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圣人恩眷实深,唯臣等德行仍短,衣食消耗已无所扰,囤守如此奢物,珠光耀眼、财气侵人,恐或糜而忘俭。所以珍货陈列、奉归内库,来年或有物欲稍长之时,也希望能凭志力有益家国、积功得赐,而非自困于恩眷之内,浪荡无成、索取无度!”
听到李隆基这一番自白,李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这小子对殿中众人笑语道:“你们诸位,听到临淄王这番自表之辞,感受如何?”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纷纷投以欣赏的目光,只是在这表情之外,则就另有几分纠结。
暂且不理众人的夸奖之辞,李潼则叹息一声,又望着李隆基微笑道:“有福之人,并不需要旁人俗念的操心啊。临淄王言称少幼拙劣,但这一番洞悉分明的言辞,岂是拙幼之人能有的见识?如此怀拥璞玉真知,无论生身是贵是贱,又怎么会横遭人情灾祸?天家儿郎,生来已是万众瞩目,但有才情美质,又何须韬光隐晦的藏掖?”
讲到这里,他又望着李隆基正色说道:“奉行中庸、不在人前夸秀,那是世道俗人的自谋计略,却并不是我宗家子弟谋求长福的正计。此身生长成人,已经是享尽天下征物的供养,但使本质并非郑声污紫,何惧人前表达?正要让天下人看一看,唐家既享天下物料之征,自然也养成了夸艳不俗的秀才!”
李隆基听到这一番话,只是连连点头,一时间却难拟出合适的应对。
“朕爱惜诸幼,盼你们能从容立家、不因物料匮乏而荒废了志力的休养增长。临淄王陈事表情,实在是馨美可赏。但赐出的物料,又怎么能因情义的牵绊再收回内库?人间百姓恒受物困,但于天家则只是等而下之,存物不如存人!”
讲到这里,李潼又招手对有司官员说道:“诸王德才美观,王府佐事者规正有功,各赐散阶一等。并诸王凡所献货,内库具货相当,分赐诸王府事员。太皇太后知此庭中馨香,亦必欢欣宽慰,各府长史宅中主妇赐号县君,望朔之日入参万寿宫,以备垂问、通禀谏教事宜。”
有司官员听到圣人这番安排,连忙就案拟敕。而李隆基等兄弟几人在听完后,则都略显错愕,旋即脸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望着这几个小子,李潼又不免叹息一声,算是感受到了当年他奶奶在面对他时,心里应该也是有一份纠结与无奈。
略作沉吟后,他才又望着李隆基说道:“此前着你们安心在邸,无给职事,是希望你们能够恬淡养志、以益才器。但现在看来,这安排也是有些多虑了。既然已经秀才可观,自当任事磨练。外家子弟还要发付选司拣选,我家儿郎自无需这些俗程。意属何职,不妨道来。”
虽然说刚才被圣人一通安排搞得有些发懵,但当听到这话后,李隆基还是兴奋有加。他困在邸中本就闲得发愁,急切的盼望着能够更加融入世道之中而有所表现,让时流关注到他。
不过大喜之下他倒也并没有乐而忘形,仍是不失恭谨的垂首说道:“圣人胸怀天下,人间才流罗列帝心,臣于此中微尘而已,但得拣用授事,自当竭诚效劳,岂敢私意妄许轻重清浊。”
李潼听到这话后又笑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一刀戳死这小子,真是可着劲的撩他的敏感点。
不过他既然作此发问,心里当然也已经有了计议,于是便又说道:“既然如此,那且先供事秘书省,任一著作郎。此职虽清且闲,但朝廷凡所章轨设立,自有大义其中。往年我方入世,亦是由此而起。今再授你,并不是以旧步为框架、给你约束,而是立此司署,的确有益身心。”
李隆基听到这话后,先是略作错愕,然后便又忙不迭叩谢皇恩。至于殿中其他人,在听到这一任命后,神情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异样,显然是思绪不受控制的生出了一些联想。
