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90章

作者:衣冠正伦

因此登台之后,李潼在将诸军阵列场面观赏一番后,便对立在身侧不远处的刘幽求微微颔首。

刘幽求见状后便上前一步,向着台前所聚诸军管军将领们喊话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是以我华夏之邦不废武功,唐兴以来,武运昌隆,御极天下,无分华夷!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今皇帝陛下持符宣命,继统中兴,岁时已有三转。古礼所循,享国之本,于今夏盛集内外甲兵,告国告士,昭哉嗣服,绳其祖武。四方来贺,不遐有佐!运武于野,斯日拔舍,擂鼓、宣威!”

虽然更远处的将士们听不到刘幽求的喊话,但在台前众将则纷纷下马叩拜道:“臣等恭领圣谕,运兵讲武,宣威励士!”

随着这一番应答完毕,浑厚的军鼓声再次响起,诸军将官们也抓紧这最后的一点时间,继续整顿部伍,务求阵列整齐分明。

鼓声三通,中间又间隔一段时间,等到这警鼓声停止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而阳光也从地平线上跃升起来。

看到那架设在讲武台上的日晷投影刻度转移到了预定的位置,刘幽求便再作宣令道:“诸使各赴军观阵,肃则嘉勉,乱则刑训!优上者赐爵三品,劣下者枭首警众,速行!”

此令一出,讲武台前待命诸将官们也是又惊又喜。圣人当国以来,朝廷赐爵法度森严,爵位的获取也变得非常困难,非大功而不可得。眼下仅仅只是观军容阵列严整与否便能得赐三品县侯之爵,绝对是一大殊荣。

但跟这厚赏相对应的,则就是刑罚的严重,军容下劣者竟要人头落地!升官发财自然是人人乐意,可若糊里糊涂的将性命交代在此,那可真要欲哭无泪了。

因此台前众将心弦俱紧绷起来,一时间氛围沉重肃杀。而早已经任命好的检阅使员们在得令之后,便纷纷策马直入诸军阵列之中,将所观军容情况默默记下。

此次参与演武的内外诸军,既有从戎年久的精锐老卒,也有组建不久、仅仅只进行了一些基本军事操练的诸州团练,还有许多根本没有接受过大唐军事训练的诸胡酋私曲们,上限与下限都是极高。

在古代冷兵器时期,阵列是否严明、军容是否整齐,就是一支军队的组织与战斗力最直接的体现。若连最基础的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几十万人聚集在一次,非但没有威武可言,反而还是一种灾难。

因此这演武的第一项流程便是检阅阵列军容,且开出的刑赏之格也如此严厉。

诸使检阅部伍,在这绵延几十里的大军阵列当中穿梭游览,又用去了小半个时辰。太遥远的距离,台上君臣们与那些观礼的胡酋宾使们是看不到军容具体如何。但是直接阵列台前不远处的京畿禁军部伍们,则是站姿标挺,全无涣散摇摆之态。

眼见到这一幕,且不说讲武台上君臣感想如何,那些班坐在讲武台后方的诸胡君长酋首们脸色则就是忍不住的惊异流露。别的不说,单单这一份令行禁止的军容风貌,便让人心生敬仰、乃至于隐隐有些惧怕。

时间悄然流逝,检阅军容阵列的使员们陆续返回,并将自己途行所见军容诸种详录整理、汇报上来。而刘幽求等观礼使则凑在一起,再将上百份的奏报梳理校对,形成一个最终的结果,递交到已经落座御床的圣人手中。

第0851章 优上赐爵,劣下枭首

眼见到圣人抬手接过那记录着检阅结果的奏书,台前诸管军将领们无不深吸一口气,心跳陡然加快起来。至于讲武台后方诸观礼之众,这会儿也都忍不住将头探向前方,对于结果也充满好奇。

李潼坐在御床上将这结果浏览片刻,然后便抬手执笔在卷中勾划一番,继而便着中使将文卷再次递回到刘幽求手中。

“鄯州司马郭知运、殿前司内卫中郎将李阳、姚州都督府司马王晙、西州司马阿跌延丰、西河军使安成贵,此五员治军有方、阵列严整,论为功臣一等,各赐三品爵禄,中书拟敕、吏部司封,授书为信!”

