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至于契苾明,设想则要更加复杂一些。
一则来自雍王方面的压力,雍王有令此战概不留俘,就意味着一定要尽可能多消灭掉突厥入寇的有生力量,这就需要唐军掌握战场上绝对的控制权,据城而守虽然稳当,可一旦突厥势败溃散,来不及进行围歼剿灭。
二则就是要对河曲诸州进行震慑,突厥此番南来,虽然有借大唐内部动荡而趁火打劫的意思,但其部能长驱直入,沿途诸胡部羁縻州居然没有进行有效的牵制,这也暴露出河曲诸州这些胡部貌合神离,对大唐已经不复恭谨。
所以,契苾明今次就要取此堂皇之势,离城野战,干干脆脆的击溃乃至于围剿这群来犯之贼,从而对河曲诸州形成震慑,肃清那些各存诡谋的胡酋,重新梳理河曲之间的秩序。
契苾明虽然出身铁勒,但其父契苾何力少年时期便率部归唐,自此之后追从在太宗皇帝麾下,毕生功业成于大唐,而契苾明也同样如此。
铁勒诸部本就是一个松散联盟,通过上一代首领薛延陀被轻松抛弃就能看出来,彼此不过是因利苟合而已,这样的联盟又能有多大的感召力?
无论是出于各种考虑,契苾父子荣显于大唐庙堂之上,都远比在河朔塞边担任一个胡酋要好得多。因此在考虑河曲问题的时候,契苾明就是完全出于一个唐将的立场,不恭者需要震慑,乱法者需要诛杀!
在同袍们策应之下,契苾耸顺利的退出了战场,战袍染血但却不及卸甲,行至主帅旗纛之下叉手说道:“末将幸不辱命,引部出战,诛敌过半,归来复命!”
契苾明垂眼望向儿子,发现左肩微塌、血水洇透袍服,有心想问一问伤情如何,但既然身在军阵之前,也只将这一点怜意按捺不表,只是微微颔首道:“战法还算得宜,退后休整,稍作诊治。若无大碍,便归阵待命!”
说完后,契苾明便不再理会儿子,而是继续观察战场上的情况。
此时的战场中,双方各自投入几千人,整个战场已经容不下此前那种骑兵驰骋变阵的战法,在交战的核心地带,双方将士早已经弃马步战。而一旦被拉下了战马,突厥士卒的战斗力起码要被削弱三成。
虽然这些突厥精锐们也都配有坚硬的铠甲、锋利的长枪,乃至于还有弓刀之类其他的器械选择。但若讲到军械的复杂、各种战法的配合与变化,则完全不是唐军的对手。
一个标准的唐军主力士卒,除了基本的甲刀弓弩配给之外,还有多达十几种的武器选择。尽管负重所限,这些武器并不能全都携带上战场,但只要将官进行有意的调配,各类军卒搭配不同的武装,便能极大的丰富各种战斗环境下的战术选择。
唐军步战中,最经典的战法有拒马枪林,当年苏定方远征西突厥,傍河设阵、竖枪为林,配以弓弩强射,西突厥虽十万之众,竟不能破。还有陌刀战阵,入墙而进,排杀强敌。
今日战场上局势要更加复杂,双方虽然都是以骑兵出战,但是随着交战越发激烈、彼此逐渐增兵,战场上所留有的空间已经极小,容不下骑兵再机动往来,战马反而成了拖累。
双方各自弃马步战后,在短兵交接的过程中,长枪这种武器反而不利于杀敌。双方都是具甲精良,一旦不能破甲被敌人欺近,长枪不利回防。
尽管枪锋尖长、有破甲之效,但那是在有极大惯势加持的情况下,若只单凭臂力的摆幅,很难进行有效率的破甲杀敌。所以下马步战后,突厥士卒们多数选择战刀,这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备用武器。
但是反观唐军,选择就多了起来,其中有陌刀成阵者,排墙而进,作为战阵中的主力不断向前逼近着。突厥军中所用战刀,远不如陌刀如此势大浑厚,挡者披靡,战线被节节压缩。
若仅仅只是陌刀,也并不足以完全锁定优势。毕竟陌刀对使用者要求极高,本身又造价不菲,唐军投入战场不过两百陌刀手,为了将这两百人投入杀敌,前后动用两千多人加以配合。而为了确保陌刀阵不被冲散,两翼还要安排数量不少的跳荡兵。
至于拱卫陌刀阵的跳荡兵,便不是传统的刀盾战士了。横刀虽然也有一定的破甲效果,但总体而言并不太理想。
因知此战所对阵的突厥甲具不俗,所以唐军中携带许多破甲之器,诸如锤铛之类,乃至于行军扎营凿井所用的铁镐等器物,以求震荡杀敌。许多突厥军众被砸击得甲衣凹陷,表面看来或无明显伤处,但内里却被震荡得脏腑离位,呕血而亡。
最让突厥军众们感到惊骇的,是这些唐军之所以如此悍勇厮杀,好像是受了什么邪法加持。因为唐军每毙一人,口中便大呼一声“十缗”,多数突厥军众不知其意,但明显感觉到每当唐军如此喊出一声后,气势便壮大几分。
于是战场上,也有一些突厥军众抱着一试的心态,陡地学着唐军叫喊一声,但还在等待感受异力加持的时候,便被旁侧里唐军一锤砸翻在地。
“狗胆贼胡,吓了老子一跳!还以为误伤同袍……十缗!”
