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但李潼还是力排众议、加张仁愿安北大都护,就是要借重他的强硬作风,让漠北群胡凛然生畏,纵有什么余波纷扰,也能从速击定。至于存亡抚恤,那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日结束明堂议政,李潼正打算返回侧殿批阅诸司奏章,刚刚行至殿左,便见又皇后宫官神情焦急的立在廊下等候。
他还未及询问,那宫官已经匆匆入前叩告道:“禀圣人,太皇太后与众会宴,席中突然昏厥……”
听到这话,李潼不免有些紧张,也顾不得再留殿视事,直接策马返回上阳宫。当他来到太皇太后所居甘露殿外,便见皇后等人皆神情忧虑的等候在此。
“得知漠北捷报,祖母近日兴致颇高。今日集众宴庆,浅饮几杯果酒……”
皇后入前快速将事由经过讲述一番,转又一脸自责地说道:“是妾大意了,宫医早有嘱咐不可悲喜大动、饮食不调……”
“不怪皇后,是我耐不住阿母要强诉求,偏要奉酒助兴……”
太平公主今日也在殿中聚宴,这会儿焦急的泪痕未干,也顾不得礼数,入前拉着李潼便向殿内引去:“圣人承天厚眷,诸邪难侵,快快入舍为你祖母祛除病魔……”
李潼听到这话,自有几分哭笑不得,但这会儿也顾不得细说,抬腿便往殿中行去,此时殿内已经站满了内外医官,神情皆有几分凝重,眼见圣人入殿,连忙入前见礼。
“太皇太后情况如何?”
李潼随手一摆,拉过一名医官便询问道。
那医官垂首涩声答道:“太皇太后此番昏厥,诸员入探细诊,察脉望气俱非疾扰……臣等或是术艺浅薄,无辨症结所出,不敢擅施药石。”
李潼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也没有心情更作喝问,只是抬腿轻轻的走入内殿,入前探望,只见太皇太后昏睡榻内,脸色红润并无病态,在侧细听虽然呼吸声时有断续,但却并不杂乱沉重,这才明白医官们的纠结为难。
没有什么病症显现,但却昏睡不醒,联系到他奶奶这个年纪,大概是真的将要到了生机不继的时刻。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潼的心情也变得复杂沉重起来。
他缓步退至外殿,沉声对医官们说道:“暂先留侍此处,待太皇太后醒来再作详细问诊。”
“三郎,你祖母她、她……”
太平公主又疾步入前,拉着李潼的胳膊便作询问,只是见他神情凝重后,顿时便哽咽哭泣起来:“明明刚才还那么健康有神,这会儿怎么就……”
见这姑母悲情慌乱的仿佛一个茫然无措的稚子,李潼也心生几分不忍,抬手拍拍太平公主的肩膀细语道:“形容未有病损,想或只是渴睡。若、若真的……但使相守之际能够尽孝周全,终了话别、可以不称遗憾……”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哭声变得更加悲切,李潼则又行至一边,对皇后等人说道:“娘子等暂先退出,且留此间清静。今夜我便守傍此间,宗家并诸亲戚门户,请娘子代我传告。”
皇后等人闻言后便点头应是,步履轻慢的退行出殿。
李潼又回望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抱膝颓坐席中,泪眼朦胧的摇头泣声道:“我哪也不去,只在这里守候阿母……”
李潼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坐殿中一张胡床上,伏案托腮,满心杂绪。殿内行走的宫人们这会儿也都蹑手蹑脚、收敛声息,时间就在这样的沉闷中一点点流逝。
期间又有一些宗家近亲入宫来问,但见气氛如此,也都未作久留。只李光顺、李守礼兄弟俩伴着皇太后候在别殿,不时来问太皇太后醒未。
入夜时,宫人送来一些简便餐食。李潼也觉得有些饥饿,移步就案却觉得有些味同嚼蜡。
多年相处下来,他不否认对这祖母的确是有感情,但若说长辞之际会悲痛得不能自已,那也有些言过其实。偶有设想,只觉得虽然伤心难免,但也能够冷静看待。可当这一天不期而至时,他又没来由的感觉怅然若失,难持冷静。
如此一直等候到夜深不知几时,李潼迷迷糊糊间听到内殿传出些许骚动声,站起身来便向内里冲去,途中却不免同一样疾奔而来的太平公主两肩相撞。
他抬手扶稳太平公主,继而疾步绕过屏风,只见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太皇太后正半伏榻上、左右寻摸,旁边宫人们畏畏怯怯,不敢上前。
“祖母你要找什么?”
