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见到圣人如此恼怒,在场众人无不惊惧有加,忙不迭垂首默立,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至于相王诸子,则就更加的惊怕,除了被一脚踢倒、卧伏在地的李隆基之外,其他几个也都是脸色清白、僵在当场。那年纪仍不算太大的嗣相王李隆业更是哇一声哭出来,迈腿便要冲向趴在地上的三兄,却被其外公王美畅一把抄起,连退数步,并抬手捂住了这小子的嘴巴。
“圣、圣人恕罪……三兄、三兄他并不是有意忤逆圣人!他、他只是……”
老四李隆范期期艾艾说道,抬腿要走向李隆基,可是看到圣人铁青脸色、以及周遭按住佩刀的甲士们,又畏惧着不敢上前。至于年龄最大的李成义,则仍是垂首僵在原地,两肩微耸,竟惊怕得啜泣起来。
李潼这番暴怒,除了确是有点小题大做、要警告一下这几个小子之外,其实也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凭什么愚蠢之人可以恃着无知、做事肆无忌惮,而他却因想得太多而瞻前顾后、倍感掣肘?
看着摔倒在地的李隆基翻身趴伏在地,身躯轻颤着不敢再抬头发声,李潼才抬手指了指这小子说道:“扶起他,重福随我去万寿宫。”
说完这话后,他便继续向前行去,不再理会后方几人。李重福听到这话,也从惊愕中缓过劲来,又是满心窃喜的忙不迭趋行追从上去。
至于王美畅,也连忙抱起了嗣相王便向前走,行出几步之后才又回头道:“靖国之际,邦家几近势穷难续,圣人一力回天。几位大王能历劫不死,并不是亡者余荫的关照,是去是留,好自为之!”
随着圣人离开,诸宫官侍卫们也都纷纷跟随上去,只在原地留下十几人,隔着数丈远将这三名少王看守起来。
“三兄,你快起身吧,圣人、圣人他已经离开了……”
直至视野中已经见不到圣人的身影,李隆范才忙不迭上前要扶起仍然长跪不起的李隆基。李成义这会儿也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凑近李隆基颤声道:“三郎、三郎,咱们要怎么办?你怎么能在内宫触怒圣人?这里甲员环立,哪是使气的地方……唉,但使我手有寸铁……”
两个兄弟一左一右偎在身边,李隆基仍是埋首于地,然而紧贴在地上的手指都已经将砖石表面挖出了几道白痕。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抬起头来,方正英俊的脸庞隐隐有些扭曲,眼睛竟都出现了几道血丝。
“是我使气失礼,不怪圣人降罪惩罚!都是宗家子弟,一户亲员,不该纠缠旧怨,闹乱曝丑……”
起身后,李隆基嘴角微微抽搐着,一手握住兄弟一人手腕,深作几番呼吸才涩声说道:“我一时的任性,连累兄弟也同遭圣人厌弃。但幸在此处不是外间场合,快快同我去向圣人请罪。”
说完这话后,他便向圣人离开的方向疾行而去,见到道左站立的一名小宦者,解下腰间一方圆润无瑕的佩玉便塞过去并低声道:“恳请谒者导引通告。”
小太监高力士仿佛手里被塞了火炭一般、忙不迭将手抽回、死死背在身后,并不无惊恐道:“圣人并未出言驱逐,导引是仆本分,请大王不要加害!”
说完这话后,他便忙不迭转身向前走去,不敢再继续停留。
李隆基见状后也将佩玉收起,然后便示意兄弟们一同跟上,也匆匆向前行去。
万寿宫是李潼转为他奶奶兴建的颐养宫苑,位于大内东侧龙首原上的高坡,三殿相叠、内外通廊,北面便紧挨着太液池,乃是大明宫中地势最好的一片区域。
这一座新宫从开元元年开始兴造,到了开元二年的上半年,太皇太后便迁居于此、长住下来。
李潼抵达的时候,自家两个兄长并一些亲员们早已经等候在此,入前稍作见礼问候,李守礼看了一眼被王美畅揽在怀中的李隆业与恭敬的站在圣人身后的李重福,不免有些奇怪道:“另外几个小子呢?我还想问一问他们,长居乾陵时,闲来有没有弄坏我在那里留下的一些物器。”
听到这问题,宫人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而李潼只是摆摆手说道:“先入宫去见祖母。”
众人拱从圣人行入万寿宫,宫墙内围廊下也早已经架起帷帐,诸内外命妇俱等候在此向圣人见礼。李潼略作扫视后便又转头望向后边的薛崇训,微笑问道:“你阿母又在别业养病?”
