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但他当日求告奚王无果,却在奚王府上结识了王守一,因此隐隐的与临淄王扯上几分瓜葛。借由这一点,才同两名胡酋少壮有所往来,此番应邀来见王守一,把两人一并拉过来介绍结识,也是从两方都给自己涨了面子。
得知那党项人拓拔承野也和他一样将要参加洛阳武举,王守一自是一脸欣喜,拉着对方交流起筹备应举的心得,交流的氛围很是欢快热闹,一行人便直往另一处斗鸡场而去。那里并不对外开放,只是王守一招待亲朋至交的场所。
一行人坐定后,少不了斗鸡戏乐。王守一一边介绍着斗鸡的心得,言语中也不无卖弄自己在坊间、在官面的人脉影响,虽然说平日里他并不以攀附临淄王为意,但在讲到与临淄王的交情时,看到新朋友们羡慕的眼神,也是不免洋洋得意。
一行人言谈正欢,突然有人入前汇报道:“六郎,别场有一客人实在妖异,次次落筹都中,已经积得博彩八千余缗!”
“没见到我在招待客人?什么样的事情不能自己处理!”
王守一闻言后便有些不悦,皱眉呵斥一声,但王仁皎听到这数字则有些肉疼,连连说道:“还是去看上一眼吧,下事者不是自己营生,处事总不够用心机灵。”
祚荣等几名客人也连连劝告,王守一则仍老神在在道:“开场纳筹,输赢凭运。每日鸿运客人不知几多,总不能只见人冷脸、不见人笑颜。小弟我这处场馆能够常年营生,自然不怕运势刁邪之类。只怕他不肯落筹入场,却不怕他连赢豪取!”
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他还是转头吩咐道:“给那豪客安排一场专斗,一定要让他尽兴!”
所谓专斗也是一种术语,安排一些表面看似光鲜、实则实力马马虎虎的斗鸡供其挑选进行赌斗,往往客人自觉运势正旺,盲目相信自己的运势眼光,一旦继续下去,往往都是赢走多少全要吐回来,甚至还要搭上更多。
“还是我跟去看一看罢。”
王仁皎并不清楚儿子的经营细则,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跟随报信者一同走出来,往那连赢的客人所在行去。
场馆中,当听到仆员来告自己已经赢了近万缗的时候,田少安也有些发愣。他久坐半晌一直在思忖事情,连看都没认真看过,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赢的。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赢了这么多必定会受到特殊的关注,心里便生出了去意,特别在见到王仁皎正在仆员引领下向此匆匆行来,更是心中一警,直接起身道:“今天只是随性玩耍,也没准备拿取重货。给你一处地址,明日去新昌坊一馆邸交付。一笔外财,散去有益,支你两成利水作脚力钱。”
那仆员听到这话,更是欣喜不已,连连躬身道谢。类似的情景也是惯常,毕竟能参与这种豪赌的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没有必要强求当面钱货缴清,斗鸡场如果想赖账,只需招惹上两三个不能轻松摆平的客人,这名头也就臭了。
当王仁皎来到这里的时候,只见到田少安扬长而去的背影,他劈手夺过仆员紧握在手中写着地址的纸条冷笑道:“有根脚去处那就最好,邪运也罢、阴计也罢,总要探明了根脚,这彩钱送出的才甘心!否则……”
第1022章 留情有度,子姑待之
田少安返回大内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因为在离开平康坊后,他又要返回通济坊将所见闻的相关人事深入了解一番,并且拿到平康坊眼线所递告那些人的详细会面情景,当然也免不了归还苏三友心心念念的那套价值不菲的行头。
圣人所交代的事务有了眉目,加上刚刚发了一笔小横财,田少安心情很是舒爽,大笔一挥着令内卫归还一部分借占运通社的车马。
内卫作为天子近卫,其运营资金当然要比运通社更加充足。只是因为直堂营所都设在大内夹城、场地有限,日常不方便配备太多的车马,所以才频频出借,倒不是刻意要贪夺别司财物。
当他返回大内的时候,圣人也已经处理完了外朝公务返回禁中。田少安的好兴致仍然不减,登殿时脸上还挂着浓浓的喜色。
“观此神采,看来此行是颇有收获了?”
