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74章

作者:衣冠正伦

诸胡如此热情,倒让李潼颇感欣慰。只是这表达热情的方式,则就有待商榷。

李潼倒也不是什么克己节欲、坐怀不乱的人,看到这诸胡佳丽、莺莺燕燕的绕廊环立,一时间倒也确有几分意乱之感。

但很快的,也就目若寻常,这画面诚是赏心悦目,可也并不值得为之着迷过甚。稀缺性是永远存在的一种供求关系,真正能够让人念念不忘的,只有那些求而不得的或人或事。

无论是什么,一旦呈现于眼前予求予取,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比如眼下的李潼,被黑齿常之一句“青海亦敢有望”撩拨得心情狗刨一般的悸动不已,满心都是想着雄图后计,再看眼前这些风韵各异的诸胡女子们,虽有一时炫目,但终究没有太大兴致。

老子攒着这把劲儿去搞论钦陵好不好?诸胡献女,乱我心智、耗我筋骨,真是居心叵测!

“诸方有此热忱,其心可嘉。不过明日清早还要出巡烽堡,此夜还是简单作息。”

略作沉吟后,李潼视线从那些胡姬们身上收回来,又对黑齿常之说道。

黑齿常之见雍王殿下眼神清澈笃定,不似作态伪装,连忙低头叉手道:“是仆决断轻率,竟然纵容这些膻胡俗质滋扰殿下,明日便将她们分别遣送、各归本部!”

“这倒也不必,暂且收留在府,另作应用。”

李潼闻言后则摆摆手否定道,他倒也并不是口是心非,而是联想到这也是跟诸胡羁縻州府们接触交流的一个渠道。

陇右情势本就复杂,再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吐蕃,则就更加的扑朔迷离。如果仅仅只是通过各种官方的征令进行交流,则就不免没有权衡、周旋的空间,彼此都少进退的余地,不利于进行整合。

他见黑齿常之脸上略有茫然,于是便笑道:“我爱胡姬风姿各异,但若只是唐妆唐服,则千人一面、趣意殊少。诸胡州既然各献美色,再进方物为饰也是应有之义。喻人为花,离土则颓,其父母兄弟、献来同居,以慰别情。若是诸胡州酋首女子,汤沐能无所进?”

无论这些胡州酋首们只是单纯的献媚求宠,还是另有他图,若以为只凭这些女色便能达成目的,那也太小瞧李潼了。

我大唐疆域四极,人物包罗万象,哪怕仅仅只是色艺,难道还不如你们诸胡可赏?喜欢的就是你们那种异域调调,既然人都献来了,胭脂香料、衣裙佩饰各种装扮之物也打包送来一点。

至于诸胡酋各自女儿进献的话,我大唐公主外嫁还讲究陪嫁汤沐邑呢,你们就出个人,寒碜谁呢?

此前彼此乏于接触,除了官方书令交流,李潼也不好贸然接触那些胡酋。真要索求过甚,闹大了就是国际纠纷。

现在咱们是就色论事,我的要求你们不答应也没关系,无非是我没有面子而已,难道我还能因为丢了点面子就堵门攻打你们?

你们进献女子,无非也是想跟我维持一个正面的来往,就算弄巧成拙得罪了我,不是大事,大不了大家不做朋友。

话说回来,我就算忍不下这口气挥兵干你们一下,无非一场桃色纠纷,也不是我大唐恃强凌弱,非要对弱胡赶尽杀绝。老子堂堂大唐宗室、少壮亲王,偶尔做点意气之争,但也不至于上升到改变大唐整体宽容的羁縻政策的地步。

黑齿常之听到这里,一时间真是没话说了。一直等到雍王殿下入室休息,他才忍不住凑近雍王殿下的心腹郭达,低声询问道:“请问郭将军,殿下于女色、这个……我绝不是要窥探殿下私隐,只不过诸美绕廊……”

他努力斟酌着用词,但还是觉得言不能尽义。

能被诸胡族征选献上的胡姬,自是美艳迷人,可面对这么多的诸胡佳姝,雍王殿下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纵情声色,居然是想利用这些女子们继续敲诈她们各自背后的胡族,这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殿下于京中早已纳妃,王妃出身荥阳郑氏名门,端庄得体,乃圣皇陛下亲自选聘。并有两位孺人,与殿下相知情深。卑职不敢妄论尊贵,但诸胡女露艳俗媚,殿下心境高洁清雅,又怎么会轻易受此浅俗蒙蔽!”

