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这一天,明明各种朝会礼程都在如常进行,但内外官员们感受却各不相同。宫门内直宿的禁军将士们只觉得朝集鼓令刚刚响起,宫门外已经是群众云集,并颇显嘈杂。
宫外朝集的百官们则就觉得今天宫门开启较往常迟缓许多,就连那入宫的御桥似乎都比往日更漫长一些,当群臣穿过宣政门,抵达中朝宣政殿前的时候,各自衣内都浮起一层细密的汗水,喘息声也较之往常更急促一些。
不过众官员们各自感受如何,圣人还是掐着点登殿临朝。等到礼官在殿外唱名,群臣鱼贯登殿的时候,李潼便在殿中御席上俯身向下望去,只见到朝臣们碎步趋行的动作较之往常都更显敏捷快速,班列越在后者,这趋势便越明显。
内中的原因,李潼当然明白,一时间也是不禁莞尔。生人竟日奔波,所图无非衣食,哪怕这些立朝的臣员们也不例外。
眼见到往日这并不常见的一幕,李潼不免更加真切的感受到恩禄养士的意味所在。
今日大朝也无涉花巧,迎合群众心愿,群臣登朝作礼完毕之后,便由中书侍郎姚元崇出班奏请勾计使格辅元与朱敬则趋前奏事。
两人出班叩拜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开始陈述勾院过去这一段时间来的任事大概,勾检诸司财事一万三千余项,所涉钱款近三亿缗之巨,案察诸司贪渎事类六百余起,所涉监守长官三百余人,案捕人员一千四百余众,移案大理寺已有两百七十余事。
具体的事程结果,昨日圣人与政事堂众宰相们已经有所了解,眼下尚能保持淡定。可是殿中群臣在听到这一项项比较夸张的数据后,则就不免惊叹连连。
朝会仪轨也是御史台监察范围之一,引起在听到大殿中频频响起的杂声后,御史中丞朱敬则下意识便要转头巡察,但因为他眼下正在出班奏事,不可左右转望,只将颌下的胡须抖了一抖,视线余光扫到侧案的侍御史正在奋笔疾书,这才颇感满意的展了展抿起的嘴角。
虽然殿中朝会失仪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过,但勾院所奏报的各项事务数据实在是太过惊人,朝臣们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诧。
今次勾检的钱款事项已经早有耳闻,眼下倒是能够接受。可是各类贪渎案事相关的数据,则就实实在在挑战人的承受能力了。
所谓的监守,分别是监临官与主守官,这是《唐律疏议》中针对官员渎职枉法进行责任追惩的两个概念。
监临官就是当司的长官,诸如各部尚书、侍郎,诸寺大卿、少卿,以及州县掌印的刺史、令、丞等官员。主守官就是主管具体事务的官员,诸如看守邸库的太仓令、左藏令以及各曹判官与掌固等等。
这两类官员,基本上掌握所司八成以上的决定与执行的权力,自然也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哪里出了问题,他们自然是首要追责人。
勾院勾检京司凡所财事相关的衙署文书,单单追责到的监守长官便达到了三百多人。这意味着凡所勾检的司署,几乎全都有问题的存在,只是所涉案事大小有所区别、未能尽知。
许多朝臣们心中略一核计,都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也暗暗凛然。眼下勾院所勾检的还仅仅只是财事相关,其他无涉衙署侥幸过关。可若勾院的勾检范围再作扩大,他们这些事外之人又能否保证完全的尽职合规?