眼见田少安这幅表情,圣人也是笑语说道。
今日早朝后,他特意接见了几名在朝当司主官,奏对过程中也略作言语的试探,但都对坊间热议的舆情要么是茫然不知,要么是少有关注。
这炒热的舆情仍然止于民间坊曲,并没有蔓延到朝中来,这也是一个好现象,说明暗中造势者影响有限,事态仍在可控范围之中。
田少安听到圣人此言,忍不住便呵呵傻乐起来。但他也知正事要紧,连忙入前奏告道:“圣恩庇护加持,臣员用事顺利,坊间流言传扬一事,已有眉目查定。”
说话间,他便将已经整理总结过的资讯文书呈交上去,先供圣人御览,自己则垂首站在一旁,等待着言语补充。
李潼接过文卷来略作翻览,神态中的轻松渐渐敛去,眉头则隐隐皱了起来,过了片刻后,他才又开口问道:“王仁皎在临淄王邸有无供职?他替临淄王营张的人事究竟几深?”
“王某德惭福薄之类,旧日人面多数绝缘,如今能作交际者,多为南衙裁汰落魄人众。此一类偶或出入王邸,但也鲜有深情滋生……”
田少安闻言后便回答道,讲到人面的广阔,王仁皎也是颇为可观。毕竟追随圣人多年,与圣人一众故旧彼此间也都熟悉,这些人眼下多数都居内外高位。
只不过王仁皎的命运乖张也是出了名的,哪怕不为了规避忌讳,仅仅只是不想沾染这一身的晦气,那些故交们也都鲜少与王仁皎维持交际往来。
倒是原本的南衙禁军体系被裁撤之后,府兵军户们不再隶属诸卫,手下无兵可用,南衙许多将官都陡然失势。
这些人当中,有的本身才具不俗、或者机缘不差,能够顺应时势的变化,在开元新世中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但有的则过于依赖原本的宿卫体系,安身立命的人事不存之后,迟迟不能重新融入世道中,不免就过得落魄有加。
王仁皎虽然际遇可叹,但所依附的临淄王终究还是一位宗家亲贵,因这一层关系,那些落魄的南衙武官们也乐于同其交际,以缅怀旧日的风光岁月。
但若说有多深厚的交情,那也未必。临淄王本身并不掌管禁卫军权,不能在前程上给这些人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又没阔绰到对他们衣食住行等生活需求大包大揽,无非是偶尔聚会的浅薄往来。
听完田少安的回答后,李潼便点了点头。
这时候临淄王作为一个明灯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此前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京中宿卫结构,虽然是立足于东都动乱、两衙系统已经被摧残得一塌糊涂的基础上。但新秩序的建立与运行究竟能不能够得到时流广泛的认可,仍然没有一个标准清晰可见。
可是临淄王并王仁皎的存在却能比较有效的折射出这一部分反应,如今京营的运作井然有序,并不像历史上中宗年间两衙被宗室们渗透的筛子一般周身空洞,前脚中宗刚走,后脚妻子儿女们统统遭殃。
虽然也有一部分人同这两目标保持着往来,但这一部分人既不能在新世道中找准自己的位置,注定也是被时代淘汰的一批,那就算不上是什么大患。
不过他已经准备动手铲除的靺鞨人大祚荣居然借着王仁皎一家的关系向临淄王靠拢,而且还招引西胡中的人物,虽然眼下还只是浅有迹象,但也不得不让人感慨世事流转之玄奇。
“将这两蕃人创档,查清他们各自部族势力并人事关系,归在临淄王卷中。”
略作沉吟后,李潼又开口吩咐道。
田少安闻言后不免微微一愣,他是查探清楚这两蕃人只是新进入京、同王仁皎父子才刚见一面,谈不上什么固定的交情往来,与临淄王更是关联甚少,圣人为何要将他们捏合在一起?
心中怀着疑惑,田少安略作抬头窥望,只见圣人眸中正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仿佛蓄满了雷霆之力、仍然含而不露的天际阴云,心中不免一凛。
类似的神情,只有在当年预谋大事前后田少安才有眼见,开元新世之后,他便很少再见到圣人露出这样的表情。看来这一次,圣人是打算再大干一场了。
心中敬畏之余,又有一些期待,田少安连忙恭声应是,然后转念又说道:“王仁皎之子将从辽东边举参加今夏武举,所循乃是奚酋举荐。请问圣人,要不要将李大酺一并立档深查?”