刘幽求接到圣人的批示之后,便当众宣读了出来。台下众人也都敛息凝神,认真去听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被点到名字的这五人,有的正在讲武台前待命,有的则仍在阵营之中约束部伍。在场者听到自己获此殊荣重赏,无不喜极忘形,惊愕片刻之后,才忙不迭入前叩谢恩典,继而便大笑着蹈舞起来。至于仍在阵伍中的,自有使员策马飞骑传告喜讯并将人招至台前,到场之后,也都惊喜有加,再拜蹈舞。

看着讲武台下蹈舞几人,李潼嘴角也忍不住流露出了笑意。

郭知运与李阳自不必多说,前者是他在陇右亲自挖掘出来的开元名将,后者则是早早便投身于故衣社中,心腹中的心腹,万军当前给此殊荣,既是他们努力争取来的,也是为了犒奖他们过往的功劳。

至于来自姚州都督府的王晙,也是开元时期一个大手子,既有大败吐蕃的事迹,又长期担任安北大都护与朔方道大总管,是与突厥对线的一名悍将。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王晙仍然在任川南地区,并且是安南都护府与川南军伍入京参礼的行军总管。由于朝廷眼下还未大用武与川南和安南地区,所以两镇兵力也有限,索性并作一路入京。

这三员唐将得授殊荣,也的确是因为治军有术、军容严整。至于两员胡将,西州司马阿跌延丰乃朝廷眼下正在有意扶植的回纥阿跌氏酋长,所部回纥军士辖于安北都护府,老实说军容并不如何可观,是被李潼有意提拔显用。

另一名胡将安成贵,听名字就知道乃是昭武九姓的胡人,其所任西河军使也算不上朝廷正式的官职,而是西河行社雇佣军们的头领。

西河行社这些胡卒们近年来一直待在东北,受安东都护张仁愿这个狠货统率,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单单军容以论,居然还要胜过许多正规唐军营伍。由此也可见这世上没有改造不好的劣种,如果有,那还是收拾管教的太轻了。

今日参礼的朝臣数量本就不少,中书、门下两省包括吏部司封官员也都在现场,随着刘幽求将圣意公布出来,自有相关的官员们拟制宣发,当场便给予了这五人三品的开国县侯爵书。

且不说大唐文武官员们的欣喜与艳羡,那些观礼的胡酋们眼见这一幕之后,心中也都各生思量。尤其是那吐蕃的使者,脸色变化尤为明显。

不同于其他诸胡势力,要么是大唐的藩属、要么干脆就是内附寻求庇护,吐蕃作为西方强国,那是曾经在正面战场上大军交战、连续几次击败大唐的强大势力,与大唐是平起平坐、分立东西的对等关系。

所以这吐蕃使者在席中也长露矜傲之色,实在看不起周遭一众杂胡酋首们。

这一次入唐,吐蕃使者除了观礼之外,还担负着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窥探一下眼下的大唐实力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以及这一次在其京畿之地盛演军事究竟意欲何为,究竟是不是剑指他们吐蕃?

虽然自从开元元年双方恢复通使以来,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双边关系与互动氛围还算良好,否则大唐国中举行演武军礼,也不会派人去通知吐蕃,吐蕃也更加不会派遣使员前来观礼。

但就算邦交关系有所缓解,吐蕃君臣们也并不会天真、或者说甘心就这样和平的相处下去。别的不说,眼下大唐一只手还插在距离吐蕃本土极近的东域地区,且那所谓的西康国已经被大唐经营的有声有色,看着便让吐蕃人心里堵得慌。

这种感觉,就像是早年间吐蕃攻灭吐谷浑、并直接威胁到大唐的陇右与安西给大唐君臣所带来的冒犯感那样,而且甚至还要更加严重。

毕竟吐谷浑早年还存在的时候,也仅仅只是大唐的外蕃属国,并不属于大唐的州县疆域。可是东域之地早在松赞干布时期就已经被吐蕃所兼并占领,并正式成为吐蕃四茹之一。

而且大唐谋夺东域的方式也让人有些接受不了,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仅仅只凭着插手吐蕃内部权贵的矛盾纷争,不独将东域占领,更将他们的高原之花纳入私帷之中。

因此直到现在,吐蕃权贵老少们对此仍是耿耿于怀,想起来就要咬牙切齿,老人们羡慕贪婪西康越来越富庶,年轻人们则怨此夺妻之恨,可谓是同仇敌忾,心心念念要与大唐必有一战!