想到这里,众人又忍不住望向那些财司的监守官员,略作打量之后,果然发现已经少了许多的面孔,大概眼下都在应付大理寺的推问盘查,或许有的已经开始论罪。
感受到朝会氛围的变化,李潼心中微微一乐,能想象到勾院这番奏报是实实在在给略显浮躁的朝士人心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勾院的确是盘查出大量的问题,但事情的严重程度也并没有群臣所想象的那么大。三百多名监守长官,绝大多数都是遭到了所辖事务的波及,本身具有主观犯罪事迹的并不多。
开元政治维持已有数年,虽然不能保证吏治清廉如水,但也绝不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官员们的整体操守还是有所保障的。
诸如李潼任命不久的市监令冯延嗣等干员,也受所事累及,眼下正在大理寺配合追赃察恶。严格说起来,所司行事不靖,监临官也算有罪,但主要还是体现在考评等方面,还够不上刑事追惩的标准。
之所以波及人员与范围这么广泛,主要还是因为财务相关的事项激增,朝廷一时间也不能尽数协调人员与流程的配合,于是便出现了大量的错漏等渎职现象。
当然,贪赃枉法的现象也是切实存在的。今次勾检所涉钱项达数亿缗之巨,在与凡所入库的钱款对比之后,出现了高达千数万缗的账目与库藏的差距。
这当中虽有未及入库钱事现象存在,但即便刨除了这一部分,仍有多达五百多万缗的钱款是对不上的。毫无疑问,这一部分钱财就是在诸司行政过程中遭到了截留与贪墨。
五百万缗的亏空与数亿缗的钱款总量相比起来,比例的确是不算大。
可是,抛开总量不谈,谁也不能说五百万缗是一笔小数。若以时价折算粮帛,这一笔巨款甚至都远远超过了内外凡所在品官员的一年禄米总量!
这一笔款项所涉及的贪墨现象,是一定要严查到底、绝不姑息的!
虽然说眼下朝廷财政收入激增,可若仍然任由那些贪污枉法的官员们藏匿在官员体系中,他们的贼胆将会成倍放大,甚至极有可能会从个体的贪污行为扩大到团伙作案,所贪污的钱款也必然会呈指数性暴增。
今年还只是五百万缗的贪污数额,明年就有可能上千万!若继续放任,不需十年,这一场世博会举办下来、算算账可能还是净亏!
相关的案事刑断,昨日圣人已经同宰相们商讨许久,并拟定出一个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联合执法的《开元五年追赃格》,由门下省领衔督办,哪怕用上接下来一整年的时间,也要将这凭空消失的五百万缗赃款尽数追讨回来,涉案必惩!
至于涉案人员的追惩,仍循《唐律疏议》中职制、杂律并监主受财枉法等律令的规定标准。
原本按照李潼的想法,是觉得《唐律疏议》中规令太过严格,譬如《职制》中受财枉法得绢十五匹便当绞,坐赃致罪,十匹便徒刑一年。
《唐律疏议》是永徽年间的旧法,按照当下的时价,一匹绢不过三到五百钱之间,这就是涉案金额不足十缗便要或死或徒。
这样的惩罚力度,无疑是极为严格的。李潼倒不是觉得对贪官的惩罚太狠,而是觉得按照这样严格的标准,依照开元当世商品经济的发展水平,太过严格的律令执行起来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
律令的意义不在于惩罚,而在于震慑。这么低的标准,实际察发起来实际是非常困难的,律令中已经是当死的罪行,但在现实的情境中却会频繁发生。
刑司即便再怎么公正严明,也不可能盯紧所有官员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小额进项。当罪但却无刑,长此以往,人的警惕自守便会越来越松弛。
真正到了察发大赃的时候,十缗当死又或百缗当死,实际的区别已经不大。虽然都是一个死,但在小恶作大的过程中,律令已经丧失了本该具有的威慑性。
立法需要严格,执法却要谨慎。想要保证律令的威慑性,就要做到不枉不纵。
李潼作为一个现代人,是从立法与执法之间的执行矛盾思考这个问题,觉得执法标准要切合经济发展的水平。
若立法的惩罚标准远远低于现实的经济价值标准,法律就会处于长期的无从执行的状态,从而造成司法的惰性,也会造成冤假错漏的现象发生。
可是当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的时候,宰相姚元崇却以古代人的思路提出了另一个解释:“前人之所立法督官,所重不在乎轻重,而在乎有无。受绢十五匹当绞,所惩非此绢数,而是因其所受非分!冠缨之士,恒有国禄饲养,若衣食不循法度纳之,则君恩何所显现?国以禄米飨赐,岂可与庶人共货沽力用之!”
