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49章

作者:衣冠正伦

此时,有的坊区管事者反应及时,或是坊中有什么大户在居,第一时间便组织人力将坊门封锁把守起来,务必将街面上的骚乱隔绝在外。

“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突厥寇入,还是雍王殿下已经归都?”

坊中民众们受此惊扰,自然也都多有猜疑,不断向左右惊慌奔走的人众进行求证,但却完全得不到任何有效的讯息回应。

这也很正常,不要说寻常坊里小民,哪怕是一些立朝的大臣,对于今天陡然发生的动乱缘由同样所知不多,或许有几分猜测,但也并不能确定,更不知该要作何应对选择,也只能各自困守坊居之中,务求不被外间的骚乱席卷侵扰。

长街上乱斗的南衙将士们也并不只是闷头互斗,街面上不断有人嚎叫道:“今上乃妖后所僭立,本非皇国正嗣!母子违弃大帝遗制,偷符窃命,亵弄公器,嗣圣以来,正统绝矣!天皇恩眷垂及子孙,庐陵王北行归国,凡忠骨自诩,此时不奋起迎王归统,更待何时!”

然而街面上已经是混乱至极,如此一番长篇大论能够喊叫出来已经不容易,闻者能将讯息接受多少更是存疑。反观仍然忠于皇帝的禁军将士们,喊话则就干脆直接得多:“皇命驱使,杀贼告功!”

虽然南衙兵乱爆发的猛烈,且涉事者众多,但是形势的发展渐渐便开始对那些作乱者不利。毕竟南衙将士这一次冲出皇城,还是奉了皇帝所命要捕杀悖逆,相对而言目标要更加笃定明确。

至于那些参与谋乱的南衙将士们,首先便没有一个完整的指挥系统与周详的行动计划,虽然凭着身份的隐秘、暴起发难,也造成了极大程度的动荡,但却是各自为战,并没有及时的将各方闹乱统合起来壮大声势。

还有更关键的一点,虽然也有许多叛乱将官明确的喊出了要奉迎庐陵王归国继统的口号,但是对于普通士卒、包括坊中已经被惊扰起来的民众而言,庐陵王只是一个存在故事当中的遥远形象,本身并没有正式现身鼓舞乱军士气,号召力也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强大。

而且,闹乱爆发于皇城之外的街曲之间,无论参与闹乱的军卒们喧闹厮杀得再如何凶狠,也并没有直接撼动到皇城中枢的安危。

一方面,皇帝稳居皇城大内,周围仍然不失拱卫庇护。另一方面庐陵王不知所踪,只是通过闹乱将士们口号喊叫而略具存在感。

所以在经过最初的应激暴起闹乱之后,各方的闹乱便渐渐遭到压制,那些参与闹乱的南衙将士们或因围杀而直接横尸长街、或因追赶而向各个方向逃遁。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局势对于朝廷而言就在转好。毕竟皇城虽然没有直接遭受乱军的攻杀撼动,但现在朝廷对于分散在城中诸街的南衙军众们也基本丧失了控制权,整个神都城中,已经没有什么秩序可言,且闹乱已经不再只局限于几条长街干道,开始向坊曲之中渗透。

生人谁无二三不平之气、睚眦之仇?

往常都畿秩序尚可维持,治安仍未失控,就算有什么冤屈不忿、也只能隐忍按捺。

可现在就连都中最为精锐强大的宿卫禁军都开始乱斗起来,秩序完全崩溃,哪怕坊曲小民但有一二勇力可恃,往常所积攒的种种负面情绪也都爆发出来,趁乱开始发泄,或是旧怨寻仇,或是抢劫坊中富户,使得整座神都城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在这满城的混乱中,有几处混乱最为的汹涌猛烈,其中一处便是由皇帝钦定、宣为国贼的韦承庆邸居所在的崇业坊。

因为得到南衙中同谋者的报信,在南衙将士们还未杀到坊中之前,韦氏家人们便先展开了挣扎自救的活动。

韦承庆亲自率领族中亲徒们夺下了东侧的坊门并加以据守,确保退路在控之后,韦承庆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撤离,除了坊居中还有更多女眷族亲、不便即刻逃窜转移之外,更重要的还在于韦承庆作为奉迎庐陵王归都的主谋,也是联合各方同谋势力的关键人物,一旦贸然遁走,各方人事失于统合,整个计划或许都要流产!

“信号怎么还未发出?”