薛崇训闻言后便苦笑一声,并低下头叹息道:“宿疾难愈,圣人又何必多此一问啊!”
开元元年,上巳节曲江会,太平公主被李潼狠坑了一把,耗费重金张罗戏弄、结果推出的几个出彩伶人全都被大内云韶府给收编入宫,想要在京中风月行业大展拳脚的美梦自然成空。
这挫折实在严重,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除了一些年初岁尾的宗家大礼,余者场合只要圣人驾临,便绝不会看到她的身影。
在场多是宗亲近员,听到这番对答,自然也明白其中意思,虽然不敢多说什么,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慨太平公主实在是太过孤僻难近了。
对于太平公主长期的记恨忿怀,李潼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触。只要他这个姑姑能够安分生活,不要在时局中招摇弄事,哪怕看在他奶奶的面子上,其他的也都可以容忍。
更何况,太平公主这别扭一闹就是两年多,宗亲们从最初的有些尴尬回避之外,到如今也都习以为常,表面不说什么,私下里也只是将之当作一桩无伤大雅的趣乐闲聊。
万寿宫格局以三座殿堂为主体,虽然比不上大明宫整体这样宏大,但也是自成一格。前殿慈安殿,是太皇太后日常会见内外命妇的场合,后殿万寿殿则是起居饮食所在。而在这两殿的西北侧,靠近太液池的方位上,又有一座百戏殿,则就是日常消遣娱乐的场所。
为了让他奶奶平时文娱生活丰富起来,李潼又将内宫伶乐拆成两部分,其中一些百戏与礼乐相关,仍归内教坊,设在了大内麟德殿附近,仍归太常寺管辖,以供朝廷一些飨宴场合与礼事之用。
另一部分燕乐相关的音声人们,则就归云韶府,直接设在了万寿宫中,太皇太后召乐欣赏起来也方便得多。
宫乐结构分成两部分,男女分别安置,也实在是因为这些乐籍人员们男女关系搞得太乱。大概是搞艺术的都有些放浪不羁的情怀,男人们多是连襟之好,女人们常有易榻而眠,搞出的后代逢人呼耶唤娘,也实在有些不像话。
众人先跟随圣人登殿向太皇太后请安,而武则天在见到几个孙子后,情绪也是颇为开怀,笑容和气有加。彼此相处日短,也谈不上有什么亲情,但到了她这个年龄际遇,身前能多几个讨巧愉亲的血脉后人,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特别当李重福上前见礼时,武则天神情更生变化,指着这个孙子叹息道:“你父任性自毁,让人恨之痛之。今圣人宽厚赐恩,切记要以前人为鉴,不要辜负了君王亲长们对你的这一份关怀照顾!”
李重福闻言后自是连连点头,更不敢拿什么家门旧恨来发泄意气。
之后武则天视线一转,除了嗣相王之外,并没有发现相王其他几子,一时间也有些疑惑的望向李潼。李潼抬步登殿,坐在祖母席侧将刚才的事情略作讲述。
武则天在听完之后,眸光稍有明灭,抬手拍在李潼的手背上,叹声道:“大户家长从来都不容易,难为你了。”
“唉,既然支此门楣,这也是推不却的责任。情忿生在户内,也绝不会打扰到祖母的安宁。”
李潼闻言后微微一笑,安慰了一下他祖母,然后便注意到高力士正在殿门外探头向内张望,便抬手召来乐高说道:“去看一看,若那几员有悔,便着其入殿来见。”
乐高闻言后便匆匆下殿,与他小弟凑在一处细问几句,然后便又向宫门外行去,过了一会儿便将其他相王几子领入了殿上。
三人趋行登殿,神态间已经将忿怨情绪收敛起来,不失恭谨的入前向太皇太后见礼。
武则天看到这几个小子,又板起脸来说道:“亲员诸众都已经入殿等候,你们三个小子却来迟,这可不是待事待人的礼节!人能循情包容,为的便是情义融洽,要做到这一点,并非与你们全然无关。天降雨露,偶有风雪,诸事并非理所当然。恃幼讨巧,不是什么厌事。但若成人之后,还要放纵无赖,内庭的教训仍比人间报复轻浅得多!”
