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你们别见这座小院不大,但却是我生人以来难得享受自在的场所。少时家中情事不洽,几个恶兄目我母女为仇,所以那时我便念想着能够逃脱出那户人家。入宫前夕,阿母抱我垂泪,只叹往后未必还能时常相见,但我却不悲反喜……”
大病之后,太皇太后心境变得更加豁达,在少辈们面前也并不怯言自己前半生的故事。
她偎坐在步辇上,示意宫人走进院子里,见到这座不大的宫院虽然长久无人居住,但仍收拾的干净整洁,便对陪同如此的西内宫苑大使颔首致谢。
步辇进了堂中,太皇太后又来了精神,在宫人搀扶下站起身来,对陪同几人招了招手说道:“来来,我带你们瞧瞧我旧时宿舍。”
她走进内室中,直奔窗下而去,俯身在房柱上寻找,依稀见到刮破朱漆的“武媚”字样,顿时便大笑起来:“当时新得赐居,舍内再也无人骚扰,只道从此人生得了自由,唯恐被人夺去,所以留字为计,居然还在此处!”
皇后等人顺着太皇太后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间也是不免莞尔,仿佛见到几十年前一个新入宫的小女子趁人不注意、悄悄的蹲在此处刻画记号。
她们听过太皇太后的威风事迹就多,现在才得知这位祖母少时也曾有娇憨一面,不免感觉分外新鲜,忍不住的笑语道:“太皇太后少时笔力已见大家之劲啊!”
讲到当年得意事,太皇太后又是不免眉飞色舞,笑语道:“那是自然啊!彼时为求君王一顾,我可是用了极大心力练习书艺。欧体、飞白等凡所当年盛传,哪一样都是信手写来。当年慎之若非一手书体夸异,我未必爱他极深,只是在他身上见到自己少时用功的影子……”
说话间,她推开窗子,遥望墙外一座较此处高出许多的宫阁,忽又莫名的笑了一笑:“我又想起当年最厌恶一人,她的名字叫徐惠。同我年龄差别不大,但彼此际遇差出许多……我并不厌恶她能得宠更多,只厌她风格自标,明明已经获封更高的宫位,却偏偏不肯转去更华丽的阁堂居住,只是赖在这里同我做邻居,让我日日忍受她的风光……”
讲到这一份陈年的怨气,太皇太后自己先忍不住乐起来了,一边笑着一边摇头道:“可惜、可惜了,她若仍在,我倒有许多积年的忿气要向她吐露……”
一番宫苑闲游下来,太皇太后虽然兴致仍然不减,但精神却已经支撑不住。眼见她疲惫之色更浓,皇后连忙入前劝阻她继续游赏,只说道:“风物常在,不争一时。祖母且先归宫休养,来日妾再陪伴长作游览。”
“风物故是常在,人却未必啊……”
太皇太后蓦地叹息一声,但也的确觉得有些疲累难支,于是便有些遗憾地说道:“唉,终究要自知分数,不再让少辈为难。罢了,回宫吧。”
一行人再簇拥着太皇太后返回东内大明宫,当队伍自右银台门行入时,太皇太后已经在步辇上打起了瞌睡,但斜里冲出一人大声喊叫却打断了她的睡意。
“阿母你还当自己是少壮时,我在大内之间辗转追赶,几处都寻不见人,反倒自己累得不轻……”
能在大内不顾礼仪的自然只能是太平公主,她疾步上前瞅见太皇太后便抱怨起来。
“怎么?难道我在你眼里已经是老迈难动了?”
见到女儿迎了上来,太皇太后脸上也泛起几分暖意温情,微笑着反驳一声:“往西内去看了看旧居故苑,想念一些故去的人事。”
“我哪里是责怪阿母,但阿母你最该安神静养,稍后还有远程要行,何必为了那些陈年的旧事劳神伤念,心头杂绪涌起,夜里怕又难眠。”
太平公主说话间入前将太皇太后搭在身上的锦被掖紧了几分,然后才对皇后几人点头打个招呼。
一行人返回万寿宫,皇后先去交代准备餐食,等待圣人赶来共进晚餐,太平公主则陪着母亲走进内殿略作歇息。
待将太皇太后扶入榻上,太平公主随口应付了一番阿母所言故事,然后脸色一肃,低声说道:“今日殿中圣人惩罚了临淄王,阿母知不知?”