占据住坊门后,韦承庆手持横刀向坊内张望,神情语气都焦躁不已。

终于一道烟柱自坊中南曲方位冲天而起,于阳光的照耀下分外明显,各个方位都能清楚望见,这便是与谋者此前约定大事发动的信号。

虽然眼下这情景已经大悖于此前计划约定的情况,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毕竟谁也没想到皇帝居然有如此刚烈的决心与勇气,竟然敢在敌情还未完全分明的情况下率先发难。韦承庆也是赶鸭子上架,退无可退,只能仓促发动了。

信号发出后,韦承庆先是松了一口气,自己先留在坊门处等待各方人事力量向此汇聚,同时也召来心腹家人,急促的吩咐他们即刻前往同谋诸家传信告急,约定行动。

韦承庆久历宦海,自知相谋大事成败本在顷刻之间,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关键抉择都难免犹豫不定。如今他是被皇帝亲自点名要加以诛除的对象,本身已经无存侥幸,但其他的人家则就难免心存两顾,特别是在这种突发状况下,未必还能遵守此前的约定、一同发动。

所以除了发出信号之外,韦承庆还要着令家人亲自向几户重要的同谋者传信,既是在敦促他们尽快应变起事,同时也是在威胁。

眼下韦氏族人行动力不失,并没有被包了饺子,如果涉事几家心存畏惧侥幸而背弃约定、想要独善其身,那就不要怪他把相关人事统统揭露出来!

相关人员分遣出去之后,韦承庆刚待转移到更加隐秘之处等待援军到来,定鼎门东二长街已经有几百名甲卒纵马南来,为首者正是韦承庆此前提拔设置在南衙右卫的勋府中郎将周以悌。

这一行人甲马多有浴血,可见也是经过了一番厮杀。冲至坊门前,看着手持简陋器械防守于坊门内外的韦氏族人,周以悌捉刀在手,大声吼叫道:“韦相公可在坊中?”

多数韦氏族人并不知韦承庆与周以悌的联系,及见这么多甲兵凶神恶煞的向此冲来,已经是惊惧有加。

韦承庆本来还待转移到别处去,因为他所等待的援军并不是周以悌,而是他兄弟韦嗣立于汝州所招募且已经秘密潜入城中坊间藏匿的兵众。

不过他对周以悌还是比较信任的,周以悌本为外府果毅,能够入都宿卫且加入到这一场谋计中,全是因为他的引荐。而且眼下局势崩坏,能够尽快聚集掌握一股足够自保乃至于反击的力量是最重要的。

“我在这里,外间情势已经如何?”

稍作沉吟后,韦承庆排众而出,向着周以悌颔首说道。

“相公在此最好,我真怕相公已经……圣人突然垂命发难,让人猝不及防,卑职也是舍命才得脱身,赶来此处。”

说话间,周以悌翻身下马,由后方取出一份甲胄入前帮韦承庆披挂防身,并又说道:“如今形势已经如此危急,大事是否继续?卑职既已至此,必尽力以周全相公此身,但庐陵大王处可有力士篱护?圣人骤发诸军,诸军忠骁虽各自奋战表现,但至今无一教令布施,音容踪迹俱是隐在,势力哗噪、恐难长久啊……”

听到周以悌这么说,韦承庆也不免长叹一声:“关西悍臣狂妄而来,朝情本就危殆,今上昧于情势,诚非大器能托。幸在庐陵大王已近都畿,尊驾前后不失拥从,入都之后,群众仰望不失……”

“卑职志力捐此事中,忠勤可表可献,唯至今不能拜见大王,实在难免忐忑。今日护从相公趋吉避凶,相公能否稍为引见?”

见韦承庆的回应只是避重就轻,周以悌不免有些不乐,继续争取道:“卑职自知无世传之勋亲,亦不敢妄贪近侍之恩位,唯望一仰尊荣,使我能知捐命于谁、使王能知谁为捐命。大难临头,唯此一愿,乞望相公能够满足!”

“眼下合城哗噪,绝非觐见之时。周将军你且安在于事,等到时机成熟,自能进拜……”

韦承庆听到周以悌还在纠缠于此,不免皱眉不悦。

然而他话还未讲完,周以悌已经羞恼得将手中兜鍪劈头砸向韦承庆,并怒骂道:“势已至此,老奴还要阻我见王!诈用驱使人力性命,王恩包隐、唯是几家窃享!大事谋而将发,一面尚且悭吝赐给,让人如何敢舍命效忠!老奴挟王操弄众情,今日不见庐陵,休想再使我性命!”