三人听到这话,只是唯唯应声。其他在场亲员们,并不知刚才发生的事情,见太皇太后新见诸孙便厉言训斥,便不由得感慨看来老太太还是放不下早年被相王反制刻薄的怨气,连带着几个失怙的儿子都不受待见。
第0863章 闻香识色,乐奴而已
人员聚齐之后,稍作家常寒暄,接着便又纷纷起身,簇拥着皇帝与太皇太后等移驾百戏殿。
百戏殿临水而建,一半凌空于太液池上,殿中戏台张设,殿外围廊的水域上便停靠着数艘画舫游船,太液池周围奇花异草连圃成丛,在这初夏时节也是风景极佳。
当诸贵人们登殿时,宫奴乐人们早已经将这殿堂内外张设完毕,舞台上还在进行着紧张的收尾检查,一些待召献艺的音声人们也在忙碌的整理着妆容乐器等。
这当中,有一个彩衣少女最是引人瞩目,无论衣装佩饰还是所待的席帐,都要远比其他乐人们更高一筹。而这少女也的确配得上这一份优待,华衣盛妆的映衬下,美的不可方物,让人炫目。
周遭伶人们都在紧张的准备着,这少女也不例外,身边站立着数名宫婢,各自捧住一面铜镜,从方方面面映照出少女华丽的装扮与美丽的仪容,以供少女检查细微。
“这凤头金钗太显老气,再取几个样式来挑选!”
少女美眸微转,从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在旁人眼中已经是精致的无可挑剔,但她仍然觉得有些不满,拔下髻发上的金钗随手抛在地上,然后便吩咐道:“我记得月前戏演《鸟歌》时,那部头舞奴发顶的玛瑙珠钗很是亮眼,若没人取用便送上来,有人用就让她再换一支。”
少女语气高傲,浑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内苑乐奴,若不知道的人看到此幕,怕要误以为是哪一家王公贵人家的嫡女千金凑趣献艺。
一名部头伶人听到少女这话,略有些局促的入前说道:“隐娘,还是换一支吧。那一支钗并不是咱们云韶府的佩物,是为了戏演《鸟歌》,专从杨司宝处借来。此物乃年前圣人赐给,司宝也珍爱有加,寻常不肯外借……”
“借不来,那是你们的问题!太皇太后观戏,无我不欢,我能随意敷衍?”
少女隐娘听到这话后,秀眉顿时一挑,继而便忿声道:“杨司宝啊,我知她做什么美梦?无非是幻想着能得圣人亲爱,召侍寝阁,褪去那一身杂羽,求荣天家。一点心机全都刻在了脸上,让人生笑!”
少女说话,口无遮拦,但周遭闻者却不敢随意应声。且不说被其取笑的女官杨司宝在内宫本就品秩不低,自身家世也是不俗,出身弘农杨氏,乃是太皇太后母族后人,亲叔叔如今还在朝中供职殿前司,远不是寻常的宫女。除了这恃宠生骄的少女隐娘之外,谁又敢随意取笑。
少女仍待催促宫人去借佩饰,但眼眸一转发现女官杨司宝恰在此处走入此处偏殿,索性便坐在原处,直对杨司宝招手道:“杨司宝,我要接你那玛瑙钗用一用,快去着人取来!”
杨喜儿本就不喜这少女,闻言后脸色更难看,索性不作理睬,只是拍手召来诸云韶府管事,正色吩咐道:“贵人们已经登殿,你们诸部曲乐认真筹备,准备入殿!”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
少女见自己不被理睬,索性站起身来又扬声说道。
杨喜儿这会儿也有些烦躁,低头看了一看今日准备的曲目,然后便皱眉道:“隐娘你不在今次选目,回去云韶府,不要在此扰事!”
