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93章

作者:衣冠正伦

薛稷听到这话,沉吟片刻后才说道:“国朝以来,并无使任中官的先例……”

“但我却记得,太宗、天皇时,常有中官出入内外,乃至于使令诸边。”

李旦不甘心放弃,继续说道。

薛稷闻言后苦笑一声,你也知道是太宗、天皇啊,当然这念头他是不敢直接宣诉于口。皇帝或只是随便一说,若真放在政事堂讨论,自然有人怼他。

见薛稷没有明确表态,李旦默然片刻,然后才叹息道:“陇边传捷,本是社稷大喜,朕乍闻此,却先生忧思。不知是朕德行不配享此,还是朝廷所用不得其人……”

听到皇帝这么说,薛稷自是慌了神,忙不迭叩地说道:“陛下乃二圣嗣血,履极则天下共识,此事不容置疑!边将著功,足见圣人驾驭英明,至于余情所扰,诚是臣等政事堂在事者疏忽之罪!”

“一时杂感,相公不必如此。”

李旦降阶亲自扶起了薛稷,拍拍他臂膀说道:“相公且先行,朕随后即至。”

待到薛稷也退出了殿堂,李旦才又坐回了御床,神情变幻许久,好一会儿才怅然道:“社稷之喜竟非君王之福,诸事如此勉强……”

政事堂里,因为皇帝还没有到来,所以群臣还未正式就此事进行商议,但氛围已经是非常的热闹。眼下进入政事堂的,除了直堂宰相之外,还有诸省寺官长,包括一干两衙大将。

这当中,自然尤以左羽林大将军、潞王李守礼最为引人关注,此刻正有半数朝臣聚集在潞王席侧,各作贺言。

宰相李昭德与狄仁杰自不需要上前恭维潞王,各自专席独坐,其中李昭德正在翻阅刚刚从兵部取来、朔方的相关资讯,而狄仁杰则在低声询问此次报捷有无陇边诸胡州版籍资料。

过了好一会儿,政事堂外才响起鼓吹等仪仗乐声,并伴随着中官唱声:“圣人驾到!”

第0634章 群相乱议,昭德请辞

皇帝驾到,群臣出迎。李旦身穿一袭赭黄袍,在群臣迎拜中登堂坐定,自有政事堂官员入前,开始仔细奏报刚刚接到的陇右战报。

尽管群臣绝大多数已经深知此事,但当奏报开始时,众人仍然听得颇为认真,并不免再次大生感慨。

而当皇帝李旦在听完这一场胜仗竟然是这么大的规模,一时间也忍不住面露惊诧之色,并在听完奏报后忍不住感慨道:“陇边将士大破蕃贼,诚是功壮,燕国公常之、王尚书孝杰,不愧为镇将典范,社稷能得之镇戍边土,士民安心,朕亦无忧。镇国雍王更不愧荣称,凡事相委,必有佳讯传达!”

“如此大功,不可不赏,今日专议功士赏格,余者一概不论。”

随着皇帝做出表态,一干朝臣们便也开始各自组织措辞、准备发言。

这一次,率先开口的却是凡事都并不勤于争先的门下侍中狄仁杰。

“自吐谷浑失国以来,吐蕃便常为大唐边扰。朝廷几番用兵,虽胜负有差,但也成功拒之国门之外。今陇边、西域再添胜绩,诚是可喜,参战将士,诚宜封奖,但常例则可,实在不必渲之过甚。”

狄仁杰并不赞成边事大用,这一点群臣俱知。但在听到其人如此态度鲜明的表达,还是有不少人颇为惊讶,这实在有些不符合狄仁杰平时作风。

狄仁杰话音刚落,便有左羽林泉男产出班,皱眉说道:“狄侍中何薄功士过甚?吐蕃势大既久,几害我国征戎大计。安西四镇几置几废,俱蕃贼闹乱所致,至于王尚书大军劳远,再克四镇,才重为我有。青海之胜,督战之蕃国大相钦陵,更是贼中最为势大凶恶者,今为雍王殿下所制,更近代所未有之壮迹,岂可俗常料之!”