被周以悌手中铁盔兜头砸下,韦承庆一时间也是惊愕至极,吃痛捂脸仰倒于地,霎时间已是血流满面,片刻后才羞恼道:“贼丘八,能预大事已是至幸,时机不具、强要见王,你是存的什么心肠……大计存我一心,此时逆反,你是要害掉满门性命!”

周以悌盛怒之下难以隐忍,砸倒韦承庆后,心中也存几分懊悔,但在听到这斥声后,心中凶戾又被激发出来,挥脚直向韦承庆胸腹踹去:“老贼谋事不谨,亏我舍命来救!既然投奸不成,老子仍是唐家忠勇,今日便杀你这老贼,自投大内入献!圣人临朝恩我赏我,胜过亡命之犬的庐陵!”

说话间,周以悌拔刀在手,直将韦承庆头颅斩下,环顾左右惊慌之众,狞笑道:“皇命驱使,杀贼有功!韦逆满门性命,俱冠缨封侯之资,儿郎们此时不作奋进,更待何时!杀,杀光这一户贼门!”

刀劈韦承庆之后,周以悌心中凶戾更被激发出来,凶兽一般咆哮一声,挥起屠刀便斩向周遭惊恐逃遁的韦氏族人。

而这时候,跟随周以悌赶到此处的南衙兵将们也反应过来。眼见主将已经在挥刀屠杀起来,便也顾不上原本的立场谋计,连忙纵马冲入,加入到对韦氏族人的追杀中来。

一场屠杀,自东坊门爆发,街曲一路伏尸遍地,直至这一路悍卒冲进韦承庆家邸门中,不久后,已是满门血洗!

第0765章 万乘之主,任性轻国

午后时分,神都城中混乱有增无减,不独诸坊街曲躁乱起来,甚至就连天街上都广有乱民哗噪游荡。不过由于洛水中分城池,城中的躁乱一时间还没有蔓延到天津桥北的皇城附近。

皇城端门前,宰相韦巨源亲自披甲坐镇于此,而分遣各方的南衙禁卫将士们也陆续有返回。返回的这些禁军将士们又各依部伍分别阵列于皇城南侧,遣员将所收斩的叛军首级们献于端门前。

很快,端门前便堆叠起了高高的首级,场面血腥肃杀。凡所收斩者虽名为悖逆,但毕竟没有经过刑法审判,究竟是否枉杀也无从察辨。

当然眼下的重点也并非追究亡者是否确有罪实,而是这些返回的南衙将士们、他们仍将斩首入献求功,可见心里仍然认可朝廷的大义所在,无疑要比此前已经被渗透得千疮百孔、藏污纳垢的状态要更加可信得多。

朝廷以这种养蛊互残的方式拣选忠义,自然是大大的不妥。但就连当今圣人本身都不再掩饰朝情局势已经失控的事实,眼下也自然没有人敢再作劝谏。

返回的南衙将士们最开始所进献的还仅仅只是陡然发难作乱的诸府将卒,可渐渐的所进献斩首身份便越来越显赫,多有在朝的朝士并勋贵成员,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个南衙大将、左威卫大将军张玄遇。

如此级别的大将被杀,就连韦巨源也不敢寻常纳之,直将献首的兵长传唤至端门前并正色喝问道:“尔等就坊捉讨时,所见张大将军有何从贼罪实?”

“卑、卑职……末将本是奉命直守城南厚载门,道途中伍卒哗变,逃入街东宽政坊,末将追杀入坊,坊门处多有蕃胡阻挠,当街冲杀,胡众多亡入曲里列戟一户,如此高门竟豢养诸多杂胡于邸,必是大恶,所以就邸杀之……”

那将领受到宰相追问,一时间也有几分惶恐:“末将不知老贼是何卫大将军,但诸阻事蕃胡确是出于此邸,此情多有甲员为证……”

韦巨源本身也是一个官场老人精,寥寥几句话中便推断出许多讯息,想是这一路南衙甲兵贪功入坊,遭到了坊中张玄遇家奴的阻挠,又见张玄遇门前列戟、必是高官,索性入邸杀之,以为殊功。

至于所言张玄遇府中多豢胡奴,这应该也只是一桩欲加之罪,张玄遇本身就是在朝大将,早年出镇安南,还主持过川西吐蕃部族入附事宜,诸蛮胡酋首感其恩义、献胡为用,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却不想在今日城中大乱时节引来了杀身之祸。