姚元崇这一番话算是道破了中古立法的一个本质,那就是虽然看起来律令严格、尺度有定,但本质上仍然是德治。
律令之所颁设,所规定的并不是你罪行的轻重,而是你究竟有没有犯罪!只要你犯了这一项罪,那就可以据此否定你这个人!
听到姚元崇这么说,李潼才终于理解了在他看来《唐律》中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唐律在治民罪当中不失宽宏,政治清明的时候,甚至大理寺一年判决民罪死刑都寥寥可数。
但是在治官罪中,唐律则严格有加,不乏一些吹毛求疵、严酷至极的条令。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简直不像是一部封建法典。
《唐律》本质上仍然是一部封建法典,其立法主旨仍然是以德治国,而非依法治国。但面对不同群体的差异性所体现出来的进步的人文精神,仍然是不容抹杀的。
明白了这些,再看《唐律疏议》中那些规令的差异,心中自有了然。小民与官吏身份地位本不相等,那其道德要求自然也不相同。
小民日常所关,不过家室四邻,或有行差踏错,律令亦不轻夺性命,给其悔过偿错的机会。可若官员德行有暇,上负于君,下负于民,必须要从严惩处。
所以律令设置的根本,首先是要确立一个道德的是非观,然后才是执行力。
按照这样一个标准,圣人所秉持放宽量刑的提议,看似提高了律令的执行力,但实际上是突破了社会道德的底线:律令不再是是非的界定,而是你虽然错了,但却有可磋商的空间。不仅仅是执法尺度的更改,更是对善恶道德的一种退步要求。
听完姚元崇的解读后,李潼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误。起码当下这个时代,国家之所立法,首先还是要秉承道德的坚持、界定善恶与是非,而非盲目追求彻底的有法必行的法制。
《唐律》关乎道德操守的底线,虽然许多规令施行的力度未必多高,但除了律令之外,朝廷还会有格、式等时效性与执行性颇高的规令补充。
比如李潼跟宰相们拟定出来的《追赃格》,就是专行于开元五年,针对这一系列贪赃案事的规令。
《唐律》中有六赃的条令,这当中罪行最高、量刑最终的便是受财枉法。按例来说,官员们贪赃够不上这样的罪名,仅仅只是受所监临与坐赃。
这两项罪状算是轻的,仅仅止于徒、流之刑,像坐赃致罪仅止于徒三年,哪怕贪赃数额再高,定刑也不再增加。
但李潼却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这一批赃官,所以在《追赃格》中拟定了几条标准,以断赃官是否有伤国用而加枉法刑。一旦罪定受财枉法,那就是十五匹即绞。
抛开财司在勾检中所暴露出来的问题,接下来朝会便到达了群臣最期待的岁赐份额的公布。
今年上半年因为圣人出征青海的缘故,几乎掏空府库,内外财政都是捉襟见肘。可是到了下半年,由于对外扩张所带来的商贸井喷,朝廷也因此大收利好、府库充盈。
有惩则必有奖,圣人都算计着要在外苑搞一个高端生活社群了,当然也要对内外尽责尽劳的群臣们大加酬赏,所以今年岁赐的赏格也是拟定的前所未有的高,足以令群臣笑逐颜开,舒舒服服的过上一个肥年。
