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所以在王孝杰于端门请战两天后,李潼终于将他召入皇城,待到王孝杰入堂便拉下脸来怒声道:“朝廷文武任用,自有规章定计。王某不安于室,幽望端门,意欲何为?”
王孝杰听到斥声,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还未开口,已是泪眼朦胧,接着才哽咽道:“臣自知秉性强拗,不和于众,亦不敢恃旧违触朝纪。然入世以来即捐身效力于戎旅,幸得薄功不负天恩。闻今髡发之贼祸我家国,痛彻肝肠!
臣名爵所有,概为弓马邀得,今河北受害,实在不敢腆颜闲卧于邸,愿以性命报效朝廷!臣亦知大征之事,遣用需谨,唯份是武人,不敢侧身事外。若此身志力不足赏用,臣请朝廷降敕移臣名爵,以酬事中有功!臣不敢矜夸旧事,然于事中确是略有营建,但得随军而行,即便不能痛快杀贼,亦能稍得统摄之效……”
听到王孝杰这一番自陈,李潼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之所以不使派王孝杰,自然不是因为这家伙此前对他的顶撞,这一点容人之量他还是有的。
不过原本的历史上,河北此战就是王孝杰饮恨所在。就算其人勤于王事、不惜性命,但王孝杰在军中也的确威名不浅,若真战场失利,对军势的打击可谓不小。
而且王孝杰这家伙老实说有斗将之勇而无大将之才,本身资历与威望可以不怵军中任何一人,身在都畿还能不失管束,一旦入军,黑齿常之也未必能压得住他。
不过王孝杰请战殷切,朝中近日也颇多此类进言,略作沉吟后,李潼才又沉声道:“诸军军职俱已制授完毕,临战易将兵者大忌。况王某以勋挟我,情法难容,既言纯情效力、非为贪功,白身入军,以充跳荡之用,不给掌军之权,你是否还要坚持随军出征?”
“臣前者言事已经招厌于殿下,旧功或可略保阶秩,但恐不能再享恩恤。臣齿龄仍壮,恩宠却衰,唯再逞武勇,冀能另搏新功。但能重得青眼顾我,岂敢奢求职权轻重……臣愿身在跳荡,请殿下勿弃微臣!”
听到监国元嗣所言,王孝杰又忙不迭点头说道。
李潼见这家伙仍然如此坚持,且一番话说得也是坦诚,才终于送了口同意王孝杰随军出征,当然不可能真的一下子撸成跳荡小兵,安排了一个跳荡营主的军职,以保证这家伙没有权力拉着全军出去浪,同时也严令道:“入军之后,若敢违触上峰军令,凯旋之际无论功高几许,则必取你首级,彰我军威!”
“臣不敢!臣一定谨奉军令,绝不逾规!”
王孝杰闻言后脸色微凛,接着又连忙表态道,但脸上又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臣于军中,宿名颇有,今卑职入阵,诸军总管或为故员,若因故情垂爱,不忍用臣于阵,言是关照,实则误臣杀贼创勋。恳请殿下赐臣一字,假号相称、以秘于众……”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便忍不住一乐,只觉得这家伙对自己的认知定位有问题,大凡跟你共事一段时间,若还对你有关爱之心,那也是一奇。特别像张仁愿之类气量不大的,提起王孝杰来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王孝杰所说的这一点,李潼也有考虑。真要明明白白把这家伙安排进前锋跳荡营中,的确有些不妥,毕竟战争不是游戏,如此战功赫赫一个大将作此卑用本就不妥,真要损失在战场上,乐子也是蛮大的。
他自己本身都开了一个小号,再给王孝杰搞一个问题也不大,略作沉吟后,他便给王孝杰取了一个“王平虏”的名字。
王孝杰对此自是欢喜不已,而李潼看着这家伙笑逐颜开、如释重负的样子,心念不由得一转,继而便开口道:“卿等大将但忠勤为国,朝廷亦不相负。余者杂情,不必耿耿于怀。”
王孝杰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滞,片刻后才叹息道:“殿下宽大能容,臣感激不尽!人事艰险,亦有所见,唯劣性纵情,不善自守……”