李潼之所以选择将李隆基安排在秘书省,倒也并不是单纯因他故任而有所敲打提点。若用心仅止于此,还是有些粗浅直接。
他担任的官职多了,老实说只有在秘书省的时候最无从发挥。所以在麟台待了不久,索性便拍拍屁股离开了洛阳,滚去乾陵服丧。
虽然说当时他在麟台也经营起一些人事关系,但诸如王绍宗等人在他实际的崛起过程中发挥出的作用并不大,只有当他势力增强到了一定的程度,需要在礼法上有所经营时,这些人才逐渐的派上用场。
秘书省号为病坊,可不是说说而已。在朝中百司之间,秘书省所负责的事务可以说最狭窄,能够有所发挥的空间也最有限。
当年李潼之所以能混出一些清望,也并不是因为所担任的官职,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挂逼。如果不是在诗文上长才可恃,单单那些文人们一枝酸笔就能把他毁得不轻。
如今自己面对类似他奶奶当年那种处境,李潼才有些理解当年他奶奶为什么要把他安排在麟台。一方面自然是他诗才彰显,但除了这个最浅显的原因之外,秘书省事迹俱在笔端,即便有所隐患,也是有限。而且人所思所念,很容易通过诗文传递出来,所以历朝历代,文字狱都是政斗中的重要内容。
如果勤于著述,有什么想法也很难掩藏得住。如果要韬光养晦,那待在秘书省当个庸庸碌碌的读书匠,自然也是最好的安排。
至于说通过一己才力引导文化风潮,乃至于改变人的固有观念、影响价值取向,那不是一般大手子能够做到的。就连李潼这个挂逼都不敢作此夸口,李隆基也就洗洗睡吧。
排除时流或会因此生出的联想,李潼这一安排对外也说得过去。他自己仕途的起点就是秘书省,如今把临淄王安排于此,对其也是颇寄厚望,希望他能在此增长才识阅历,成为宗家肱骨。
今日皇帝纳妃,参礼群臣本以为只是凑个闲热闹,却不想又看到了这么一场好戏。这戏码当中的含义之深刻,也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的联想,却又不敢深想太多。
至于当事者之一的李隆基,心中也是喜忧参半,但总体来说,还是喜大于忧。无论如何,他总算迈出了重要的第一步,在朝中拥有了官职,由此可以衍生出一系列的社会关系,对世道的融入更进一步。
同时这种向圣人殷勤示好并靠拢的手段也是凑效的,虽然说圣人的安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基本的逻辑还是没有脱轨。圣人身在这个位置,须得对天下人有所交代,只要他言行举止摆在明处、群众有见,圣人也不会对他横加制裁与惩戒。
第0895章 恪守门仪,宜家宜室
有关李隆基兄弟几人的安排,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中官继续宣读诸臣员贺礼名目,只是殿中的气氛不再像刚才那么轻松且愉悦,不乏臣员望向这兄弟几人时,眼神中已经隐含不满。
原因也很简单,这样的场合中贺礼多少只是其次,助兴而已,无论是奉礼的众臣们还是收礼的圣人,原本对此也都不怎么在意。
可是这几个小子偏偏在贺礼上做文章,那么多的奢物进献,哪怕圣人没有收下来,但也让事情变了味道。跟这几兄弟献礼相比,群臣各自也算精心准备的礼货、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直接就被对比的低进了尘埃里。
所以殿中群臣对临淄王兄弟几人自然充满了怨念,难道说只有你们兄弟几人享恩厚重,我们这些亲朋臣员们就是买米送的?
你们要博取圣人欢心、想获得更加优待,这本也没什么,都是人之常情,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给大家都来了一个下马威,怎么能让人看你们顺眼?