第0989章 重修故道,参天可汗
随着宰相王方庆步出班列,殿中群臣纷纷收拾心情,并各自打起了精神。
大唐官员的待遇,大体分为俸、禄、赐、会等四项内容,不独种类方式不少,收入总量也是颇为可观。
四项收入中比较稳定的便是禄,禄主要分为禄米与职田两部分,禄米是依照官员本品、即就是散官品级给予发放,从正一品的七百石逐级降低到九品的五十石。
职田则是按照职事官品级配给,从一品的十二顷降低到九品的二顷五十亩,官员可以自遣家人耕作,又或者租佃给佃农耕种。
跟前代相比,大唐官员的禄给所出无疑是优厚得多。此前朝代或是给禄,或是给代禄田,然而大唐却是两者兼有。特别是随职而给的禄田,无论是租是种,所得较之禄米都要丰厚得多。
只不过开元之后,官员的职田被废除了。从行台霸府时期开始,因为东都官职田也多划在关内,当时的行台自然不甘心将这么重要的土地资源分割出来,索性一应罢免,一直到了开元时期也没有进行恢复。
大唐最初设立职田,是因为开国初期府库空竭,尚无力支付禄米,再加上为了驱使地方上的望族入京安家,所以才以田代禄。
如今的朝局形势已经不同,特别关中均田败坏、土地肥力也下降严重,土地已经不宜轻授。像京司诸职官们,若是普授职田的话,起码需要九千多顷良田。
但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职田的地块只大不小,若真普授职田,实际上两三万顷都有可能打不住。而且官员在职才有田,手中多少都具有一定的权力,难免会侵占河谷航埭等便于浇灌耕作的土地,如此给关中耕地所造成的破坏,还要超过了职田本身。
与职田一同遭到限制的,还有封爵田邑。单单这两项,就给关中扩增出了将近十万顷的耕地面积。
官员们职田虽然没有了,但份额还保留着。户部与司农每年核计关内诸州亩产均数,以此作为标准,每岁给予数额相等的职田谷米。
以较低标准的亩产两石来算,扣除粮种、劳作等成本,哪怕九品下官,一年也能领取到三百石上下的禄米。
不过,关中常年都是缺粮的状态,需要从外州进行转输,禄米中的相当一部分都需要折钱粮发放。每年禄米发放约在百万石左右,折钱的话通常在三到五十万缗之间,一名九品官单单禄米所得便在百缗之间,一家温饱绰绰有余。
当然禄米的收入也是有所波动的,除了职田这一部分收入随官职变动之外,一年到头究竟拿到多少禄米,还与考课相关。
大唐官员考课分为九等,考秩在中中等可以守本禄,足额拿到禄米。考秩升高一等则加给一季的禄米,一直到上上等直接加给一年。而考在下下品的话,不独一年禄米全都扣光,还要遭受弹劾贬黜。
禄米事关考核,所以朝廷的奖赏在这方面改动不大,只是遵循今年考秩的成绩循例发给。有官员愿意禄米折钱的话,则比市价浮给一成,既缓解漕运的压力,也给官员们一定的实惠。
俸与禄的区别,不只在于发给的时间不同,内容也大不相同。禄是每季发放,俸则是逐月发放。俸的内容也更广阔,大体分为俸、料、课、杂等四类。
俸就是俸钱,从一品的一万钱递减到九品的一千钱,每月有给。料就比较复杂一些,包括有官员的食料、酒料到时服用料等等,凡所生活必需品,几乎都涵盖在当中。
课就是给奴,五品以上给亲事、帐内,直至八九品,也都各给官奴二三使用。杂类则就是官员的生死嫁娶等诸事,甚至就连父母并本人的生日,也会发给一定的物料表示。
