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听着篝火中树枝噼里啪啦的烧着,除了远处将士们传来的隐约笑语声,自己这边却无一人说话。刘宗敏终于按捺不住这种沉闷的气氛说道:“那就走,等哥哥回去北京登基当了皇帝,我们就回西安去。我就不相信,到了陕西老家,我们还打不过这些建奴了。”
虽然刘宗敏的语气中不自觉的露出了避战的意思,但是几位大将却都点头附和了起来。他们想的倒是很简单,既然大顺军在河北孤立无援,那么等回到陕西之后,立足于家乡难道还不能和建奴三桂的联军决一死战吗?
宋献策也认同撤回陕西的方案,因为这个方案最为稳妥。毕竟义军在陕西和河南打了十多年仗了,对于当地的地理最为熟悉,哪怕失利一两次也能重新聚集起来,而不用担心打散了军队就散去这种问题。他之前替众人分析的局势,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想出的,而是同李自成这两天商议后得出的结论。
所以,宋献策觉得,李自成应当会选择这个最为稳妥的方案。但是,李自成却并不这样想。和宋献策几番分析之后,某人就更加意识到,决不能把尚算完好的山东丢给清军。宋献策虽然颇有智谋,但是迫于历史的局限性,他更多的还是把关注点放在了大明正统的号召力上,而把满清视为了次要敌人。
在宋献策看来,满清不可能抛弃关外的基业全族移居关内,只要满清不举族迁移,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在关内有一块根据地,那么清军不管多么能打,也终要收兵回家的。只要等待清军返回关外,那么大顺军就能再一次发起对于大明的东征,彻底的击溃这支底气不足的残破之师。
可是某人很清楚的记得历史,清军这次占据了北京之后,就会把关外的人口全部迁移到河北,那么满清就等于在关内建立了一个新的据点。一旦再让清军获得了上千万人口的山东,清军就有了统一北方的人口和资源,躲回陕西的大顺军反而失去了和满清抗衡的人口和资源优势。
想到这里,李自成打断了诸将的窃窃私语说道:“我不认为,大家都回陕西是个好主意。陕西和河南一样,不仅多次经历了天灾,还战乱多年。我们刚刚拿下陕西不久,还没有来得及让陕西恢复元气。这个时候把战火引入陕西,我们何以面对家乡父老?”
李自成的诘问,让陕西籍贯的将领们顿时都无语了,就连刘宗敏也安静了下来。李自成扫视了诸将一言后又说道:“我们军中人数最多的其实还是河南人,他们跟着我们征战天下是为了能够打出一个太平盛世,然后回家过一过安稳日子的。
我们丢弃北京没什么,但是想要让他们跟着我们回陕西去,我想不少河南将士心里是有想法的。如果我们不能打出一个太平盛世来,有些河南将士恐怕就会想要回家乡自保,而不是继续和我们走下去了。”
诸将继续保持着沉默,李自成看着不断闪烁变形的篝火,喝了一口淡酒后又接着说道:“我看,把那些军中在河北新收的家小、京城的典籍、文官和工匠运回陕西,让刘芳亮军退守太原。我们带着主力、大明太子和烈皇夫妇的遗体沿着运河南下,打起送大明太子前往南都复国,为烈皇安葬的旗帜。
这样,既可以把清军主力吸引过来,也可以胁迫那些大明的忠臣来勤王护驾,也可以安定军中河南将士之心和山东、河南投效我大顺的义士之心。只要能够借助南方的粮饷和清军、吴三桂部拖个一年半载,把清军的锐气拖残,那么我们就可以大举反攻,重新夺回河北了…”
第二十九章 撤兵
和其他人只想回陕西的方案相比,显然李自成的方案更具有进取心。虽然宋献策觉得南下之策有些冒险,毕竟淮安以南地区还不属于大顺的统治区,而从济宁到淮安,大顺军也只占了几座县城而已,周边乡村或是被不服从大顺的义军,或是被尚未投降的明军官吏所占据着。