同戴一天,俱领圣人恩眷,大家也不是不舍得一些财货,可问题是这事实在是让人太措手不及了,就算想再补加都没了机会。虽然说圣人对此并不介意,但众人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爽。
且不说殿中氛围与群臣心事的变化,当殿中祝贺完毕之后,便有中官前来通告,道是杨氏家人入宫谢恩。
随着圣人点头表示许可,杨家一群男丁们便浩浩荡荡的进入了麟德殿中,一个个身穿簇新的袍服,脸上也是喜气洋洋,入殿之后便再拜谢恩。
看着殿中所站立的一干杨氏子弟们,李潼虽然嘴上挂着无奈笑容,但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叹息一声。老实说,他心里是不怎么乐意同大族联姻的,尤其是关陇这些世族们,实在是人丁太兴旺,跟耗子一样一窝一窝的。
以前他还未得势时,同大族联姻还指望着能借个人势,可是现在这方面的需求实在不大,反而增添了许多无聊的人事纠缠。这当中大凡有一两个品行不端、仗势欺人者,就能牵扯出一系列狗屁倒灶的事情。
如果杨喜儿不是出身弘农杨氏这样的大宗,李潼说不定也早已经正式将之收入了内宫,不会拖到现在。如今朝廷将要向外开拓,也需要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来稳定住关陇这个基本盘,便让这份私情变得不怎么纯粹。
当然,心里的这份杂想也不会流露于当面,好歹今天也算是个好日子。在杨氏诸员谢恩完毕后,朝廷遵循礼章惯例,也要给予一定的奖赐,像杨执一这样的亲叔叔与杨喜儿几个兄弟们,各加散官一级,至于其他五服之内的血亲,则就各自赐给书籍、袍服等物。
杨家众人受此恩赏之后也都不免笑逐颜开,于殿中纷纷蹈舞谢恩起来。这喜庆的画面倒是将刚才略有沉闷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内教坊乐人们顺势入殿,于殿中演奏起歌舞来。
今天虽然是李潼纳妃,但他却不是今天的主角。杨喜儿入宫之后也并不会先往麟德殿来,而是要先赶往皇后所居长安殿,在那里接受命妇的赐封,再转去拜见太皇太后,移牒录籍于宗室等一系列礼节完成之后,才会在内宫寝殿中等待皇帝的临幸。
所以眼下麟德殿的宴会,除了收礼并与亲戚臣员们一同稍作庆贺之外,也是为了给圣人解闷,舒缓一下急色激动的心情。尽管殿中的气氛很是热烈,但也少有人忘形失礼、频频向圣人祝酒,大概也是担心喝多了影响到战斗力。
李潼就坐在麟德殿中,与群臣一起消磨时间,时间入夜之后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内宫中才传来奏告道是礼程已经进行完毕,杨氏娘子已经在内宫中等待圣人驾临。
听到中官如此禀告,不待另作催促,群臣们也都识趣的各自起身告辞。或有还未尽兴之人,则就跟随杨执一等前往杨氏坊邸继续通宵宴饮。
李潼这会儿自然不好表现的过于急切,只是端坐在殿中,微笑回应群臣请辞,并等着众人悉数退出了麟德殿,这才抬手示意转驾内宫。
内宫妃嫔们所居住的宫苑距离麟德殿也并不遥远,出殿之后一路彩灯高悬,颇见喜庆的氛围。而到了杨喜儿的宫苑时,那画面更是繁美至极,宫门外诸多花卉夹道而设,就连宫墙上都缠绕着许多的五彩绫绡,地上铺设的新毯从宫门外一直延伸到寝殿中,处处细节巧妙的装饰,也都周全细致。
嫔妃入宫,宫中虽然也会配给一定的礼节章程,但那主要都是大框架上的。至于细节上的这些装饰,则就没有什么过于强硬的要求。若有先入宫的妃子妒性猛烈,宫人们甚至要刻意冷落一些,担心逢迎过于热切而见恶于贵人。