李潼闻言后摇了摇头,脑海中闪过奚酋李大酺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倒不是被这胡酋的恭顺乖巧所迷惑,而是眼下东北方面接连经历契丹与靺鞨人的动乱,需要有一个部族作为表率稳定东胡情势。
若连奚族都一并收拾了,那除了大举往辽边迁民开发大东北,已经没有了更好的经营策略,而且对新罗的震慑必然也会锐减。事分轻重,有的需要从急,有的需要就缓。
虽然不打算对奚酋李大酺下手,但李潼也不希望他同临淄王保有什么情面往来,于是又开口道:“王仁皎之子应举名额,找个事由,免了吧。”
王仁皎父子满身虱子,要找个由头收拾简直不要太简单。
田少安也趁机讲起王守一所经营的那个斗鸡场豪赌内幕,顺便讲了一下自己豪赢横财的经历,并不无感慨道:“此中豪奢,简直异于人间。一注筹码竟需百缗,若非臣盛享天恩、运气满身,此行怕要身陷赌窟,还须同僚拿钱赎人……”
李潼听到这里,忍不住便笑起来,指着田少安笑骂道:“本以为你笑颜登殿是因为用事顺利,原来是因为在坊间豪取了一笔横财。”
“臣铭记父训、谨守本分,既为圣人近从,家室凡所衣食使用,俱仰圣人恩赐。余种杂项邪途,既不敢、也不屑为!今次只因圣泽庇佑,强凌此类运势衰败门户,这横财推都推不走,只能暂作接纳,隔日钱财入手也不敢私纳,将上缴内卫以充公廨食本。”
田少安闻言后连忙表态道,虽然感觉有些肉疼,但不敢就此打马虎眼。
李潼对属下亲信们也并不是苛刻到不容分寸的瑕疵,但听田少安作此表态,便又笑语道:“官中并不贪取这些许的浮财,但横财入手虽有意外之喜,但却无益于德性家业的休养维持。这一笔浮财入官也不必纳在食本,就署散给因此事劳累的事员们。我也并不夺你运气,田翁诞日将至,转驾东都后,禁中具宴,邀他入宫来为他庆生,畅话故事。”
田少安闻言后自是大喜,连连叩拜谢恩。他老父原本也随他一起定居长安,但终究不耐关中水土,开元七年转驾东都时便返回洛阳久居养老。
田少安官事所限,自觉孝义有亏,常怀愧疚,舍去几千缗的浮财换一个圣人亲自为老父庆生的荣耀,怎么算都是不亏。更何况,届时宫中必然又有赏赐,自是丰厚有加。
唯一一点不爽的是,这些赏赐不能盘进自己的小金库里。这一次平康坊走上一遭,街曲间那些招徕生意的女子们搞得他心痒痒,还打算找个时间入坊重温少年时的旧梦轻狂呢。
心中感慨与平康坊女子们终究缘浅之余,田少安又说道:“王氏父子暗弄舆情,已是悖法的大罪,更兼持坊间赌窟恶业,不如由金吾卫直捕入罪?他父子今次妄生事端,背后必有临淄王暗作授意,从严惩处,也能给王以震慑。”
李潼闻言后便摇了摇头:“禁其武举即可,余者不必作业更多。至于临淄王,另有震慑之法。”
李小三这么热情的在坊间造势,自然也是存了跟太平公主一样的心意。
李潼倒是不知太平公主这个大聪明还是受了李隆基的启发,但这也并不重要。搞清楚坊间舆情同李隆基关系不浅,他心里对这个不安分的堂弟也是生出怒气。
这一次他是不打算再继续纵容隐忍下去,准备挖上一个大坑,把一系列让人觉得烦躁的隐患人事一并埋葬进去。
第1023章 台臣夜访,或谋不轨
李隆基自不知圣人已经在密切关注他的筹谋举止,那夜拜访过姑姑太平公主、下定决心要参与到与吐蕃和亲这件事情中来,接下来这几天时间里,他也是忙得很。
要做成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困难诸多。一则凭他对圣人的认知与了解,以及当下朝情而言,最终朝廷是否会选择和亲仍然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二则该要如何说服家人们,也是一个让人苦恼的话题。虽然在构思此计的时候,李隆基刻意摒除了伦情的影响,在说服太平公主的时候更是只陈利害。
但生人在世,谁又能够完全免于伦情的纠缠与影响。如果连家人们都无法说服,场面搞得过于难看,不只计划可能落空,家门内的人情关系也将跌至冰点、一塌糊涂,更会影响他的时誉风评,让时流耻于交际结谊。
他亡父遗下七八个女儿,若真要外嫁,那自是绰绰有余。可该要选择哪一个进行和亲,也是一个让人比较纠结的问题。
平心而论,李隆基当然希望能够选择一个异母所出的庶女。
他自己同母的两个亲妹,因为母亲窦妃早早便被太皇太后使人加害,那时一对幼女尚是呀呀学语的稚年,虽然有内官宫奴们的看顾,但李隆基作为长兄,已经到了朦胧晓事的年纪,对妹子们的成长用心呵护,兄妹间的感情也是深厚有加,实在不舍得发配到远域异国去。
可若选择其他的姊妹,庭门内必定会滋生忿怨纠纷,不说那个和亲外嫁的妹子会对他心存怨恨,其他的怕也要对他敬而远之。
所以在权衡一番后,李隆基还是决定要从血亲的两个妹子中选择一个,对家人、对世人显示自己的不偏不倚、坦荡无私。而且只有血亲的妹子外嫁吐蕃,未来他才能从这桩和亲的外事当中获取到更多的政治资源。
尽管心中不忍,但想到如今身在京中如在罗网、诸事都不从容的困境,李隆基还是横下心来,决定不再苦苦的相濡以沫,给自己、给亲人都争取一个相对从容的境遇。
虽然做出了决定,但他自己实在是难以启齿,于是归家之后便先拉着兄长北海王计定。
北海王李成义因避圣人旧讳,如今已经更名为李隆泽。当听到三弟打算将妹子远嫁吐蕃的想法时,他也不免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摇头拒绝:“血亲手足,怎么能够发配蕃国荒土?若真这么做了,咱们兄弟有什么面目立于世道之内?”
