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17章

作者:富春山居

天津之战对于清军来说只是一个意外,之后李自成毫不迟疑的继续南下,让清军上下以为李自成已经丧失了争夺天下的勇气,才会不断的把地盘丢给大清。因此在九王决定南征之前,清军将领的共识就是,李自成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但是这个人既然连北京都放弃了,说明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宏图伟业,那么再不济,双方也能打出一个南北朝的格局来。

正是抱着最坏不过以黄河为界的想法,清军才开始了这场南征。但是从现在李自成的反击来看,尚可喜觉得对方并不只是单纯的防御,只以保住中原为根本目标。他们在这里败了,那么睢州这路清军会不会被顺军接着围攻,阿济格的主力究竟能不能及时返回接应睢州的清军?

假如阿济格的主力不能及时回援,睢州的清军也溃败了的话,那么剩下的阿济格军就成为了一支孤军,被团团包围在了河南腹地,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军队能够救援这支人马,也就是说南下的西路军马上就要失败了。

西路军一旦失败,十王率领的东路军也就无法继续向南进攻,而是要回防河北以防顺军向北京进行突击了。尚可喜坐在马上终于想明白了顺军主力出现在考城的目的,他顿时感到了惊恐,清军一旦陷入了失败的危险,那些关内的投降明军还是可靠的吗?

此时尚可喜已经跟随着部下们走出了西门,许尔显这时才停下向着他询问道:“王爷,接下来我们该往那去?”

尚可喜回头看了看,出城的将士数量约七八百,也不知南门的班志富能带出多少人,总之这次他的军队也是大伤筋骨了。

长叹了一口气后,尚可喜道:“只能去睢州同大军汇合,之前我和罗洛宏贝勒向睢州军请援,满达海贝子他们应当也该派出人马前来了,路上要是能够汇合援军,就不用担心顺军追击我们了。回到睢州大营后,应当尽快通知大将军回返,否则此次南征的西路军就真的要麻烦了。”

尚可喜虽然没有说明,但是许尔显同样是老于军阵的将领,他立刻明白了尚可喜的意思,一旦让顺军尾随攻下了睢州大营,那么即便阿济格带着南下的主力返回,也是不可能同以逸待劳的顺军对峙下去的,因为这是一支孤军。

尚可喜本来还想着等班志富过来同自己汇合后一起出发,但是很快城内的士兵传来消息,顺军已经从东门大举进入城内,现在正往西门赶来,尚可喜不得不下令许尔显这支军队先走一步。

而尚可喜牵挂的班志富,此时却陷入了困境之中,因为他坚持要带上辎重跑路,所以南城天助兵的集结速度就慢了几分。而在梁标相这些反正的汉军带领下,张胆一营顺兵根本没有理会城中各处的战斗,直接扑向了西门和南门。

于是,班志富的部下就被入城顺军和梁标相的部下隔绝在了南城各处,这个时候

班志富也还能带着二三百人逃离,但是班志富还是想着多带点人出城,因此便带着部下堵住了南门大街坚守了起来,试图为各处撤离的部下争取一些时间。

在班志富亲自上阵的鼓舞下,这些前东江兵倒是激发出了几分勇气,凭借着一些房梁及家具构建的街垒击退了顺军的几次进攻。韩尚亮同样注意到了在街垒边大声鼓舞士兵的清军将领,他对着弟弟韩尚义问道:“你有没有把握射死那名清军将领?”

