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96章

作者:衣冠正伦

二则当年太皇太后对圣人的偏爱不是一点半点,更亲自出面为圣人主持婚选,这是其他宗家子弟统统都没有享受过的恩宠,时流人家们自然趋之若鹜。

可是现在,虽然太皇太后也有表态,但明显比不上早年对圣人那么热心。而且如今的太皇太后话语的重量较之往年,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孙等避世数年,乍入人间,便受恩长如此关怀入微,终于不再是茕茕孑立、彷徨无依。身被如此厚情,人间再也没有什么杂芜可称困扰!”

李隆基听到这话,又是一脸的感激涕零,连连拜谢。

不过这口气与姿态在李潼这个此道中的宗师高手看来,还是有些流于浅表了,不够浮夸感人。不过既然懂得了虚伪作态,总也比一副怨气冲天、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要好。

他四叔有这样的下场,他虽然也起到了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但归根到底,还是能力不足以处理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所以他心里也谈不上有什么愧疚惋惜。对这几个堂弟,自然也就谈不上会有什么超出人情本分的补偿关照,他们能自己想通当然是好,想不开也最好憋着。

听他奶奶言及此事,他便又笑语道:“择偶婚配,人生大事,亲员们为此操心是情理应当。你们几个小子也要各自勤奋,多与时流人家交往,有花堪折直须折,大不必羞怯吞声,作小家气象。我家世如此,儿郎风采也都俊秀可赏,何样人物不可配得?”

他说这话,也并不只是单纯的好心思,心里还是有着别的考量。这几个小子的人生道路,他也算是走过,对于每个人生阶段所思所感颇有感触,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壮大自己的机会,而婚配何家更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机会之一。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也希望给这几个小子更大的自主权,通过他们的选择来窥见一下他们的真实心思如何。

这几个小子如果能够安分守己,那他也不会逼迫过甚,可如果他们想要走上一条自己来时的路,那也是注定要不幸。人是应当有选择道路的权力,可当做出选择之后,当中的甘苦也只能自己领受。

听到圣人这么说,李隆基脸上也是喜色微露。如今的他虽然对未来的人生道路仍然充满了茫然,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圣人与太皇太后、包括时流诸众,对于他们兄弟都有几分另眼相待,这势必会让他们更加艰难,而想要突破这罗网的封锁,就需要自己用心的经营。

所以圣人话音刚落,他便又连忙说道:“愚弟等新人蠢成,于生人大事尚无定计于怀。但除此之外,尚有一桩杂情扰怀日久,恳请圣人能够赐给方便。”

“是什么事情,不妨说一说。”

李潼闻言后便笑语道。

“今次归京,人事诸多陌生。特别所见大内使员,更加少有故人面貌,想到那些旧事人员如今漂泊离散,心中也有几分伤痛。来年要承圣人安居坊里,邸中也需人力使用,用新不如用故,恳请圣人允愚弟稍募故员,一则告慰故情,给他们一份生计仰仗,二则也能告示人间,宗家礼重恩义,盼能有益于选士典礼。”

李隆基一边窥望着圣人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说道。

李潼听到这一番话,眉梢顿时一扬,大感他这也算是恩客遇上了豪放女,刚刚下了钩还没认真打窝,这鱼儿就自己凑了上来。

靖国时期内忧外患,特别是河北方面的闹乱让朝廷不暇细致梳理朝中人事,如今时局虽然已经稳定下来,但一些人事的隐患也都潜伏下来,如果再细致追查,又会破坏眼下平稳有序的局面。

可现在李隆基居然主动要求要招访一批故员,这无异于竖起了一个明灯,将一些潜伏下来的鬼怪人事给钓出来。

对此他自然乐意的很,并转头看了看他奶奶,这可不是我强行要求的,是你这孙子自己的想法,如果我不答应,那可是天家情薄,连朝廷选礼都会受到恶劣影响!

不待他奶奶开口,他便连忙点头道:“三郎所言是正理,天家情深义厚,该要有此风格。且如你言,设邸坊居之后,可以访召一批故员,但也切记不要滥施,情滥则薄,让人看轻这一份恩义。当中的分寸,要自己把握!”