吼叫完毕后,那唐军甲士便继续向前奋勇杀敌。
“不准退!不准……”
突厥一方的大营中,见到己方在战场上的部卒们不断被向后逼退,一时间也是焦躁不已,乃至于想要亲自出营压阵督战。
战场上人马损失惨重,默啜自然收在眼底,但同时他也察觉到,若真单就兵力而言,似乎对面的唐军比他们突厥人马还要少一些,因为有的唐军将士在短暂回撤、稍作休整后,便继续投入作战,很明显是没有足够的预备力量。
但这一发现,作用并不大,因为在正面战场上,首战失利后,唐军便一直在压制着他们突厥部伍疯狂输出,随着伤亡增多,部卒们战斗意志也在快速下滑。
尽管还没有发生严重的溃败,但唐军向前推进的速度却越来越迅猛。特别唐军的战术搭配远胜突厥,战场上步骑结合,骑兵们除了拱卫步卒冲杀,彼此之间还会内外交替,骑兵接替步卒冲击正面的突厥,步卒则立枪如林、阻拦突厥游骑的靠近。
虽然眼下战场上突厥兵众们也是步骑掺杂,但更多的还是迫于战场环境,一部分人不得不下马应敌,但却并没有相应的战法搭配。
眼见再这样下去,战场上的部众们可能要被直接逼回河湾,届时再想冲杀出去那就困难多了。
于是默啜便又下令道:“继续增军,一定要冲破唐军的封锁!唐军兵力不多,几番恶战下来,肯定也将要力穷!”
然而他下令完毕后,却发现周遭回应声寥寥,再转头望去,才发现几名部落小酋都隐有不情愿流露。
“可汗,唐国大军围堵前路,本身又杀性旺盛,就算部族勇士全抛在这里,也未必能杀出啊!儿郎们都是部族里的少壮,难道真要派遣出去任由唐军屠杀?”
一名小酋壮着胆子说道:“营地里还有过千名的唐人俘虏和几千杂胡,咱们可以作为要挟,让唐国息兵放行啊!就算他们不爱惜人命,咱们还能出让一些财宝。再杀下去,唐人也要损失惨重,现在把人和财富退给他们,让他们放行……”
默啜闻言后,脸色霎时间变得阴郁无比,但在沉默片刻后,还是作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态度,指了指那名发声的小酋说道:“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就由你去见唐军将帅。”
第0579章 胡酋出降,突厥势崩
马岭坡下的战场上,厮杀仍在继续,而在这生死辗转之间,阳光已经逐渐攀升至中空。
“总管,末将请继续上阵!”
契苾耸在处理过伤势并稍作休息之后,便再次来到旗纛之下请战。
看着战场上仍然激烈厮杀的情形,契苾明面沉如水,只是微微颔首道:“可!”