郭达半是自豪、半是钦佩的回答道,他对黑齿常之这个战功赫赫的大将也颇有钦佩,所以才继续说道:“殿下器量宏大,诸事明察明断,我等任事者恭在于事,但能恪尽职守,便也无需惊惧余者失于周全。”

黑齿常之听完后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算是对雍王殿下有了更多的认识,益发觉得自己所遇得人。至于那诸胡佳姝,也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在州府内城里另辟院舍,暂时收养起来。

那诸胡女子得此待遇,不免大感失望。

最初她们被选作进献给大唐贵人的礼货,心中自然难免惶恐,有种身世飘零的无助凄凉感,当然内心里也是不乏期待。

在她们这些诸胡部族中,强大富足的大唐便是天国一般的存在,及见那位大王丰神俊雅,甚至就连河源军的杀神统帅都只能恭在身后、奴仆事之,心中更是钦慕无比,渴望能得侍左右。

“我父是湟源莫贺南州都督,所部羌民七千帐,雍王殿下如果肯收留,父兄都愿做殿下帐前最勇武的斗士!”

眼见雍王亲卫们上前驱赶她们转往别庭安置,其中一个佩饰华美、金银满身、更兼丰满浓艳的胡姬忍不住大声呼喊道,站在廊前不愿离去,只盼能够引起那位尊贵英俊的雍王殿下对她更多关注。

听到这喧闹声,黑齿常之扶刀上前,沉声道:“殿下若不收纳你,难道你父兄就拒受王命?拙妇噤声!若扰殿下休息,不独你性命难有,我更要亲入胡州擒你父兄!”

叫嚷的胡姬闻言后顿时噤若寒蝉,至于其他胡姬们则更加的不敢发声,垂首默默离开此处。

李潼这一夜倒是睡得很香甜,本就远来疲惫,跟河源众将士宴会时又小酌几杯,入房后沾榻即眠,只是醒来的时候,天色仍然没有完全放亮。

带着一丝睡眼惺忪的茫然,李潼扶榻而起,早已恭候在外间的婢女闻声后急忙奉上醒酒生津的茗茶。

昨日宴席中,李潼便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河源众将多嗜茶,几乎是人人必备的饮品。饮茶的风尚,竟然比内陆的两京还要风靡。

这大概也跟边地的饮食结构有关,肉食肥腻、乳品多膻,所以对于茶叶需求更大。由陇右推及吐蕃,可知吐蕃高原上对茶叶这一商品的需求同样不小。

后世多有研究茶马古道,通常认为茶叶大兴于高原应该是在隋唐之际,因为围绕吐蕃核心区域的逻娑周边考古没有发现隋唐以前的茶饮痕迹。但事实上,在高原的象雄地区所发现,却将这一历史推前几百年,发现汉时丝绸之路的茶叶痕迹。

如此发现也符合高原的发展历史,吐蕃如今虽然强大一时,但在几十年前,还仅仅只是高原上三雄并立的最弱势一方,是山南雅砻的部落联盟。

一直到了松赞干布时期才迁都逻娑城,先后平定了孙波与象雄,成为高原霸主。而也一直到此时,逻娑区域才成为高原政治中心,在此之前当然不会有太多文明痕迹残留。

李潼心里想着这些故事,推门行出房间。时下虽然已经到了初春,但陇右昼夜温差仍然极大,持戈宿卫于廊内的众甲士俱都甲衣凝霜。

李潼抬手让宿卫将士们卸甲休息,并对黑齿常之说道:“燕国公宿卫整夜,不如巡察诸事暂且延后一天。”

“身在戎旅,卧冰宿雪只是寻常,更何况只是区区在庭宿卫,不必延期。”

黑齿常之抬手拍了拍甲衣上的凝霜,然后又说道:“钦陵长居海西伏俟城,鄯州声讯短期难至,可若知殿下巡边,其若提兵布陈于边,殿下行止未必能够从容。”

伏俟城即就是原吐谷浑王城,位于青海的西部,距离鄯州所在的河源倒是还有一段距离。

听到黑齿常之这么说,李潼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虽然想亲临前线看一看大唐与吐蕃交战的前线,但也不想因为自己一人出行便影响整个大军的布防,那就只能趁着这股空当出行巡视一番。

趁着雍王用餐之际,黑齿常之也退下去稍作换装,顺便整顿一下出行队伍。当其返回时,又顺手呈上一份籍簿,并说道:“这便是昨日献色诸部集录。”

除了一开始稍觉惊艳,如果不是黑齿常之,李潼都忽略了这一茬。闻言后他便接过籍册翻了一翻,并吩咐道:“留意一下没有进献的那些胡州。”