韩尚义摸着哥哥特意为自己打造的硬弓,估摸了一下双方之间的距离后说道:“我需要有人掩护我前进到那块石柱的位置。”

韩尚亮于是让人拆了几块门板下来,一边带着几人向着清军街垒佯攻,一边则让两人掩护着弟弟从街边潜行。就在清军的注意力被韩尚亮吸引住的时候,从街边突然射出了一箭直接命中了正在鼓励部下的班志富的额头,班志富应声倒地,街道上的清军顿时大溃。

第372章 大战之前九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军队一样,主将倒下之后军心就立刻散了,哪怕还能守也不会有人守下去了,几名清兵抱着生死不知的班志富向着南门狂奔而去,接下来街垒边的清兵也跟着一哄而散了。

于是韩尚亮立刻下令部下跟上追击,一路上溃逃的清军几乎没有敢于回头抵抗的,当意识到自己已经逃不掉了,街上的这些清军士兵就服从了顺军的叫喊声,丢下武器往街边一蹲,双手抱头温顺的就如同羊圈里的羊群。

韩尚亮无暇关注这些蹲在街边放弃抵抗的投降清兵,只是带着部下不停的向南门冲去。当他跑到南门前的时候,看到了让他也许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场面,上百匹马把南门前堵的死死的,清军骑兵为了能够顺利的从狭小的城门洞挤出去,甚至已经开始对身边的人动手了。

韩尚亮甚至一时都不敢冲上去,因为怕被这些清军骑兵挤到地上去,他亲眼看到有骑兵从马上掉落下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慌乱的溃兵带动着马匹也不停的在城门洞前打转,从马上掉下去的人被马踩上几脚也就没气了。

最终张胆带着大队人马赶到,这才控制住了城门附近的高处,然后勒令这些骑兵下马投降,才渐渐平息了南门处这场清军败兵引发的骚乱。

经过询问和查点周边的清军溃兵的数量后,张胆才发现,除了一开始抱着班志富冲出南门的五六十骑外,之后又陆续跑了六七十骑,然后剩下的人就都被堵在了城门处。

张胆一边安排韩尚亮、梁标相招降城内各处还在抵抗的清军,一边又安排人员向后方报告,表示他们几乎已经拿下了考城,内里并没有什么埋伏。”

当顺军大股部队进入考城时,这边尚可喜也进入了距离考城七八里外的黄河河道地区。黄河其实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每年春夏之交上游雨水丰沛时,中下游平原地区就会出现洪水。加上黄河从黄土高原地区带下来的大量泥沙,使得黄河中下游河段的河底其实是高于两侧平原的,也就是所谓的地上悬河。

这种情况就造成了一个结果,那就是黄河中下游的河道其实是不固定的,每隔几年河水冲破堤坝,然后黄河就改道从低洼处走了。于是开封以下的黄河故道其实不止一条,最东面的故道可以靠近睢州城,最西边则可以接近曹县。

当然,在冬天的时候,因为河水封冻,这片河道地区就成为了一马平川的地形,数十里内无遮无挡,连棵树木都看不到,于是便成为了最适合骑兵拦截作战的地区。

尚可喜带着本部七百余人穿过高耸的沙冈进入到河道区后,就立刻看到了两队骑兵正在数里外厮杀着。许尔显立刻派人上前去查看,很快就得到了一个情报,前面对战的双方,确实是从考城逃亡的满人和追杀上来的顺军骑兵部队。

按照许尔显及一些将领的意思,他们应当趁着顺军骑兵还没有发现自己时,绕道穿过这里。既然满人丢下他们自己跑路了,那么现在大家就各人顾各人,各安天命就是了。

只是尚可喜犹豫了一下就拒绝了部下们的要求,他向着部下们说道:“我们要是没有遇到也就算了,既然遇到了怎么能够当作没看见?这里有这么多人,大家可不是瞎子和聋子,我们就这么甩手跑路了,难保不会有人把这件事说出去。

再说了,此次考城之战失利,丢了几千人马也就算了,要是连罗洛宏和那些满人都丢给了顺军,你们觉得九王和其他满人亲贵会怎么看待我们?我们既然已经向大清宣誓效忠,那么就不应该再三心二意,要是被人当成了墙头草,那么不管哪一方都不会待见我们的。