讲到真实的军力对比,其实唐军还要劣于突厥军队,契苾明此番驰援原州,所率不过六千之众,而且几乎没有辅兵并辎重从行。但是反观突厥,尽管已经深入唐国境内,但却足有近万之众。
如果是驻守于马岭堡,哪怕突厥军众再多一倍,契苾明都可从容坐镇,据险而守,让贼军片甲不得逾越关山。
可是既然选择了野战,就等于放弃了唐军最大的优势,突厥军众在这种深入敌境、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本就具有豪掷性命、背水一战的觉悟,想要在野战中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无疑是加倍的艰难。
但是唐军所面对的敌人,不仅仅只是眼前这近万的突厥贼众,还有河曲周边诸多已经隐怀不恭的诸胡部伍,特别如今关内所面对的敌人并不只有远出来犯的突厥,还有虎视眈眈的吐蕃,唯有打出唐军高昂的士气,才能有效的压制住一些潜在的忧患,所以唐军唯有于此拙战,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
此时战场上,唐军所有投入战斗的部伍,起码已经经过了二休二战,但是突厥贼军仍然没有大肆崩溃的迹象。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仍然需要继续维持下去。
在一般人看来,突厥贼众深入唐国境内数千里之遥,客军作战、孤胆竞勇,尚且能与唐军胶着胜负,如此说来,唐国的确没有威风可夸。
但是,他们不会见到神都革命,不会见到西京动荡,不会见到大唐于此内忧外患之际仍要毅然围杀突厥贼军!
所以唐军需要一场无可挑剔的胜利,需要体现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置疑的威勇,而能够达成这一目标的,便就只有全歼这一路贼军。
其实经过几个时辰的鏖战,唐军的优势已经体现的极为明显,彼此厮杀战线,已经推进数里有余。除了战场正中央仍然胶着惨烈的战斗之外,外围一些骑兵游卒甚至已经能够巡游叩击到突厥河湾处的本阵。
取得这样的战果,突厥军众诚是陈尸遍野,而唐军也付出了颇为惨重的代价。契苾明所率五千军众至此,除了中军千人仍在蓄力待击之外,其余诸队损员也已经超过了一成有余。
这还是在唐军已经占据战场主导优势的情况下所造成的损失,突厥方面的损失则必然只多不少。战场上的最大凶险就在于必战,一旦双方都有不得不进行这场战斗的需求,那么战场就成为了一个绞肉机、成了一个吞噬人命的怪物。
无论战前双方统帅有着怎样的灵活计谋,但在正面的战场上,所比拼的唯有双方战卒的意志力。一旦哪一方承受不住如此惨烈的战斗,那就一定会输掉这一场战争!
眼望着负伤的儿子再次率队驰入战场,契苾明并没有更多的感触,他只是自己默默加披了战甲,并勒令中军那千余战卒再次做好投入战场的准备。
一旦中军这一路人马投入战斗,要么成为压垮突厥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战场上突厥局面彻底崩溃,要么通过这些有生力量的奋战,给整支大军撤离战场、退后休整争取时间,不会有第三种情况发生。
可当中军刚刚换装完毕,战场上的第三种局面便出现了。
河湾处突厥大营中突然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当军号声传入战场中的时候,不独仍在奋战的唐军将士们愣了一愣,就连早已经强弩之末、勉强支撑的突厥军众们也大感意外。
但军令就是军令,尽管突厥军众们倍感意外,但在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后,还是快速的收束部伍,逐步的向后方回缩。
“此战胜矣,中军出击!”
尽管契苾明也好奇突厥营中何以下此命令,毕竟战场上的突厥军众们虽然颓势明显、但仍在顽强抵抗,但一方鸣金收兵,自然便意味着斗志瓦解,这正是扩大战果的良时,所以披好甲胄的契苾明不待细思,即刻作出了指令。
中军千余将士,本已久蓄士力,在听到全军出击的命令后,顿时便纵马向战场驰行。
此时战场上的突厥军众,本来就已经维持艰难,所恃者无非一点背水而战、不斗即死的孤勇而已。但当听到退兵军令后,一时间就连这一点孤勇都快速消退,而唐军则是擂鼓再战。
两下军令截然相反,于是战场上本来还在僵持的战局便快速的向唐军倾斜,奋起余勇、继续追杀。至于突厥军众,则顽势瓦解,溃不成军,仅仅在这短途的撤军中,便丢下了近千条人命,而唐军前阵则直接逼临突厥河湾处的本阵之外!
且不说突厥军众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当唐军前路杀至突厥营阵之外的时候,一时间却难以再推进下去。
只见突厥营阵之外,有众多手无寸铁、素缟披麻的民众罗列于外。这些民众们一个个惶恐惊惧、泣不成声,虽然站在突厥军阵外,但一望可知俱是唐人生民!
“突厥贼徒真是该死!”
