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18章

作者:衣冠正伦

相见之前,如此小心翼翼的布置,这是下意识将自己摆在了母亲的对立面上,这无疑会对李旦接下来继承他母亲的政治资产与威望极为不利。

无论此前是个什么情况,但现在母子才是一体,她们共同代表着皇权。可是现在看来,李旦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君,已经流露出一丝任人摆布的苗头,母子情的凉薄就通过这样一个细节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当然,李潼也明白,这并不能怪他四叔。

任是谁被如此长期的幽禁、玩弄,妻子被虐杀、亲故被迫害,自身性命都朝不保夕,而施加一系列迫害的还是自己母亲,没有幽愤至死,已经算是心性坚韧了,又怎么能不在心里埋下一个巨大的阴影?

就这么又过了一会儿,李旦才在几名大臣的拱从下登入殿堂。

李潼看到他四叔每往前迈动一步,身躯就无意识的佝偻一分,及至行入殿中,头颅更是已经深垂于胸前,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端坐在殿的女皇。至于他奶奶,嘴角的纹线则更加深刻,并随意瞥了李潼一眼。

“臣、参见圣皇陛下。”

行入殿中后,李旦弯腰作拜,其他几名大臣也都一同下拜道:“臣等参见陛下。”

武则天端坐殿堂中,等到众人参拜完毕,才举手指了指殿中空席并说道:“皇嗣入座吧。”

待到李旦步入席中坐定,武则天蓦地挥手一拍御案,并怒声道:“尔等诸卿,能不能告诉朕,魏王等弄权害政,伏诛当然。可是皇嗣安在苑中,为何要强行滋扰?”

听到武则天陡作厉呼,殿中群臣心弦都是一震,皇嗣也终于抬起头来望向母亲,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片刻后,狄仁杰才向前迈了一步,并正色沉声道:“禀陛下,臣等并非趁乱滋扰。魏王等才不当中人、功不配国恩,不恭臣节,不服伦情,荒诞失礼,昧于大义。圣皇治世,何以恶贼作大?追本溯源,在于春宫久虚。

皇嗣乃二圣嫡传,春秋正盛,志力久养,恪礼笃孝,实乃储备不二之选。应当不当,悖离人望,难免邪情滋生,奸计外露!事表之贼,除之则易,祸患之根,亦不可不察!所以臣等入叩皇嗣,讨问国务,此亦社稷相关,绝非失礼滋扰!”

“狄少卿所言,俱臣等心迹,惟陛下明察!”

狄仁杰讲完之后,登殿的大臣们也都纷纷以此作答。

听到群臣发声,武则天又默然片刻,接着转过头望向皇嗣并沉声道:“皇嗣也是这般想法?”

李旦下意识站起身,弯腰拱手道:“臣、臣世务久疏,不敢畅论国计。但魏王等行为之恶劣,虽久居禁中,亦有所耳闻。此番南省诸公并宗家少勇并力诛贼,匡扶正道,臣不敢窃功自美,但陛下如欲追究不请之罪,臣、儿愿一身领之,只求阿母不要见罪这一份皎皎不污之贞节!”

听到皇嗣这番回答,武则天眉头下意识抖了一抖,继而便冷笑起来:“朕号为天下之主,私情的眷顾竟不为内外所容。本意只是对门中几个亲徒偏爱纵容了一些,却不意竟是挟持世道同污的昏庸?”

听到这里,不独李旦出席下跪,李潼也忙不迭退入臣班、口称请罪。

这时候,老臣欧阳通又发声道:“陛下在公诚为天下之主,在庭则人伦之本,儿孙俱居近侍奉,本不必私情眷顾侫幸之徒。家国、天皇之所托也,秩序井然,岂邪流瓜葛之属能作轻窥?

魏王等所以罪在应诛,便在于恃弄论义,践踏秩序,世道未为所污,唯陛下神圣之名受累不浅。皇嗣、代王,俱宗家美器,远非魏王等庸才可比,施爱血亲,菽水尽欢,天下称羡!”