我享不享用是我的事,但你如果不献,那问题挺大。至于后续具体的操作,李潼眼下对陇边局势所知还只是众人陈述,需要了解更多之后再作商讨。

用餐之后,他也不再逗留,起身披甲便在众军将甲士们拱卫之下,向河源军前线而去。

第0594章 百年血泪,聚此一岭

鄯州古称西平郡,地傍吐谷浑,距离青海已经非常近。至于河源军,顾名思义,即就是驻守在大河源头的军队。

鄯城乃是鄯州的州城,至于河源军的驻地则位于更西侧的湟源,彼此之间距离有六七十多里。由于道路所经主要都是湟水谷地,所以地势平坦开阔,路途行走起来并不崎岖。

李潼在黑齿常之等人拥从下,沿着湟水策马西行。此境虽然并不属于真正的高原范围,但低气压仍然带来一种明显的气喘感觉,在这样的环境下活动,人马气力消耗都会加倍。

不过李潼只是策马游行,也没有沉重的披甲负累,些许不适还不足以影响行动,且渐渐的就适应起来,呼吸频率归为平常。

行途中,李潼看到湟水水势颇为汹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春汛的气势。而在湟水河谷周边,则存在着大片已经经过开垦的土地,此时的田野中,正不乏役卒在辛勤耕作着。

如此一幕幕画面收入眼底,倒让李潼颇感意外,抛开与内陆有着明显差异的气候,他眼下所见河源周边,无论是水文环境还是耕地资源,都不逊于内地,甚至还隐隐超过关中有些地区,大异于此前对陇右边地的刻板印象。

“数水源出青海,境中又有多座雪山,春夏回暖,雪水消融,河渠灌满,自然能守营田之力。”

黑齿常之顺着雍王殿下视野所及讲述道,战争不只限于刀兵弓马,所以今次雍王出巡也不只限于各路烽堡,他也在沿途将河源军各种经营情况稍作讲述:“往昔此境累年屯垦,营田五千余顷,年收五百万斛,不独河源军足用,陇边各境也都大受裨益……”

讲起过往的成绩,黑齿常之也不乏自豪。

河源军是他筚路蓝缕、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么说毫不为过,此地镇守军卒是他在承风岭之战中逆势夜袭、舍命反攻才从吐谷浑境中带回鄯州。

而当时的朝廷能够给予的实际支援也实在有限,当时河源驻军甚至饥困到需要一边樵采渔猎,一边抵抗吐蕃不断的进攻。

稍得立足,第二年吐蕃便又向河源发起猛烈进攻,当时黑齿常之在良非川以寡敌众,大败蕃军,斩获丰盛,如此才稳定住河源形势。

斩获的那一批军资便成了河源军经营的根本,基于此黑齿常之在河源深刻经营,且耕且戍,并结合地势营建烽堡七十余座,用以组成一个完整的防控体系。

自此之后,蕃马不敢大举东进数年之久。一直到了垂拱年间,朝廷征调黑齿常之归朝平定徐敬业之乱,两国之间都没有再发生大规模的战事。

论钦陵虽然号为吐蕃军神,但在面对黑齿常之,仍然不敢轻动窥探之念。可以说,如果没有黑齿常之与河源军,那么在经历了大非川与承风岭两次大败,二十多万唐军饮恨青海之南,那在与吐蕃的交锋中,大唐真是颜面无存。

一路上,黑齿常之浅述故事,李潼则洗耳恭听,并不觉得黑齿常之是在刻意卖弄。当然就算是卖弄,他也有这样的资本。

同时李潼心里不免感慨,他爷爷李治这个皇帝前半生做的真是所有帝王梦寐以求的状态,继承了贞观遗泽,在内控制权臣,对外攻灭强国,可以说是恣意至极。

可这一切持续到大非川之战便戛然而止,吐蕃势力壮大、已经难以遏制,国内穷兵黩武、极尽扩张之后的各种弊病也纷纷爆发出来。

包括李治自己,也身受病痛折磨,妻子尾大不掉,储君屡屡翻车。以至于李治再也没有了此前那种威猛的莽劲儿,大非川一战后休养足足将近十年,终于到了仪凤年间,适逢吐蕃赞普去世,才再次发兵攻入吐谷浑,结果所托非人、以李敬玄书生点兵,遭遇了一场比大非川还要更加惨烈的承风岭之败。

接连两次大败,李治与大唐帝国都颓势显露,以至于之后不久,突厥便死灰复燃,叛起漠南。前半生意气风发、风光无限,后半身病体衰弱、内忧外患。若是没有后继的延续,李治与隋炀帝的人生历程倒是颇有相似。