我军加上罗洛宏率领的满人队伍,加起来也超过千余骑了,刚刚哨探不是说顺军骑兵应当没有超过千骑的么,那么我们加入战场的话,这仗还是能够打一打的。我们现在应当尽快把罗洛宏解救出来,然后立刻离开这里,以避免顺军大队人马增援过来。

你们应该去整理队伍,准备加入战斗,而不是继续围着我浪费时间。你们行动的越是快速,那么我们接下来的路程就越安全…

许尔显等人终究没有拗过尚可喜的坚持,只能回去整理队伍,预备加入战场去解救被顺军骑兵缠上的满人将士。

许尔显把部队分成了4个部分,他同徐成功、佟养谟各带百名马甲,卢可用则带着剩下的人马护卫尚可喜。虽然跟随尚可喜出城的都是骑兵,但是能够完成马上作战行动的马甲也就二三百人,剩下的人不过是会骑马的步兵而已。

因此许尔显挑选出来的这三百马甲,几乎就是他们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大力量了。许尔显在战场边缘观望了一下形势,就对着身边的徐成功、佟养谟说道:“顺军还有一股骑兵正在战场外的东北方观战,显然是打算做最后一击的力量。

我们必须要把顺军的这股力量也拖入到战争中来,这样才能解救出罗洛宏贝勒,然后从这里安全撤离。佟养谟,你一会在我左手发起进攻,你部从东南向东北方向冲杀,但是要放缓速度,顺军东北处的骑兵一定会出手阻止你部冲击战场内的顺军,这个时候你就迎上去攻击并缠住对方就好。

徐成功,你部在我右手发起进攻,方向就是从西南入往正北出,主要目的是为我部开路。只要你们能够冲开一条通往战场中心区域的通道,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部了,我将会在你们身后冲入敌阵,然后把罗洛宏贝勒接出来…”

徐成功、佟养谟都齐齐答应了一声,这正是两人能够理解的作战方式,不管许尔显看了一眼战场中的情况后,又特别对着徐成功说道:“你要注意那名顺军的骑将,千万不要和他恋战,看起来他可是一名马上作战的好手…”

当尚可喜部的人马出现时,这边交战的双方也都注意到了。对于被顺军骑兵压制住的满人来说,显然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特别是被困在战场中间的罗洛宏,此时颇为兴奋的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来的是智顺王的部队,这下我们可算有救了…”

罗洛宏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言论正对身边的人造成了打击。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护卫他的安全,即便面对着近两倍的顺军骑兵,他们也不会陷入现在这种光挨打的局面中。

罗洛宏身边虽然没有如科尔昆这样的悍将,但是他身边的护卫都是岳托留下的老兵,等闲骑兵也是难以冲入他身边的。如果罗洛宏有他老子岳托的三分武勇,那么顺军也很难这么轻易的把他们困在这片河道区的沙地上。

只是,罗洛宏确实没有继承到老子的军事才能,从小娇生惯养的他甚至连一个合格的将领水准都达不到。在突然遇到顺军骑兵拦截的时候,罗洛宏几乎就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地步,这给护卫他的军将们平添了许多麻烦。再加上带领顺军骑兵的将领又勇猛无比,第一个照面就把甲喇额真褚库给击落马下了,于是这队满洲骑兵不得不放弃了马速,转入了防御阵形。

经历了曹县郊外的骑兵大战后,此时的顺军骑兵都汲取了教训,对于满人这队骑兵的进攻采取了分批多点进攻,并不再过多的缠斗,而是把精力放在了保持马速和距离的冲锋战上,通过三五十人的小队冲锋的进攻方式,以整体的力量压制骑术更为精湛的满蒙骑兵。

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把小刀正反复切割着一头肥牛,虽然肥牛的体型很健硕,但是每一次小刀的切割都会削去一些皮肉,从而让这头肥牛慢慢的变小。

失去速度的满人面对顺军骑兵的这种打法,几乎找不到有效的应对措施。他们不能四散而逃,那样顺军就能顺利的拦截住队伍中最重要的满人;他们也不能下马列阵,因为顺军的大兵就在附近,一旦被这些顺军骑兵牵制在这里,那么等顺军步兵抵达时,他们同样要完蛋。