李隆基本以为此事还会有几分困难,心里仍在思忖更具说服力的说辞,却没想到圣人这么简单的就答应了,先是错愕片刻,然后才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

大概是这一份愿望达成的太轻松,让他喜乐的有些失态,所以在顿了一顿之后,他便又说道:“愚弟冲幼之际,便曾见圣人领治云韶府,歌舞翻新,声辞动人,至今念念不忘。祖母亦教诲儿郎,闲来深习养性。设邸之后,恳请云韶府一部音声人能够入邸教习。”

讲到这里,他脸上又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略作停顿后才又继续说道:“此日恩亲教我良多,使我胆色有壮。方才途见一优伶,姿色动人、触我心防,本来羞于启齿,但适闻圣人‘有花堪折’雅语,冒昧吐露,恳请惠赐。奴名隐娘,若得在邸调教陪伴,可以消解相思之疾。”

李潼听到这话,两眼顿时惊讶的瞪起来,而不待他开口答话,英国公李重福已经拍案而起,指着他瞪眼怒声道:“竖子敢浪言辱人!”

第0868章 老妇害我,不容善终

英国公李重福本来在殿中存在感并不高,毕竟庐陵王乃是铁定的叛逆,而李重福庶息延嗣,也只在于圣人一念的仁慈,前途变数都非常的有限,再加上本身意趣风采也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除了刚才伶人在舞台上失误时,其人其人贪色失态的模样让人发噱之外,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忽略了殿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可是现在,他拍案而起,忿然呵斥李隆基,自然将殿中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身上来。许多人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英国公这个人实在是有欠礼规,为了区区一个伶人,居然敢当着圣人与太皇太后、以及满殿皇亲们的面如此失态。

在场大多数人,当然并不知道那伶人隐娘的真正身份,自然而然便以为英国公这是为了一个女子而争风吃醋。

这么想其实也很正常,那舞伎隐娘虽然艺能不精,但姿容也的确勾人得很。且不说他们各自心中是否因此而泛起涟漪,只看相王子李隆基因之痴迷的向圣人开口讨要,便可知其人魅力不浅了。

但李隆基开口,那是有圣人和太皇太后接连言辞的关照与鼓励,虽然有些唐突,但也不算失礼。可这李重福刚才不声不响,这会儿却是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可见痴色入骨,简直就有些不可救药。

殿外众人,对英国公自然是完全的陌生,而对庐陵王,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所以这会儿也都少作发言,只是一副吃瓜的状态,瞪眼看着英国公将会如何倒霉、受到怎样的教训。

且不说那些吃瓜群众们如何想法,眼见李重福勃然而起,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李成义也站起身来,指着对方喝道:“英国公这么说,是什么道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然那乐奴本命卑贱,谈不上淑女,但我兄弟青春少年,见色心喜,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但使圣人舍得赐给,那乐奴便是我家三郎户中奴婢,调教羞辱也是为奴本分。英国公为了一奴还要仗义使气,同宗家亲员失和?”

李重福一时间被李隆基所言激怒,陡作爆发后也觉得有些不妥,关键在于他并不清楚自家妹子在宫中是怎样一个存在,看殿中诸宗亲们对此都全无感应,像是不知底细。而圣人与太皇太后究竟是否知不知道,又或者是要以此刻意折辱,他也想不通。

所以在暴怒之后,他便也冷静下来,离席而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圣人与太皇太后叩首道:“臣冒犯恩亲,确是失礼。但此中深有隐情,恳请恩亲能容臣人后长诉。至于、至于堂弟所请,臣绝不同意,若因此忤逆,罪祸甘愿领受!”

李潼坐在席中,且不说李隆基这番恳求给他带来多大的惊讶,李重福这番话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对于他三叔的家眷,他自然比较陌生,不过通过裴伷先的汇报,对这一家人在房州的生活细节了解也是不少,知道李重福因庶出缘故,加上主母韦妃气量狭隘、不能相容,所以这李重福生活处境也是极差,甚至就连其生母都因家人苛待而寒病至死。

之后他与李重福几番接触,发现这堂兄对家人们的感情也实在谈不上亲厚,对于父亲的横死并无悲戚,对于其他家人的处境下场也并不关心。

所以眼下见到李重福为了这个任性胡闹的妹子,竟然敢在殿中犯颜争执,李潼意外之余,倒也觉得这家伙也并非全无底线,对于血亲荣辱还是比较看重,并不会一味的吞声忍气。

历史上,不说中宗一家人的各种胡闹,李重福因为被家人厌弃而被幽禁于山南均州,结果当一家人被抄了老窝、睿宗继位之后,李重福又率几百家奴返回洛阳谋反。

早年李潼只觉得这李重福是傻大胆,受几个志大才疏野心家的煽动,只率区区几百人便想攻打东都洛阳造反称帝,也真是异想天开。

可是现在看来,这家伙有这样的举动,似乎也并非纯粹是因为野心作祟。中宗诸子中,同样作乱身死的节愍太子李重俊,因事不成而被部下倒戈所杀。李重福攻打宫门不成,自投漕水而死,可见性格中也是有几分刚烈。