作为第二轮投入战场的军将,李葛此时也手提陌刀,冲杀在最前方,将见到突厥将他们所俘虏的唐人平民摆设在营阵之外,一时间也是目眦尽裂,恨声骂道。
此时契苾明也率领中军冲杀到了正前方,见到这一幕后,忙不迭下令勒军。并不是他妇人之仁,而是实在不忍、不敢号令将士屠刀挥向手无寸铁的唐人。
唐军勒势未久,对面的突厥营阵中很快便出现了新的变化,一名辫发密扎、头着金冠的突厥贵人率着十几人缟衣行出,手举白幡徘徊于阵前。
眼见到这一幕,唐军军阵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喝彩声。贞观以来,大唐军队便是此世最雄,对于此一类画面并不陌生,正是敌军已经斗志瓦解,出营投诚的标志。
“将人引入近前!”
尽管雍王殿下有令,此次作战概不留俘,但看到突厥营阵前那些哀号乞饶的民众时,契苾明在沉思良久之后,才下令说道。
很快,那一名突厥贵人便被引至契苾明面前,其人以大唐重礼再拜契苾明马前,并恭声说道:“突厥汗国梅录执失匪野鹘拜见大唐元帅大总管,仆奉颉跌利施可汗所命,出营再拜唐国天军,叩请王师宥我失礼之罪,复结同好,仁义为计,罢止兵戈!”
“一刻钟,释放所拘我大唐子民,逾时再攻!”
契苾明看了一眼拜在马前的这名突厥贵人,冷声说道。
那突厥梅录执失匪野鹘闻言后,脸色顿时一滞,还待复言争辩,但周遭众唐军却已经掣刀入前,神色多有不善。见状后,匪野鹘不敢再多说什么,唤来一名身后的随员,低声耳语几句,然后便将之遣回营地。
河湾营地中,默啜在听到部卒回报唐军统帅的条件后,默然片刻后便点头道:“将唐国俘虏放回!”
“可汗三思啊,唐军……”
其他几名胡部小酋闻言后,心里不免一慌,担心可汗这么轻易答应唐军诉求、唐军统帅一定会得寸进尺,继续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
然而默啜却不理会众人劝阻,只是说道:“放人!”
随着默啜一声令下,营垒前突厥士卒们放开了对那些唐人俘虏的管控约束。乍得自由,那些俘虏们自是欣喜若狂,发足狂奔,而唐军将士们也自发的放开道路,任由这些民众们逃回己方甲士们刀兵覆盖范围之内。
然而正在这时候,突厥营阵中却突然鼓角齐鸣,骚乱大生,许多刚刚返回营阵中的突厥士卒也为之惊起,骚乱难安。
而在突厥营阵核心,默啜的心腹将士们则陡然暴起,首先便将屠刀挥向围绕在可汗周围的那些本部族小酋们。许多突厥贵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身首异处。
“梅录匪野鹘,勾结唐军,欲害可汗!突厥勇士们,不愿自己性命、财富被梅录卖给唐国,各自逃命!”
默啜的亲信们一边追杀着那些本部胡酋们,一边大声叫嚷道。
至于默啜,则早在一些亲信们的拱护下,换下了醒目的衣袍装扮,转移到了营阵外围的位置。
随着突厥营阵暴动发生,原本稍稍平缓下来的局面再次波澜骤起。唐军由于要接收那些被俘的民众,合围之势稍有松缓。
此时的突厥军阵中,早已经是人心惶恐,不能成势,特别在眼见到本部贵人缟麻出降,更加忐忑于自己的命运。
若是往常,他们即便心怀不忿,怕也不得不接受向唐国投降的命运,可是现在,各自抢掠所得本就颇为丰厚,一旦投降唐军,唐军自然不会放任他们保留自己财富,此时不搏,则必人财两失。
所以那些突厥军众们便也自发的再次抄起兵刃,努力想要冲破唐军的封锁,乱战骤起,一时间局面大乱!
第0580章 犯我疆土,片甲不留
“围杀突厥贼众,不得纵走一人!”