“欧卿所论,诚是德言。”

好一会儿之后,武则天才蓦地长叹一声,指着欧阳通说道。

接着,她又指着李旦示意他入前来,并继续说道:“母子之间,自应畅所欲言。皇嗣内秀不表,母子相知,不免艰难。所以号以为嗣,寄意深刻,难道你还不能有领会吗?”

“儿、儿……惭愧!阿母厚爱,已在不言,儿却自惭情怯,未能……”

李旦听到这话,忙不迭又跪在御案一旁,抽噎着悲不成调。

李潼眼见到这一幕,不免心中暗叹,他这奶奶真是把他四叔拿捏得死死的。

“魏王等恃恩弄权,扰乱社稷,朕之过也。幸在家庭有少壮肱骨,朝中多忠义之士。制凤阁内史李昭德推查诸王罪实,已伏诛者明列罪过,敕告朝野,未发者深查罪隐,宣付刑司。”

武则天从御席上站起身,并将皇嗣拉起与自己并立一处,继续说道:“司礼卿欧阳通忠君明礼、体格端庄,授春官尚书并入事政事堂,即日督造册礼,引皇嗣回归东宫。余事诸大臣量裁,分付有司。”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要跟群臣商量的意思,似乎是要打算就此定论。

但这样一个结果,群臣显然不能接受。几乎在武则天话音刚落,狄仁杰等群臣已经再次作拜,口中说道:“功则赏,罪则惩,国之大体。唯慈唯孝,唯恕唯悌,家之道义。皇嗣,天皇之爱子,天下,唐家之基业。天皇遗诏,授事陛下,子、业相托,臣等亦恭在遗命!

此番诛杀贼王,所以成事,在于天意人心所指!皇嗣年齿已长,但却久在事外,虽有仁德之名,苦无治事之功。若皇嗣羸弱不器,诚非天人所望,臣等亦恭事陛下,以待宗家能托大器者!

方今朝廷锄奸,皇嗣已经在事,志力都有凸显,朝士群声赞叹,此陛下至德也!满朝唐家忠骨,思念天皇嗣息,陛下忍夺人愿,使皇嗣再隐人前?”

此言一出,整座殿堂中已经是鸦雀无声。甚至就连李潼,都没有想到狄仁杰他们为了逼宫夺权,竟然能够激进到这一步。

他抬头看一眼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的武则天,又看看仍在叩请的狄仁杰等人,起身扶剑,指望皇嗣正色道:“昨夜至今,刀兵阵仗演于宫苑之内,虽壮年者亦不免恐惧余悸。臣虽自恃筋骨少壮,重甲竟夜覆身,难免体貌疲惫。恩亲忧怅,饮食俱废,发不沾枕,只为护持大局不崩!

含辛茹苦,慈功绝非短年,岂能一言抹杀!臣庭私幼子,不学无术,但此身所有,俱在恩亲,若大义不容私情,人望刻薄伦理,结草衔环,即在此日!”

随着李潼起身发言,殿堂中气氛又是一凝,外堂坐于厢内的麹崇裕听到代王传出殿堂外的余声,很快也持刀站起,身后羽林军阵型为之一束。

李旦听到这一番话后,脸色也是变幻不定,片刻后自退一步,向着李潼颔首道:“宫室弄戈,憾不能披甲入宿,幸在宗家少壮当事,却乱于墙外,我也得此庇护。代王大功,可歌可表。某虽痴长,亦不敢争美。草环同作结衔,不再让代王孤情难振。人望不该夺于人情,为此可以喑声!”

“好、好!朕有佳儿,朕有佳孙!得此深情享受,何吝分事授之!”

武则天在默然许久之后,先是握起了皇嗣的手腕,又行下殿堂,抓起李潼扶剑的手,面向群臣笑语道:“子孙如此,卿等羡否?”

“天恩眷顾,子孙孝顺,宗家长福,臣等为陛下贺!”