李潼对他这些堂兄弟们,常有带着几分噱念的恶意,不过今天李重福的言辞表现,倒是让他比较欣赏,对这家伙的秉性了解更多,不再只是以往一个可怜求活的单薄形象。

李潼这里是抱着吃瓜的心态,还有心情评价堂兄弟们的秉性表现。可是太皇太后那里则就完全的不够淡定,从李隆基说出这话的时候,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

不过在场众人却并不怎么清楚太皇太后这一番愤怒由来,多半还以为是英国公的不堪姿态激怒了太皇太后。

武则天脸色虽然变得阴冷下来,但当着众人的面,还是有所按捺,只是开口缓声道:“福奴且起身,阿瞒,我来问你,那隐娘究竟何处出彩,竟然勾你作如此唐突请求?”

若在平时,李隆基或也能听出太皇太后语气已经非常的不对劲,一则并没有开口训斥言辞颇为失礼的李重福,二则将他的请求评为极为的唐突。

可是现在,一方面是被那乐奴隐娘激发的怨气,一方面则是因为李重福的呵斥阻挠让他不满,既然话都已经讲出了口,便打算争取到底。

所以在听到太皇太后的问话后,他便继续说道:“阿瞒不知英国公何以如此偏见待我,强要阻我情事。至于那隐娘,身份确是卑贱难表,艺能亦颇不足称夸,但人间情缘、确是妙不可言,阿瞒一眼见她,便觉情谊难耐,想要……”

“够了!”

武则天听到李隆基还在不明所以的倾诉情意,心里便再也忍不住,挥手直接砸在了面前案上,继而便指着李隆基劈头训斥道:“你年齿几长,浪言人间情缘?前言着你兄弟安居成家、不急势位,屈态溢于言表,怕是心中忿气难消罢?只道亲长刻薄相待,不能容你伸展器能?

从皇陵到京城,所见可有城狐社鼠、为国补阙,可有才流英杰、为国拾遗?一路所见,风俗人情你能陈述几桩?倒是殿中闲眼杂会,几道流滥无状的情丝搅得你心怀不安!宫中一草一木,俱圣人家私,因情赏赐,是对你的恩待,你不知感恩、全无分寸,浪言情坚、恃此强请人事,这是谁教你做人做事的道理!”

“我……祖母、我……”

眼见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发青,那一双眼更瞪得几乎要将他吞下去,李隆基一时间也是惊惧不已,忙不迭俯身跪下,心情更是复杂至极。

武则天在怒斥一番后,又从席中站起身来,仍是余怒未休,摆手继续喝道:“你不必再说,我也不想再听你厌声!难得几日清静,想我佳孙满堂、其乐融融,原来只是贪妄。圣人伴我回舍,同王、岐王发送宾客。今日未尽情义,转日暇时再续。英国公,你留下,若在外无邸,近日且留宿万寿宫。”

说完这话后,太皇太后便直接转身向殿外行去,李潼见状后,忙不迭起身相随,同时对两个兄长摆摆手,示意他们遵从太皇太后安排。

殿中众人见状后也忙不迭起身来拜辞,但心情可谓是诧异有加。太皇太后反应如此激烈,已经让他们大感意外。而更搞不懂的是,这番怒气发作的对象,竟是看来无伤大雅的李隆基。

至于那犯颜失礼的英国公,非但没有遭到训斥,反而得有留宿万寿宫的殊荣待遇。对庐陵与相王诸子如此差别对待,也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圣人与太皇太后既已离席,皇后并诸妃嫔们也相随而去,宴会自然进行不下去。于是在同王与岐王的张罗下,众人各自起身离殿出宫,就连英国公李重福也被万寿宫宫人引走去安排住舍。

很快,殿中便剩下了李隆基等兄弟三人,至于嗣相王李隆业,自然又被外公王美畅给带走,是绝不会再让外孙跟这几个兄弟混在一起。

“三兄、三兄你……”

仿佛刚才御道上的画面重演,李隆范再凑到李隆基身边去小声询问。

李隆基这会儿则是神情惨淡,眼眶中更是蓄满了泪水,那些看戏民众们想不通,他自然更加的想不通。他从地上爬起身来,脚步踉跄的向殿外行去。

“这失势的老妇,何以如此怨恨我兄弟?莫非只有那李慎之,才是她的血亲嫡孙?我兄弟在她眼里,又是怎样的罪孽之种!”