“知有此事,昨夜圣人进望讲起过。”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后脸色便是一冷,明显的不愿多谈。
但太平公主却不肯罢休,只是继续说道:“阿母难道不觉得这惩罚有些重了?张说在朝风头正健,他主动入邸拜会,临淄王屈在卑职,若将他拒之门外,于情于势都有些……”
“我不想听你再为他分讲,圣人所以惩他,岂在张说夜见一节?这样一个惩处结果,是我建议圣人。人或豪胆难驯,但终究要服命数,此世并不由他父子把持,有的事情即需敬而远之。勿待悔不当初时,再懊恼惋惜难得悠闲!”
太皇太后更将脸色一沉,盯着太平公主说道:“你也并不是什么智慧高妙之人,不要再凡事强揽上身。这些年你热心宗家的人情世故,我知你是想在情义中多得几分亲徒的敬重。但这世道中真正能庇护你的,并不是那些俗情虚礼的逢迎。
讲到城府,宗家几个小子谁又不能将你手掐把玩?你母亲余光已经不剩多少,不要让我临终此际还要对你记挂不安。有圣人当国治世,是你们这些宗家徒众的福气,或许一时自觉遭受管束,但法度即成才不至于在此一世之内将此身福泽挥霍一空!”
“我这一团顽愚的骨肉,难道不是阿母胎腹中孕养出来?人间事情,得寸进尺便见多,如今尚是近支分叉的血缘,便已经如防贼患,谁还敢期待子孙数代后还能情义深刻?偌大的家国势力,不同亲近党徒分享,久则必成独户弱干,那时再想要得亲徒策应,可就难了……”
太平公主又低声嘟囔几句,见母亲脸色愈发不善,连忙又低头道:“罢了,阿母你如今尚且需要依托你那佳孙,更容不得旁人说什么恶言。我自家儿子落魄出京尚且不能挽回,又何必再为别家人事打抱不平、增恶惹厌。
世内多有可怜之人、可忿之事,我若还学不会忍气吞声,那也算是白白遭受这些年的辛苦磨砺、与人无尤……见不得,两眼一闭,听不得,两耳一掩,说不得,两唇一合。没有胆气才略去做那纵横山野的虎狼,总有眼色分寸做一个圈厩内安分守己的豚犬。这么说,阿母满意没有?”
“哪里来的气性见笑豚犬?此类尚有皮肉可献,尔辈长食禄米,几曾有益于事?”