群臣再拜作贺,接着更是起身蹈舞,氛围一时间转为欢快起来,原本的凝重气氛也渐渐消失无存。

一番喜乐之后,武则天终究还是改变了初衷,没有让皇嗣止于就封东宫,而是直接制令皇嗣监国。并以代王为都畿道大总管,统领洛州、陕州、汝州、郑州、怀州等诸州军事,殿中监、右羽林大将军并千骑使如故。

这样的安排,基本上是把政权、军权分授儿孙。这样一个结果,群臣也都表示赞同,虽然各自都有一些不满,但明显只有这样安排,局面才能维系下去。

从李潼而言,他当然是不怎么希望皇嗣直接监国。虽然这个结果也难避免,但如果能拖上十天半个月当然是好。

对于一些外界力量而言,这起码意味着皇嗣监国乃至于继统,仍然是有极大阻力的,做不到一蹴而就。这在接下来的长期博弈中,就可以加以利用了。

但同样他也明白,久屈之下、必有伸张。此夜事变,北衙的整体易帜,与南衙矛盾重重的现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这些南省大臣们危机感十足。势力方面,短期内很难扭转,那就要全力搏求一个名份,如此才能保证朝廷内的平衡被打破。

而有关李潼都畿道大总管的任命,当然也会让大臣们有些不满。他们当然能够想到,代王在事变中发挥出如此惊人的作用,接下来的权势肯定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但河洛之间所有武装力量全都掌握在手,仍然是有些吓人的。

虽然这个都畿道大总管并不能直接调控两衙军力,但是代王本身就统率北衙军力,如今又有了对近畿诸众府兵的控制力,也会给南衙接下来的军力整合带来极大影响。

代王如此势大,还不如让他直接进入政事堂呢,起码南省事权自有制度的约束,代王也很难做到一家独大、政权独揽。

但这个结果,他们又不得不接受,没见到当他们在殿堂中直言逼宫时,代王也毫不示弱的表示要结草衔环给他们下绊子了。

政治就是要互相妥协,否则便维系不下去,只能再恶斗一场。

起码在武家几王刚刚歇菜的当下,朝野之间所积聚的戾气已经暂时得到了发泄,接下来一段时间,谁再要不想过安生日子而刻意找事,那肯定就是失道者寡助,自己折腾自己。

西上阁这场会谈,算是暂时达成了共识,给接下来的秩序恢复奠定了基调。武则天将政权交给了儿子,军权则给了孙子,摆出了一副要颐养天年的姿态,借着便下令要移居上阳宫。

对此,刚刚获得监国权的李旦又跪在御案前,痛哭流涕的劝阻。一则眼下深冬时节,逼迫老母亲搬家去别宫居住,实在不是孝行。二则北衙禁军都还掌握在侄子手里,就算老娘给他腾出了地方,他也不敢住进来啊!

所以最终,还是决定皇嗣暂居上阳宫处理国务,圣皇则仍居大内。

几道制书接连发出之后,朝廷百司再次恢复了运作。特别皇嗣得以出宫监国的消息传出之后,的确是让南省诸众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松懈下来。

当李潼引众将皇嗣一行送达则天门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皇城里奔走告贺之声,心里不免酸溜溜的,并忍不住想象如果他跟他奶奶再强硬一些,继续将皇嗣扣留在深宫中而以他为皇太孙的话,这些朝士们又会是怎样一个反应?

皇嗣刚刚露面于则天门处,群臣便蜂拥而上、趋行至前,拜贺山呼。那副喜庆的样子,更让李潼有些吃醋,也不知这些人究竟傻乐个啥,搞得他们跟皇嗣挺熟似的。

但无论如何,皇嗣监国总是意味着世道将要踏上一个新的局面,就连李潼这种心里憋着坏、没打什么好主意的人,想到这一点都不免有些激动,也实在不怪朝士们对此欢呼雀跃了。

“宗庙得以逆势重振,代王真是功伟!”