若是清军在后方追赶,而明军在前面阻拦,则大顺军就有可能被困于徐州地区。不过他倒是也承认,李自成敢把烈皇夫妇的遗体运往南方,确实是很令人惊悚的计策。
大顺军若是只以保护太子南下复明为名义南下,南方的明军官吏还可以称太子是假的,但是烈皇的遗体总假不了。只不过,这计策也太无耻了些,就连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事实上,除了李自成外谁都不好讲,因为这肯定是要被事后算账的。
刘宗敏等将领最终还是接受了李自成的建议,毕竟他们也不能冒被清军攻入陕西的风险。而且他们也很清楚,如果大顺军退回陕西的话,山东、河南东部这些名义上归附大顺政权的地区,必然是要丢失的,之前派往这些地区的大顺将士也就完蛋了。
决定了放弃北京,大顺军一分为二,一路经山西回陕西,一路经运河南下南京的决定后,诸将也算是真正定下了心来。从吴三桂降而复叛开始,大家心里就蒙上一层阴影,而听到清军南下助吴后,这层阴影就更加沉重了,大家都莫名觉得和吴三桂清军联军这一仗将会决定大顺的气运。
刘宗敏先是不肯单独领兵东征,之后又不愿意放弃北京城,再之后又想着干脆直接撤回陕西,其实就是这种心理的体现。担心大顺在北京呆不久,担心天命不在大顺,最终是认命回老家先舒服几天再说。其他人的心理,和刘宗敏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现在李自成提出了新的方略,看起来丢掉北京也还有地方可去,诸将自然又放下了心,开始开怀畅饮了起来,先今晚乐呵过去了再说。
在诸将痛饮的时候,李自成则起身带着宋献策、李来亨巡视各营去了。在巡营中,李自成向宋献策说道:“告诉诸将大体方略,可以安他们的心。但是想用这样的方略去安抚士兵之心恐怕是不够的,因为他们未必能看的这么远,而只看到我们跑路了。各营士兵身上的银子都收回来了吗?他们身上要是带了太多财物,恐怕一跑就要散了。”
宋献策立刻说道:“大部分都收回来了,陛下愿意免费把他们的财物运回西安,士兵们自然不会再把这些累赘放在身上。大锭的金银首饰都已经登记入库,算起来也有150余万两之多,就算还有一些财物留在士兵身边,也应当不会很多了。这些金银首饰已经暂时装入木箱内,需要找到合适的地方才能熔炼成大锭,到时才好运往西安。”
李自成摇着头说道:“把登记好的账簿送回西安就好了,这批金银先放在军中,南下之后也许用的到。罗戴恩运回西安的银两应该足够支付将士们的家属了,没必要再运回去。
接下来,你安排各营都尉依次过来见朕,朕要他们向下面传达,我军明日将要前往蓟州设伏的命令…”
第二日一早,横七竖八裹着衣服、皮袄或棉毯的大顺军士兵被自己的哨总叫了起来,然后一队队的在营中列好,然后李自成对着全营将士说道:“我军此次东征,原本是想要擒拿逆吴,收取山海关,并无和清国交战的意思。
但是逆吴居然勾结清国南下,试图在山海关伏击于我军。不管是逆吴还是清军,我大顺军都是不会畏惧的,因为彼辈不是残兵败将就是一伙强盗。
也许有人会觉得,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起兵反明,和我等起兵反明,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也就谈不上什么仇怨。但朕要说,这是大错特错,我们起兵反明,是因为贪官污吏压迫的我们活不下去了,看看京城内那些锦衣玉食的官吏,再想想陕西、河南吃观音土和连观音土都没得吃而饿死的老百姓,我们能不反吗?