见女儿如此混不吝的态度,太皇太后又忍不住笑斥道。
“有所献,也要有所纳。人事艰难,改了改了……”
太平公主仍是闷闷不乐,摇头叹息。
第1026章 倭使入朝,恳请封命
人是会根据各自的经历,对不同的地方怀有着特殊的情感。这份情感还不只是体现在情绪感受方面,甚至会直接影响到人的身体状态。
比如太皇太后对洛阳的喜爱就远远超过了长安,原本在长安准备启程时,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仍然很不佳,圣人甚至担心她能不能撑得住长途远行而犹豫该不该带上太皇太后同行。
可是随着正式踏上行途,太皇太后的精神状态却日渐好转,特别在抵达洛阳、重新见到熟悉的人事风物后,太皇太后更是完全没有了衰病模样,精力也变得更旺盛起来。
不同于他奶奶对东都的别样情感,李潼对洛阳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虽然理智上而言,河洛是较之关中更加适合作为大唐的统治中心,但在感情上来说,长安在李潼心中的分量仍然远远超过了洛阳。
实在是洛阳这座城市并没有给李潼留下什么美好的体验与回忆,最初来到这个世道的战战兢兢,同武氏诸王争权夺势的步步为营,以及靖国时期收拾他两个活宝叔叔烂摊子的焦头烂额。
虽然如今他已经是一言九鼎、大权在握的大唐皇帝,但这些过去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却并没有遗忘掉,虽然平时并不会体现出来,但潜意识里对洛阳、特别是大内太初宫还是隐隐有所抵触。
驾临洛阳的时候,除了大朝会并其他一些盛大的礼事场合,他很少会留在太初宫,平常时节更乐意在上阳宫起居办公。
或许未来当他年老志衰时,也会像他奶奶一样沉湎于对旧时光的追忆,会特意抽出时间来去游览他往年所居住的太初宫西夹城、仁智院等故地。但是眼下,则就实在殊少这样的情怀。
平心而论,洛阳的居住环境要远比长安优越得多,特别是依临洛水、夏日的上阳宫,风光秀丽、水汽充沛,全无长安龙首原上的酷热干燥。
对于圣人再次驾临东都,洛阳民众们也报以热情的欢迎。除了万众出迎圣驾入城,寻常时节也常有民众聚集在天津桥南,远远瞻望再次变得人气活跃的洛北两大宫殿。
刚刚抵达洛阳这几天,君臣都在调整各自的工作与生活状态,并没有立即着手处理军国大事。
公务方面,宰相宋璟早数月便已经抵达了洛阳,百司职事构架已经梳理搭建起了一个良好的基础,群臣各司其职、入手极快。
可是在生活方面,那就因人而异了。今次随驾抵达洛阳的朝臣较之开元七年那一次要更多,这些人相当一部分在洛阳都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
虽然说朝廷在正式移驾之前也解决了一部分此类问题,但所受关照的毕竟只是少部分在朝大臣,大多数朝士仍需自己张罗筹办。
为了确保朝臣们能够安心定居、专心于工作,朝廷也特意给随驾群臣赐给了一季的禄料。这一笔钱财也是颇为可观,极大的缓解了朝臣们置业生活方面的开支压力。
这一批财货赏赐受惠的也不止在朝的臣员,毕竟他们接受赐物后也要用在市中消费,这就间接的让洛阳行市买卖变得更加繁荣,百业民生都能因此得益。
这段时间里,洛阳市场的承受能力也得到了极大的体现,特别是在衣食等基本的生活需求方面。面对巨大的消费需求增量,洛阳百业行情却起伏不大,特别是粮价,始终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水平上,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动用朝廷的力量进行平抑调控。
长安的商贸环境经过数年的发展,虽然也变得颇为扎实,但关系民生的粮价问题却始终存在着,不只每个季节都有不小的起伏波动,还深受各种诸如歉收、运滞等因素的影响,完全比不上洛阳的得天独厚。
圣人六月下旬抵达洛阳,并没有安排重大的朝事会议,只是召见一些河洛地表各行业的代表人物、以示恩恤慰问,给朝廷留下十几天的缓冲时间。
一直到了七月望日,洛阳朝廷的第一次大朝会才在太初宫明堂举行。参与朝会的除了大唐内外文武百官之外,还有六夷胡酋邦主并使者们。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明堂主持大朝会,但每每登临这座宏伟的殿堂,李潼仍不免心潮澎湃。除了感慨于古代的工艺,他自己在明堂凡所经历的人事场景画面也都在脑海中浮光掠影般不断闪现。
今日朝会除了公布朝廷转迁东都之后一系列人事政令的改变之外,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便是正式公布对漠北突厥牙帐的出征扫荡,朔方大总管张仁愿统率二十万唐军即日北上,同时诸胡藩属助战军伍也将在朝廷的调度之下分批次第北上。