这寝宫装饰的如此华丽美观,除了内宫祥和、并无戾气滋生之外,也足显示出杨喜儿在宫中人缘确是不差,此番能够得侍宸居,那些管理宫廷庶务的宫官们也是着实为其感到高兴。
李潼踩着地毯缓步入舍,一路上宫人们俱喜气洋洋的迎拜道贺,而当抵达寝居门前时,刚刚受封昭容、仍是一身簇新吉服且妆容未卸的杨喜儿早已经恭立于门内等候,及至圣人行入,便盈盈下拜道:“妾恭迎圣人!民妇褪俗,乍入瑶宫,若有侍奉不周,恳请圣人能够循情谅解。”
李潼上前一步,弯腰扶起了杨喜儿,望着少女在盛妆映衬下略呈媚态的俏脸,微笑说道:“天家民家,情内无异。昭容但能恪守门仪、宜家宜室,自无苛令滋扰。”
杨喜儿闻言后自是娇羞点头,顺着圣人的托扶站起身来,微微侧身、手掌搭在圣人手臂上,并肩向寝居内行去。
宫中的妃嫔们论及尊荣与享受,自然远远超过了民间的妇人,但一些礼道的规矩仍然不能随便逾越。譬如新人成婚落聘迎亲、乃至于却扇合卺等各种章式的安排,这都是明媒正娶的家门主妇才能享受到的,杨喜儿虽然尊为昭容,但也不能逾越了规矩。
当然,大凡能够入宫侍奉君王者,也都很少会在意这些礼节的缺失。特别对杨喜儿来说,更有着多年夙愿、守情之苦,所以当同圣人相携入屋时,已经语调隐有颤栗乞求地说道:“竟日行止、如在梦中,不见圣人,只觉得诸事都不真切……圣人能否道妾,这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
李潼闻言后,抬手握住这娘子柔荑,手指环扣起来,彼此体温互传,并笑语说道:“无论是真是幻,但有情义长羁,此乡可得安心,不需另觅他处。”
杨喜儿听到这话后,也是用力的点头,震得浑身环珮都叮咚作响,她又忍不住有些羞赧道:“此夜至喜,妾实在不舍短离圣人片刻。但周身俗物,实在扰人,恳请圣人稍停勿走,让妾洗去铅华,归来侍君……”
李潼闻言后便笑着点了点头,自于内室坐定,端起宫人们早已经调配好的茗茶浅啜起来。而杨喜儿则又站在原地凝望圣人好一会儿,这才又快步行入了内室之中。
寝殿里烛花闪烁,趁着杨喜儿入内更衣之际,李潼也在外面褪下了吉服外袍,身后香风陡地袭来,后背已被一娇躯用力的拥抱住,同时脑后传来杨喜儿热息灼人的低语声:“归家之后,家中诸妇人教我许多帷私闺情并侍奉体技,妾才知情义至深便会有另一番的缠绵。但那些人又说,女子须得矜持、羞应怯迎……
呵,她们这些娘子,哪里又承受过我这能见不能亲、欢迎伤别的辛苦?一番情意,已是坦坦荡荡、没有遮掩,圣人更垂恩、不让我这一份妄情成空,人间男女诸种情事、急盼与圣人一同历尽,炽热得让人须臾不愿等待,哪有闲时留给矫饰作态……”
李潼作为一个过来人,本就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且心中不乏期待,此际听到这娘子已是情热如火,更哪里能按捺得住,手臂向后一伸,直将这青春的娇躯扯进了怀内,而杨喜儿则如猫儿一般,合身投入圣人怀内之后,便自颈间吮起,香息热呵,更加的让人意乱情迷,直至樱唇被圣人低头衔住,则就更加热切又略显生涩的回应着。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沿着墙壁向内圈转,突然杨喜儿身躯一颤、倒抽了一口气息,片刻后眼中已是泪光盈盈。李潼见状,这才微微侧身,有些诧异的望着这娘子。
“咬、咬早舌头了……”
杨喜儿秀眉蹙起,嘴角嘶嘶抽着凉气,晶莹的泪珠被长长的睫毛挑起,那模样惹人生怜、但又有些想笑。
李潼抬手拉开这娘子牙关,凑近灯火向内一窥,果见那香舌上略有血丝沁出,再见这娘子已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环腰将这娘子抱起并叹息道:“合御敦伦,是人道的至境。你这娘子纸上谈兵,就妄想云雨热应、勇攀巫山,难免折足啊!”
