,因此大家听着并不难懂,只是对于传单内出现的几个新名词,大家还是有些挠头。有人于是问道:“这阵前起义和阵前投降到底有什么区别?顺军为何督促我们要阵前起义?”

张长腿立刻接过话头回复道:“阵前起义和阵前投降,听起来是差不多,但是其中的意义可就差了去了。阵前投降是大兵压境,我们无路可走,只能放下武器投降,因此大家并没有功劳可以讲…”

当即就有人回道:“我们投降满人,不早就是都元帅府眼中的罪人了吗?都元帅府能够不计较这事,我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向都元帅府要什么功劳,这不是王八嫌自己的命长吗?”

这话顿时引起了几人的哄笑,冲淡了之前帐内议事的紧张气氛。张长腿顿时摇着头对众人说道:“要是按照过去的常例,我们主动放下武器的话,朝廷或义军也是要对我们以礼相待的。这一次都元帅府不过是把是否优待放下武器的军队,做了一个细致的划分而已。

要是我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什么都不做,看到顺军到了面前就放下武器投降,自然算是阵前投降。可要是,我们在顺军到了之前做点什么,加快了满人的失败,那么我们就成为了阵前起义,不仅可以豁免之前投靠满人的罪行,还能根据我们所立下的功绩获得优待。

所以,这阵前投降和阵前起义之间的差别,取决于我们要不要主动自救,还是被动的在旁观战到战斗结束…”

张长腿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这边已经有人出声叹气的说道:“就现在顺军在营外强建营垒的举动,难道满人会让我们安静的旁观战争?俺看,他们迟早会把我们派出去消耗顺军的有生力量的。俺看俺们要么就乖乖的当满人的挡箭牌,免得满人对咱们先下手,要么就应该联合起来,争一争阵前起义的机会。”

王彦宾立刻拍着手说道:“这位兄弟的话深得我心。确实,要是我们不联合起来放手一搏,就算顺军肯接受我们投降,可满人也不会轻易让我们投向顺军的…”

能够被邀请到这个大帐内的人,基本上都是起了背离满人心思的人。他们不是辽东人,因此和满人没有互相信任的基础,他们也不是大明边军,对于满人的恐惧还没有那么的深入骨髓。

虽然他们这十多年来听了不少满人击败明军的战绩,也知道一些满人在关内横行杀戮的事迹,正是因为这些传闻,所以在清军渡过黄河之后,他们就立刻选择了向清军臣服的行动。

但是,相比起在传闻中听说的清军战绩,河南人其实更了解李自成的战绩,毕竟李自成大半造反时间活动的地区就在河南,特别是崇祯末期对于许昌、开封、归德等地的进攻。

当李自成带着主力击败了考城清军南下时,就已经让这些河南本地豪强惶惶不安了,只不过他们当时还把希望寄托在满人身上,觉得阿济格带着这么庞大的骑兵队伍,之前清军又是胜多败少,因此感觉阿济格不会轻易败给李自成,所以才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