李潼缓步入前,轻声问道。
“我在寻我木斗,要去外院取水……送水只晨间一遭,寺里水井苦涩难饮……”
太皇太后随口作答,语调轻忽飘渺,似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的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过了片刻,她动作陡地一顿,身躯僵直一会儿,这才缓缓转头望向李潼,先是不解“你唤我什么”,待到凝望几息,才又蓦地一笑:“慎之啊,我道是谁。神衰觉浅,总是不时惊梦,宫人以此扰你?朝事不忙,你就多睡片刻,哪用来我寝中熬眼卖闲?”
“阿母你感觉怎样?哪里有病痛难忍……”
太平公主箭步扑至榻侧,探头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你也来了?”
太皇太后见到自家女儿便展颜一笑,抬手道:“扶我坐起,方才梦中沉迷故事,发了一身的浮汗……”
李潼正迟疑是否将众医官唤入,却见太皇太后正向他招手,连忙也走上前去。
“人说老少通灵,梦事有应。方才梦里还有一事,似是天皇入榻告我,道北征官军告捷,已经擒获默啜……慎之你要着令河东诸驿传谨备战马,不要误了佳讯的传达!”
太皇太后握着李潼的手掌轻拍着,嘴角含笑的嘱咐道。
“阿母你真的无事?北征告捷不是早就知晓的事情,咱们日间还因此欢聚,阿母你在席上昏厥……”
未待李潼回答,太平公主已经先一步惊声道,方才忍下的泪水又忍不住涌泄出来。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皱眉追思片刻后,才又干笑两声:“是有这事、是有这事……唉,我入梦迷神,记事全都混淆了!”
叹息两声后,她便推了太平公主一把轻声道:“这都是老来难免,你一出降女子,哪能日日居住内苑,回去罢、回家去。让我同我孙,得有清静闲话。”
从午后至此夜深,太平公主情绪一直不定,此时听到阿母显得生疏冷淡的驱赶,自有几分把持不住,她抬手抹一把腮上泪痕,神情绷紧的冷声道:“我自有去处、自有宿处,已不由得阿母随意召驱!”
说完这话后,她便头也不回的拧身行出,而太皇太后视线则追逐她背影,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
“姑母只是心忧牵挂,祖母你又何必……”
李潼入前坐在榻侧,叹息说道。
“家事由你夫妻主持,她的前路后计,已经不需我再挂唇齿、凭情胁迫。”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继而又凝望着李潼,见他眼角也有几分血丝湿痕,蓦地笑了起来:“唯情活我的小子,终究也是不免向你祖母动了几分真心!往年我是遭了你的反制,可今次施加给你的伤情报复,你是躲避不开了罢?但你可休想再从我这里诈去丝毫的情义回报!”