所以,这数百满蒙骑兵只能在梅勒额真库鲁克的指挥下,组成了一个圆形防御圈,把罗洛宏护卫在内,然后等待变局的出现。尚可喜带领的人马赶来,确实对这一局面有所改变,但是听了罗洛宏的话后,大家还是觉得很沮丧,什么时候满人需要汉兵的救援了,这似乎是天命汗起兵以来的头一回。

对于认为满人满万不可敌的满洲八旗将士来说,让尚可喜来解救自己这些人,和顺军骑兵击败了他们一样,都是一种难以接受的事实。因为这意味着,满人所崇尚的武力已经不能对汉人形成压制了。

在这些满洲人患得患失的时候,正在外围冲击满人圆阵的马宝也是相当的懊恼。他和高虎两个联队在这里截住了逃出考城的满人马队,但是因为看着对方人少,马宝于是修改了参谋们的作战计划,决定一口把他们都留下来。但是面对具有优势兵力的顺军骑兵,还是早就挑好了位置的战场,这五六百满洲骑兵发挥出了顽强的韧性,硬是结阵挡住了他们的突袭,从而拖到了变数的到来。

第373章 大战之前十

已经在曹县战斗中接受过一次教训的马宝,没敢再复制一遍曹县的战斗,他对于曹县战斗中失去速度的满洲骑兵是如何被近卫骑兵控制围歼的经过还是记忆犹新的。

虽然曹县战斗中近卫骑兵是依托步兵的支持限制住了满洲骑兵的活动,但决定胜负的还是充满速度的骑兵突击,而瞧着这群清军骑兵的架势,显然是准备要突击他们这些守在清军圆阵外围的近卫骑兵的。

在这些清军骑兵发起攻击前,虽然不甘心,但马宝还是下令收缩了队形,让开了清军骑兵的正面。以防止被这群清军骑兵突击自己的部队后带入到混战中去,虽然和清军骑兵交手的次数不多,不过近卫骑兵已经深刻的认识到,哪怕是自己这边最好的骑手,最多也就和满人中下程度的骑手相差仿佛。

关内的马匹毕竟属于贵重物品,一般人很难接触到,更不用说从儿童就开始熟悉马匹的习性了。但是在关外,马匹是生产工具,哪怕是穷苦人家都会蓄养马匹,因此从孩童时就要接触这种生物。特别是草原上的蒙古人,几乎可以在马上待上一天都不用下马,这是关内汉人骑兵永远都难以企及的骑术。

因此,一旦汉人骑兵和这些满蒙骑兵陷入混战,失去速度和队形保护的汉人骑兵,损失率就会快速上升。总参谋部虽然没有什么高超的骑手,但是通过战场数据的总结却很快确定了近卫骑兵适合什么样的战术作战。

马宝过去对于坐在房间里计算的的读书人指导军队如何打仗,觉得这就是纸上谈兵之举,只不过在李自成的威望下,他同其他人一样不敢公开反对而已。对于马宝来说,他更相信实际的战斗才能真正学会打仗,那些坐在房间里连战场都不上的读书人,懂的什么叫战争吗?

哪怕是大明朝的以文驭武,文官统帅武将作战,也没有强制规定过武将要按照什么队形,从哪个角度发起攻击的细节。文人中对战争最为了解的也就孙承宗、孙传庭这些大帅了,因为他们是真的了解军队的组成和作战方式,才能把命令下达到哨队一级的编制,其他的所谓文人统帅,其实就是领导武将作战,离开了武将,他们根本指挥不动军队。

类似于马宝这样想法的将领,在顺军中还是有着相当数量的,只是曹县的一场战斗,让这群迷信自身武力和实战的将领闹了个灰头土脸,反而让李来亨、吴国贵这些年轻人和外来者露了脸,这才让近卫骑兵对于总参谋部的命令稍稍认真对待了些。

当然,像马宝这样有能力的武将还是不信邪的,总是希望用自己的武勇和经验证明,他比总参谋部的参谋们会打仗,毕竟岳爷爷不是说过么,“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像马宝这些从底层杀上来的军将,过去就是依赖着这套理念打仗的,结果总参谋部建立之后认为这些人根本不会打仗,自然是不能让他们信服的,他们要是不会打仗,那么大明朝是被谁打倒的,难得是明军自己吗?