虽然在与皇帝定谋此计的时候,韦巨源便已经预料到此日各种无辜杀戮必然不会少。

毕竟为了确保突然性与隐秘性,南衙诸军都是由大内与政事堂直接征召,调令不由卫府发出,许多南衙大将都不知此计,就是为了保证即便南衙奸恶得悉此事、也不能在第一时间统合力量、一卫俱反。

所以眼下统率节制诸军的都是诸府中下层武官,直接受命于皇帝并宰相,除此寥寥几人外,便不再有其他大臣能够名正言顺的调使诸军。

可是现在,皇帝于大内等候结果汇报,几名与谋宰相也于殿中环拱,哪怕韦巨源身在一线,也要值守端门、须臾不敢离开。换言之,南衙这些典兵的中下层武将便获得了近乎没有节制的权力,可以任性发挥,自然也就难免冤枉。

但当看到张玄遇这样的三品大员都这么折在兵祸之中,韦巨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但眼下这时机也并不适合深作追究,特别朝廷对于这些领兵悍将们的制约也变得极为脆弱,哪怕是要追究冤枉,也要在贼恶杀尽、封犒完成,秩序重新恢复之后。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无辜枉死者,也只能哀其不幸了。

“皇命奋使,所待便是如此忠勇壮士!速速录此功名壮迹,贼徒杀绝之后,明堂宣功!”

韦巨源强打起精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这名将领勉励一番,然后便又转头吩咐一边的令史将此相关人事记录下来。

那将领听到这话,顿时便兴奋起来,同时抱拳说道:“坊里隐恶虽遭诛杀,但元恶韦承庆仍未授首,皇命所使、义不容辞!末将请再引本部人马复归坊曲,务必将贼恶满门诛杀!”

韦巨源闻言后,脸色不免变了一变。从内心而言,他当然希望能够尽快杀掉韦承庆,除了韦承庆确是迎回庐陵王的主谋之外,也在于彼此身份所带来的积怨,甚至后者给他的动力还要大于前者。

然而眼下听到这名将领再作请命,韦巨源一时间却不敢松口答应。见过血的猛兽最是危险可怕,在此之前这名将领已经胆大妄为到敢于直接私刑诛杀门前列戟的大臣,若再纵之入坊,能不能杀掉韦承庆且不说,不知还有多少列戟朝臣人家将要遭到屠戮!

且不说这名将领的殷切请命以及韦巨源的犹豫不决,其他诸军将领在见到那人受到勉励之后,一时间也都不免心动眼热,纷纷凑上前来。

在此之前,他们并不清楚朝廷此次锄奸究竟给他们开放多大尺度,尽管于街中乱斗一气,但所杀戮的主要还是作乱的南衙同袍,然后便匆匆返回复命。现在看到有人自作主张的就坊屠杀大臣,非但没有受到训责,反而还功名录入,这对众人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大的鼓励与榜样。

众将还在急切请命之际,天津桥南又有一队军卒纵马向此驰骋而来,队伍还没有抵达端门,其前路军卒已经在忍不住大声欢呼道:“逆贼韦承庆业已伏诛,臣等归来叩复皇命!”

听到这喊话声,端门前已经是一片哗然,许多将领忍不住扼腕长叹。因群情踊跃而忧虑不已的韦巨源则不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连忙摆手吩咐道:“速将杀贼甲伍引入近前!”

“末将左骁卫翊府左郎将陈铭贞,皇命策使、投坊杀贼,斩逆贼韦承庆于坊曲,并其家口男女二十三员,及贼之同谋、府将周以悌等诸员,贼尸抛于坊野,贼首入献!”

一名禁军郎将策马入前而后翻身下马,将手一挥,自有甲员从后方搬抬着几口硕大箱笼,兴高采烈的献于端门前。

箱笼中堆放着众多人头,多是血肉模糊、难辨面目,唯最上方那一个虽也耳目沁血,但却经过了一番擦拭,观其面目赫然正是皇帝钦点的逆臣韦承庆!

“狗贼、狗贼!盗符窃命,营树私恩,败我乡德,终至死局!往年谋恶时,能知如此下场?”

韦巨源抬手抓起韦承庆那首级,口中发出畅快笑声,接着才又望向那报功的将领陈铭贞:“可有生口捕获?恶贼授首前,可曾吐露其奸谋?”