一直等到出了宫登上马车,李隆基才捂住脸庞,咬牙悲泣道:“知她凶戾刻薄,我已经不敢做什么奢求。往年为了她那亲孙,访遍名族。区区一个乐奴,她竟不给、竟不给……把我贬得一无是处,她究竟是怎样的心肠?这老妇、她乱我家国,害我父母,如今更不容我于人间有立足之地!”

讲到这里,他更直接张口咬在了手臂上,丝衣下甚至都沁出了血丝:“与人作玩物戏闹,不能容我!这是逼我如狼似虎,今日噬臂为誓,但我一命有存,绝不容此老妇得有善终!”

第0869章 能倾情者,唯有圣人

返回寝居之后,太皇太后情绪仍未平复下来,口中连连恨声道:“竟发如此孽情,那小子究竟何物!”

见他奶奶如此气怒,李潼便也收起了戏谑之心,只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李隆基作此请求,虽然让他感到意外,但倒也并不觉得出奇。

且不说这小子本就不是什么清心寡欲之人,眼下少年情热、有心有力,一脑门子对男女情事的冲动再正常不过。更何况,他本也不知道李裹儿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了,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毕竟扒灰跟骨科还是有着质的区别,更何况他扒灰那会儿,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就想找点超出常规的乐子。至于现在,利害分明的情况,稍有点脑子也该懂得要夹着尾巴做人。

“祖母实在不必为此气恼,这件事终究也只是不知者的浪言。转日辟邸坊中,新人入户,说不定自己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跟随入室的皇后见太皇太后仍是不能释怀,入前轻抚其背,细声安慰道。

武则天听到这话,眼皮顿时一番,不无忧怅道:“可若说不定,还是不能忘呢?”

听到这话,坐在一边的李潼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不打紧,皇后转头嗔望向他,太皇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便怒声道:“你还有心情笑?如今你当户掌家,若真发生这样秽事,你是觉得光彩?”

“不光彩、一点都不光彩,一定不能让它发生!”

李潼连忙坐正身形,板起脸来一脸严肃地说道。

太皇太后虽然气恼他有点没心没肺,但在此事上也实在没有什么更多可以斥责他。毕竟将李裹儿搞成伶人的是她那大宝贝女儿,而将其收留在宫中的又是自己,至于今日登殿戏演、与亲人们碰面,又是李裹儿自己任性仗势顶替。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件事跟李潼关系都不大。

默然片刻后,太皇太后才又指着一边的杨喜儿说道:“传告云韶府,辟一独舍,门窗钉死,把那女子拘在其中,若不知错悔改,不准她离阁一步!”

杨喜儿闻言后先是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微微点头,这才应声而去。

“出坊去把那胆大妄为的厌物捉来,让她看看自己引出怎样丑事!”

顿了一顿后,太皇太后仍然不解气,便又迁怒于始作俑者的太平公主,先是传令把太平公主召入宫中,接着又说道:“待其入宫,一并幽禁处理!只长了年岁,不长心机,大凡她有分寸尺度,能搞出这样的秽事!”

李潼闻言后,连忙开口说道:“姑母终究已经为人家长,这样严厉的惩戒,让她在少辈们面前也失了庄严。幼娘身孕将娩,她将要成三代之户的亲长……”

“她这幅德性,还有什么体面可以教诲后辈?来日幼娘生出了孩儿,也不准她亲自抚养,寄养在太妃处,不准她亲近孩儿!”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又忿忿道,已是对这女儿怨念入深,接着又瞪着李潼说道:“你也不要再故纵她,该要约束就约束起来!若能早早防禁,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李潼闻言后连连点头,他为他姑姑发声,当然不是为了回护他姑姑。主要是太皇太后这惩戒看似狠恶,但也因为过于严厉,势必不能维持长久,还不如从轻一等发落,给他姑姑更长久的监管。

“那英国公,要不要召来一见?”

略作沉吟后,李潼又发问道。

武则天闻言后则摇了摇头,叹息道:“发生这种事情,我也羞于相见。稍后你去见他一面,细告隐情,让他明白因果,不要怨错别个。这个小子年长几分,历遍冷暖,能恭良知守,还算不错。罢了,你去吧,这些猥琐闲事,不来烦你,此夜让皇后留此相谈开解。”

李潼闻言后便站起身,对皇后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寝殿。

当他再来到前殿的时候,此间宾客们都已经散去,见宫人们还在忙碌的收拾着宴席,索性便走到偏殿一件庑舍坐定,才让人招来了英国公。

李重福入舍之后,忙不迭抢跪在地,不无急切地说道:“福奴方才在殿确是失礼,但当中隐情必须要向圣人详奏……”

“英国公不必情急,我知你要说什么。隐娘的身世,我与太皇太后都已经知晓了。”