吐蕃使者到场之后,已经深深为大唐的强大组织力感到震撼。虽然说他们吐蕃也有能够动员几十万大军的强大国力,早年间更是在青海连连的以多胜少、击败来犯唐军。

但吐蕃所谓的几十万大军与大唐还是有些不同,吐蕃每有征战,那是男女老少全都编入行伍,大军开拔到哪里,便在哪里设帐游牧,胜则皆大欢喜,可若一旦败了,那便要输个倾家荡产,许久都恢复不过来。

特别眼下国中顽疾难除,更让吐蕃没有足够的力量征发调动出几十万人马。

当然,立国于高原上的吐蕃自有天险之利,大唐虽然征发组织力够强,但想要将几十万大军统统派上高原作战,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而且高原地理气候自有其独特性,吐蕃占据着地主优势,其实并不怎么畏惧唐国大军直接入侵本土。

但高原独特的地形对吐蕃而言虽然是一大优势,同时也是一个劣势,那就是吐蕃本土的潜力实在有限。松赞干布时期,还能凭着统一高原的战争红利建立起强大的政权。而在松赞干布之后,权臣禄东赞父子更是积极的谋求走出去,吞并吐谷浑、染指安西,同样发展的有声有色。

可现在噶尔家族已经成为了威胁统治的一大毒瘤,吐蕃向外扩张的步伐也因此停滞不前,单凭高原本身的潜力,实在不足以维持统一政权的庞大内耗、同样也满足不了国中权贵们日益旺盛的贪婪诉求。

所以,吐蕃虽然不怎么担心大唐直接入寇其本土,但却害怕大唐恃其强大国力与威慑力、围绕高原四周建立起一个牢固的封锁网。一旦不能再继续向外扩张,单单耗下去都足以把吐蕃耗得分崩离析。

当看到大唐皇帝重重犒赏的几名将领官职与身份时,吐蕃使者心里便是一突。他既然入使大唐,对唐国事务自然也颇为精熟,能够看到许多内在的逻辑。

这五名受封的将领中,除了一个远在西州的阿跌氏吐蕃不甚了解之外,像陇右的郭知运、以及出身九曲杂胡的安成贵,都与青海有关。

特别是来自姚州的王晙,更触动到吐蕃使者心中的敏感之处。大唐少皇治国井井有条,他们的赞普自然也不甘落后,在国中整顿军务、收拾人情也是忙得不亦乐乎,虽然北线因为噶尔家族的存在而扩张受阻,但赞普也并没有放弃对外扩张的打算。

毕竟吐蕃国情不同于大唐,关起门来休养生息只会越养越虚,只有打出去、以战养战,才能壮大自身,同时掩盖一部分国中的纠纷矛盾。

因此国中已经商讨多时,准备要向川西南的南蛮六诏出兵,占据那里的土地,收编那里的蛮民。适逢大唐遣使通知国中将要盛举军礼,所以赞普暂时按兵不动、派遣使者入唐窥探动静。

吐蕃既然图谋南蛮之地,对于大唐的边防策略自然也有深入了解。大唐虽然在秦岭以南也有经营,但仍止于蜀中之地,更向南方的姚州则并未重点经营,甚至那里的蛮部还时常会有抢劫官府的恶行,大唐也只是遣使训斥谴责,并没有直接派兵报复。

正因如此,吐蕃君臣才觉得有机可乘。可他们这里刚刚起了心思,却没想到大唐皇帝转头就在这样盛大的典礼上褒扬常年不受重视的姚州官员,这自然让吐蕃使者惊疑有加,心情也变得忐忑起来,怀疑本国的图谋已经被泄露出去并为大唐所探悉。

但不论这吐蕃使者心中感想如何,眼下他身在大唐军礼现场,也只能将心中的惊疑杂念按捺下去,坐在席中继续观察。

此时的讲武台前,在经过了五人受赏封爵的短暂欢愉后,很快气氛又变的紧张起来。既然已经做出了奖赏,那接下来自然就到了惩罚的阶段,究竟谁会这么倒霉要被砍头祭旗,那些刚才没有被点到名的将领们也都心慌不已。

第0852章 取尔首级,彰我刑威

讲武台下万籁俱寂,人人都在竖耳倾听,等待刘幽求宣读出处罚的名单。

但刘幽求却并没有直接将书令上的内容读出,而是先肃容沉声道:“国家养军,费功疾甚。三军之众、万人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故凡所任选,不可不察。君上威权递授,若典军不善,则上负君王、下负黎万,留隙与敌,遗害与国,罪恶之大,无可赦囿!皇王二宝,在赏与刑,令出即行,不容更改!”

众人听到这一通警言,心中再次一凛,而刘幽求也不再浪费时间,展开书令大喊道:“天山县令伏帝匐,治军无术,阵列散漫、营卒无状,论为最劣,出班受刑!”