陈铭贞闻言后连忙摇头,并垂首道:“末将途逢逆贼之际,贼正与南衙府将周以悌伙同出逃,贼势凶恶桀骜,仍欲顽抗皇命,末将引众搏命追杀,才阻贼于法网之内……”

“可惜了!”

韦巨源听完陈铭贞讲述后不免叹息一声,只看南衙诸军所爆发的闹乱,便能推断出朝士群体同谋者必然也不在少数,可现在韦承庆已死,这条线索便很难再深挖下去。

毕竟庐陵归国图谋大位,杀掉韦承庆这个主谋元恶只是庞大罪案的一角,仍未可称已竟全功。

不过能够顺利斩杀韦承庆也是一喜,都畿内即便仍有众多隐恶,少了韦承庆这样一个关键人物的统筹勾结,就算罪恶再爆发出来,力度必然也会大大削弱,朝廷可以从容扑灭。

“陈将军创此诛杀元恶之功,诚是壮矣,功绩可夸,即刻随我入朝觐见圣人!”

韦巨源将心情稍作收拾,招手示意陈铭贞行入近前,并吩咐端门前诸将道:“今日锄奸,诸将俱功绩显然,封犒必盛!暂且安守端门,待我归朝详奏,封奖制敕必陆续有出!”

在场众将望着陈铭贞的眼神充满了羡慕,满心遗憾未能抓住机会创设大功,但在听到韦巨源所言后,也都轰然应诺,心中满是期待。

此时皇城西朝堂内,皇帝李旦也在焦急的等待着外朝消息的传回。直到韦巨源携韦承庆的首级并大功将领入朝参见时,皇帝更是激动得行出朝堂、亲自迎接。

“狗贼负恩悖主,妄议天命,焉能长久!将此贼首悬于天津桥南,以警内外,收其尸骨焚灰扬于定鼎门外,供都畿万民践踏罪恶!”

皇帝对于韦承庆的恨意可谓是达到了一个极点,此前诸种忧困、只能隐忍不发,如今总算临危奋起、将韦承庆成功杀掉,心中可谓快意至极,也不再掩饰对韦承庆的恨意,誓要将之挫骨扬灰。

在公布了对韦承庆的惩罚后,皇帝望向那斩首来献的陈铭贞也充满了欣赏,抚其肩背不无欣慰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故训诚为至理!昔者奸臣当道,恩赏滥行,豺狼章服于庙堂,忠勇沉沦于下僚,幸在诸员道义固执,为朕除此大恶,才路复为通畅,壮士安能不赏?”

“臣、臣卑下之才,幸食恩禄,既然俯首皇命,焉敢怯懦惜身!今韦贼虽除,然坊曲仍然不乏余恶,臣再请捐命奋力之用,为圣人讨伐内外奸邪,使乾坤重归清静!”

得到皇帝如此嘉许,陈铭贞也是一脸的激动,连忙叩拜于地并大声说道。

“好!社稷有此豪壮之士,朕又何惧之有?痛快杀贼,安我家国!”

说话间,皇帝重归朝堂之上,挥笔为制,直将陈铭贞由下品郎将拔授为右金吾卫将军,犹觉不够尽兴,叹息道:“方今未称定势,壮功且作浅赏,守此壮志勤奋继力、再著新功,待内外乱定,朕必亲为将军着紫赐爵!”

“皇恩浩荡,臣所微功能报不足一二,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不敢辞用!”

陈铭贞顿首于朝堂,满心的感激溢于言表。

除了官职授给之外,皇帝在财货赏赐方面也绝不吝啬,大笔一挥直接赐给陈铭贞钱绢巨万。另有南衙那些收斩乱军的将士们,也都得到了大笔的奖赏。大量的库物被搬运到端门前,自有中官当场唱名分赏,赏赐之丰厚,令人咂舌。

皇帝此前或还困于钱粮,但在查封太平公主家财之后,宫库充盈无比。本打算用来召回河东大军,可现在大军难归、朝情已经失控,索性凭此重币邀买人心。

南衙众将士们得此殊赏,自是群情振奋、士气旺盛,自新任的右金吾卫将军陈铭贞以降,请战者络绎不绝、声震宸居。

皇帝感此群情振奋,一时间也是豪情激扬,正待下令继续锄奸,已经暗觉情势有些不妥的韦巨源连忙发声劝谏道:“诛杀元恶韦承庆,确有形势急迫、事从权宜。今承庆业已伏诛,南衙士力深有聚合,唯都畿骚乱不已、百姓惊恐不定,正宜趁此重威,明宣典刑、重设朝纲。