王孝杰如此殷勤请战,甚至不惜以假名担任卑职,虽然理由讲得很坦诚,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很难说出口的。
比如归朝伊始去吊唁相王,他便明显感觉到相王之子人小鬼大,他对相王的义气表现很有可能就会埋下祸根,让自己卷入什么宗家风波中。所以这一次的请战,对他来说也是一次自救。
听到王孝杰这么说,李潼也是叹息一声,这家伙言行虽然不失鲁莽,但也不是一味的愚直。有的事情即便有所预见,但也很难提前扼杀于萌芽之中。王孝杰既然在是非上还能把持得住,他当然也愿意再给这家伙一次机会。
第0794章 胡狗必死,寸麻不资
郊野中,一路骑卒正策马而行,前后约有两百余众,器杖配给杂乱、或刀或枪,服饰也并不统一,但有一点鲜明的特征,那就是诸员俱是髡发。而这一点也将这群骑卒与中国人士区别开,一望可知乃是寇入河北的契丹叛卒。
这一群契丹叛卒们游荡于郊野中,本身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乡道与河流前行。入寇月余,他们对唐国境内山水地理虽然仍是所知有限,但连番的寇掠也给他们积攒了许多的经验,只要顺着道路、河流,总能寻找到唐人的乡邑、村落等聚居地。
契丹数万之众蜂拥南来,甲杖物资等自然不可能统一供应。除了诸部酋首渠帅的心腹人马,其他大量从乱的普通卒众们本身就没有辎重供给的概念。
但就算契丹治军如此粗暴简陋,这些乱卒们的士气仍然不弱。毕竟相对于寒荒贫瘠的松漠族地,人烟稠密、物资丰富的唐国境内简直天堂一般。哪怕仅仅只是乡野一个小村落,一通洗劫下来,收获也是让人欣喜有加。
所以契丹诸酋首们也根本不必操心如何控制大军,那些追从南来的杂卒们根本无需严令驱使,本身就在争先恐后的向四野进行寇掠。
他们也根本不担心部属离散的问题,身在异国远乡,契丹人形貌又天然有别于唐人,仗势欺人虽然嚣张无比,但也并不敢长远离散。游荡劫掠一通,最终还是会聚集于大军前后。
所以那些契丹的豪酋们只需要循着往年朝贡的路线,用本部精锐人马攻打下一个个防备不周的城池,瓜分城中财富积储,至于城池周边的乡邑,自有那些秃鹫饿狼一般的杂卒们进行洗劫,并乖乖的返回上贡。
这些散卒们除了寇掠乡野之外,还负担着一个任务那就是窥望唐军的行止动静。
有关这方面,倒也不需要特殊的斥候技能。大量杂卒分散在主力周边,遇到危险当然是火速回撤,自然就会将敌人的情报带回来。
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多,毕竟随着幽州唐军被打败后,大唐在河北北境几乎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军队存在。即便有的地方官府仓促集结起规模不等的乡义武装,但能够给叛军主力所造成的阻挠仍然十分有限。
契丹就是靠着这样的行军模式,在攻克营州后一路南来,直穿数州之地,一直抵达瀛洲,进攻的势头才有所减缓。
除了前方冀州外围已经发现唐人成建制的骑兵队伍之外,也在于易州这个钉子一直没有被拔下来,使得后路存在这样一个隐患,也让叛军的上层出现了一些争执矛盾。
当然,上层人物的争执也没有影响到各路杂卒们的寇掠活动。
他们甚至因为大军主力的停顿而欢喜不已,毕竟此前大军穿州过府、行军速度太快,沿途州县停留时间都不会太长,让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寇掠乡野。人口、财富集中的城池,又轮不到他们这些散卒去抢掠头一波。
现在这些胡卒们,就仿佛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不断的在乡野游荡,搜索新的寇掠目标。
这一支两百人的小队伍,在转过一处溪流浅滩的时候,很快就在溪流一侧发现了人工修筑的渠道,队伍中顿时爆发出一连串的欢呼怪叫声。继而便沿此渠道继续前行,穿过一片林地后,便见到前方视野开阔、圃苗青葱,并有大寨依陂而造。