开元之后,朝廷诸司人力紧缺,所以在各种杂项福利上便进行了压缩,相关福利同样折钱发给。至于今次朝会上,则按照职事的闲剧不等,各赐三到六个月的俸钱。
同时使奴在原本的基础上,五品以上加给仆员两人,五品一下加给一人。毕竟青海一战缴获了太多的俘虏,这些蕃人本身又乏甚技艺才能,国家干养着徒增开支,发给诸臣员家既能充当力役,兴许还能调教出一些日常工计,役满之后可以挪作他用。
俸禄两项因有定制,虽然也都略有增幅,但整体增加的幅度并不大。今次朝会上,赏赐力度最大的,还在于赐会。
这其中,三品及通贵赐物六种,分别是钱五十缗、绢百匹、杂彩五十端、金银器八种、御马一乘以及杂使物料二十斗。杂使物料就包括香料、面脂口脂、承露囊以及醴泉佳酿等等。
五品以及于下,便循此标准逐级递减,直至九品,仍有钱五千、绢十匹以及杂彩五端。
这些赐帛并物,还仅仅只是官员们自己能够领取到的赏赐。除了他们各自本身之外,各家命妇在进拜皇后的时候,仍能获得比例相当的赐物。
会这一项,朝廷自元月正日大朝之后便大酺五日,同时诸司各给公廨会钱以支所司职事官员宴会花销,分别从三省的百缗递降到诸分曹三十缗。
除了对官员的奖酬之外,两京及天下诸州,凡所民户足役足税者,一概免除开元五年的户税,官府不得加征。
凡所靖边将士,在伍者诸营慰劳,列勋卸甲者,州县遣员抚问,以九品礼赐给佳节用资。户有高寿八十者,具礼赐物依此。户有七十者赐民爵一等,户丁免役一季。
群臣们本来就已经在极尽畅想今年赐会将会怎样的丰厚,但朝廷的豪迈仍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一系列的赏赐累加下来,几乎已经超过了他们原本官职收入的一倍。
像是通贵以上的大臣,虽然直接的钱帛赏赐并不算太多。可是其他的杂彩锦缎、金银器和杂使物料之类,累加起来价值足以达到数千缗,至于那御马更是有价无市的珍物,谁也不会傻到当市售卖。
下品官员们虽然赐物不如长官那样丰厚,但本身基数大,再加上俸钱这样的基本收入的增加,收获亦足可观,起码过上一个肥年是绰绰有余。更不要说各司官署还有分发下来的公钱宴会,既能与同僚们有联谊之好,还节省了家庭本身的开支。
须知下层官员每逢年节最大开支还是人情世故的往来,现在有各司官署提供宴会场合,只要不是醉心钻营的求幸之徒,这一部分开支大可以节省出来。
李潼虽然爱好生财兴利,但却并不以囤聚为乐。赚钱的最大意义,就在于把钱花出去,并且能花的高兴。今年财政大收,当然是要与官民同乐。
王方庆所公布的诸多赐会赏格看起来还不算如何惊人,但凡所赐授恩免,加起来却已经达到了一千多万缗之巨!基本上一场世博会举行下来,税钱的进项都在今日大朝上豪施出去。
即便如此,朝廷的财政盈余仍有极大的富裕。不只民家户主家财丰厚、当家爽快,作为一个帝王同样如此。
眼见到群臣几次在大殿中蹈舞谢恩,那群魔乱舞的画面虽然略显滑稽,但这欢快的氛围却是分外的有感染力。
当然这样优厚的赏格不可能成为常例,今年除了财政丰收之外,也在于青海一场大胜证明了开元以来朝廷内外兴治的硕果累累,是对过去数年内外努力用命臣员的一次集中赏赐犒劳!