但是努尔哈赤算什么东西,他自称是女真人之后,其实他祖上是从通古斯高原南下投靠大明,才被大明安置在白山黑水之间。等到部族稍稍繁衍了一些,就夸口称自己也是女真一部,四处并吞女真部族,南侵朝鲜,并据地造反。
可见,爱新觉罗氏就是狼子野心,他们就是想要霸占别人土地,夺取别人子女的豺狼之性。他们造大明的反,不是被贪官污吏压迫,而是想要夺取大明的天下,变中国为通古斯野人之地…”
将爱新觉罗氏一顿批判,并与之划清界限后,李自成终于说到了重点:“…为了不让清军和逆吴在山海关前伏击我军,朕决定佯装撤退,实则在蓟州伏击设伏,反击尾随而来的清军和逆吴联军。朕已命淮侯在蓟州准备,诸军当遵照秩序逐步拔营,敢喧哗者斩,敢乱行伍者斩,敢擅自脱队者斩。”
李自成当然不是直接对着9万大军说的,而是对着自己大帐前站立的诸将说的。然后诸军各级军官会按照他的命令,把撤到蓟州的原因解释给部下们听。至于他今天的演讲,宋献策已经写好,然后令书手抄录分发给各军宣读。
当然,在过去李自成从来不会这么长篇大论,因此书手们的工作比较轻松,现在则成了一件累人的工作。不过李自成是不会关心这点的,他上了自己的坐骑撤离时,把张鼐抓到了身边,向他问起了考功司的筹建情况。
张鼐有些犯难的向他说道:“军中识字将校实在不多,我尽力去搜罗了一下,也只有300多人粗通文墨,倒是那些投降明军和杂役中很有一些识字的,问题是他们又未必可靠。”
李自成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先以这300多人为基础,把考功司的框架搭建起来。至于那些你认为不可靠的,可以先让他们顶着宣教员的名义,教导各队将士识字和宣读军令,暂时不给于其他权力,做的好的再升入考功司,做的不好的再裁剪下去就是了。
另外,在各营中可建立随军学堂,把基层将士中机灵的、有功劳的都纳入随军学堂,教以文字和扎营、行军、作战之事。合格者,即可提拔升职。那些部总、哨总也要进行考核,缺乏领军技能的让他们进入随军学堂补课,再三补课都不能通过的,不得提升军职。
这随军学堂,就归你们考功司管理。有什么需要,就同宋军师去说,宋军师解决不了的,再来找朕。另外,你报上来的左右副监名单我看了,就让周士贵担任左副监,贺进明担任右副监吧,以下人等你们自己商议后再报朕…”
25日晚,李喜带着1500马步兵护送着明太子、明宗室和随李自成出征的诸位大臣抵达了德胜门外。看到高大的北京城墙,李喜也终于松了口气。这一路行来他还是相当警惕的,让他上阵厮杀他是不以为意的,护卫闯王也没什么,因为闯王自己就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但是护卫这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好在此时山海关那边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大顺军的威望还在,因此沿途官绅和随行的宗室、文官都没有给他闹什么幺蛾子,大家都老老实实的赶路,或是老实的过来拜祭烈皇帝。在李自成表明了尊重崇祯的立场,并要求沿途的乡绅官员都要来拜祭烈皇帝后,沿路的乡绅就络绎不绝的在路旁祭祀烈皇,以表明向大明故皇帝及大顺皇帝的尊敬。
李喜除了停下休息和宿营时,允许这些乡绅官吏拜见朱慈烺,其他时候都坚决的拒绝了他们,只是一心以赶路为要。他们毕竟是一队不大的队伍,李自成又给了他不少骡马,以用来驮运那些不能走路的老弱,他在路上又从乡绅那里勒索了不少骡马,因此每日行军的速度都超过了百余里,用了5天半的时间赶到了北京城外。
不过即便着急回京,李喜也没有贸然在晚上叩门而入,而是指挥军队宿在了城北太平庄上。第二天一早,才整理军容缓缓从德胜门而入。此时的德胜门内外尚有大片的田地,但大多都荒芜在那里,自然也没什么人围观他们这一只军队入城。
有着李自成颁发的金牌和手书,李喜直接带着军队进驻了皇城西苑,接手了皇城的守备,并将朱慈烺等大明宗室安置在了中海西侧的紫光阁内。
明武宗朱厚照为了跑马射箭和练兵,在此地建了一个平台,台上起初是一座黄瓦小殿。
每年五月,皇帝在此观龙舟吃粽子,看御马监的勇士弯弓骑射。不过到了嘉靖年间,废台建阁,遂名为紫光阁。西苑各处看起来残破不堪,唯紫光阁,“阁甚高敞,树阴池影,葱翠万状,一佳景也。”
牛金星直到李喜接管了皇城的守备,才知道回城不是什么普通军队,而是带着大明太子回城的李自成的亲军心腹。而本就和牛金星不和的喻上猷先是通知了宋企郊、巩焴前往紫光阁,才派人通知了牛金星,自己带着永昌皇帝的旨意回来了。
第三十章 紫光阁
在紫光阁边上的几株大树下,喻上猷、宋企郊、巩焴、陈名夏、牛金星、李喜、顾君恩七人围坐成了一圈。此时北京的气温已经渐渐升高,颇有入夏的架势。
不过在这树荫下,被微风一吹却甚是阴凉,牛金星刚刚跑来时一头的大汗,现在也渐渐敛去。他赶到时,除顾君恩外其他人都已坐下。
牛金星虽然心里恼火,但还是压抑着不满对着喻上猷、李喜说道:“既然主上有旨意,为何不去武英殿宣读,各部官吏现在不都在武英殿办事吗?”