这一支队伍在郊野中也游荡了颇长时间,终于找到这样一个目标,心中兴奋自不待言。他们也并没有急于策马进攻村寨,而是冲入田圃中收割那些已经初见饱满的谷穗、豆荚,聊作果腹的同时,也是为了激怒村寨中那些乡民们,让里面的人忍耐不住、主动出击他们。
毕竟他们这一群人器械简陋,实在乏甚攻坚之能,而且村寨规模看起来并不小,未必能够轻松吃得下。
类似情况,他们南行一路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经验,乡民虽然可以据寨而守,但乡寨外的土地却失于保护。彼此言语不通,队伍中也少有人能知唐人声言,叫阵激怒意义不大,但如果破坏这些唐人视若性命的庄稼,寨中总有人会忍耐不住,出寨驱赶他们。
果然,在见到这些髡发胡贼肆意破坏已经收成在即的庄稼时,人头攒动的寨墙内便响起了愤怒的咆哮声。过不多久,寨门便由内被打开,几十名庄丁们挥舞着简单的器杖便向这群胡贼冲来。
眼见再次得计,那些胡卒们也都嚎叫连连,快速上马,用刀枪拍打着马臀,兴高采烈的向那些出寨的村民杀去。
村民们虽然愤怒有加,但也并非不畏生死,眼见到贼势凶猛、策马而来,心中怒气也被恐惧压迫,下意识的便抽身向后退走,本就不甚整齐的队伍顿时便乱成了一团。
诸胡卒见状,不免更是大笑连连,类似的画面他们已经见过许多次,并对后续的流程分外熟悉。只要杀掉这一批冲出寨子的丁壮,留守寨中的乡民必然胆寒心惊,斗志锐减,接下来再攻打村寨便容易得多,然后便是洗劫一通,满载而归。
有的胡卒一边冲杀着,一边已经忍不住在畅想接下来洗劫村寨、收获满满的画面。然而正在这时候,前方狭窄的乡道路面陡然一震,地面上便出现一个宽大丈余的坑洞,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胡卒已经马失前蹄,滚落进了陷阱中。
陷阱里斜埋着许多尖锐的木刺,随着胡卒陷落,这些木刺便狠狠的刺入这些胡卒人马躯体中,一时间血水迸溅,人马惨叫声不绝于耳。
眼见这一幕,后路胡卒们半是后怕、半是心惊,忙不迭手忙脚乱的去控制胯下的坐骑。
但叛军能够分配给他们这些杂卒的马匹,想也可知都是品质庸劣的驽马,本就驭使不易,刚才冲杀起来又太过恣意,全无留力,这会儿想要紧急停顿下来也是非常的困难。
于是便不乏胡卒一边徒劳的呼喊着勒紧缰绳,一边眼睁睁看着自身被坐骑拖挟着狠狠撞进坑洞中,木刺深深的扎入胸腹内。
与此同时,村寨中也发生了新的变化,原本倒拖木杖向后逃窜的丁壮们停下了脚步,而寨子里又马蹄声隐动,十几匹马冲了出来。
马上骑士们的装备很可笑,各用麻绳缚住两块木板作两档样式,有的更直接顶了瓦瓮作兜鍪,就这么吼叫着策马冲出,手中挥舞的也不是什么杀人利器,无非犁头铧锋而已。
但就是这么看起来可笑的十几人,冲出寨子后便直向仍未从陷阱坑陷打击中恢复过来的胡卒们而去。当先一名身高将近七尺的年轻人手里握着一张村民制来用来驱赶野兽的硬木猎弓,削竹为箭,引弓频作射击,所射俱头脸颈等要害之处,十几息间竟然连中数名胡卒,足见射艺之精妙。
诸胡卒骤遭埋伏,本就心悸有加,虽有一部分卒众及时控制住了坐骑,避免了被陷阱坑杀的命运,可当下意识向左右遁走时,又是接连的轰隆声不断,尘埃飞腾,原来陷阱所设不只一处,又有数人被坑杀其中。
胡卒们这会儿也是叫苦不迭,没有心情埋怨这些乡民不安生种地、却挖空了村寨周边,同伴们的惨叫声以及乡民们的愤怒咆哮声让他们心慌意乱,不乏人便下意识向最稳妥的来路退走。
说到底,这些胡卒虽然号为叛军,但本身也不过只是辽北山水间游荡谋生的卑胡而已,气力、胆略都称不上勇壮,甚至是来到河北这段时间里才勉强吃上几顿饱饭,仗势欺人不乏豪胆,真要遇到唐人悍不畏死的反抗也是慌得很。
有人带头溃逃,剩下的也都没有多少斗志,于是乡路上还剩下的那百余胡卒们也都纷纷转马后撤。
这时候,乡民们也已经冲到了陷阱近处,眼见到还有陷入其中的胡卒正挣扎着向外攀爬,自然举起手中器杖便向坑洞内挥砸,一时间砰砰的砸击声伴随着胡卒惨叫声,几处陷阱里俱红白一片,那场面虽然惨不忍睹,但却分外解恨。
“六郎好计略!这些胡狗们正该如此对待!”