虽然眼下已经不是贞观初年诸事方兴,漠北的突厥余孽也不复东突厥颉利可汗时代的强盛,单凭大唐本身的力量便足以将之扫荡平定,并不需要再仰仗诸胡出兵助战。
但宗藩关系即定,我不需要是我的事情,你不表示则就问题很大。哪怕只是派兵前往漠北旅游一遭,这也是诸胡不可推却的义务,顺便看一看逆我者亡的下场如何。
朝会结束后,圣人也并没有立即返回上阳宫,而是在明堂别殿召见了宋璟等重臣,继续商讨北征诸事细节。
虽然这一场军事行动筹划多时且在今日正式公布,但战争真正要打响其实还要到几个月之后的秋冬之交。
除了大唐的兵马物资向前线调度需要时间之外,也在于突厥特殊的游牧生活习性。春夏之际草原上水草丰盛,四处迁徙游牧,居无定所,极难追踪。
唯有到了秋冬之际,天气酷寒,突厥部众们才会聚集起来,共同抵御天时的变化。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出兵,才能更准确的掌握到突厥主力的行踪所在围而歼之,最大程度的消灭突厥的有生力量,从而毕其功于一役。
接下来这几个月的时间,除了正常的军事筹备与调度之外,还有一项必将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联络统合大漠南北诸胡势力,剪除突厥周边的附庸各部,从而孤立突厥、壮大声势。
当年的颉利可汗虽然因为残暴不仁而搞得突厥怨念沸腾、叛者极众,但毕竟还是盛极方衰、震慑力尚未完全消散。
如今的突厥默啜则就远不如当年,三受降城建立之前突厥军众还能屡屡内寇,声势很是不弱。可默啜执掌可汗大位后所发动的第一场战争便以惨败告终,之后更被三受降城攻防体系隔绝出了漠南。
过往数年如果不是大唐忙于内政休养与同吐蕃交战,甚至都不会给默啜留下喘息之机。如今突厥势力还残存多少,那要大战过后才有定论,可若是讲到对外的影响力,那真是拍马都比不上颉利时代。
所以大唐在战前的统合与孤立工作也进行的极为顺利,枢密使郭知运在将诸胡助战势力人员整理一番后便进奏道:“此番征事,诸宾胡凡所助战之众合十五万七千余众,所覆诸胡邦主、羁縻州府共一百八十……”
这个数据早在长安的时候便已经有所汇总整理,转驾东都后又有增加,所覆及的已经不只是大漠南北诸胡部势力,还包括其他各个凡大唐势力能够影响的范围地区。
李潼听到这个数据,脸上也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国之大事唯礼与兵,平常时节说大唐国力与影响多么强盛,总是缺乏一个直接的体现,但在这样的征战大事上则就体现的颇为具体。
早年他御驾亲征、与吐蕃交战青海,虽然也广有群胡助战,但跟当下这个数据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如今除了宾属关系更加紧密的胡部势力之外,大唐都没有特意向群胡下达正式的征召令,但这些胡部便已经踊跃的参战。
这背后所体现出来的,自然是大唐的国力与震慑力较之开元四年时期都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
许多人或许觉得如今北征与突厥大战在即,朝廷不该在五月关中掀起一番整顿入唐胡众的风波,横生枝节之余还破坏了大战前夕的内部稳定,逼得诸胡要投靠突厥共同对抗大唐的威逼。
但这种想法实在过于简单片面,且不说诸胡本就畏威而不畏德、并不会因为包容放纵就会对大唐亲近恭顺,关键是此前朝廷所整顿的胡人与大战前夕所需要统合的胡部势力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些入唐的胡人或是各自出身不同的部族,但他们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逃离了原本的部族环境而投身于大唐国境之中,借助大唐所提供的庇护摆脱过往加于其身的酋长邦主控制。
以往大唐在这方面管控乏力,各方入唐的胡人也是络绎不绝,这本就是在削弱周边诸胡势力的一个过程。现在大唐立法分明,对入唐诸胡的管控更加严格周详,一定程度上也遏阻了诸胡入唐的风潮。
对那些颇具势力的周边胡酋们而言,他们非但不会觉得大唐各项治胡律令的颁行过于严格苛刻,甚至心里还隐隐希望这方面的律令能够更加的酷厉一些。
毕竟这些政令只在大唐国境之内实施,并不会覆及到他们各自的部落领地,无论再怎么严格,对他们的触伤都少,更可以此证明大唐也并非法外的乐土,让部众们不再热衷于逃散入唐。
早年大唐每有征战需要征召周边胡部势力,甚至还会下令州县官府驱逐境内的逃胡,并勒令禁止招纳胡人奴婢。
如今国力不同以往,姿态不需要做到那一步,但加强对境内胡人的管理,其实也是对周边诸胡部势力的一个示好。
决定脑袋的从来只是屁股,却从来不是种族血缘,那些胡酋邦主们绝不会对入唐胡人的处境不妙而感觉到同情与悲愤。
在这长长的宾胡助战名单中,李潼发现了一个比较古怪的存在,指着名单中一个字号有些讶异道:“倭国使者还没有离境归国?”