李喜拦住了喻上猷,直言道:“是主上的意思,先让各位统一了认识,再向下发文传达。大学士勿要多疑,这是主上当着我的面交代的,我在这里只是为了执行主上交代的任务,看各位得出结论,然后遵照公论执行主上之令。”
看到对自己不假颜色的李喜,牛金星顿时沉默了下去,李喜的态度其实一定上就代表着李自成的态度。如果李自成保持对自己足够信任的话,那么李喜就不会对自己这么说话,显然李自成对他有所不满了。
牛金星下意识的就开始反省自己,自己到底是在什么事情上做的让李自成不满了。就这么一想,他就吓了一身冷汗出来,李自成东征之前曾经告诉过他,让他尽快召集附近的可用兵马到北京,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他这些日子都忙于筹备李自成的登基仪式和拉拢那些愿意投靠自己的明朝降臣,这件事倒是没怎么上心。
看到李自成把身边的心腹李喜派回北京,显然山海关那边的情况有些不妙啊。牛金星多想了一层,也就明白了过来,之前他们都没有考虑过的清兵南下,恐怕已经是成为现实了。想到这里,他顿时为李自成担忧了起来,若是李自成在山海关前有了什么闪失,他这个大顺的大学士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心有所思的牛金星沉默不语,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话,以避免让这位大顺的宰相记恨在心。就在几位文官闭目养神的时候,李喜突然出声道:“顾院长也到了,那么喻尚书,就请你给几位大人传达主上的旨意吧。”
随着一个中年文士气喘吁吁的坐下,把最后一张椅子填满,喻上猷终于从袖内掏出了一卷文书,然后展开念道:“朕给各位大臣写这封信的目的,一是为了让大家有所准备;二则是为了提前疏散一部分人出京城,免得为清军和逆吴联军追至城下,城中一些人物反而成为了大军撤退时的累赘。
各位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所以朕也不拿虚言诓骗你们,逆吴和清军联手,我军在山海关下反而居于劣势,所以只好撤兵。朕也想过了,北京城虽然坚固,足以抵达建奴围攻,但是去岁北方大疫,南方大旱,京城人力已疲,而储积也不足。
若是我军被困于北京城内,则各地未附之民心必将为逆吴和建奴所迷惑。故逆吴同清军联合南下,北京必不可守。为了应对这种最坏的局面,朕命令,将已经投顺的各大小官员及其家属,我军将士在京城的家属,京城有技艺的工匠及其家属,京中藏有的各典籍图录,尽速分批撤往保定,令刘芳亮军护卫入山西回西安。
另,京城尚无职务的前朝官吏、读书人,令其自选,若是愿意为我所用,可携往陕西,若是想要效忠前朝的,可交由陈名夏。若有不肯助我,又不愿效忠旧主的,当以居心叵测入罪,一并关押,等朕回京后再处置。
又,将烈皇及皇后棺木移至端门,牛金星、陈名夏协前朝太子大祭三日,任由京城百姓前来祭拜,京城内外官吏士绅,通传前来拜祭,有敢不至者,以大不敬治罪。
又,逆吴携清军南下,若是我军受挫,则顺明之争便是小事,抵抗外虏才是当前首要之务。故朕有意令前朝太子朱慈烺护送烈皇夫妇棺木南下安葬,并在南都复立大明。
我大顺和大明当为叔侄之国,继承大明太祖及烈皇遗志,驱逐鞑虏以卫华夏。我大顺于北方对抗建奴,而大明于南方为我筹备军资粮秣,两家永以为好也。故,北地有愿意南下追查太子者,可令其将名下田产出售于大顺,待太子南下立国之后一一支付账单。
又,北直各地之皇庄、王庄、太监及赃官之田产,和那些从南下士绅手中购得的田产,都令兵政府尽速发给愿意回家务农之投顺官兵。
以上各务,都是急务。希各大臣遵照执行,不得拖延办理。”
听完了喻上猷传达的上谕,第一个跳起来的却是巩焴,他气的全身发抖的说道:“翠浦,你是不是糊涂了,这死灰岂可复燃,亡明岂能再生。建奴不过是区区跳梁小丑,横行关外已然是趁我中国衰微而得志。只要主上削平天下,区区跳梁小丑又如何能够乱我中国?