狄仁杰看了泉男产一眼,但却并没有直接作出回应,视线只是看了一眼堂上端坐的皇帝李旦以及仍在席中作沉吟模样的李昭德,似乎是在等待这二者发声。

不过,另一名宰相崔玄暐则站出身来,开始就狄仁杰的看法进行补充。

“王孝杰前复四镇,已经是大功殊赏。今次安西再胜,不过此前一战之留余,蕃贼不甘心四镇之失,所以再启战端。王孝杰当戍败之,不过职责之内。表彰其事,勉之则可,不必一事二赏。”

崔玄暐这么说自有其道理,长寿年间王孝杰收复四镇,所接受的封赏犒奖已经超过了其战胜的意义本身。如今其人身为安西大都护,自然镇守有责,安西此次获胜本就是常规的操作,还达不到政事堂群臣共议其事的标准。

当然今日议事的重点本也不在王孝杰,大家心里都明白,对于安西的功奖问题仅仅只是一个添头而已,重点自然还在雍王督战的青海。

然而崔玄暐接下来的话,却让满堂哗然:“青海一战,虽然录功在表,但若深究其因,臣请治雍王轻妄之罪!”

崔玄暐话一讲完,且不说群臣惊讶,潞王李守礼已经先一步按捺不住,推案而起,戟指崔玄暐怒声道:“崔玄暐构伤大臣,谤议功士,可恼、可恨!臣请即刻制之,发入堂下!”

随着潞王暴起,堂中雍王一系的官员们也都纷纷用不善的目光凝望着崔玄暐,使得政事堂中氛围顿时变得尖锐对立起来。

这时候,皇帝李旦先是看了李昭德一眼,见其仍然没有要发言的意思,于是便对李守礼微笑道:“潞王稍安勿躁,眼下事程尚在议中,诸言兼听,诸论广采,如此才得公允。崔相公既出此言,朕与诸公也都好奇以何结成此论。若所言无理,自可当堂辩驳。”

皇帝和稀泥或者说偏袒崔玄暐的态度,顿时让李守礼更加的不满。

但他一时间还没想好该要如何继续反驳,视线余光却见宰相陆元方与国子监司业郑融都有动作暗示,陆元方的意思尚不明确,但郑融因为距离更近,所以李守礼也看得更清楚一些,只见郑融正用手指在案上勾勒一个“走”字。

李守礼略作沉吟后,略有明悟,便再次发声道:“臣所见雍王功勋卓著,事迹确凿,诚无可疑。即便不以亲亲之执念,同样觉得此功大壮,决不可刻薄议之。崔玄暐妖异言论,臣并不好奇。”

说话间,他抬手一振身着的绣甲,继续说道:“臣以薄才恭事北衙,不以辩论得任。职事所系,不敢分心须臾,既述所见,不敢再留顿避事,恭告暂退,排直宿卫事宜。”

听到李守礼这么说,堂中气氛又略有沉凝。至于皇帝李旦,脸色当然是有些不好看的,但李守礼所领左羽林军,眼下却是专职宿卫皇太后所居的上阳宫,李旦一时间也不好拒绝他的请退,勒令其继续在堂参议。

李守礼负气而出,使得政事堂气氛很久都没有恢复过来。雍王一系的官员们,自宰相陆元方以下,俱缄默不语,摆明了态度,无论崔玄暐再说什么,只当他是放屁。

这种沉默,更类似于一种示威,且将雍王在朝中的势力明明白白的勾勒出来。对一些人而言,心中自然是大大的不爽。

皇帝李旦这会儿也只是垂眼看着案上器物摆件,脸上无甚喜怒之色。

这时候,宰相李昭德终于开口,抬手指了指有些进退失据的崔玄暐沉声道:“继续说。”

潞王如此激烈的反应,将崔玄暐思路略有打断,他默然片刻后,也顾不上再去细品情绪感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青海此战,实非必然。陇边以河源为枢镇,据赤岭而设防,蕃贼虽纵横青海,但本无力寇扰陇右。西京长安闹乱新定,大治未树,已经不堪新扰,当此时机,不宜边务大进,这是当然之计!

雍王则不然,不独亲身登陇,更犯险主动谋战。观其所为,岂以家国安危为计?所图者,蕃国钦陵善战之名而已,若能侥幸败之,则雍王名势便为一时之所重,远超前代之名臣。但若不幸落败,则陇右危矣、关中危矣!

此半壁江山之安危,搏于一人之显赫。雍王此胜,不掩其用计之险,言是壮阔,实则孤胆,此实不足大用、不足榜样!”

尽管雍王一系的官员们已经表态不再参与后续余论,但在听到崔玄暐对雍王的指摘,一时间仍忍不住眉目暗张,只是强自按捺。

等到崔玄暐讲完,李昭德自离席而起,转至皇帝坐席前深拜下去,语调沉重道:“臣得陛下授用机枢,领掌国是。用事以来,战战兢兢,唯恐失职。但终究事不遂于人愿,政事堂内竟生此邪言,谤伤功士、狭计为美,使天下人知此,必群起攻讦。

臣不畏人言,却恐辜负皇恩所用,今事迹如此,不容狡辩。臣请革此重任,弃用拙才,以为后继之警!”