“九曲、湟源等境水草丰美,不逊关中,唯一可憾者便是耕不足年。若是七月之前谷米不能入仓,则只能饥寒盼暖。卑职此前所困,便在于河源积储所耗无几,若再误今春农事,则后事更加艰难……”

胡地八月非飞雪,耕收期过于短暂,是制约农事发展的一大因素。

尽管黑齿常之离任之后,继任的娄师德在原本的屯垦基础上再作增益,使得河源军全盛时期屯垦规模达到七千余顷,耕地更是横跨湟源、洮水,大益民生军事。

但再丰厚的积储也耐不住几场大战的消耗,朝廷在西域的经营极大耗空了河源军的储蓄。

娄师德归朝之后,河源军屯垦失治,再加上吐蕃论钦陵已经解决了其兄被杀的内乱,再次返回青海坐镇,加大了对河源的侵犯力度。等到黑齿常之再次回到河源坐镇时,原本的屯垦规模已经被压缩一半有余,到了今年若再失耕,则将有无以为继之危。

所以此前,无论是哪一方使者来联络黑齿常之,他都要问一问对吐蕃的策略,就是不愿看到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河源军被抛弃。而最终,只有雍王表示出了对河源军的大力支持,更亲自率引大军、押送物资登陇。

一行人走走停停,上午时分便抵达了河源军驻地所在的湟源城。不同于鄯城的喧哗热闹,湟源此地氛围就显得肃杀得多,进出人马刀甲齐备,一路上岗哨盘查。

“湟源虽然号是河源军驻地,但大军齐聚于此的时间却不多。由此西出,三十里外便是赤岭,赤岭东西便是两国纠杀所在,几乎无日不战。”

顺着黑齿常之所指的方向,李潼极目望去,看到地平线逐渐攀高,已经不复一马平川。今日阴云薄积,视野不算多好,但仍然能够看到峰岭雪顶与天上漂浮的云层依稀相接。

一行人入城之际,城外营前却有喧哗声传来,几名甲衣凌乱、血迹斑斑的甲士正围堵住营中军需官大声喝骂道:“老子麻岗岭烽堡越年以来,劈杀蕃贼近百,今日为贼所寇,十几人重伤待治,你们这些军贼敢说无药?”

李潼见状,正待转步走过去,却被黑齿常之给制止了:“此境已非万全,殿下轻易还是不要现身。”

“营中储蓄已经这么艰难了?”

看着几名刚从前线退回的勇士们虎目泛泪,李潼情有不忍,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所储尚可支月用,但是要封仓备战,不知来日战烈几何,有备无患。”

黑齿常之见雍王还待张口,又继续说道:“殿下仁恩体恤,但关内军资一日不抵湟源,仓舍一日不可轻开!”

河源前线攻防战事的惨烈远超李潼此前认知,他也远做不到铁石心肠,能对敌人凶狠,但却不忍见自家将士濒死难救。不过他也不会轻易质疑黑齿常之的决定,只是掩面而走,心中的责任感却变得越发沉重。

“若吐谷浑不失,陇右情势不至于如此危困!”

黑齿常之这一感慨,李潼也有认知,但终究还是基于纸上谈兵的概括,没有太过深刻的感受。当一行人在湟源大营中短作休息然后抵达赤岭烽堡时,李潼才真正感受到这句话所蕴含的意义是多么沉重。

赤岭即就是吐谷浑与大唐陇右的地理分界线,峰峦耸起绵延数百里,东面便是陇右的鄯州,西侧则就是青海海东地区。

在赤岭山道中蜿蜒前行,途径一处烽堡下沿的山坡时,李潼还看到崎岖的山路碎石下仍有人体骨骼随意抛撒,只是不清楚战死此处的究竟是吐蕃人还是大唐将士。

此一类的痕迹在赤岭山道间比比皆是,数不胜数。最初李潼还颇有感慨,但渐渐的,对此已经有些麻木,只是一边艰难行走着,一边倾听黑齿常之的讲述。

“国之论者言及大非川、承风岭之败,无不扼腕叹息。但却不知,若赤岭为贼所据,若再求此败都已难得……”

黑齿常之一边行走着,一边讲述此边布防。河源军大军设在湟源,但真正防守的重点却是赤岭这一道山脉,只有如此,才能将吐蕃大军抗阻在西侧的吐谷浑境中,一旦突破赤岭的封锁,吐蕃军队便可全无阻滞的进攻陇右诸城,寇掠乡野。

原本吐谷浑横在两国之间,是作为重要的战略缓冲地存在。

可是随着吐蕃拿下了吐谷浑,战场的天平便向吐谷浑倾斜,双方往年两场大战,无论是大非川还是承风岭,都是发生在吐谷浑境中,换言之哪怕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大唐军队仍然没有进攻到吐蕃本土!