但是大明据有中国二百七十六年,中国之人对于大明岂能毫无感情?若是令前太子南下复国,则南方就有了效忠之君,原本不过传檄可定的地方,现在就成了外国之土。我朝如何还能削平天下,一统中国?这是为了治疗手上的伤口却砍掉了胳膊的愚蠢之举,你在军中怎么能够不劝解主上呢?”
喻上猷脸色有些难堪,但是也不得不回应道:“我是劝过主上了,但是主上意志坚定,我这做臣子的怎么能够不为其书写呢?这上谕中,一字一句都是主上亲口所言,我不过是照实记录而已。李喜将军当时就在边上听着,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他啊。”
大家当然相信这是李自成亲口诉说的,否则上谕就不可能如此的直白。过去闯军所出文告,都是宋献策、牛金星执笔,语言都以浅白直叙为准。不过在西安建国后,各地文官纷纷投降,此时文告才变得越来越富有文艺了起来,除了读书人之外,小民越来越难以理解文告中的用词和典故。
看着巩焴和喻上猷争执了起来,一旁的牛金星却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他知道巩焴为何暴跳如雷,因为和他不同,这些人都做过大明的官,要是大明复国,他们可就真正成了贰臣。像他这样只是得了个举人功名,但是没有做过大明官的,日后还能说一句“楚材晋用”,但是这些在大明当过大官的读书人,可是没什么能够辩解的词语了。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他其实还是蛮乐意见到这些大明的进士互相攻击的。虽然他现在是大顺的天佑殿大学士,相当于大明的首相,但是在这些大明进士面前总觉得有低人一头的感觉,这也是他不愿意多录用大明投降文官的原因,因为这些投降官员的科名都高他一等,这令他很难理直气壮的去管理他们。
此外就是,这些大明官员内部早就各成团伙,哪怕投降了大顺,这种小团体也还是存在的。但是牛金星虽然投靠大顺较早,可大顺军在这之后发展的太快,都没给他时间培养自己的人手,这就使得一旦接受太多的大明官员,他在大顺文官内的地位就难以保持下去了。
然而哪怕牛金星已经极力的扶植考虑自己的文官力量,并限制大明官吏的投诚,在大顺军打下陕西并占领山西、北京后,大顺的文官系统也出现了数个派系。一个是大顺军在征战过程中形成的正统派,以牛金星和各地主动加入大顺军的读书人为代表,这些人对于大顺政权是忠诚的,但是人数太少且学问都比较不足。
另一方则是投降大顺的大明官吏,这一派系随着大顺军的发展而快速扩张了起来,到了北京之后等待着加入大顺政权的大明官吏就有3000以上。而这一派系中又分为两大类,以陕西籍贯或在陕西投降大顺的大明官吏,和在李自成占领了北京之后投降大顺的官吏。再细分的话,后者还有北党和南党,比如陈名夏就是南方官吏的代表。
就在牛金星思考着,该怎么去理解李自成这道上谕的意思时,这边文谕院院长顾君恩出声打断巩焴、喻上猷的争执说道:“两位大人不必争执了,主上的这道上谕,我看还是颇有深意的。
今日北方经过了十余年的天灾和战乱后,已经很难供养上百万不事生产的军队了。本次从陕西出征,路上各支明军纷纷投降,就是大明已经支付不了他们的军饷了。
所以,收取北方田地,分给诸军将士,把一部分军队化为平民,让他们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这是必然之举。现在跟着我们到河北的投降明军数量超过30万,但是能够上战场的十人中不过一二人而已,虽然他们不能打,但是一旦散去扰乱起平民来,却是绰绰有余。
若是能够把这其中大部分人都安置到地方,让他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平民,则我军就少了许多筹备粮饷的压力。但是北直各处哪来这么多土地分给这些将士?终究还是要从各处的乡绅下手。他们若是愿意跟着太子南下,就能空出许多田地来。我看,这就是主上的深意了。
各位大人若是觉得主上的计策不好,不如拿出一个如何解散北直各处数十万心思不定的明军,却又不至于祸害地方的主意出来,那么我们到时可以再去向主上进言。
另外,就目前的局势来说,若无太子南下复国,南方各省难道还会主动给我们送漕粮不成?”