李潼听到这争强话语,眼眶陡地湿润起来,背过身抬手自眉际捂住了脸庞。
太皇太后见到这一幕,笑容则变得更加爽朗,只是笑着笑着也涌出了几分浊泪:“虽然不舍,终究要舍……话虽说过千遍,终有一憾难平,若我当年便能勇将我孙摆在嗣位,许多血流枉死都可不必……老妇任性半生,幸在有此佳孙收拾残局,让我能笑赴那处!慎之啊,你祖母爱极了你,勿要为我伤心垂泪,让我去得洒脱……”
太皇太后絮言良久,李潼只是默然倾听,趁她气衰收声之际,才又连忙唤入众医官绕榻诊望。但也终究没能诊断出什么恶疾,只能进奉一些温补的药膳流食。
将近黎明时分,太皇太后又昏昏睡去。
当李潼退出内殿时,才发现他姑母也并未离去,枕臂趴在案席中,闭起的眼帘睫毛上还沾挂着泪珠。
迷蒙中察觉脚步声接近,太平公主惊坐起来,慌乱的视线游移好片刻才逐渐有了焦点,见是圣人正俯身望她,才冷哼道:“那老妇是否还有些许晨光可待?我就知她不会这么仓促离世!你莫这样瞧我,让人耳热尴尬……”
李潼闻言后这才收回视线,只是仍忍不住斜眼打量,鲜少见到他这姑母显露如此柔弱无助的姿态,往年或也有示弱哀求,但总难免做作,唯此生死大别之际,骨子里对母亲的那份依赖才尽数显露出来。
“饮些流食便又睡下了,但也并不乐观。人力已经无从施展,只待天命随时来催。”
坐定后李潼叹息一声,又对太平公主说道:“姑母你也不必忿怀,祖母她强大半生,总是羞让至亲眼见她老弱一面。侧殿着员收拾一处,姑母近日就不要出宫了,相守送终,不留什么情事的遗憾。”
“我并不怨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她至此仍在告诫我不要恃情迷乱、分寸自误!呵,我们这些人不同圣人,于她虽言至亲,但也不过是暇时自娱消遣的事物罢了。若真在事内有什么触犯,也不能免于翻脸无情……”
太平公主闻言后自嘲一笑,继而又摇头道:“难得至此仍在记挂,我也不能辜负她这一份高傲闲情,禁中便不留宿了。圣人是要遣同王西归治丧罢?让我并同王一行,为她置办一些陪寝器物。这一生屈此恩威之内,我总比旁人更加深知她喜恶如何……”
李潼闻言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然点头。
他自能听得出太平公主隐隐的指桑骂槐,但也不觉得需要辩解。他们这一类人,说的好听一些,身既许国、无以许家,说得难听一些自然也就是权热情薄、外宽内忌。
“但我真是没想到,三郎你对你祖母确有真情……”
太平公主又凝望着李潼,或许是心痛情伤之际,忍不住便说出平日不敢说出的想法,只是说完后不免便有些忐忑懊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今凡所有,并不是我命中注定。一路行来历遍悲喜,诸种感受也都铭刻在心。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情之一字,最是幽深,但凡有所沾染,谁又能了断分明?情势难免倾轧,即便此中狭隘,亦能容二三长留。若真昧义绝情,国何以兴?家何以兴?”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便张口欲言,只是很快便闭上了嘴巴,好一会儿之后才又说道:“可憾我只是一个胸无大志、偶或狡黠的妇人……”
第1044章 生无所恃,唯自谨守
春光明媚的长安城里,市井间同样也因为北征大胜的消息而热闹欢欣。
抛开那份因国势壮盛而由内心发出的自豪感之外,还有一个比较现实的因素,那就是随着北征胜利的消息传回之后,行市间牛马市价屡创新低。
特别是随着第一批的战利品自河朔运返关中,各类牲畜行情更加走低。许多牛马甚至直接放散于市中,任人拣取拖走。
毕竟只要留在厩中一日,便要费工费料的饲养。而时下正值春日,官府对于牲畜的宰杀也有相关的禁令管制。核算下来,甚至还不如直接送人划算。
同样时价行情走低的,还有各类胡人仆役。虽然说以人拟畜不合伦理,但现实的确有大量的胡人佣工和奴仆存在于市井间,此番北征大胜必会有大量的漠北胡众涌入关中,自然就会挤压原本那些底层下胡的生存空间。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时料物价都在走低,关中子弟多有从军出征,值此将要凯旋荣归之际,这些军属人家便纷纷涌入市中,购买许多平日不舍得消费的奢物,以庆贺儿郎壮行。