闻听此言,讲武台前众将官们大多数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与此同时,也好奇于那唯一被点名受刑的倒霉蛋究竟是什么人。

这名字一听就是胡将,但朝堂内外掌兵者虽然不乏胡将,却没有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而能够在这样的典礼场合中被点名受刑的人,自然也绝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因此众人纷纷左右张望的寻找起来。

这时候一名年轻的胡人将领从班列中疾行出来,神情惊恐仓皇,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讲武台前,口中大声喊道:“恳请圣人法外开恩……臣所部卒伍应征入朝,但卑鄙之众、不堪教化,唐家军令旗号委实不熟!臣、臣父子伏领恩命,恭事北疆,向来不敢忤逆丝毫,恳请、恳请圣人垂怜,留臣一命……”

就在这胡将伏帝匐哀声乞饶的时候,班列中几名胡人将领、包括讲武台后观礼的一些胡酋们也纷纷行至讲武台前,为这名胡将说理求情。

李潼端坐于讲武台上,眼见到这一幕,眸光略作闪烁,对这些求情声概不理会。而刘幽求则垂首望着众胡酋胡将们正色说道:“唐家用武、凡有征召,无论华夷之士,俱物料给犒,从无刻薄之征。用命给功,俱是一体,今日刑赏置此,量给更无内外之判。尔等群众声援,莫非是要悍拒我主命令、乱我章轨军法?”

讲武台前众胡酋胡将们听到这话,脸色也都纷纷一变,旋即便有数人直接告罪而后退回原位。那伏帝匐眼见这一幕,神情不免更加绝望。

正在这时候,刚刚因军容严整而受封开国县侯的回纥人阿跌延丰也阔步行出,先向讲武台上叉手施礼,然后又指着伏帝匐怒声道:“小子住口!旧年我回纥之民艰难谋生漠北,屡遭突厥余孽寇掠加害,几不能活。

幸在天唐主上仁恩推运,遣员至于漠北荒凉之境,召我苦难民众南来安置,并赐我诸部附于河曲休养生息。若无此恩义,部伍不存、性命难保。再造之恩,人间无过此大,你父子又有何样显功可夸、能够立身于天意王法之外?”

“阿跌氏贱奴,你要借刀杀我?不怕我父举尽部卒、为我报仇?”

生死攸关时刻,那伏帝匐本就慌乱至极,待听到世仇阿跌氏竟然选择在此际落井下石的进言加害,不免更加的口不择言,指着阿跌延丰便破口大骂。

而当其人骂出这一番话后,原本一些仍然留在讲武台前、还在试图搭救的河曲胡酋们心中便是长叹一声,继而便忙不迭各自退开。

“行刑!”

刘幽求听到这话后,脸色也是顿时一沉,挥手喝令道,自有甲员上前将那仍在挣扎不休的伏帝匐给卸甲并押赴刑场,接着便手起刀落,一腔血水喷涌出来。

等到伏帝匐首级被送回讲武台前,刘幽求在向圣人稍作请示后,然后才又面向众人,语调冷厉道:“河曲非化外之邦,自有王法威令绳之!无论内外何者,敢有恃强扰乱、干犯国法者,朝廷必誓师讨之、绝无纵容!”

诸胡酋们听到这一番话,神情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原本契苾明之死本就让他们好奇未来河曲局势走向如何,大唐朝廷对彼境的管控是更放宽松一些,还是变得更加严厉。

而朝廷也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揣测与活动的时间,直接用回纥药罗葛氏首领嫡子的人头向他们进行宣告:契苾明虽然死了,但朝廷管控河朔的决心与态度却不会更改,谁若心存乱志、有意试探,则必强刑诛之!

如此强硬的态度表达,老实说也的确让河朔方面诸胡酋们倍感不适。回纥虽然已经遭到了拆分,但哪怕仅只药罗葛一部,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这样一个强大部族的首领继承人,竟被大唐朝廷说杀就杀,也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心生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凉感慨。

当然,除了这一点不适之外,倒也谈不上其他的共情。诸多胡部分享地域之间那数量不多的资源与物产,彼此间本来就存在着极为深刻的竞争关系。眼下大唐立威所选择的对象还仅仅只是药罗葛氏,这也让他们心里暗暗松一口气,并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念头浮现出来。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未必不懂。可若回纥真的与大唐交恶反目,拿屁股想他们也知道自己该要站在哪一方。没看与药罗葛氏同属回纥一源的阿跌氏都已经选队站立,他们这些关系更加疏远的别部人马当然要站的远一些,以免被崩了一身血。