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庄丁脸上挂着淳朴笑容,一边挥着犁头直接砸向刚刚从坑洞里探出头来的胡卒,若不见那胡卒随之而来的惨叫与飞溅的脑浆,倒是像极了勤力耕种的画面。
年轻人持弓策马的继续追射仍在近处游荡的一些胡卒,等到敌人们都被驱赶到远处,回头再看庄人们收捡人头的画面,忍不住便拍额叹声道:“阿爷阿叔们,这些胡狗身上哪处不能取死,你们偏要照这狗头毁坏!官军计功给赏,全凭这狗头为证啊!咱们拿这毁烂脑壳,怎去取信旁人?”
左近乡人们听到这话,脸色也都纷纷一变,更有一人收不住手,手起杖落便是一个爆头,及见周遭乡人俱怒视向他,不免讪讪道:“这怪得我?生人各种好样,这些胡狗偏秃发吓人,这样鬼厉样貌,不砸头颅能尽兴?”
众人本来气恼心疼,听到这乡徒强辩,忍不住心有戚戚、各自点头,望着提醒他们的年轻人、一脸无辜道:“正是这道理,咱们不是不爱奖赏,只是这头颅瞧着就是好下手处!”
且不说乡人们懊恼惋惜,能在胡卒们的寇掠中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一群人草草收拾战场,哪怕已经砸的稀烂的脑壳也都割取收拾起来,用草灰裹了包在麻毡中,才又匆匆返回寨子里。
“阿翁,胡狗们已经游荡到了此处,不要再犹豫了,还是弃家南奔罢!”
回到寨子里,年轻人寻向族中老人,再作恳求道。
老人闻言后叹息一声,环视周遭乡人并屋舍建筑,蓦地手指北面破口大骂起来,一边骂着一边热泪滚滚,最终捂脸号啕道:“走、走!带的上的带走,带不上的烧掉,我庞家庄寸麻不资胡狗!”
村寨早已经在准备撤离,只是乡人探路的时候发现这一路胡人流寇,不敢贸然上路。现在虽然狠杀了一通祸害他们乡土的胡卒,但那群溃卒势必会再引众返回报仇,形势已经更加危急。
随着浓烟滚滚升起,庄中人家离开了这时代所居的村邑。并在离开村邑不久,在老人强硬要求下分成两路,妇孺丁壮们携带细软向南面而去,老病残疾们则架着几架牛车、牛车上装载着满满的土包、于荒野中压出深深的辙印、缓缓背道而行。
第0795章 无上可汗,进退失据
瀛州虽然地处沃野平川,但也并非完全的无险可恃,州境内河渠横行,泽野连绵。特别是位于州境西南的滱水与滹池两大河流夹谷并行,成为地域内天然的分界线,也是瀛州州治河间得名之所由来。
如今,随着契丹入寇瀛州,这些地表之上的河渠泽野也就成了双方人马交战厮杀的地点。而这些交战发生的地点,也因为战略价值的高低,战斗发生的规模与烈度也各不相同。
这其中,位于定州与瀛州交界线之间的安平、饶阳等地,是彼此交战最为猛烈的地区。唐军方面以此前抵达定州的李湛所部为主力,并有将近两千名附近乡邑义勇队伍配合作战。
契丹在这方面投入的卒员那就更多了,叛军主力部伍本就已经推进到了据此不远的河间,若再继续南向,势必要冲破唐军在这一线的阻挠。而且河北境域越往南去便越富足,越是精华所在,对于叛军自然也就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滱水南岸的河滩附近,多有临时挖掘起来的战场壕堑,便是双方交战的最前线所在。此时在河滩附近,鼓角声不绝于耳,双方甲员纵横冲杀,每一刻都不断的有兵员负伤乃至于阵亡。
唐军方面,俱是关西老卒,自主将李湛以降,众将士器械精良,战意高涨,战场上控弦如风、挥刀如电。而对面的敌军们,实力同样不俗,诸契丹豪卒们髡发文面、状如厉鬼,各舞器杖,来去迅猛,与唐军交战于此河滨之地,竟能不落下风、使得战斗一时间成胶着之态。
契丹虽然胡名不壮,但也是东胡中的大部族。特别是随着东突厥与高句丽这两大强权相继覆灭之后,东北方面的边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契丹作为较早投靠大唐的东胡部族,依附于大唐的东北羁縻秩序之下,势力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特别是如今作为部落联盟首领的大贺氏,早在贞观初年便获得了大唐所赐给的旗鼓威器,并在大唐对外用兵、特别是攻灭高句丽的前后战事中积极参与,是东北方面一支战斗力颇为可观的胡部仆从军。