少女隐娘闻言更怒,叉腰忿声道:“我就不走,你能如何!”
眼见气氛变僵,一名云韶府管事连忙硬着头皮上前赔笑解释道:“今日《女冠子》部头柳娘子葵水犯身,不敢冒犯,所以才招隐娘来替代。前月隐娘进演过此戏,想能胜任。”
杨喜儿闻言后冷哼一声,又瞪了少女一眼,然后才转头离去。
虽然没能借到珠钗,但自己也成功留下来,少女隐娘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得胜一般。
而旁边那为她发声的云韶府管事则苦着脸低声叹道:“祖宗啊,你收敛一些吧!知你得太皇太后陛下关怀宠爱,可这禁宫之中,终究还是有上下规矩的!那杨司宝自己不屑同你争强,大把旁人可都乐意代劳呢。你笑旁人心机显在脸上,可你自己的心计,哪个又不知道?咱们云韶府这些乐奴,纵有姿色,也是玩物,就算你能邀到圣人宠爱,也要防上一把色衰爱弛,与人结善啊!”
“我、我邀圣人宠爱?你说的什么邪……”
隐娘听到这话,先是一瞪眼、一脸羞愤,片刻后想起什么,才忙不迭闭上了嘴巴,眼眸流转一番,神情不复张扬,默然片刻后,不耐烦的摆手道:“你自去忙碌,不要扰我!”
说完这话后,少女便退回了自己妆席,又是一脸的沉思,但周遭环境嘈杂得很,让她更加的不胜其烦,索性起身直往舍外行去。
皇宫大内,自然规矩森严,伶人们是要待在偏殿固定的角落中等待传召。但因为这少女隐娘颇得太皇太后宠爱,加上性格张扬骄横,所以留守此处的宦者们见其行出、也并没有走向正殿要紧之处,索性也不喝阻。
行入屋舍后,隐娘在左近徘徊片刻,找到了一处太液池边的凉亭尚算清静,便抬步走了进去坐定下来,口中喃喃嘀咕道:“血亲的堂兄妹,哪能……可姑姑她也说了,会给我保住秘密,让我也要谨守,我这身世,并不好留居宫中。圣人、圣人他其实不知我身世,那是不是、是不是……”
讲到这里,那隐娘俏脸上又布满了纠结,有苦恼、有羞涩,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意味,烦恼中她恶狠狠的掐断探入亭中的一花枝,捏在手心里掐碎,浑然不顾花汁染污了刚刚用香粉涂饰的两手。
“可恼我那父母,既然不能将儿女照顾周全,偏又生我下来!若是生在了别家,哪有这些烦恼……圣人那些妻妾,唐贵妃外,旁人姿容全不如我,凭什么这些庸质妇人可以活得富贵喜乐,我就不能……圣人他、他往来万寿宫,偶尔也会问起我,可见是动了心,我、我也见他便羞……人间何处再寻这种、风度无双、权势也无双!”
少女痴望亭外乱花,两眼变得更加迷离,越想越是意乱情迷,大觉得事情若照此发展,于她而言是最好人生。换个身份,脱胎新生,将旧身旧事一概抹去。
思计痴迷之际,陡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少女心中一惊,回头一看,便见一锦袍华服的少年正从花栅一侧转出,两眼直望向自己。
“你、你是什么人?知此是何处?快退下、退下!”
隐娘心意正探入禁忌,陡见外人,自是慌乱有加,一手抬起遮住脸庞,另一手则连连摆着斥声道。
“我、我并不知……请娘子恕罪,殿中人声躁闹,我只想寻一处清静,实在无意打扰!”