但是即便私下里再怎么不服气总参谋部,对于总参谋部下发的作战总结,马宝还是会认真翻阅背诵的,因为李自成非常看重这个。其实在进入北京城之前,李自成也是一个相当善于总结失败经验教训的义军领袖,这也是他屡败屡起的最大底气,只不过之前的李自成主要靠自己总结,并没有把这一经验向全军推广而已。

但是从离开北京城南下后,李自成开始注重基层官兵对于战斗经验的总结问题,并将一部分经验教训转化为了条例,确保军中上下实实记住这些经验教训。假如说过去的李自成还比较注重将领的个人能力的话,那么现在的李自成则更注重将领对于条例的熟悉程度及基层官兵对于战斗经验的不断总结。

面对这样的李自成,只要是有上进心的官兵自然都会认真的去学习总参谋部下发的各种文件,以防止李自成召见自己时,自己却回答不出问题的尴尬。马宝虽然在近卫骑兵中以武勇著称,但是他加入义军的时间较晚,因此并不算是义军的中坚将领。

事实上,马宝也是在东征过程中才逐步出头的,更是在山海关前的军中比赛中名声大起,从而进入了近卫骑兵,同李来亨一起成为了李自成身边的新锐武将。从某个角度上说,马宝、李来亨及总参谋部、新军都是李自成对之前五营二十二将体系的修正。

马宝对于李自成所推动的顺军军事体制的改革虽然不怎么理解,却也知道自己是这种军事改革的受益者,因为在过去的五营二十二将体系中,资历甚浅的他其实是没法出头的,因为他不在这二十二座山头之内,就算他投靠在其中之一,想要爬上去也得等待很久很久了。

总参谋部及新军的组建,把他们这些有能力但资历较浅的中下级军官挑选了出来,打开了他们的上升通道,这是马宝及其他人不能否认的事实。

因此当意识到近卫骑兵将会因为自己违背了随军参谋部制定的作战计划而蒙受损失时,马宝只能选择暂时的退让。根据战场形势改变作战计划导致任务失败和违背作战计划导致本军蒙受损失且任务失败,这两个答案显然是不同的。

顺军骑兵让开正面的通道,让许尔显部顺利的和满人汇合了,虽然这一过程顺利的令许尔显有些惊奇,但是他们的危机并没有解除,因为顺军的骑兵正在外围重整队形,显然他们并没有放弃拦截他们的企图,这也令汇合后的清军并没有获得安全感。

许尔显等天助兵将领此时还不清楚,他们的危机此时才真正开始。对于尚可喜部前来救援,罗洛宏虽然大感欣喜,但是指挥这支满人部队的梅勒章京库鲁克和护卫他的牛录章京玛奋却向他劝说道:“这些顺军虽然撤去了包围圈,但并没有离去,反而在周边窥视我军,显然他们是准备在我军撤退时再发起进攻,我们还没有脱离险境啊。”

年仅23岁的罗洛宏并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连续作战,对他来说从考城失利到此地被围,已经把他对于战争的任何美好期待都消灭掉了,毕竟他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中,满人都是无敌的勇士,哪怕两三人面对上千明军都能轻易的射杀数十人然后驱散他们,和现在他所经历的战争完全不是一回事。

于是罗洛宏颇为不快的向两位部下质问道:“我听说过去我满洲军出征,哪怕深入大明境内也并不畏惧明军追赶,因为我满洲勇士能够自告奋勇的留下断后,击退那些前来追赶的明军,从而让大军带着战利品安然的撤回关外去。为什么我们现在只是面对近一倍的顺军骑兵,反而没法击退他们撤离了?难得是你们真的小看了我,才不愿意尽心作战的吗?”