过往数年,关中商贸氛围浓厚,区域之间的交流日趋加强,远在漠北的一场战事结束不久,已经给关中本土带来了方方面面的影响。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同王归京也并没有引起太多时流的关注。唯留守府诸员在迎接同王一行时,得知太皇太后将要寿终辞世,抛开内心各种感想不说,也都连忙筹措人物与同王一起发往咸阳乾陵,务求哀荣盛大。
太平公主与同王一起归京,但却没有同赴乾陵,留在长安城内,召集一批管理官造器物的官吏们,打制各类陪葬的秘器。
此类器物,有司虽然常有备存,但太平公主在审阅一番后,全都不甚满意,诸多挑剔一番,索性专式赶造。与其说是精益求精,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不愿直面至亲辞世、要以别事操心躲避的自我麻痹。
因北征大军尚需留镇漠北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仍要持续的向漠北输送军用物资,圣人最快也要到初夏水运恢复、四方物资运转更加流畅时才能返回长安。所以便也敕告长安留守诸员,在不违触大防的前提下,相关人事尽量满足太平公主的诉求。
若是往年得此便宜行事的人事权柄,太平公主想必欢欣不已,可现在她却没有什么喜乐的心情,每天大量的时间都泡在各处官造工坊中,甚至就连墓道砖石纹饰、壁画漆料都要一一过问,自己觉得满意了,才会嘱令实施。
这样的专注繁忙,的确能够大大抵消心中的悲伤。只是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仍然不免暗中垂泪。回首过往,母女间虽然也有争执失和、无从消解的怨恨,可是真正到了生死别离之际,却仍让人感觉情难面对。
官造工坊的匠人们技艺高超,尽管太平公主各种吹毛求疵的挑剔,但也都能及时达到她所需要的标准。但如此勤工勤力却更让太平公主感到不满,只觉得秘器打制完成之后,便到了母亲真正要长埋陵土内的时刻。
这种纠结的心情无从诉于外人,太平公主索性责令匠人们延缓工期,自己也躲回了坊邸中,庭前每有人事声讯的传达,想听却又不敢听。
这一日午后,门仆入告临淄王妃前来拜访,太平公主本不欲接见,但在想了想之后还是着令将人引入内堂。
“知大长公主殿下归京,妾日前数次欲来拜望,只是不逢……”
入堂之后,临淄王妃便欠身作拜,抛开一层亲戚关系,她也是仰仗太平公主的关照才得配临淄王,因此对太平公主一直礼敬有加。
太平公主有些没精神的略作点头,指了指侧席说道:“坐罢,此度归京本也不愿招待宾客,杂情郁结,让人烦恼。”
临淄王妃落座之后,便又让仆员奉上几方锦盒,旋即低声道:“情知宗家人事逢变,妾不敢贸然窥问,但想见大长公主起居难得顺气。此中几剂蕃边传入的秘药,功能调神安眠,盼能有补殿下。”
“有心了。”
临淄王妃的体贴恭谨,让太平公主心情略有舒缓,想了想之后,她唤员入内取来几卷佛经递给王妃并叮嘱道:“太皇太后是你家门恩长,归邸之后持卷长诵,凭此笃礼情深,盼能为亲长驱弥些许伤痛。”
王妃闻言后连忙恭声应是,欠身双手捧过。只是接下来气氛就变得有些沉默,太平公主是不想说话,而临淄王妃则有几分欲言又止。
太平公主自不关心王妃神情的微变,席中坐了一会儿便又开口道:“若无别的事情,王妃且归,明早还要前往西内。”
王妃听到这话后,先是下意识起身,片刻后神情则就显得有些尴尬局促,只是不肯移步。僵立数息之后,她才移步跪拜在公主席前,垂首涩声说道:“当此时节,本不该杂事滋扰。但于今宗家之内,除了大长公主殿下,妾委实不知该要请托何人……自去年至今,大王竟日怀抱忧怅、饮酒浇愁,形容毁脱、颓废不振……”
不待王妃把话说完,太平公主神情便有些不耐烦,摆手斥道:“如今我什么杂情都不想过问劳神!既非他耶娘至亲,他也已经是当门立户的壮丁,若本身不具消解忧苦的志力,谁又能长作帮扶?衣食无忧、妻儿周全,无病无伤、壮年有力,若这般还不能安乐生活,那也只苦味自作咂摸,谁都开解不了!”
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王妃脸色更加的尴尬,她本不是惯作巧言令色之人,自知所请扰人颇深,半是羞惭半是悲伤的只是长跪不起,泪水长流、很快便浸湿了一大片的地毯。
眼见这女子此态,太平公主也有几分犯难,总不能真的喝令家奴将人叉出,只是忿忿道:“我就不该允你入堂相见!往年闲极生事,反倒惹来一桩人情恶债!他遣使你来,又要做什么恳求?”