契苾明本就没打算要与突厥善了,不过是顾忌那些唐人性命,此时俘虏已经接回,再见突厥阵势自崩,更无迟疑,再不理会那惶恐拜于马前的突厥梅录,直接再下杀令。
概不留俘,本就是唐军今次作战所接受的最高指令,所以尽管眼见突厥贵人出降,也并不有损战意。特别是在见到突厥贼众竟将大唐平民性命作为要挟的时候,心中更是愤懑难当,此时得闻中军号令,便再无顾忌,奋起余勇,直向突厥贼阵杀去。
突厥军众于战场败退,本就志穷,且败退回营阵不过短时,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重整部伍,又在此时营阵内部爆发内讧,士气更是一泄无疑。
或还凭着一点求生之念不愿屈服认命,奋起余力向四边冲杀,一时间有些地方倒也冲破了唐军的战阵封锁,逃往郊野之中。毕竟此地唐军不过五千之数,能够仗着势力压制突厥,但若说将突厥近万之众完全封锁围困,也很难做得到。
此时的默啜早已经换了一身寻常营卒的装扮,身边所追从也只有近百之众,此时游弋在营阵外围,窥得一方唐军封锁之势被冲散,便直率亲信从此处冲杀而出。
这一处唐军军众几百人,凡视野所见之敌,俱都迎头而上,挥刀劈砍。此时早已经溃不成势的突厥军众们,唯知拼命逃散,更难以军法勒令约束。这样的敌人,自然不是仍然战阵扎实的唐军对手,凡所当面,无不抛尸。
但人力毕竟有穷,就算唐军此际再怎么悍勇无敌,能够劈杀的唯有眼前之敌,但对于从更远处溃逃于外的突厥军众,则就追之不及、力有不逮。
默啜一行借了这短时间的混乱,成功冲出了唐军对此处战场的封锁,回首再望时,只见战场上唐军已经在有意识的收缩战线、挤压突厥军众的活动空间。
至于那些早已经丧失了军令约束的突厥军众们,则就挤在河湾处那渐显逼仄的空间中,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真正能够逃出战阵的,只是少数。
“可汗,还是从速离此,若唐军回身再追,更有大祸!”
跟随默啜一起冲出战场的野恭眼见默啜神情灰败,颇有流连不舍的意思,忙不迭开口劝道,并上前托起默啜坐骑的缰绳,便用力拖曳起来。
“今日之败,我必十倍奉还!”
默啜闻言后,脸上闪过一丝颇有痛苦的决绝,接着便挥起马鞭,直向战场东南方向遁逃而去。
他今次所以弃军而逃,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惜命,而是在听到几名部落小酋的劝谏后,意识到再恋战于此、已经很难再有好结果。
从实际的战力对比看来,此境突厥军众无疑是有着与唐军继续鏖战的能力,但默啜还是低估了那些突厥小酋们对于唐国发自肺腑的忌惮与畏惧。
几十年前的失败,让这些突厥贵人们至今不能释怀。眼下这些突厥贵人们,既有对先辈荣光的惋惜与追慕,又对结束突厥霸权的大唐既恨且畏。
这种复杂的心理,落实在实际行动中,那就是如果能有机会咬上唐国一口,这些突厥贵人们绝不惜力,人人乐此。可一旦面对唐国的打击报复,他们便惊慌得不能自已。
此番突厥南下,残杀俘虏了众多唐国的民众,更洗劫了唐国的府库,还煽动其许多内附胡部的动乱,这无疑是已经将唐国得罪到了极点,彼此之间已经完全的和气无存。
但就在这样的局面之下,那些部族小酋们居然还幻想着要与唐国进行谈判,以求活命,这样的想法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异想天开!
但无论这想法再怎么愚蠢,默啜却不能等闲视之,因为这是那些部落小酋们在生死关头真正的心意体现。
大概在他们看来,强大如颉利可汗,都要入唐蹈舞求活,他们这些部族小酋,本来也都是生活在唐国羁縻之内,偶因不忿,成为跳户出家的野狗,眼下再回到大唐管制之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唐国的羁縻边策,包容百族,早年间颉利可汗兵临渭北,逼迫唐国皇帝签订城下之盟,但在放弃自尊之后,仍能在唐国的庇护之下了此残生。这也是许多胡部虽然怨唐反唐,但在力有不支后又向唐国投降的一个原因。
当然若仅止于此,倒也不至于让默啜抛弃全军而轻装出逃。他甚至不需细思,便能勾勒出这些人内心里更进一步的想法。
唐国的羁縻政策虽然宽容,但也并非能够包容百罪。今次突厥入寇原州,的确是狠狠的得罪了大唐,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复国遗民在唐国眼中本就罪加一定。
因此想要活命,单单的投诚是不够的,还需要有更多的表现。作为突厥现任可汗又统军在此、而且力主此次入寇原州行动的默啜,自然就是这些人献给大唐朝廷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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