如果说崔玄暐的论调已经让人惊讶不已,那么李昭德竟因此主动请辞,则就更加的让人震惊莫名。李昭德行事素来强硬有加,几时见其人能作如此退计?

他若不满于崔玄暐的发言,大可以直接放言斥责。但现在却根本不与崔玄暐针锋相对的辩论,而是籍此发声请辞,真是让人感觉莫名其妙。

特别崔玄暐纵有攻讦,也只是在针对雍王,李昭德或在一些事情上跟雍王不失呼应,但也实在犯不上以自己的权位来行以退为进之计。

莫非李昭德是真的已有退意?

堂中一些人想到这一点后,一时间心情不免更加的跌宕不已。莫非刚刚有所稳定的朝局,又将发生新一轮的震荡?

众人既惊且疑之际,皇帝李旦也是一脸惊容的站起身来,且迈步疾行到李昭德身前,先是张张嘴,才神情复杂的涩声说道:“朕得国未久,既无建树可称,也无过错需讳,竟衰德至斯,使我辅国名臣暗生弃我之念?”

“昭德狂悖!圣人授以重位,竟以去留挟意!”

听到皇帝这么说,殿中群臣更加激动,有几人更直接出席戟指李昭德斥声道:“如此行径,岂为宰执风骨!如此狂臣,岂能托以国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朝情渐有失控之态,一些名重老臣这会儿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不敢轻言。

最终,还是狄仁杰再次站起身来,行至皇帝与李昭德之间,语重心长地说道:“今日议者,陇边捷情。入议之前,陛下已经有言,余事不论。李相公突言事外,的确是失礼了。”

“臣情急失态,的确是有罪,之后甘愿领受责罚。但陇边捷情,臣以为雍王功壮,确实可夸。虽兵者大凶,君子不重,但家国安危,即需寸势不让!大唐创业以来,岂有授事于贼之理?当杀则杀,当伐则伐!玄暐半生虚长,无有负甲之使、无有半转勋功,雍王雄计、能制贼之名将,其所谋计,岂崔玄暐之流能以井底观之大概?”

狄仁杰开口后,李昭德便也顺势绕回话题,对此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第0635章 诸情不协,国事维艰

李昭德的措辞非常的不客气,但这才是大家所认识的李昭德,倒有一些人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李旦也退回了席中,并长叹一声道:“雍王功大,朕固知之。所以问道诸公,在于赏格难定。壮迹如此,非殊赏不足彰显。但如今朝廷内外新定,用度不失艰难,又恐天下人薄议天家、扩搜珍器授给私己……”

“天家民家,概是一体。雍王才略如此、事迹如此,即便不生天家,也足称社稷重用之美器。陛下所忧,宜需长计。国用失度,此宰相罪也,未可因此而刻薄功臣。似玄暐之流不能自察所任不功,反以狭计邪言构伤国之柱臣壮士,已经大失公允之义!”

李昭德继续发言,言辞内外都不掩饰对崔玄暐乃至于狄仁杰此番论调的厌恶。

听到李昭德这一番话,狄仁杰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长施一礼,然后便退回了席中,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每当视线扫过堂上的皇帝李旦时,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

抛开各自的立场与政见,单单今日会议这段时间里,皇帝几番态度的转变,说的好听一点,是从善如流,但实际上只是随波逐流、全无定计。

崔玄暐被李昭德用言语挂着鞭打,心中自然也是气急,但就连皇帝陛下都已经表态雍王确是功大,他也不好再就自己那番论调继续进行争论,索性垂首不语,但视线还是不断的在堂中几人身上游弋。

这时候,黄门侍郎薛稷起身说道:“雍王天家雄才,不困于恩泽荣养,功勋频创,诚是可钦。且因其生自天家,功事不可俗常以论。其声迹未著之时,享恩之厚,已经超于俗人。此天家恩用百般,不废养育之功,重酬与否,并不伤朝廷赏士之计。唯陇边勤功将士,忠勇可嘉,非唯重赏,不足创设恩典……”

薛稷提出一个新思路,且道理不失公允。雍王生在天家,未功已享诸种荣格,如今功勋积创,也只是回报天家的养育之恩。朝廷奖犒的重点,还是要放在陇右戍边将士们身上。

所以当薛稷做完表态后,在场不乏朝臣也纷纷发声附和。不仅仅只是因为觉得薛稷说的有道理,而是如果必须要表态的话,附和薛稷无疑最稳妥、最安全。毕竟薛稷作为皇帝心腹而参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其人的态度便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皇帝的态度。