但胡虏向来畏威而不畏德,随着本部势力壮大起来,契丹也渐渐失去了以往的恭顺。早在高宗显庆年间,契丹便伙同奚人作乱于东北。
不过当时突厥已经覆亡,大唐与吐蕃的矛盾也并未激化,针对三韩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当年这一场叛乱无异于以卵击石,很快就遭到了镇压与平定。而契丹如今的首领李尽忠一家,也在大唐的扶持下成为契丹新的头领。
毕竟当年大唐真正的对手还是高句丽这种海东大物,契丹所处又偏远荒僻,为了能够让东北快速稳定下来,从而给东征高句丽提供一个基础,大唐对于这一场叛乱也没有深作追究,仅仅只是将挑衅羁縻秩序的两蕃首恶除掉。
随着高句丽被攻灭,大唐在东北方面军势有所收缩,尤其是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进程不够理想,对于东北方面的控制不免更加减弱。
之后东突厥余孽复国,闹乱于漠南之地,而大唐随着高宗去世,又陷入了常年的政斗与内乱中,这也给了东胡这些部族们更大的发展空间。契丹这一次的叛乱,可以说是东北羁縻秩序长久失治的一个恶果。
东北方面的隐患已是常年久积,偏偏相王当国的时候、对此乏于一个清晰的认识,认为这些东胡部族仍然是一股恭顺可用的力量,竟然试图在幽州开辟一个狙击突厥的新战场。大量人物聚集于幽州,军事所托非人,让契丹几乎尽夺幽州所积存的物资。
年初幽州这一场叛乱,给了本就因实力壮大而野心勃勃的契丹珍贵的物资之用。特别是大量甲械的丢失,让卷土重来的契丹军众甚至都拥有了不逊于唐军精锐的武装水平,这也给仓促北进、狙击契丹的唐军作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河滩处这一场战争,旨在抢夺滱水上的一个渡口。饶阳与安平之间,水陆汇聚所在,也是河北中部重要的漕运节点。此境旧称博陵,本就是河北地表名郡,博陵崔氏等地表名宗多世居此乡。
早在多日前,李湛便率军抵达定州安平,传告乡野要于城中召见诸地望名流。但是由于洛阳政变的缘故,这些地表豪族们对于朝廷敕令多有抗拒,各守乡境之内还待观情权衡。
乡户们配合度不高,人事分散于诸乡邑之间,随着契丹叛军推进到了瀛州,便给那些叛军提供了寇掠乡野的便利。多处乡邑村寨被攻破,契丹叛军们也因此聚敛到了大批的财货物资。
这么多的物资想要安全运输到后方去,河渠运道无疑是最为方便的路径。因此李湛所部也即刻改变作战方针,凭着强大的机动力与野战能力沿河狙击契丹那些临时的仓储与渡口。
战斗最开始的时候,由于契丹前路人马整体战斗力与武装水平还比较低下,再加上一路推进势如破竹,让他们不够警惕,因此唐军在沿河据点的狙击方面接连得手、斩获颇丰。
初期的战斗比较顺利,这也给李湛这一路人马提供了珍贵的物资给养。他们这一路人马五月初才渡河北进,沿途忙于扑灭诸州骚乱,一路行军而来,在粮草物资方面则就不免不够周全。
此前李湛抵达安平传见乡境诸家,本就是希望这些地方豪族能够捐输一批钱粮以补充大军耗用,结果却遭到了抵触与抗拒。
如果不是从契丹手中抢夺到一批物资,眼下只怕也已经无以为继,必须要撤回冀州等待朝廷的物资供给才能继续北上。
本来是境内作战,结果反而还不如契丹这入寇贼军更得地利。那些地方豪室们捂紧自家仓舍,官军甚至还要从贼军手中抢夺物资,才能获得继续战斗下去的力量。
想到这一点,官军上下也都郁闷无比。但大敌当前,也无需深究这些细节。作为抗敌主力的关西军众们,相信朝廷、相信监国元嗣殿下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若非这一点信心,老实说眼下官军斗志真的无从保障。
河滩西侧浅坡上,李湛将旗竖立于此,眼见到下方战场上战事胶着,眸底也是焦躁闪烁。近日连番交战,他明显感觉到契丹军队的战斗力越来越强,甲械越来越精良,这说明契丹已经逐步在将精锐向此调度。