臣请即刻遣使降诸大臣门邸,召员重归朝堂,严正章轨,与众谋治!若再狂用甲力,喧噪城中,动乱尤甚,臣恐形势或将纵容难收。何况庐陵不召而归、游匿草野,意指宸居,亦需直宿周全、宫防谨慎,以备不测……”

皇帝听到这话后稍显犹豫,低头权衡起来。

今早他在上阳宫拜别皇太后时,的确是心存死志,即便不考虑态度强硬、咄咄逼人且已经将要抵达神都的雍王,单单那些阴谋者迎庐陵归国已经计划到了哪一步,他都完全不清楚。

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特别是韦承庆被成功杀掉,显示出这些叛臣们仍然还未聚集起足够颠覆朝廷的势力。所以接下来究竟是要维持局势、巩固战果,还是要乘胜追击、扫除余寇,皇帝一时间也难作决断。

韦巨源见皇帝仍在犹豫不决,便开始讲述今日城中诸种乱象,虽然表面上看来南衙将士忠于朝廷者为多、且已经成功杀掉了韦承庆,但整个神都城也已经陷入到了巨大的混乱中,坊曲之间秩序已经完全崩溃,而且南衙诸军将士已经暴露出滥杀无辜的弊病。

如果眼下再将南衙将士大量驱使于坊间而放松管束,只会让城内局面变得更加混乱。骄兵悍将、贪功冒进,且仍不能完全排除鱼目混珠的隐患。

所以韦巨源的意思是趁着这一轮的厮杀肃清以及权钱犒赏所激发出的士气,以威令将南衙将士约束起来。加强宫防、确保大内安全的同时,再将一批资望深厚的朝臣召入朝中,尽快构建出一个临时的新秩序。

那些迎接庐陵归朝的叛臣们,在韦承庆被诛杀之后,短时间内很难再找出另一个能够操纵全局的领导者,即便是仓促发动起来,也难以攻破两衙严密防守的皇城。

只要皇城安危不被动摇,那些乱臣贼子们势力或许自身便就瓦解崩溃,更不要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雍王即将入都,所以眼下根本不必再冒险进取。

“挟王谋逆之贼虽已伏诛,然通西谋私之贼仍在!臣请杀韦巨源,以决内外两顾之想!”

在韦巨源陈述完自己的意见后,皇帝犹豫挣扎的神情更加明显,而今日一直在朝堂伴驾拱卫的御史中丞袁恕己指着韦巨源大声呵斥道:“韦巨源虽从谋除恶大计,所虑一身安危而已。韦某具位宰执,坐望国事忧患丛生已是失职,此前所以从事,只为舍此一身老病之躯而沽一忠直之誉,以此荫泽饰美家室,实无忠君死国无私之念!

今大事初功草成,即生苟且之想,欲以扶鼎定乱之殊功以馈雍王,老奸谋私之意已是清晰可见!凡所大事谋发,惟求一鼓作气,圣人宣威、号令杀贼,南衙将士无不拼死报效,大好局面正待再作发挥,若朝令夕改、勒势于内,臣恐将士灰心、再难有奋起之勇!”

韦巨源听到袁恕己这一通斥责指摘,一时间也是气得须发乱颤,只是叩拜于地、悲怆发声道:“臣或才器猥下,失于辅弼之任,但与谋锄奸,已存死国之烈!生人谁无父母根脚?袁某妄以身后私谋诬我贱我,邪论诛心!

此前奋力于万难之际,幸在天命仍有垂怜,将士效死以报,使我主上复得从容。万乘之主岂可屡以身轻天下,频有轻躁之失……臣死则死矣,唯今从容得来不易,兵戈再作放纵,大夫血洒坊曲、百姓无地谋生,主上与谁共国,宸居必然有危……”

皇帝见韦巨源言辞恳切悲怆,连忙起身搀扶,瞪了袁恕己一眼不悦道:“生人五谷杂食,论心无有君子!韦相公今日奋不顾身,为朕守卫皇城门户,这一份功劳无愧国士之誉!中丞即便计念有差,不该以此指摘,速向韦相公告此失言之错!”

袁恕己见皇帝怒色明显,便也放低了姿态,向韦巨源作揖告罪。

接下来,皇帝又亲为韦巨源卸甲,见其形容疲惫,又遣中官将韦巨源送入政事堂官廨中安顿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