李旦并没有第一时间对薛稷的话表示认同,而是视线一转,落在了一直坐在席中不发一言的郑融身上,微笑道:“郑司业自天家荣戚,道德深具、气量渊博,在公在私,于此不当闲坐。朕想听一听,郑司业于此所见。”

郑融被点名提问,便避席而起,行入堂中,先作施礼然后才说道:“臣所事非此专职,今日充席、备详而已,未敢轻易设论。圣人有问,不敢不答。唯是感念天恩,拔臣简陋门户,得与天家名王为宾为友。

雍王殿下功参定鼎、镇国,凡所经历大事,若有固执一二私计,焉能成此全功?臣所感殿下风骨高蹈,敬之慕之,以此为荣,拙情已经不容别计,守此一缘,欢欣不尽。私情所论,倾我所有,亦不足深表情义!”

郑融这一通发言,顿时又让政事堂气氛变得古怪起来,此前各种针锋相对的严肃为之淡化,许多人望向郑融的眼神都不乏艳羡之色。

皇帝李旦听到郑融这番话,一时间不免神情复杂,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公事方面,我对此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你一定要问我的意见,有此亲缘我已经万事皆足,啥都给他我也愿意。

这番话正暗指薛稷所论,雍王身为唐家宗室,这并不是对他封赏刻薄的理由。如果皇帝陛下真的看重亲情,雍王创此大功的情况下,更应该加重褒奖。

郑融作为雍王的正牌丈人,本身在眼下的政事堂中势位虽然排不上号,但其人既有发言,却是谁都不敢轻视。

随着郑融发言完毕,宰相陆元方也站起身来,开口说道:“民间尚有积谷备灾、积货备事之论,雍王殿下此番用兵青海,无费朝廷丝缕之用,单此一节,已可称功。更于青海痛歼蕃军,扬我国威、安我边情。

用此一士,内无重耗而外有重功,如此士才,臣所不及。雍王功则威壮,才兼宰辅,朝廷西事委之,定乱于关辅,逐胡于河曲,杀蕃于青海,成人所不能、创事于艰难。论之功量几许,实在是本末倒置,唯量用几何能尽才器,才是益国益家的大计!”

陆元方这番话讲完,已是满场寂然。在听到这番话以后,众人也才猛然意识到,讨论雍王青海此功的确是意义不大。雍王西进不久,已经做出了这么多的事迹。

其中每一桩,对于刚刚经历过政变风波、朝局初定的大唐而言,都能让人为之头疼不已,一旦处理不好,便能让国事糜烂。

可是从雍王西行之后,朝廷对于陕西事务几乎没有什么过问,但雍王却能将之处理的井井有条。而在这个过程中,朝廷也完全没有给予什么援助。

如此一通细思之下,众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眼下的雍王对朝廷可以说是万事不求,但朝廷若没有了雍王则万万不可。单单雍王如今所拥诸权柄,朝廷哪怕派遣三五名有才志士,怕也难以完全接手过来,且能做的与雍王一样出色。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一些朝臣才渐渐意识到为什么今日议事伊始,气氛就显得这么古怪。

本来惯于韬光养晦、诸事不争的狄仁杰居然抢先发言,对于陇边功事多有哂薄之论。至于宰相崔玄暐,态度则就表现的更加明显,其对雍王恶意满满,几乎还超过了目下时局中最憎恶雍王的一批关陇勋贵。

李昭德先作辞言,然后才针对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同样也大悖于往常的行事风格。

至于雍王一系的官员们,任由朝臣争论,却一直沉默以对,不作争辩。原来包括潞王的提前退场,都是有恃无恐的底气满满。

现在陆元方主动将这个大众一时间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局底层逻辑给道破,当中所蕴含的信息量之大,更让人一时间难以尽数消化,但也都能让人根据各自具体的处境而有所联想。

听到陆元方这么说,皇帝李旦嘴角也有些不自然的颤了一颤,他之所以在开始会议之前便表示今天之论功事问题、不涉其余,就是还想维持一个假象的体面,不愿暴露出朝廷在面对雍王问题的时候束手无计的窘境,不愿暴露出雍王对于眼下的大唐社稷、其不可替代性甚至还要超过自己这个皇帝!