面对罗洛宏的质问,库鲁克和玛奋互视一眼,然后看了看左右都是自己人,库鲁克这才向着这位贝勒说道:“非是奴才等不尽心作战,而是现在的形势和过去大军所面临的形势不同,哪个时候大家是为了保护从关内劫掠来的人口财物作战,因此都能尽心尽力,且尾随的明军虽多却人心不一,所以我们只要击退一路,其他人也就观望不前了。

但是现在我军刚刚被顺军从城池中驱赶出来,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在逃命,这个时候留下断后几乎必无生理,自然也就起了畏惧之心。

而且这些顺军骑兵和过去的明军并不类似,虽然他们人数只有我军的一倍,但是指挥统一军心一致,主将又是能够马上冲杀的大将,我们这边的甲喇额真褚库败亡之后,就缺乏一个能够号召诸军冲锋作战的武将了,诸军人心不齐,自然也就难以击退顺军骑兵的追击了。”

罗洛宏正陷入沉默时,玛奋此时又插嘴道:“要是十王没有把布善他们调走,我们又怎么会害怕这样一群顺军骑兵的追击。”

库鲁克听了这话立刻闭上了嘴,把视线转向了战场,玛奋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他可不愿意被连累进一个对白旗诸王不满的阴谋中去。

罗洛宏虽然在军事指挥上一窍不通,但是对于玛奋这话的意思却迅速的反应了过来。作为岳托的健在的长子,他还有一个兄长早已过世,所以他就是镶红旗的继承人。

但是,在生前一直支持天聪汗的岳托,到了崇德年间却成了天聪汗打压的对象,因为在打倒了四大贝勒之三后,岳托已经成为了满洲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威望远高于豪格等年轻宗室,这显然是不符合两黄旗的利益的。

因此功劳卓著的岳托,只得到了一个多罗克勤郡王的封号,和其他旗主的亲王封号相比,明显低了一头。且在岳托死后,代善一度想要收回镶红旗,不惜给这个儿子安上了谋反之罪。虽然在天聪汗的庇护下,岳托在死后逃脱了被灭满门的危机,但是镶红旗的权力也就落入了天聪汗手中。

作为岳托的继承人,罗洛宏虽然继承了镶红旗旗主的名义,却并没有拿回本旗的权力。天聪汗去世之后,镶红旗的大部分权力又落在了九王手中,所以十王南下时可以把镶红旗旗主的亲兵营也给调走了,这才使得他落到了现在这个困境之中。

罗洛宏想到九王连多罗克勤郡王的封号都不给自己,反而给了个多罗衍僖郡王的封号,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继承父亲的名望,让别人把自己和父亲区分开来,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想到这里他终于软化了下来,向两人问道:“那么你们想怎么办?”

第374章 大战之前十一

库鲁克立刻把目光从外围收了回来,向着罗洛宏说道:“让智顺王的人马断后,我们和智顺王先撤,这样这些顺军骑兵就无法继续追击我们了。”

罗洛宏觉得这个主张有些一厢情愿了,他诧异的向对方问道:“这个时候留下断后,能顺利摆脱顺军的机会不是很小吗?这些汉人会为了我们留下和顺军拼命?”