“不是大王、不是……只是妾自作主张,实在不忍见大王颓废度日。妾只庭中愚妇,于情于事不知该要如何助补夫主……恳请、恳请大长公主教我,不求家事显赫,但能让大王情有事托,不要再闲困长愁……”
王妃悲悲切切的泣声说道,连连向太平公主叩首央求。
“收起你那悲声罢!我自己尚且悲情顽固,实在厌听此类号丧!”
太平公主仍是没有好气,略作沉吟后才又忿声道:“我也不是势力中人,此前无力、今是无心带挈哪个。归告你家郎主,他若真有心悔过,不是没有用功之处。太皇太后寿滞弥留,宗家凡所有情者无不悲切,圣人亦不能免。我可传言稍开门禁,让他邀见在野文学才士,集弄雕虫诉话情伤,若得情切佳作遣散神伤,来日圣人归京览诵,或得同情谅解、网开一面。除此之外,我这里也再无便利借他!”
“多谢大长公主殿下、多谢殿下……”
王妃闻言后又连连告谢,见太平公主神情更加的不耐烦,便也不敢再留此更作打扰。
眼望这娘子行出,太平公主又叹息一声,转头往东面望去,口中喃喃说道:“阿母、阿母,你福气不小!人间万户亲长,无你这般蛮横伤人,血脉瓜葛之内,谁不受你伤害?大事有你佳孙维护,但我仍盼望凡所受你伤害的亲属都能哭送一程,无论他们真情还是假意……我余生仍有暇年可以衔恨追怨,但你却已经没了时间……”
太皇太后行将辞世,太平公主不只是情义上的悲痛难舍,更有一份人间再无可恃的悲凉与警醒。虽然圣人几次表态会一直情中留纳,但她自知除了父母之外,人间再无什么人会对她一味的宠爱包容。
如今她所面对的,不只是与至亲长别,更是与过往那一份有恃无恐的从容告别。未来的她,虽不至于要活得提心吊胆、谨小慎微,但言行举止方面也必须要有分寸自守。
至于临淄王这个侄子,她是真的不想再更作过问。如果说此前还有什么自以为是的想法与做法,可是随着依仗不复、内心里的警觉暗生,她也意识到这个三郎难作她任意指使的事物,还是要拉开距离的好。
之所以答应临淄王妃的恳求,除了受不了这王妃的哭诉之外,也是想籍此做一番割舍。
她或许没有什么大计谋略,但此前的日常相处中也能看得出临淄王对其祖母暗存的恨意。
这小子难耐身遭禁锢的落魄寂寞,自己便给他一个在人情上稍作表现的机会,来换取母亲丧事前后人情上的表面融洽。至于其人之后的际遇演变,那是圣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她并不想再作干涉,也根本就无从干涉。
只希望这小子能够体会这一番苦心,圣人虽然威重难近,但今家国态势俱欣欣向荣,她们这些宗家近员或是无望霸享势位,但只要能安分自守,一生的富贵安详自是份内应有。
第1045章 篱墙筑定,打扫厅堂
临淄王妃返回王邸时,便见到夫郎正脸色阴沉的独坐堂中,心内顿时便觉一慌,垂首趋行步入堂中,强作无事状的开口询问道:“大王还未入寝?”
“你去了哪里了?”
李隆基眼帘一掀看了王妃一眼,语调低沉的开口问道。
王妃虽然没想要隐瞒自己的行踪,但也知大王困居邸中、心境日趋偏激,对宗家亲员们都颇存怨念,必是不喜自己自作主张的前往拜访大长公主,所以便想着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与气氛才作告知,却没想到归邸之后便遭到训问。
于是她也只能垂首低声道:“大长公主归京已有几日,妾邸居清闲,午后便往拜访问候……”
“邸居清闲?户中全无杂事供你操心,让你散漫到无事生扰、去会见一些无聊人众!”
果然李隆基在听到这回答后,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我家纵非权势喧热,也不是寒素平民人家。既享当家主妇的名分,有什么底气狂言清闲无事?合家老少衣食用度,你都已经料理得周全无缺?”
王妃听到这训斥声,眼眶不免微微泛红,但也谈不上多么羞愧伤心。实在是过去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类似场景经历太多,或遭迁怒、或是小题大做的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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