且不说河朔方面诸胡酋的想法如何,原本还一脸忧色的吐蕃使者见到回纥入朝参礼人员被下令斩杀后,心情顿时好转起来。

看这样子,大唐是打算深刻整理河朔方面的秩序,而暂时并没有西顾的意图。刚才多名胡酋起身为那倒霉蛋求情,虽然最终也没有改变这一结果,但可以猜想大唐君臣行事如此跋扈,必然会让许多胡部势力心生不满,乃至于生出对大唐的离心。

如果河朔方面真的有兵灾闹乱起来,只怕不是短时间能够平复。大唐国力被牵扯在河朔方面,这对他们吐蕃而言自然是大大的有利。

只不过由于此前与大唐的交锋都是噶尔家族在主持,使者虽然对唐国事务多有精熟,但却还没有达到远及河朔的程度。

虽然眼下略有所见,但由于缺乏对河朔形势的深入了解,这吐蕃使者也不敢就此轻率的做出最终判断,心里隐隐生出一个想法,要在典礼结束后、趁着觐见的时候试探一番。

回纥的伏帝匐受刑枭首之后,其所率部伍自然便也退出了接下来的演武,由京营指挥司暂作督管,等到回纥遣使前来交涉,再考虑是否归还。

若是在别的场合,自家首领主将被这么不由分说的抓起便杀,那两千多名回纥部卒多多少少是要闹乱一番。可是眼下骊山周围豪聚大军二十多万,实在不是能够随便撒野的地方。

因此当消息传入阵伍中时,这些回纥将士们尽管心中充满了悲愤,但也都不敢放肆,唯是乖乖接受大唐的安排,缴械卸甲之后离开了演武现场,被临时安排在了渭水河谷一处封闭的营垒中。

检阅军容完毕,奖惩各作实施之后,演武继续进行。除殿前司内卫诸营仍原地留守讲武堂之外,其余诸营人马要次第从讲武台前通过,更换各自阵列营地,并且在旗鼓军令的指引下,摆设出各种攻防军阵,以供圣人继续检阅。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角声,以及各种旗号的指引,原本肃穆如山的演武现场顿时就变得热闹活跃起来。率先登场的是两万轻骑兵,将士们各着皮甲、持刀挎弓,在讲武台前开阔的原野上盛演离合变阵,一时间铁蹄声如风雷一般不绝于耳,尘土漫天飞扬。

作为农耕为本的大帝国,中原王朝在骑兵机动力方面较之周边以马背为家的诸游牧势力们并不占优势。但这并不包括大唐,特别是在国力鼎盛的安史之乱前,大唐无论是优秀的骑兵兵员,还是所拥有的战马,都要不逊于、乃至于超过周边诸胡势力。

正因为拥有如此强大的机动力部队,所以在安史之乱前,大唐国势豪壮、四面出击,制敌于其国门之内,少有战争发生在本土之内。

当大唐骑兵们在讲武台前纵横离合、急变战阵的时候,看台上那些胡酋们也无不面露惊容沮色。

这一次入唐观礼,观察大唐的骑兵力量如何,也是他们的重要目的之一。甚至可以说骑兵力量强盛与否,就决定了他们之后是对大唐更加恭顺,还是要潜怀阴谋、挑衅大唐边疆秩序。

眼下的演武场上,大唐骑兵们来去如风、变阵灵活,足见御术之精良,战法之灵活,甚至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各自部伍的水平。

虽然说游牧民族生来便精学骑射,但并不是上得马、开得弓就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事实上大部分的游牧部卒们都缺乏基本的军事素养,较之于农耕三时耕作、一时讲武的生产与操练节奏的安排,游牧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与体力。

尽管游牧生活能够给他们提供更多合格的骑士、组建部伍的成本更低,可战争终究不是骑马游行,一旦遇到训练有素的大唐精骑,数量上的优势对胜算的增加效果并不大。所以在初唐时期,往往会出现几千破数万的辉煌战绩。

当然,诸胡也并不是没有训练有素的职业甲兵精骑,但想维持这样一支军队的成本同样不低,这显然不是一般的胡人势力能够做到的。

游牧生活所生产的资源单一且不稳定,让他们不能持续有效的进行军事建设的投入,只有在外力介入不足的情况下,斗蛊一般逐渐蚕食掉周遭势力相近的同类,才能获得更大的抗压能力,并拥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第0853章 武运昌隆,威临天下