库鲁克沉默了数息后说道:“我们和智顺王汇合后,请智顺王下令即可,这是智顺王的命令,这些汉人不会不服从的。”

罗洛宏还是有些不大相信这个计划能行的通,他于是继续追问道:“智顺王肯下这样的命令?这些可都是他的心腹啊。”

库鲁克一时不知该怎么向罗洛宏讲诉自己的计划,这边玛奋的一句话倒是解救了他,“只要控制了智顺王,该下达什么样的命令,就不需要智顺王去考虑了。”

罗洛宏这才明白了面前的两人想要做什么,这令他心中大吃一惊,因为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的满人样子。作为岳托的继承人,罗洛宏小时候生活在众人呵护之中,少年时又因为父亲被先汗打压而尝到了人情冷暖,可以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满人,或勇猛、或豪迈、或深沉多智、或憨厚朴实,当然也有见风使舵之辈和阴险小人,但是他还真没见过现在这种恩将仇报的满人。

努尔哈赤起兵反明,打出的七大恨名义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其父祖为大明尽忠,却被大明军将忘恩负义的斩杀一条。因此满人之中对于信守承诺一事看的很重,并将重诺守信视为了满人的一个基本道德水准,反倒是对杀害平民和奸淫妇女的行为看的很轻。

罗洛宏原本以为,哪怕库鲁克这些人迫于形势不得不丢下了汉军跑路,也是因为担心八旗军律,不敢把自己这个主将失陷给顺军,毕竟他要是被顺军俘虏了,如库鲁克这些护卫将领不仅前途尽毁,甚至连家人都要被牵连。

但是,他还是相信库鲁克这些满人军将是不会丧失掉一个满人的做人底线的,因为这正是满人引以为自豪的宝贵品质,也是他们能够击败蒙古人和汉人的精神之所在。

可现在库鲁克的话语却完全打碎了他对于满人这个团体的精神信仰,特别是在边上的玛奋迎合了库鲁克的话语后,罗洛宏突然觉得,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满人宝贵品质这种东西,他们能够打败蒙古人和汉人,不过是一时之侥幸,而不是上天对于满人宝贵品质的奖赏。

信仰一旦破裂,人就容易向现实屈服,假如人生只是一场侥幸,那么只要考虑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只有活着才能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为了虚假的信仰去死,就成了最不值得去做的事情。

罗洛宏迅速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他面无表情的向着两名部下点头同意道:“既然你们觉得这样做能够让更多的满人活下来,那么就这么办吧。不过智顺王毕竟是辽东旧人,如果能够说服他自己下这道命令,对于我们双方都是一件好事。这个时候,要是两军之间闹起了矛盾,只能是便宜了那些顺军而已。”

得到了罗洛宏的认同后,库鲁克也是松了口气。他们这一路原本就是偏师而已,在开封明军掘开了黄河大坝后,从开封到归德沿黄河一路其实就不大适合大军进军了,因为这里已经成为了黄河的泛滥区,人烟稀少,当地几乎没有能补给大军物资的地方。

虽然罗洛宏是镶红旗的旗主,但是年纪尚轻的罗洛宏几乎掌握不了镶红旗,岳托死后镶红旗内部就四分五裂了,一部分人希望重新回到老旗主代善麾下,一部分则被天聪汗拉拢了过去,接着就是各小贝勒各掌一块。

天聪汗如果不死,那么镶红旗多半就和正蓝旗一样,被他赏赐给某个儿子带领了。但是因为天聪汗的暴毙,他对于镶红旗的许多暗手还没来得及放出来,结果就被九王捡了个便宜,把镶红旗得一部分权力拿到了自己手上。

九王显然并不希望罗洛宏正式接手镶红旗旗主得实权,于是就采取了和先汗对镶红旗一样的打压分化手段,目的就是让镶红旗继续保持现在四分五裂的局面,从而不让两红旗重新联合起来。

现在的八旗,两红旗和两蓝旗都已经被拆散,只有两黄旗和两白旗是团结在一起的,也因此八旗内部的争斗,实质上就成为了两黄旗和两白旗之间的对抗,其他四旗已经靠边站了。

这也就是贵为一旗之主的罗洛宏,居然被发配来做偏师的名义主将,其实就是有人不希望罗洛宏立下什么不得了的军功,从而拿到和旗主身份相衬的权力。因此委派护卫罗洛宏的库鲁克,其实也就是八旗中的寻常将领,并不是什么杰出人物。