倭国向大唐遣使也是颇有渊源,不说更久远,最近一次就是在开元七年圣驾转到洛阳、重点处理与新罗的纠纷时,倭国遣使抵达洛阳。
虽然后世有关倭国遣唐使的研究颇多,但在当下这个时代中,倭国在大唐的朝贡体系中存在感实在不强烈。
一则是倭国本身的势力不足可观,最大的手笔就是在大唐攻伐百济的时候,倭国助战百济,结果就是在白江口一战被刘仁轨打得大败亏输。也是出于对三韩问题的重视,大唐才在白江口一战后特意遣使倭国加以训斥。
二则就是地缘环境使然了,如今的大唐疆域野心还仅止于陆地,更热衷于同大陆上的强权势力争锋对抗,但对海外的邦国势力则乏甚热情,还没有产生什么征服欲。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一时期倭国遣唐的使者素质猥下,对大唐的风物礼仪与文化所知甚少,即便有所交流,往往也都是鸡同鸭讲,交流的效率低下至极,所以朝廷往往也都懒得应付。
包括开元七年倭使入朝,李潼也并没有正式召见,只是责令鸿胪寺负责接洽,至于究竟交流了什么,他也早已经抛在了脑后,起码是不足以对时势产生什么影响。
但也不得不说,倭人虽有各种劣性,但学习能力是真的强。
历史上几次遣唐使都乏甚成绩,可是到了开元年间,对大唐的风俗礼仪文化便有了深入的了解,更涌现出汉名朝衡的阿倍仲麻吕这样出色的遣唐人员,在大唐士林中都享有不低的声誉,同当时的士林人物也缔结了不浅的友谊。
李潼作此发问,是因为在名单中发现了倭国的身影,倭使粟田真人上表朝廷,以武士三百人请求参加大唐攻灭突厥的战事。
如果不是因为名单中有出身标注,李潼看到这名字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恍惚间又穿越到修真界面。略作回忆才想起来开元七年的倭使同样也是这个名字,所以才有此问。
宋璟闻言后便起身笑语道:“倭使的确没有离境,开元七年入朝不得召见,又因彼时同新罗颇有开战气氛,不敢循渤海航路离境归国,便南下扬州盘桓未去。闻知圣驾将要再赴洛阳,倭使便自扬州重返洛阳,早月余之前便已入城,几番递告表书,但臣别事缠身,也未能抽身接见。”
“倭使入国几员?此番助战三百员,莫非已经是使团全部?”
李潼闻言后又笑语问道,而宋璟也没想到圣人会对这海外倭奴国如此感兴趣,并没有将倭国人事相关记在心中,归案翻阅片刻才又开口回答道:“圣人所料不差,倭使入国员众三百零八人,逗留扬州时老死三人,此番奉表助战,应是其凡所扈从尽数列甲。”
听到这回答,李潼更是一乐,区区三百人甚至凑不成一个营,说句不好听的,可能某一场斥候游击的遭遇战就能直接被干掉团灭。
但势力虽然不大,这份态度却是满满的殷勤赤诚,李潼于是便又问道:“如此殷勤表现,想是诉求不小,倭国此番入使,所求究竟何事?”