杨喜儿听到这话,更是羞赧得脸色通红,深深埋首于圣人怀内,直至榻中躺平,才又娇声说道:“体技生涩,取笑大家。但此一身具此,圣人也无需怜惜留力……”
这娘子也是多虑了,情势既已至此,也不需要她再娇声邀战,李潼自是用力发挥起来。
一夜春宵,时短情长。第二天一直到了晌午时分,中官几次请问,李潼才披衣落榻,回望那娘子,仍是软卧寝中,神情不再复昨日的骄勇,只有几分羞涩的软语道:“请圣人稍后片刻,容妾短作收拾,再去拜见皇后与太皇太后……”
李潼听到这话后便先笑了几声,阔步行出寝中,接过宫婢们奉上的时服衣袍穿戴完毕,这才扶着后腰缓步走进了前堂,召来乐高吩咐他往前朝去将今日诸司所奏相关事则汇总送来。
今天并非朝日,但外朝诸司也要循例奏报,不过朝臣们也都知道圣人昨日纳妃,常情推测、也不敢让圣人过于操劳,所以今天的奏报也都颇为简略,大凡不够紧要的事务便暂且押后。
所以当乐高将相关事则送来的时候,李潼便用了小半个时辰便批阅完毕。这会儿杨喜儿才梳洗完毕,行出寝室时,神情动作都略显忸怩,不再像昨夜那般火热大方。
待到乐高将案上摊放的奏章收起来,她才挪步走到圣人席后,抬手敲捏着圣人肩背,见圣人神态略有惬意,才又有些羞涩地说道:“情中缠绵、滋味确是美好,但妾只是承应都觉疲累难当,想知圣人奋力更是辛苦。前夜失在体态生疏,日后一定用心察味细忖,让圣人享乐不疲……”
李潼闻言后不免又有些意动,但回头见这娘子隐有娇怯的神情,只是笑着拍拍她手背说道:“日后苑中长对,诸事都有事观摩,倒也不必操切急就。”
说完这话后,他便抬手召来步辇,同这娘子一起往皇后寝居长安殿而去。及至殿外还有里许,杨喜儿便忙不迭的下了步辇,缓步跟随于圣驾之后。
此时长安殿中,皇后并诸妃嫔们都已经等候在此,此时也都纷纷行出殿堂迎接圣人。当诸娘子视线落在杨喜儿身上时,神情虽然略显复杂,但也掩饰不住一份噱意。毕竟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昨夜侍寝大致情形自有女官及时奏告。
待到杨喜儿拜见过皇后,一家人又在殿中闲话片刻。虽然是新纳的妃嫔,但杨喜儿在宫中也不是生人,如今作家人相处,倒也没有太大的隔阂。
如果说有一点尴尬,那就是惠妃杨丽突然变得口吃起来,只道昨日贪吃磕到了唇齿。杨喜儿每听惠妃开口,自然是羞不可当,而李潼也有些不淡定,趁无人关注之际向杨丽打了一个手势,而杨丽则浑然不惧,秀眉一挑、颇有挑衅姿态。
“锦娘,午后同你阿姊她们留在万寿宫陪你曾祖母,你阿母有些功课马虎,阿耶要趁闲教一教她!”
李潼抬手拍了拍偎在阿母身侧的李锦娘,对自家小娘子笑语说道。
“可、可是,阿母还说今天阿舅入宫,要留我在堂等候啊。”
李锦娘闻言后有些为难的回答道。
“你阿舅他有事,不来了!”