第三十一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树荫下的七人,除了李喜没有发言外,剩下的六人依次发言后就形成了三种意见。巩焴坚持不应当送前朝太子南下复国;顾君恩则认为这是主上的权宜之策,应当遵照执行;牛金星则主张应当等山海关之战有所结果之后再行动。
三方始终不能说服其他人支持自己,因为只有他们几人在此,失去了底下那些部属、门生、同僚的附和,大家的战斗意志就欠缺了那么一点。毕竟让下面的人出马力争,和自己亲自上阵争吵,总是有所不同的。
牛金星见局面僵持不下,干脆就向着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李喜问道:“李将军,你是主上身边之人,你来说一说,主上的旨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李喜其实已经老大不耐烦了,他觉得陛下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这些文官们还吵个不停,就是不想照着陛下的意思去做,果然崇祯帝说的倒也没错,文官们都是亡国之臣啊。
不过他想到了李自成在出发前的叮嘱,终于还是忍耐住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而是板着脸一字一顿的说道:“主上交代我的任务,一是监督喻大人向各位大人如实传达上谕,二是监督各位大人统一思想。主上对我说,各位大人一定要得出一个统一的认识和执行的方案,方才准许大家散去。所以,牛大人不必询问于我,我只问各位大人对于上谕是否有了一个统一的认识,打算如何执行上谕,其他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事了。”
李喜的回答让牛金星颇为意外,他原本想要借助李喜之口把这场会议的主动权拿到手。以他现在大顺首相的地位,加上李喜所代表的李自成的立场,那么他是有绝对的把握压制住其他两方的。但是现在李喜居然拒绝表态,这就是让他无言以对了。
虽然喻上猷带回的上谕是李自成的想法,但是如何解读这封上谕就是文官们的责任了。如果是李自成本人在,牛金星自然是不敢违背他的想法的,毕竟李自成不是崇祯,他的权力并不是来自于大顺的体制,而是来自于他自己。
牛金星若是敢于用现在的大顺体制去对抗李自成的权力,那么李自成数语之间就能抛弃这套体制建立一个新的体制,大顺军上下是不会提出疑问的。但如崇祯就不一样了,大明王朝就是建立在太祖、成祖开创的这套体制上,没有了这套体制,崇祯连一个士兵都指挥不了。
这也是大明文官们敢于和崇祯扯皮,而丝毫不顾及大明安危的根源。因为他们觉得,只有他们维护的这套体制才是真正的大明,那些被饿死、被杀死的大明百姓,并不算是大明的根基。
不能借用到李自成的势,牛金星就无法压制住其他两方,而他显然也不能在这里一直扯皮下去,因为李喜要求他们一定要拿出一个结论来,没有结论就不能散会。
面对这样的局面,牛金星只能选择和另外两方妥协,他先撇开了是否送明太子南下复国的问题,而是说道:“主上在出兵之前已经定都于西京,因此送大臣和将士的家小、图册典籍去西京,我认为这是没有问题的。
为烈皇重新办理祭祀,宣读主上所钦定的祭文,召京城内外百姓、士绅、官吏为烈皇送行,这也没有问题。我大顺代明乃是出于天命,本就应当以此晓谕天下臣民,以彰主上之宽仁。且烈皇失去江山确有可怜之处,不能把罪责都归于烈皇头上,反倒是让那些亡国之臣逃脱了谴责。
我以为,这两条既是急务,也是必办之务,各位总不会反对吧?”
确实没人反对这两条,陕西一派的肯定是希望大顺能够定都西安而不是留在北京,陈名夏想着要南下,就更加不在意大顺要不要定都北京,他更加在意为烈皇正名,这才好让扶棺南下的太子拥有更高的声望,从而确保南下复国不会有所争议。
牛金星看到没人反对,于是又接着说道:“主上在山海关不可能久驻,而逆吴邀建奴南下恐怕也是急于同我军决战的。因此,山海关之战到底会是什么结果,应当很快就会传回来了。
那么我们先做些准备工作,等到山海关之战的结果传回,再照着主上的意思或是劝说主上修改之前的决定,不也来得及吗?”
顾君恩立刻出声支持了牛金星逐步实施的策略,巩焴犹豫了一下也还是接受了。毕竟在军事上,谁也不能说自己比在前线的李自成判断更为准确,既然李自成说此战风险甚大,那么看来这一仗确实是难打了。巩焴总不能说,李自成这么说是动摇军心,然后什么也不做,这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接连两个提议都被众人接受后,牛金星不由也松了口气,终于说到了比较有争议的问道,“接下来就要谈一谈,第一批先让什么人撤回西安去,什么时候动身?还有就是,给士兵们分田究竟按照什么标准分,由谁来主持?”