听到兄长如此反驳,李隆基也是有些羞恼:“偏偏只我是一个绝情寡义的恶人?好不容易积攒下些许能为妹子充实妆奁的库财,却被阿兄你支走浪费,那时你心里可曾有兄妹情义?”
听到这样的指责,北海王神情顿时变得讪讪,只是低头闷声道:“但这件事终究不够体面,难道京中就没有良家?”
“京中自然权贵无算,难道阿兄还要盘算着就近安置便于登门滋扰?受这样的家世连累,妹子们即便出嫁,能得夫家几分敬重?可若去了吐蕃,便是一个强国的王妃,背后有我大唐壮势,内外谁敢轻视侮辱?”
见兄长只是抛不开面子而犹豫,李隆基索性讲到他最心动的一点:“蕃人坊行市买卖兴盛,结成这一桩亲缘后,阿兄自然不愁由中分润……”
听到这话,北海王顿时眸光大亮,但又不好意思将态度转变表现得过于激烈,只是垂首道:“兄弟之中,三郎你最有算计。既然已经权衡诸种,我也只能点头听从。”
世事纷杂之中,各自性情显露更多,人情交际也不像此前那样稀少纯粹,李隆基内心里对兄弟们其实是有些厌恶,特别在见到兄长贪鄙转念、又怯于承担的态度,这更让他心生烦躁。
“话虽如此,但阿兄你终究是户中排头的长丁,这么大的事情,我也不能越过你擅作决定。眼下兄弟意见统合,我还要在朝中经营筹措一番,无暇分神家事,便要仰仗阿兄。”
为了不让门内纠纷太过难看,李隆基也用了一番心思:“明日我安排两妹子出游,且在城外暂住几日。阿兄你带着嫂子陪伴同往,借着这几日光景说服妹子应从此事。”
北海王闻言后下意识便要拒绝,但见李隆基眉头已经皱起,再联想到蕃人市那繁荣热闹的场面,于是便点头应承了下来:“放心吧三郎,我一定会认真说服。毕竟这是对家人们都有好处的事情,男丁在外奋斗,女子当然也不可以闲在庭中、安享所有。”
虽然事情交代给了兄长,不需要自己再去面对,但李隆基心中多少还是有着几分惭愧,又低声叮嘱道:“说服时要紧记得陈述道理,言语柔和一些,不要过分的威逼,惊吓了她们……”
安排好了这一件事,李隆基才有心情去解决其他。不同于门内事只是碍于情面,要促使朝廷达成这一方案,其实要更加的困难。
依他对圣人的认知与了解,也并不觉得和亲就是第一选择。圣人对外的经营,向来都是强硬为主,早年神都政变被赶离中枢后,便敢于直上陇右同吐蕃大战一场,开元初年更是不顾民生刚有恢复,便尽举国中甲兵直接将吐蕃赶出了青海。
将过往圣人针对吐蕃的态度计略梳理一番,李隆基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他们祖父高宗大帝怨念深刻、每夜都托梦给这堂兄催促,才让圣人在各种时机都不具备的情况下频频对吐蕃用强用武?