杨丽推了一把自家女儿,转见众人望向她那古怪的眼神,美眸一转,复又变得口吃起来:“不、不要则样望则我,我就四则么蠢,该要狠狠教混一番!”
“哎呀,我则么也变得蠢了起来。新烹的热茶,竟然直往口里送,恰好也是烫到了涩头……不如、不如同惠妃一起受教罢?”
韦团儿端起案上茗茶轻啜一口,然后便也抽着气低头说道。
“不如我来教你们吧,厩中多劣的马儿,一通烈鞭下去,都能变得恭顺起来。”
唐贵妃见到几人这模样,忍不住哼哼说道。
皇后见杨昭容已是羞赧得有些坐不住,也忍不住开口笑斥道:“家人相处,嬉笑适度。谁都有一时的失态,今日惠妃且先受教,但到月下十八,便要陪我往玄元观捐物作礼。”
说话间,她又转头望向了圣人,李潼闻言后干笑一声,点头许可。而杨丽则低头数算着日子,唐灵舒则敲案哼哼道:“不必数算了,那日我有闲,代你守家。”
一家人闲话片刻,待到宫人来告太皇太后已经起身准备用餐,于是便纷纷站起来往万寿宫去。李潼特意走在了最后,等到了宫道转角处,才抬手招来高力士小声吩咐道:“明日再去鹿苑一趟,引两头雄鹿养在紫宸殿后。”
高力士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可是乐高行过他身边时,抬手竖起三根手指摇了摇。
第0896章 应试不举,断须明志
宫中的生活虽然轻松愉悦,但也只是日常中的一份调剂,趁着纳妃一事、李潼给自己放了两天小假,很快便又调整好心态,投身到军政事务的忙碌中去。
杨昭容入宫后不久,其叔父杨执一便请求外任于地方。李潼对此自然是颇感满意,并特意将这件事放在了朝堂上讨论一番。
两京之间才力过剩,而地方上官吏却严重不足,这也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了。朝廷一直在试图调整平衡这一局面,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仍然难以将这一现象扭转过来。
尽管过往几年也涌现出诸如张说之类投身边远之地的朝臣,但大部分的官员,心里其实仍然盼望着能够留在两京之间。毕竟无论是生活环境,还是仕途进步的机会,中央都要远远超过了地方。
杨执一作为新晋的皇亲国戚,居然主动请求前往地方任职,无论其人具体思量如何,也都可以称得上是群臣表率了。
因此在讨论杨执一具体的职任时,朝廷便也颇给优待,直接提供了几个职位让杨执一进行挑选,分别是位于漠南的云州,江南的越州,以及山南的襄州。
这三州地理位置各不相同,也都各有发挥之处。
其中云州位于河东道的最北端,因有防备突厥以及镇抚漠南诸胡的缘故,云州刺史除了是地方上的行政长官之外,还有一定的军事统管权,往往还要兼领单于都护府事务。当然,眼下的单于都护府已经并入了安北大都护府,这也意味着云州的长官乃是整个北疆防线中重要的一员。
至于江南的越州自不必多说,早在南北朝时期,越州旧治的会稽便是南朝的经济文化中心。如今随着整个江南道与朝廷之间的联系越发密切,越州也成了天下诸州中名列前茅的钱粮大州。
而位于江汉之间的襄州同样不凡,自古以来,荆襄便号有分陕之重,常为霸府权臣所把持。如今大唐的政治环境,当然容不下霸权强臣的滋生,但襄州作为山南要镇,也是以关中为政治核心的格局中一个重要的辅弼所在。
面对朝廷如此的优待,杨执一也是激动不已,经过一番权衡后,最终选择了山南的襄州作为外任的目标。
几处要地恰好长官出缺,即便没有杨执一的请求外任,朝廷也要尽快选择能臣干员出任。所以当杨执一做出选择后,朝廷便即刻发给告身,着杨执一尽快启程赴任。
杨执一离京之前,李潼也特意召见其人,不免又做出了一番勉励:“今我国家虽非大帝故时疆域盛极,但四方疆土亦广袤可观。丈夫立于此世,朝廷凡所选任,能有远游之志,便可称为上才。困养于家室,行不出三秦,纵能平流进取,也是等而下之。卿能勇当外任,于朝中堪称表率,人情之内也是让朕心怀大慰。”
杨执一听到这赞言,脸上稍露惭愧之色,垂首恭声说道:“臣实在不敢当圣人如此赞许,虽作请任、沽得浮名,最终选职宦游、亦不足千里之程……”
“已经很不错了,今人重内轻外,以坐望宸居为贵、以游历州县为贱。殊不知四海之内、率土之滨,何处不是朝廷赏才用士之地?立意已经内外有别,行事难免私情当先,这样的人即便能循途充位,朝廷又何敢以大任托之?”