然而任由吐蕃侵占吐谷浑的恶果并不止于此,若局势仍然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未来的大唐将会为这个战略失误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时间将以百年为计!

登上一座峰岭之后,李潼环视四野,若有所思,然后便问道:“此境可有烽堡名为石堡城?”

第0595章 名将之姿,恭在行伍

石堡城就是位于赤岭山脉中的一座烽堡,之所以名传后世,就在于盛唐天宝年间,名将哥舒翰攻拔此城,牺牲数万大军而只俘获吐蕃四百余众的惊人战损比。

正因为如此夸张的战果,所以关于石堡城此战该不该打,后世也是为之千古磨牙。甚至就在当时,诗仙李白就作诗讥之: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认为石堡城一战只是哥舒翰博取功名利禄的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

当然,文人墨客的说法,听听就算了,哪怕他是诗仙。须知就在此前,李白还有诗吹捧哥舒翰“丈夫立身有如此,一呼三军皆披靡。卫青谩作大将军,白起真成一竖子”,在哥舒翰面前,卫青、白起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这也就是在古代诗歌文学自有其崇高地位,如果放在后世,这就是标准的说啥都会、干啥都废,只会瞎蹭热度的流量大V。

说他品格高吧,他跟随永王东巡作乱,还唱歌助兴,说他能力强吧,造反还他么失败了,他到底在乱军中干了啥也不清楚,反正那组《永王东巡歌》成了他从乱的铁证。

围绕石堡城一战的议论数不胜数,后世就还有种说法是哥舒翰应该对怛罗斯之战的失败负重要责任。因为就在石堡城之战的第三年便发生了怛罗斯之战,有人认为当时不打石堡城而将牺牲的几万陇右将士投入怛罗斯,此战便不会失败。

这说法也实在不好评价,大概认为怛罗斯就在陇右隔壁,几万陇右军抬抬脚就能到达参战。这要是可行,直接把安禄山提溜过去驱虎吞狼,不独怛罗斯之战能打赢,安史之乱都避免了。

石堡城之战,以后世眼光而言自然不该打,因为就算打下来了也没能完全挖掘出此战的重要战略价值。

因为就在之后几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乱的爆发彻底打乱了大唐帝国的各种布局,诸边大军回撤平叛,甚至就连整个陇右都被吐蕃趁机吞没,更不要说区区一座石堡城。

但人生来就是等死,也总不能说由生到死的任何行为都全无意义。

石堡城的战略意义绝对至关重要,经过盛唐多年持续不断的打击,大唐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从岭南到中亚、对吐蕃绵延近万里的战略封锁,石堡城的夺取就是为下一步反攻吐蕃而所作的准备。

这样一座重要的烽堡,李潼自然很关心,可是当他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自黑齿常之一下诸随同的河源军将校们俱都一脸迷茫。沉吟半晌后,黑齿常之才开口道:“殿下所言这处烽堡,不知何处听来?其位居地势如何?”

见众人如此反应,李潼隐隐感觉他这个问题似乎是闹了乌龙,但还是循着自己的记忆,将石堡城相关的地势环境讲述了一下。

如此诸将又是沉默片刻,突然才有一名兵长举手发言道:“殿下所言地势,似乎是东北处的白水沟,但那里地势虽险,却并无烽堡设置啊!”

大唐与吐蕃边境斗争激烈,局势须臾百变,当李潼见到河源军诸将都没有听过石堡城之名,便意识到可能这座烽堡眼下还不存在。

因此在听到那兵长所言后,他也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忍不住询问道:“或许是言者口误,闻者记错,不过白水沟那里,方不方便去看一眼?”

有了具体可知的地点,黑齿常之的记忆就鲜活了起来,闻言后便点头道:“白水沟地处赤岭东麓,本非吐蕃游弈之境,较之岭内还要更安全一些,自然可以去看一看。”

说完后,他便抬手示意刚才答话那名兵长头前带路,也算是给这个机警博识的兵长一个在雍王殿下面前表现的机会。

那兵长头前带路,对周遭地形非常熟悉,尽管山岭之间诸多崎岖岔口,甚至李潼都被绕晕了,他都能不假思索的择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