鬼神事迹不耐细想,但的确是因为在同吐蕃的交锋中连连告捷,才让圣人在最短时间内便于国中树立起权威,被认为是真正继承了天皇大帝衣钵遗恨的人选。毕竟大唐立国以来对外开拓,栽的几次大跟头都是来自吐蕃。
所以按照圣人一贯的态度,未必会顺应吐蕃的和亲请求。但幸在此际国中并非稳定无事,几十万大军厉兵秣马将要远赴漠北征平突厥余寇,在此时节之下,其他诸方自然需要以平稳为主。
无论圣人心里真实感想如何,为了让国中大军可以心无旁骛的出征,势必也要稍作隐忍。
李隆基在朝虽然转任诸司,但实际的势位与影响力却是马马虎虎,根本不能参与到这种高层的决策并施加影响。
所以他先让王仁皎父子等人在坊间宣扬和亲的各种好处,将民众舆情先煽动起来,借此勾调出一些对此事关心并认同和亲计略的朝士时流们,然后再有选择性的加以接触,就此事结成一个同盟。
单凭坊曲间的舆情想要朝廷国计,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件事炒热起来后,却能让许多类似李隆基这样处境的时流生出一些联想。这一部分人,才是他真正要笼络联系、继而影响朝事决定的真正助力。
除了坊间舆情的传播发酵之外,李隆基也请长久受他资助的宋之问等人在士林中进行讨论宣传。
这些人虽然落魄在野、势位不具,但凭着本身的才情名望,与许多在朝显宦也都保持着密切的私交,而且因为没有一层官身的约束,讨论起时势来观点与言论可以更加的随意、鲜明。
几方造势下,果然不久后便有一条大鱼浮出了水面,那就是早年争取拜相但却憾然收场的李敬一。
李敬一几年前就有了拜相的履历资格,但却被当时执掌朔方军机的李昭德抢班得位,再加上当年他主持典选颇遭诟病,不久之后便被发配山南为官。心灰意冷下因病辞职,这几年都是闲养京中。
虽然本身不具势位,但李敬一的家族影响力仍是非同凡响,其两名兄长前后为相,也积攒下了可观的门生故义等人脉。
或许是几年闲养静极思动,又或许眼见到朝中乏人、钟绍京等根本不具备执政能力的人都相继拜相,李敬一的心思也再次变得活络起来。
几次士林的聚会中,李敬一也一改此前的寡言少语,变得对时事热心起来,常有长篇大论发出。在宋之问等人的暗示劝说下,便让他将注意力落在了临淄王一家,并劝说他大可凭此和亲之议重返朝中,甚至借此拜相都未可知。
李敬一与临淄王的处境不乏类似,甚至要更加恶劣,追求一门三相的显赫甚至已经成了他的一个执念,哪怕一丝的可能与机会都不肯放过。
再加上相识之人的推波助澜,李敬一也决定试上一试,毕竟就算是失败了,这也不算是什么干犯大忌的恶事,无非再归邸继续闲养。
所以在权衡一番后,李敬一便亲自登门,希望能够说服临淄王同他一起操作此事,却不知对方也早已经是饥渴难耐。
入世多年,鲜有如此门前列戟的大员登门拜访,哪怕是已经去位的,李隆基自然也是激动得很,在家中做了充分的准备。
彼此见面之后,诉求也都相同,谈话的气氛自然融洽无比。只是还没等到李敬一讲起如何调度朝中的人脉关系,门仆又匆匆登堂来告,言是礼部侍郎张说登门来访。
“张道济竟来访我?”
听到门仆所言,李隆基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眼,惊讶的直从席中立起。
不同于李敬一这个落势之人,张说在野有文坛宗主之誉,在朝则官居南省要司,且刚刚主持过今年的科举选礼,声望正隆之际,甚至都有即将进入政事堂的传闻。
只不过,李隆基作为一个颇遭世道排斥的宗王,与张说这样的当朝红人之间天然便有着一层隔阂,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所以当听到张说登门拜访,李隆基也是又惊又喜,看了一眼席中神情有些不自在的李敬一,下意识便觉得张说应该也是为了和亲一事而来,想要再为他拜相一事增添更多筹码。
想到这里,李隆基心中自是一团的火热,但也没有即刻出迎,而是转望向李敬一笑语道:“张礼郎不告来访,让人烦恼,但也不可冷落,李公是否同我一起相迎?”
“既然别客登门,那我便不再留此叨扰了。厌见生人,短于交际,让大王见笑了,着员引我自别门出府即可,不扰大王待客!”
李敬一站起身来,神情冷淡地说道。
他与张说自然并不陌生,早年张说同他儿子还私交不错,彼此间时常往来。但也正因此,他心里对张说是充满了嫉妒与暗恨,就连这些小儿辈都已经在政事堂门外徘徊待入,但他却仍机会渺茫。
再加上他也觉得张说登门怕是要截他的胡,实在懒得看那小人得志的嘴脸,索性直接避开。
听到李敬一这么回答,李隆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跟李敬一相比,无疑张说的分量要更重,为了做成这件事,他连亲妹子都能割舍,又哪有心情去关照李敬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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