讲到这里,李潼又忍不住叹息一声,转又继续说道:“人情难免有重乡土,逆旅飘摇总是伤情。但民之福祉、国之兴盛,正在于内外群臣克己节欲。所以朝廷颁定资格选官,以州治上评为优。立朝诸士,若所见无覆四方,历任不及内外,议论皆出于故纸情怀,全无一二身临其境的体会。朕即便不吝名爵,但这样的人又如何与之畅谈国事?”
早在开元元年,朝廷的选官资格已经有所改变,但从开元元年至今,尚且不满三年考期,所以这些资格新规也都还没有正式发挥出效用来,以至于许多时流对此仍有些不以为然。
无论是科举还是铨选等所考选察授之人,仍然不乏心存幻想、不愿远去,留在京中继续跑官的现象。
李潼对此也有些无奈,世上总免不了有人觉得自己比旁人都要聪明,不肯循从大势、偏要另辟蹊径。既然这些人都觉得朝廷给予的官职待遇配不上自己,那索性便让现实给这些人上一节课。
于资格中对外官有所优待,还只是吏治改革的一个方面。从今年开始,朝廷也要加强收紧对两京官员的考核标准,清理掉一批机关老油子,给一批才能得到锻炼与体现的州县官员腾出位置来。
同时对于官员察授不任的失官现象,也将会给予重视并严惩。倒也不会一刀切的直接禁锢终生、不许为官,但这一污点是一定要标注在资格档案之中,接下来一系列的仕途进步乃至于子弟荫封都会大受影响。
圣人针对如今朝中吏治而大发感慨,不过杨执一所想当然没有这样宏观,他请求选择外任,更多的还是出于自身利害的考量。
所以对于圣人这一番感言,杨执一只是恭然聆听,直到圣人讲完之后,才又开口说道:“臣所思虑,远不及圣人如此大体。但之所以请任地方,也的确是有感而生。今者天恩垂怜,施眷臣家,家门上下俱感圣意仁德,不弃卑微。
臣家因此再显赫于京中,叙情访故者络绎不绝,大异于往年门庭之冷清。然而臣实在没有长于人情世务的才干,家兄辞世以来,唯以拙谨守于门户之内,追衔兄志、不敢有悖。眼下各种情事纷至沓来,实在难于应付,与其苦守京中、人前露拙,不如循从本分、专情事中……”
听到杨执一这么说,李潼又是一笑,指着对方点头道:“通晓阴阳者、未必能明知本分。唐家创业于关内,并长以此境为国本中枢,此中情义凡所积攒、也是足称深厚。但帝范臣轨、终究不能私情之内一概以论,须知天下百姓不独此中几家,王道疆土也绝非关内一隅。
宗家近年甚至都频有兴继之困,臣家有如何能免衰落之扰?如何才能长盛不衰?唯有与时俱进!朕作此言论,也并非薄情寡恩,俗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能才取几家便可兴治天下,朕也乐此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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