这个时候李喜突然出声道:“这两个问题主上已经交代过我了,我到京城的第二天,就让窦娘娘带着定王、永王和军中都尉以上家属西行,我之前已经令人通知她们各家了,至于秦王、晋王则陪同太子南下扶灵。
至于给军中将士分田一事,陛下已令王则尧、张若麒、左懋泰三人负责,诸位大人要商议的,是那些田地可以交给他们去分配。”
几位文官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这样的商议方式可真是难受,但是他们心里也只能叹息一声,大顺虽然夺了大明的天命,可到底都是出身草莽,想要让他们改掉这种江湖习气,变得遵守规矩起来,终究还是要一段时间的。
几人想到这里,暂时也就熄灭了争执下去的心情,决定还是先把能做的先做了,接下来还是得看前面的仗打的怎么样,他们才好修正自己的观点。
在牛金星的和稀泥下,其他人也做出了退让或先保留自己的观点,总算在午时前就李自成颁发的上谕达成了一致的认识,并决定了接下来各人应该做什么。
会议结束之后,李喜倒也干脆的起身说道:“今日之会议内容,就请顾院长整理出来,然后等主上回京交给主上查阅吧。主上说:今后凡是商议军国大事,文谕院都要派人到场记录各人发言,以备查阅。此等会议得出结论,需要下发政令时,也当以文谕院为定稿,然后颁发各部。凡是会议上未有记录的,不得擅自增删。”
牛金星听后明显楞了一下,这边巩焴却立刻展开了紧皱的眉头说道:“主上圣明,诸事付诸公论,则天下人自然信服。”
喻上猷、宋企郊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纷纷表示赞同了这一诏命。此时的大顺政权设立左右丞相,然后分设六政府,虽然丞相权力不小,但是文官们几乎不能干涉军事,对于政务方面的决定权也相当的不确定。李自成信任谁,谁就能越过等级处理大事,不信任谁,哪怕挂着右相的名牌也无事可以决定。
现在李自成对于政务方面的决策权力做出了调整,虽然不如大明内阁这样的体制成熟,但至少给了他们一个参与决策的机会,而不必再围绕着李自成转了。几位大臣在会议上达成决议就能形成政策,那么至少就是拿回了一部分行政权。这些前大明官员们,自然是愿意支持这一条命令的。
牛金星看了看周边的人,终于还是低头朝着东面拱手说道:“臣领命。”
牛金星说完之后,便和李喜说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那么我就先回武英殿去了。”
李喜也向他拱手说道:“大学士请自便,我这里还要同顾院长说上几句。”
牛金星打量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言的顾君恩,便对李喜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不疾不徐的离开了。其他几位大臣也纷纷告辞离开,于是树荫下就剩下了李喜和顾君恩。
李喜这才对顾君恩说道:“主上让我交代顾院长一个任务,就是主上听说崇祯时有西洋僧人为大明测算天文历法和铸造大炮。因此请顾院长把这些西洋僧人和同他们交往的读书人都邀入文谕院,并把他们研究的天文历法等书籍也一并保护起来。
另外,再查一查这些西洋僧人带来的书籍,理出一个图书目录来,陛下回京后要查看目录,并选择其中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图书加以翻译。这些工作,今后就归入文谕院了。”
顾君恩略显吃惊,他知道李自成向学之心是坚定的,但是其看书还是以四书五经和军事典籍为限,基本都是身边的读书人推荐的书目,他本人其实很少主动的去寻找书籍来看。
不过他很快就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对着李喜正色的说道:“我会尽快把这些人和书籍保护起来的,只是这些人也要送往西安吗?”
紫光阁内,陈名夏正在劝说朱慈烺让两个弟弟跟着大顺军去西安,朱慈烺有些不舍的说道:“为什么?既然皇帝已经准许我南下复国,为何还要把弟弟们送去西安?就不能让我们一起南下吗?”
陈名夏沉默了数秒后说道:“永昌陛下这是心存仁厚,殿下南下复国恐怕未必一帆风顺。南都那些大臣未必都是纯臣,两位皇子在外,反而能让殿下有了护身之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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