这一次宋璟倒不需要再归案补课,开口回答道:“倭使之所诉求,一在倭国名号猥琐不文,恳请圣人另作封赐,二在其国民愚不知礼,恳请朝廷能够招纳其国贵胄入国学受教,三在恳请朝廷赦免流亡其国百济残众悖逆之罪。”
倭国这个名号自汉时便有记载,后世更挖掘出东汉光武帝赐封倭奴国王金印。往年倭国封建不兴、制度全无,这样的名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是随着上层人物智慧渐启,便渐渐的有些瞧不上这个旧号,所以屡屡请求大唐能够更改其国名封号。
李潼对倭国历史了解不多,只知道眼下大体应该处在所谓的奈良时代,至于日本这个名号的来历也是不甚了解。后世倭国渐强,倒是颇有考据论证日本这一国号并不来自大唐之所赐封,而是其国本源诞生。
但无论倭国自己怎样叫法,眼下想要在国际上获得存在感,也只能诉求于大唐,大唐称你是倭,那也自然只能是倭。
抛开这个国号问题不说,对于倭使后续两个诉求,李潼倒是颇有想法。
他对眼下便征服倭土、封远建制倒是没有太强烈的期待,不过文化上的输出倒也可以进行,如今国子监的留学生品类数量不少,再增加几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说赦免逃亡倭国的百济遗民,也足以体现出倭国悠远流长、欺软怕硬的国民本性。
白江口一战之前,倭国自是不可一世,认为自己海外雄国、需要亮一亮臂膀,甚至想干涉三韩局势,就连倭国君主都想来一把亲征,结果还没出征就挂了,没能看上一眼自家战船被烧火焰是多么灿烂。
白江口一战结束后,倭国便彻底安顺下来,不断频频遣使谢罪,对大唐在东北的经略动向也是分外关心。
此前大唐在与新罗交涉过程中重建了熊津都督府,再次收回百济故地。这还没有对倭国产生直接的威胁,倭国便忙不迭入使恳请朝廷能够赦免其境中百济亡众,唯恐被这些百济人连累将灾祸招惹到本土。
眼下的李潼也的确无意于更向海外经略,总得给后代留下一点事情去做。若后世子孙不够给力,那即便搭好一个事情框架,也无非劳民伤财的一代之政。
但话虽如此,李潼也想试探一下倭人的承受底线在哪里,略作思忖后便说道:“百济残众凶悍难驯,为逃法律制裁竟然逃遁海外,倭主贸然纳之,焉知是福非祸?
其国与我虽旧有隙,但近年所持宾服姿态亦甚恭谨,不忍见其养患国中而不加施救,着令有司与倭使计议于其国远滨择地设府、圈管百济逃亡之众。若事不行,亦不必强令,来年其国因此滋乱,勿谓言之不预。”
第1027章 势难相忍,各自修行
倭国在大唐的外交体系中终究只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小角色,无论作何处断态度,都不需要太过认真,所以圣人也只是略言几句,话题很快便从这上面转移开。
除了倭国之外,在这一串的助战名单中还有一个比较突兀的存在,那就是吐蕃。
吐蕃上表言道愿意派遣两千名将士跟随大唐军队一同出征突厥,并且除了这两千名将士并其武装之外,还可以捐输一千匹青海良驹作为战马。
这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吐蕃国中局势一团乱麻,可以说是自松赞干布统一高原之后国势最为衰弱的时刻,但就算是这样,吐蕃这一表态出手,所提供的助战人物仍然超过了许多的长期接受大唐羁縻统治的胡部。
当然,助战多少人与物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一份态度。吐蕃这一番表态大有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味道,并不计较此前青海大败的仇恨,反而热衷于将这一份痛苦转嫁到突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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