李隆基这会儿也是一脸的局促窘迫,忙不迭转过身,大声解释道。
他方被圣人与太皇太后连番训斥,心情自不算好,在殿中见到群众阿谀趋势,心里更觉得烦躁,索性以献曲为借口告退,来到偏殿这里独处片刻,收拾一下心情,却没想到凉亭中有人先在。
大内中的女子,他自然不敢失礼,可在转头之后才意识到皇后与诸妃嫔都在殿中观戏,此女必然不是内宫女眷。而且刚才匆匆一瞥,除了惊艳之外,也留意到少女装扮并非出嫁妇人,因此心中便不乏狐疑。
略作沉吟后,他又转过头来,视线再次望向少女,少女仍是举手遮住脸庞,但那纤手周边所露出的粉颊下巴仍有勾人心魄的魅力,忍不住便发问道:“禁中宫奴不敢浪行,殿中群员也集聚不散,敢问娘子是哪家女郎?方才似乎没有见过。”
“我是哪家,干你何事!”
少女清静被打扰,自然满心愤懑,先是开口呵斥一声,继而又一转念,放下手望向对面,并发问道:“你这样子,瞧着也不像宫奴,说从殿中退出,莫非是在宴的贵人?”
正面看到少女的脸庞仪容,李隆基眼睛又是一亮,端详片刻才觉有些失礼,忙不迭收回视线,向前一步挺起了胸膛,微笑道:“当今圣人是我同祖皇兄,今日宫中设宴,正为贺我兄弟归京。”
“啊?原来你是相王的儿子……”
听到李隆基自陈身份,只是还未及说什么,殿前已经响起了呼唤声:“隐娘,你去了哪里?速归备戏!”
“此处清静,便给你了!”
少女闻言后便从凉亭中站起身来,款款向亭外走去,而李隆基视线也下意识的跟随游走,并缓行于后,看到少女行向偏殿,这才折转回来,有些失望地说道:“原来只是一乐奴啊。”
他转回身来,走进凉亭中,坐在了少女刚在所坐的位置上,不知是否错觉,鼻端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萦绕,垂首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花枝花叶,下意识的弯腰捡起,凑在鼻下微微一嗅,然后才又喃喃道:“区区一乐奴罢了……”
第0864章 老少互娱,其乐融融
百戏殿中,舞台上声色动人,殿中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热烈起来。就连相王几个儿子,这会儿也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些许的不愉快,专心的欣赏起台上的歌舞来。
李潼也是托了这几个小子的福,骊山演武前后,诸多杂事缠身,今天总算偷得浮生半日闲,抽出时间来与家人们享受一番悠闲时光。
云韶府这些伶人们,本就色艺不俗,在他奶奶的调教下,则就变得更加出色。像开元元年进宫那一批,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已经被放免出宫。虽然在市井间寂声已久,可是出宫之后便很快再次获得了时流的追捧。
声色行业往小了说能调情娱兴,往大了说对民风价值观等诸事都有导引改变的作用。生人在世,无论贵贱总有精神上的追求,物质生活越丰富,这种需求便越强烈。长安作为整个天下精华所在,精神文化的市场也是极大的。
对于那些放免出宫的伶人们,李潼也并没有放任不顾,而是着令太常等有司加以管理。这当中有人就此从良,便略加补助。有的重操故业,则就在有司所提供的场所中进行表演,成为官伎。
当然朝廷对她们具体收入情况是不会干涉太多的,只是在戏演的曲目内容上进行审核管制。太过低俗与价值观偏差的曲目内容,自然不允许随便上演。诸如李潼早年还心心念念要大肆上演的《武媚娘》,如今在一些正规的戏演场合中也已经渐渐绝迹。
掌握了这种高端的文化输出队伍,对朝廷兴治还是有着极大裨益的。特别是在舆情把控方面,变得更加有力,而且由于这些官伎伶人们直接面向市井大众,也让朝廷在群情统合方面,不再只局限于官员朝士们等小圈子,能够覆盖的领域更加广阔。
如今的李潼,倒是没有太多时间放在声辞戏弄方面,甚至就连早年念念不忘且充满怨念的元宵节抄诗的想法都转淡,近年更是少有新作问世。这对盛唐那些诗文大手子们而言,也是一个好消息,只是他们注定不知当今圣人为了他们能够顺利扬名付出了什么。
圣人虽然久无新作问世,但也并不意味着大唐文人们的创作力就有衰减。文坛领袖的李峤,自成格局的陈子昂,还有贺知章等新秀们,也都笔耕不辍。
包括已经远赴安南的张说,每有使员入京,则必有新作呈献,内容无非我与圣人天各一方、想念想得摧断心肠,但是南疆国土未治,我也只能在恩义驱使下留守在此、吞吐瘴毒。大内的宫使啊,何时才会到来,让我载着勋功方物,归朝去拜望我亲爱的圣上!