狄仁杰等河北大臣先人一步的表态,的确让李旦心绪为之一定,起码眼下朝堂中还并没有众口一辞。但接下来李昭德的表态却让他方寸一乱,乃至于暗生退缩之想。

李旦不满于眼下的朝情局面,想要做出一些改变的尝试,或许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李昭德、狄仁杰等俱都久经政斗考验,经验丰富,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皇帝心中所想。

李昭德看似是就雍王一事以退为进的挟持上意,但本质上还是针对皇帝李旦那颗已经渐有骚动、但又全无方略的心。

皇帝想要有所改变,但又根本不知要从何处入手、做出什么样的调整且达成什么样的局面。但李昭德作为政事堂权柄最大的宰相,他的存在就意味着当下正在运行的朝情秩序。

他小题大做的抛出请辞,就是为了让皇帝稍作冷静、稍作前瞻,就算打破了眼下的朝情秩序,在接下来新形成的秩序中,皇帝又能作主几分?所达成的秩序局面,又是不是皇帝所希望的那种?

不说皇帝李旦,李昭德对于目下的朝情局势也是不乏失望的,哪怕他在这个秩序中权柄颇重。而且皇帝这样的心意浅露,会不断有人洞悉到且加以利用,其方式无非是针对李昭德加以进攻。

李昭德虽然斗志不乏,不惧任何挑战,但他觉得好不容易所争取来的大唐新世,不该再执着于各种内耗政斗。

所以他表态请辞,也真的不是恃宠生娇的以退为进,雍王的事迹真的让他颇为羡慕那种退出纷争、专注营边的处境。

他或许没有雍王那样的才具气量,但若能外使北上,专心解决突厥的边患问题,同样也让他颇为期待,乃至于甘心为此放弃宰相势位。

毕竟如今的他,已经是神都这个政局中最大最醒目的目标,只要一日没有斗死斗残他,隐藏在暗处的黑手怕是就不会停止。而更恐怖的是,可能这些黑手中还有一只手是属于皇帝的!

陆元方直切根本的发言,让接下来的各种议论都变得敷衍潦草,众人不再急于就此发表什么看法,转而开始思考一些更加切身的问题。

感受到这气氛的变化,李旦索性叫停议事,着令政事堂后续继续进行,自己则离开了政事堂。

行出政事堂后,李旦并没有返回宫中,略作沉吟后,他便沉声道:“去上阳宫。”

第0636章 王若归朝,春宫待之

皇帝仪驾往上阳宫去,这绝对是一件颇为轰动的事情。

神都政变以来,圣母皇太后迁居上阳宫,皇帝一家则返回大内居住。虽不说皇帝绝迹于上阳宫,但除了一些正式的礼节,基本上也是很少前往。

四月初,神都朝堂中甚至就皇帝需不需要昼夜问省而展开了一番辩论。最终的结果是,上阳宫偏在大内西侧,出入都不从容,中使请安即可,皇帝不必亲行,唯望朔参见而已。

但事实上,哪怕是望朔之日,皇帝也有各种各样的事务操劳,入了一些礼日与群臣一同入见,其他的时间则能免则免。

关于这一点,朝堂上以及坊市间也都是讳莫如深、少有谈论。原因各自深知,说多了只是为自己惹祸而已。

也正因此,皇帝突然往上阳宫去,很是引起了一阵关注以及各种猜测。

上阳宫门前,刚刚在政事堂早退离场的潞王李守礼身披甲衣,神情严肃的率领左羽林众将士于此恭迎皇帝仪驾。得知皇帝往上阳宫来,李守礼又从羽林军营中调来两千甲士,紧急派驻各门,这种严阵以待的态度,也反应出皇帝与皇太后尴尬的关系。

其实不独上阳宫防务加紧,皇帝仪驾出行的过程中,两衙军众也在进行调度增派。

皇帝仪驾行出大内时,左卫大将军、观国公杨嘉本亲自负责调度皇城与上阳宫之间的道路防务,诸南衙将士于此集聚巡防。另有右羽林李多祚亲自负甲,跟随皇帝仪驾进入上阳宫范围。

经过这一轮人事喧哗,上阳宫观风殿母子相见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尽管见面之前气氛肃穆紧张,但观风殿中相见的情景却并不怎么严肃。

李旦遣退随员诸众,只身登殿。而殿中的皇太后见状后,也着令殿中拱卫的左羽林众将士退出殿外,只留下潞王李守礼并几名女官宫婢在侍。

“儿性简陋,无令才可称,监国负大以来诸事劳碌,竟难得闲暇勤拜阿母,思之惭愧,请阿母恕罪。”

登殿后,李旦先作庄重见礼,并没有急于起身,拜在地上沉声说道。

皇太后并没有端坐在席,而是侧立于席榻之外,闻言后只是微笑道:“皇帝身领天下之人,事系万民福祉,庭户之内的私礼,不必过分在意。你母暇年悠长,起居顺遂,身左不乏亲员陪伴,于情也并不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