但是谁能想得到,一路溃败下去的顺军居然从他们这里开始反扑了,而且一动手就是全力出击的姿态。这和他们之前想象的顺军已经焦头烂额,只能四处设防被动挨打的场景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起来,这也是清军被之前几次入关的老经验给害了,过去清军入关只要击破了守卫边墙的边军,那么各路明军就只会呆在自己的防区等着他们路过,因为按照大明朝的规矩,明军只对自己的驻地有防御之责,只要清军不进攻自己的防区,那么就是其他地方明军的责任,大家为什么要为了其他防区的军队去拼命呢?打赢了未必有功,打败了反而要承担责任。

因此此次清军南下突破黄河防线,深入中原腹地之后,清军各路将领几乎就认定顺军和明军应该没有多大区别,只会待在一座座城市里死守,然后被他们分头击破。哪怕顺军要发动反击,也应当从防御重点地区开始,因为只有这些重点地区才能储备大量的物资和调动起大量兵员。

直到清军从山海关入关为止,东亚地区还没有出现过一支能够通过自我补给完成长途征战的军队,哪怕是清军也主要是依赖于就地征发粮秣来完成的军队补给。万历朝鲜战争中,明军在朝鲜作战最大的困扰不是日军的顽强敢战,而是后勤供应不足。这也是朝鲜战争最后打的虎头蛇尾,不得不以和谈结束的主要原因。

假如一支军队能够通过自我补给的后勤能力,在地图上进行随意的出击的话,那么几乎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清军之前的判断是,顺军并没有这样的后勤补给能力,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在考城方向本不应当遇到顺军的主力才对。

但是顺军主力偏偏就出现在了考城,这就意味着战争中的许多规则要被改变了。库鲁克不是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满人,但是和保住部下们的性命相比,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并不是问题。

满人要真的这么迂腐,那么早就应当在白山黑水之间消失了。在满洲没有统一之前,部落之间的战争就充满了各种背信弃义的行径,因为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原始丛林内,只有生存才是第一位的,承诺守信并不是,库鲁克不过是在生存面前做了符合自己本性的一个决定而已。

在顺军骑兵的监视下,罗洛宏和尚可喜终于汇合到了一处,两军汇合后,他们同顺军骑兵的兵力已经相差仿佛,这令汇合后的满汉将士都精神振奋了不少。

尚可喜这边还没有安慰罗洛宏几句,这边梅勒章京

库鲁克已经不礼貌的打断了他道:“王爷,眼下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此地距离考城并不远,要是顺军闻讯赶来,我们可依旧还在危险之中。咱们还是安排一下撤退的事宜吧,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

尚可喜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却也不能对库鲁克发火,他只好对着罗洛宏说道:“贝勒爷,我看,咱们两军互相掩护,或可安全的走出这段河道区域,等上了对面的沙坝,顺军还要追来的话,我们就可占据地利,居高临下的击退他们,然后再安然撤离。”

库鲁克却不认同的反驳道:“若是只有这些骑兵的话,王爷的主张倒也可行。但是顺军的大军就在附近,这些骑兵不发动进攻,也许就是在等待援军的到来,我们互相交错掩护,不过正中顺军的下怀,他们只要拖着我们等援军抵达就可以了。更何况,顺军也可以分兵,先派一些骑兵赶往前方的沙坝居高临下的拦截我们,到时面临不利地势的反而是我们了。”

看着

库鲁克不断的否定自己的想法,尚可喜终于有些不快的问道:“那么库鲁克章京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让本王听一听。”

库鲁克于是也不加掩饰的说道:“这河道区无遮无挡,所谓两军交替掩护其实并无多大用处,只有在另一边的沙坝地区,倒是一个居高临下阻击追兵的地形。所以末将的意思是,留一些人断后,其他人即刻前往前面的沙坝,先占据了有利地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