此时的战场上,双方参战之众数量仿佛,甚至契丹方面兵力还要更少一些,但官军反而隐隐落在了下风,几次旗鼓传令试图脱战轮换,但都被那些契丹军众们紧紧黏缀着,不能脱离战场重整阵势。
官军如此弱势,一方面在于连日奔波作战、几乎不得休整、人马战斗力都有下滑。另一方面则就在于此番参战的契丹卒众也不是弱类,一个个悍勇有加,发辫间金丝缠绕,甲械配给更是一拟唐军一线作战部队。
这一路人马也有一个专称名为曳落河,于东胡语中意为健儿、壮士。唐攻高句丽战事中,所动员的胡部仆从与城傍当中便有契丹与奚部的曳落河参战,但当时尚且员众不多,仅仅作为豪酋亲随,没有独立建制,战场上也乏甚表现。
可是在这一次契丹叛乱中,以曳落河相称的胡部悍卒就多了起来,最开始的交战中还仅仅只是作为兵长统摄部卒,然而这一次却有将近两千名曳落河士卒参战。
这些曳落河卒众们一个个膀大腰圆、勇猛凶悍,弓马娴熟兼武装精良,一俟出现在战场上,所表现出的战斗力远非寻常胡卒能比。
若这一路唐军新进参战,当然是不畏与之角勇争胜,可是连日作战下来,人马状态都有下滑,没能在交战伊始便将之快速击溃,随着战斗时间的拖延,人马体力上的劣势便体现的越来越明显。
突然,战场上异变再生,有一名凶悍的胡将手舞大椎,接连击破数员战场上唐军士卒的阻挠,竟匹马单身的直向唐军后阵冲来。
“某松漠府何阿小、无上可汗帐前先锋,坡上唐将可敢来战?”
冲破阻挠后,那胡将形态更加的张扬恣意,策马压线沿军阵前游走呼喊,挥舞着臂膀连连指骂邀战:“无胆鼠辈,可敢来战!”
眼见到这一幕,李湛已是脸色铁青,抬手一指,麾下自分出一支十人小队,直向那胡将冲杀而去,胡将见状后大笑而走,复入战阵汇合部伍继续鏖战起来。
受此挑衅,李湛自然气不能忍,回头看了一眼从前日忙碌至今,民夫们刚刚在河面上架设起来的护河水栅,这也是契丹贼军此番作战想要攻夺破坏的目标。
“着令诸民丁各自浮板过河,不需再等候官军!军中剩矢发给射生手,放弃渡口,随我杀贼!”
心内挣扎权衡一番,李湛开始下马披甲并沉声说道。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只在于那胡将的阵前羞辱激将,也是结合战场上形势、已经没有信心守住此处渡口。
毕竟此处渡口除了河道狭小之外,沿河几乎无险可守。强留于此继续交战,只会让将士更加疲惫,乃至于会有全军覆灭于此的危险。
听到主将如此下令,沿河一直没有参战的诸将士们也都默默整装。民夫们眼见此状,各自也都悲戚不已,但势不能胜,再作勉强也于事无补,只会带来更大的损失,于是便陆陆续续的跳入河中,浮木向对面泅渡而去。
但在诸民夫之中,仍有几十名青壮强留不愿离去,更有人一脸激愤的冲入甲兵队伍中大吼道:“乡义有勇有力,愿随将军激战杀贼!死则死矣,绝不忍见贼胡害我乡土却悖道遁行!”
“闲余器械战马,分给他们。”
李湛闻言后便随口说道,摆了摆手然后便在士卒扶助下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那些激动请战的乡勇们,又说了一句:“官军自有阵法技变,尔等能杀则杀,能走则走,勿乱我阵!”
说完这话后,李湛便将马腹一夹,马槊横端于前,率先向坡下战场冲去,同时口中大吼道:“贼将勿狂,某唐家忠勇,取尔狗命!”
浅坡上数百唐军此时也战阵初成,前方几十精骑与主将并端马槊形成锋阵,后路则有几十名射生控弦引弓遥指,随着槊锋所指,箭矢脱弦先入贼阵,霎时间便将敌军阵伍攒射出一个醒目缺口。
李湛等持槊前锋冲入敌阵,继续将缺口进行撕裂,后路自有持刀甲士们挥砍撼动敌阵。因此一路生力军的加入,整个战场都受此冲击而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先前久困战阵中的将士们所受压力锐减,终于得有空隙向战场外围转移去,并试图追赶上后军入阵的阵尾,对敌军进行有力的绞杀。
“阻住唐军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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