赏格公布完毕后,群臣们兴奋未已,接下来朝廷又进行了一番人事上的年终调整。
讲到开元政治兴盛有序,在朝众宰相们自然功不可没。所以自中书侍郎姚元崇以降,开元以来凡所担任过宰相的官员,无论身在内外、在朝在野,俱加散官一级,就连已故宰相娄师德,都追赠司空。
除了散秩的调整,宰相们的实际官爵也进行了一番调整。这当中,自行台年间便追随圣人兴治政务的姚元崇,受封梁国公、实封两百户,并位加特进、罢知政事,以集英馆大学士待制内馆、为供奉班首,监修国史如故。
听到有关姚元崇的官职调整,群臣也都不免大感惊诧。虽然早有传言猜测年前年后政事堂会有位置调整,但他们却没想到首先受到调整的会是姚元崇这个政事堂首相。
实在是早在开元之前,姚元崇便已经是行台主政官员之一,开元之后一直担任宰相至今,朝臣们都已经习惯政事堂有这样一位宰相的存在。现在乍闻姚元崇将要被罢相,多多少少是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不止朝臣们对此感到诧异,就连李潼自己对姚元崇的罢相也是颇感不适应。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是希望姚元崇能够继续留事政事堂两到三年的时间,这样高端行政人才的继任顺序恰好能够理得顺。
而且姚元崇在政事堂这些年,的确大大的为他分担了许多的压力。不说开元政治这么快便颇见起色,若非姚元崇坐镇京畿,今年上半年他也不敢拍拍屁股便要御驾亲征。
但是从年中他凯旋归朝的时候,姚元崇便频递辞呈。也并非故作高风,实在是在这个位置上呆久了,姚元崇也确实颇有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感受。
他日常的言行举动已经是群臣瞩目的焦点,就连儿子参铨的经历过程也广受时流的评议。眼下大体尚能维持得住,可若长此以往,未来未必不会从小处翻车。
见姚元崇请辞心切,李潼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至于罢相之后该要如何安置,他也废了一番思量。
如今的朝廷并没有走中宗、睿宗的一番弯路,姚元崇虽已为相数年,但眼下也只年方五十而已。这对高级的官员而言,正是壮仕之龄,政治生涯仍然富余有加。
大唐宰相离开政事堂后,若年事已高,多数是转移到都省或九寺担任长官、虚事荣养,若仍年富力强,则出京主政一方。
姚元崇深谙政务,同时又有着极强的大局观与应变能力。如果眼下青海问题还未解决的话,出任凉州都督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可现在若再放置地方,则就有些浪费才干。
所以李潼干脆继续将之留在朝廷,备问参谋的同时,顺便带一带集英馆这个将参制敕的后备机构。同时明年新律的修订,李潼也打算让姚元崇领衔。未来中枢人员配给若有失衡,也可就近将姚元崇起复为相。
除了姚元崇之外,另一名宰相的调整便是不出群众所料的刘幽求。刘幽求罢相之后,将会出任广州都督并领五府经略,统筹管理岭南道诸事,同时将广州已经颇为繁荣兴盛的海路商贸也加以监管起来。
刘幽求作为圣人潜邸故员,一路伴随圣人的成长,但也因此履历颇有欠缺,没有在地方上主政一方的经验。这一次前往广州,既是对履历的完善,也是将朝廷最新的政令调整传播到岭南。
除了这两员罢相之外,礼部尚书王方庆进位中书侍郎,接替姚元崇。至于后补的宰相,则并不是群臣所猜测因州吏大举而举用吏部官长,而是从别司进补,御史中丞朱敬则进位御史大夫、参知政事。
天意之所以难测,就在于彼此的身位不同。朝臣们以为今年州吏大举,所以来年朝廷可能要将政令的改革推行到地方,但事实上来年地方并无大动,而是以修正典律为主。
至于另一名补位的宰相,同样也是一个殊荣加给,但却并不是幻想着一门三相的李敬一,而是已经数度为相又几遭罢相的李昭德。
李昭德进位尚书左仆射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同时加碛北道大总管。除了原本坐镇朔方的职权之外,另外又新加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发募漠南诸胡,重修沟通大漠南北的参天可汗道。
参天可汗道是贞观旧年太宗皇帝平灭东突厥颉利可汗之后,漠北群胡所开辟用于参拜大唐圣人的驰道,从漠北的可汗牙帐一直延伸到河曲的秦直道古路并直通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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