大唐轻骑们万马奔腾的演武场面,虽然让在场观礼诸胡酋们颇感震撼、自认不及。

但这份冲击总体上还没有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这自是大唐国力强盛的一个体现,在这些胡酋看来,如果他们也能进行足够的投入,同样也能组织起一支战斗力极强的精骑部队,规模上或许比不上大唐,但单兵战斗力不会逊色太多,甚至还可能超出。

至于吐蕃的使者,嘴角则已经流露出几分自矜之色。不同于其他胡酋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感慨,他们吐蕃眼下就已经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底蕴与力量。只是由于周边环境的封锁,让他们吐蕃铁骑还未能冲下高原,肆意驰骋于诸方。

在经过半个时辰的变阵演练之后,诸轻骑部伍远奔到渭水沿岸的营垒暂作驻扎休整。而接下来登场的,则是刀枪盾兵的步兵编制。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演武场外围同样马蹄雷动,虽然名为步兵,但同样也是用马匹投放到演武场上。策马行至演武场中规定的地点之后,诸兵卒们便快速的下马披甲整装,并在两通鼓声之后完成了装备的整理与阵列的编排。

两万五千名军士分作两方,各自结阵,奇正相杂,当各自阵势摆开后,便开始了相冲互攻。营旗招展、龙蛇游走,各种巧妙的战阵变化,都在这一方天地间灵活上演。

这一次,观礼诸胡酋们神情就变得更加不自然了。如果说在骑兵交战中,他们或还能凭着游牧民族生来具有的优势稍争长短,那么在步兵作战当中,则就完全的处于下风了。

大唐步兵还有最无赖的一点,那就是机动力同样不弱,充足的战马可以将他们快速的投放进战场中去,通过随军游弈骑兵的配合包抄,限制敌人的活动范围,迫使他们下马进行步战。

而在从贞观时期便开始的对外征战中,一旦敌人被逼迫到需要下马作战,则就意味着一面倒的屠杀正式开始了。在野外战场中的聚合对战当中,周边还少有对手能够跟得上大唐军阵的变化与威逼。

战阵中的聚散配合已经不够灵巧,而讲到军械武装的配给,则就是更加的不如。单单战场上这两万多步卒兵种们便人人被甲,刀剑锋芒在阳光的照耀下摄人心魄,而且还有杀伤力更加强大的强弓劲弩配合杀敌,只是在这演武的过程中并没有呈现出来。

在眼见到大唐步兵部伍的战阵变化后,吐蕃的使者神情也微有异变。作为周边为数不多在正面战场上接连几次击败大唐的强大政权,吐蕃人心中自有一股傲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单就单兵的军事素养与作战能力,吐蕃军队其实是比不上大唐的。

像早年吐蕃与大唐的承风岭之战,大战前半程在大论钦陵的精妙指挥之下,吐蕃已经连胜数阵,并且已经将大唐的主力军队为捆在了地势极为不利的承风岭一带。

可就是在这样优势明显的情况下,大唐的黑齿常之仅率五百敢死之士夜袭吐蕃大营,竟然逼得吐蕃十数万之众军溃拔营而走,使得被困在承风岭的大唐主力军队得以脱离战场、退回陇右。

类似的例子仍有不少,许多时候往往吐蕃的军队借助地利与兵力的优势,对战场上的唐军形成极大的压迫,但却每每被小股精锐唐军逆风翻盘。

勇而不巧、众而不精,这也是吐蕃在与大唐交战中所显露出来极为明显的短板,以至于除了大论钦陵这种应变能力极强、战术指挥又精妙绝伦的名将之外,吐蕃其他将领在与唐作战中,极少能够取得辉煌大胜。

步兵的阵势演变、模拟交战结束后,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接下来便不再有大规模的军队入场,而是换成了小股精锐、特殊兵种的演练。

在这些军种正式上场之前,又有数千名工兵各携器物材料,在演武场各个区域布置起了特殊的场地,用以更加直观的表现出这些兵种的特性与杀伤力。

在场地布置完毕后,率先登场的便是重装的陌刀兵。足足三千名陌刀兵被战马运送到演武场上,各自整装披甲之后,便开始排墙而行。而在他们的前方,则竖立着上千个的木桩定靶,皆覆两重战甲。然而当这些陌刀卒们排墙行过时,陌刀挥起,刀落靶断,几乎没有形成任何阻挠。

看到演武场上这一幕,台上的李潼也是忍不住的眉飞色舞,而在听到后方观礼席上诸胡酋们近乎整齐如一的倒抽凉气之声,他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