李潼示意李重福稍安勿躁,待其入席之后,才将这当中的隐情略作讲述。

李重福在听完之后,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眼眶又变红起来:“庭门罪祸横生,大罪于家国。福奴卑浊资质,不得耶娘欢心,反而能免于祸,得圣人恩赐延嗣。兄妹间确是情缘寡淡,但一丝血线连结不断,不能割舍。圣人允我维持门户,但我却让妹子遭此离奇戏弄,实在是情痛羞惭……”

听到李重福这么说,李潼便又说道:“庶人韦等如今置于终南山别业,侍佛祈安,衣食用度都有保养。英国公闲时,也可往一探。”

李重福闻言后则叹息一声,说道:“少来娘娘便不喜我,如今怕更将我视作克父母、妨兄弟的厌物,知其安然有养,情义可作了结。贸然相见,也只是彼此各增烦恼。福奴唯有一请,恳请诸庶人用度由我禄中支取,以报阿耶精学之恩。”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对此自然不反对。

“唉,讲起来也是家门丑劣。我知妹子这番际遇不该怪罪别个,她少来爱浮华、喜热闹,耶娘溺爱泯没了人情尺寸,受不了清苦生活。即便没有大长公主招惹,恐也会有别的变数。我这个长兄,在她面前也不存亲威,不敢召回邸中教养,现今在圣人和太皇太后关照下,苑中能有她容身处,于她也是……”

李重福这里话还没有讲完,廊外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李潼在房间中还来不及发问,便听到门外传来他那堂妹李裹儿的喊叫声:“谁说圣人已经离开,我分明见到他亲随都在此处!恳请圣人见我,让我表达心意!杨司宝说要囚禁我,这必不是圣人的本意!我、我只是在殿中失足露丑,不是什么大罪……她妒我美貌,恐我先她邀得圣人欢爱,所以假传敕令,她才是罪大该死!”

且不说房间外乱象如何,房间里李潼听到这喊话,嘴里的茶水陡地喷了出来,继而便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李重福,没想到这吃了一天的瓜,最后一口咬在了自己身上。

“请让福奴外出见她,让她不要再胡说!”

李重福这会儿也有些不淡定,推案而起抱拳说道。

李潼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往常偶或匆匆一见,也没有什么过多接触,可今天他算是领教了他这个堂妹的本领,那脑壳看起来也不小,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李重福阴沉着脸匆匆出殿,继而便见到自家妹子还在跟几名宫人纠缠在一起,拼命向此靠近,于是便顿足怒声道:“够了!你这娘子还嫌丑态不足,如何面对耶、你家耶娘!”

李裹儿再见到这个庶兄,顿时又惊慌起来,整个人僵在远处、花容失色,可是过了片刻后又连忙大声道:“我、我是隐娘,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圣人请听我说,这个福奴、他说什么都是假的,他同相王子一样,都是贪我姿色,要侵占了我……我根本不是他妹子,大长公主可以作证,圣人去召大长公主来对质!”

李潼本来不想出头,但没想到李重福这家伙出面也镇不住场,也实在有些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走出。

可他这一出来不打紧,那李裹儿见到圣人便更激动,推开身遭人便膝行向前,一脸泪水泣声道:“请圣人不要弃我!我、我真的不是……我不认识这些人。相王子同我只是凉亭偶见,我不知他色意这样贪婪!我是内宫里人,此生此世不作他想,圣人不要因此厌我!我、我只想伴着圣人,哪怕不能长见……除了圣人,谁也不配让我倾情!”

李潼也是高估了自己的威严,本以为他露面可以控制住场面,却没想到这娘子发起癫来真的是人神不惧。他奶奶已经被另一个三孙子气成那样,若再听这孙女如此喊叫一通,怕是今晚就要交代了。

于是他也只能连忙摆手道:“速将人带下去,此夜事情,谁若泄出一句,必作严惩!”

宫人们听到这话,不敢再迟疑,连忙七手八脚将那样子拖走。

接着李潼与李重福便相对无言,各自心里都是满满的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李潼才又说道:“往时生人没有依靠,所以暂养宫中。但今英国公已经归京,归邸教育也是当然之义。明日我让平阳公伴你游走坊里,尽快选定宅邸,入居安家。勿谓教养为难,棍棒之下,能出孝悌。”

李重福闻言后,脸上顿时露出苦色,在那妹子疯言疯语中,他同李隆基都成了贪图色欲的一路货色,可以想见若真同居一邸,将会是怎样一种场景。可圣人既然说了,他纵有为难之处,也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第0870章 薛郎教弟,不毁门风

内宫中接下来这场闹剧,外人自然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