除了这些已经文坛扬名的大手子们,朝廷还有专掌词学的机构,那就是翰林院,以太常少卿沈佺期兼领。翰林院除了一批词臣文士们之外,其下还有一个机构名为华文馆,而华文馆就是中央印刷厂,负责印刷各种书籍,传播于整个天下。
且不说这些朝廷机构的增设,舞台上戏演了几个曲目之后,殿外又有人来,李道奴、李柔娘等几个小娃娃,人人肩上斜挎一白鹿皮的小包,在宫人们牵引下走进了殿中。
随着圣人儿女们到来,殿中气氛变得更热闹,诸亲员们纷纷起身,各自恭维逗弄。几个小家伙儿倒也不怯场,一一向长辈们见礼,只是小眼珠子不时滴流乱转的望向坐在席中的阿耶,但见阿耶也只是微笑注视着他们,这才放开嬉笑,可见严父形象深入童心。
对于庭中诸儿女,李潼态度绝称不上严厉,只是管教的规矩有些多,让几个小家伙儿见到他后多多少少有些拘谨。譬如各自肩上所挎小皮包,里面装着他们一天的零食同玩具,各自挑选,一天只许这么多,也不准宫人再多给。
什么穷儿富女的育儿经,李潼向来不怎么信服。人对物质的贪求和对自我的放纵,是发乎本能的,并不是说你幼年享受多少便没了这方面的诉求。
诸儿女生在皇家,衣食用度自然无忧无虑,可额外的给予若过于刻薄或过于放纵,都不是什么好事。前者会让人欲念更浓,长大后或就会报复性满足。后者则让人品性失控、骄纵任性,受不了愿望的延迟满足,体现在行为上,则就是各种近乎失智的贪婪。他的姑姑太平公主,就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
当然,这只是李潼自己的观点。对于儿女们,他自然也是发自心底的喜爱,所以自然也希望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健全的人格,有能力经营出一个美满的人生。
相对于李潼的严肃,他奶奶对几个小家伙儿则就溺爱得很。大概生人总有爱意倾注的需求,年纪越大则越炽热,可是对武则天来说,儿女们已经一言难尽,孙辈也感情并不亲厚。哪怕是在和李潼之间,更多的还是出于理性的欣赏与亲近,这一份亲情也颇有别念掺杂。
可是几个重孙就不一样了,同在大内居住,又有闲时长久作伴,一个个也都乖巧可爱,让她忍不住的便宠意泛滥。
所以当看到几个娃娃入殿时,武则天脸上已是笑意盎然,不待殿中群众问候完毕,便连连摆手道:“小物难免怕生,你们太热切了,反而让他们不够自在,各自归席!”
说话间,她又在席中张开两臂,笑语道:“几个小物,快到曾祖母这里来,告诉我,今天又做了什么游戏?”
待到几个小娃娃行入近前,武则天更一把抱起了李道奴置在膝上。李道奴瞥了一眼阿耶,握起小拳头道:“曾祖母辛苦,道奴为你捶腿!”
那稚嫩的小拳头自是乏甚力道,在太皇太后膝上一点一点,但武则天则是笑逐颜开,揽着小家伙儿便大笑道:“我的好重孙啊,真是乖巧得让人爱不足!谁家孩儿这般大时,能有这般知性?”
“我呀、我呀!我这拳头,可比道奴大力得很,他只是做样子,我能让曾祖母更舒服!”
女童本就发育更快,年纪更大的李柔娘看着比弟弟高了小半个头,长得自然精致可爱,不负父母的遗传,性格则是虎得很,为了争宠表现,小拳头举起抡个半圈、便捶在太皇太后的后背上,还不忘问一句:“曾祖母受不受这力?要不要轻一些?哈,我又来啦!”
席中唐贵妃看到这一幕,已经羞得低头掩面,两眼不见,只当那娘子与自己全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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