眼见到群臣拜伏于则天门前,皇嗣脸上也流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并向后转身,拉着李潼站在他的身边,一起迎接群臣祝贺。

李潼也并没有拒绝这一待遇,毕竟他这会儿心里其实也是挺自豪的,如果指望你们老哥俩儿,事情还有得折腾呢。

不过站立片刻后,他便主动侧身避开,并对皇嗣拱手道:“国统回归正道,乃是众望所归。臣于事中,唯孤胆薄力强逞而已,家国之重,仍赖长者。身当宿卫,不便送远,臣于此门,静候制敕。”

李旦看着这个侄子,眼中的欣赏也是发自肺腑,举起手来拍拍李潼的肩膀,语调则就有些伤感:“光宅以来,宗家多有乖戾之事。但代、慎之你,却能一身担当宗家人情的体面,往年举止不能从容,但从此之后,盼我叔侄能够推心置腹,不使人间再笑天家薄情!”

“君上推仁崇义,宗家之幸,社稷之幸,臣沐此恩,亦是大幸!”

李潼再退后施礼,然后便目送皇嗣在群臣并南衙将士们的簇拥之下,自皇城而南,出端门往上阳宫而去。

第0475章 带甲之士,俱仰代王

平心而论,李旦真是一个不错的人,起码李潼对于这个四叔并没有什么太过恶劣的印象。

虽然他跟这个四叔接触不多,而李旦绝大多数时间也只是一个富贵兼苦逼的宅男形象,但仅仅只是有限的几次接触,李潼便觉得这个叔叔并不是一个心机太重的人。

当然也谈不上对人坦诚相待,毕竟身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如果不懂得掩饰情绪,那就不是率直,而是天真了。李潼只是觉得,他这个叔叔在跟人接触的时候并没有太强的功利心,或者说把利弊盘算的很精明。

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在此之前,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益冲突。总之,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环境中,李旦倒颇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不像是李治跟武则天的儿子。未必是傻白甜,只能说有底线。

如果可以的话,李潼倒是挺愿意跟他四叔做朋友。毕竟跟他日常接触的其他人,如他奶奶、他姑姑以及满朝大臣相比,跟他四叔相处起来要更轻松一些。

但李潼也明白,这个可能很小。眼下他四叔已经受命监国,但大臣们肯定并不满足于此,名不正则言不顺,接下来肯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再向上拱一步。

皇帝便是天命所归的至尊,抛开一些君权神授的政治哲学,哪怕在现实处境中,皇帝作为一个人的感情之类都是次要的,更多的是体现了一个政权某一阶段的政治诉求与利害关系,至于其本身人格,必然是要受到压制。

所以未来决定李潼跟他四叔之间关系的,并不在于两人各自态度如何,而取决于局势的发展。李旦作为监国,法礼上比李潼更进一步,但也天然要面对、承受一些固定的问题,至于李潼,则就主观能动性要更高一些,进退都不失余地。

等到皇嗣一行走远,李潼也并没有立即返回北门,而是站在则天门内侧,抬手招了招,示意留守此处的薛讷入前来说说话。

“前夜一场惊变,非将军等忠勇之士捐身诸事,诸国贼也难轻松诛定,辛苦了。”

等到薛讷入前来,李潼不乏嘉许的对他点头说道。

薛讷闻言后则摇摇头,同时叉手道:“卑职惭愧,实在不敢当殿下如此称赞。虽有奋勇之心,可惜力有未逮,言则杀贼壮举,却无滴血沾身,只是往来奔走,一番徒劳……”

讲到这里,薛讷语调中多有失落。

他本是受李昭德推荐加入事中,本身又在南衙重要的右卫当中供事,昨夜便负责则天门的防守,可以说是在南省方面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而其本身既然已经决定加入进来,当然也是忠勇无疑,希望能凭自己一番贡献得创殊功,所以在事前几次密谋会议中,薛讷也表现积极,次次不落,在细节方面提供了很多切实可行的思路。

不过由于豆卢钦望的入事,使得薛讷这个位置变得有些不再像此前那样重要,特别在事变当时,更是因为李昭德跟豆卢钦望矛盾爆发,负气之下,李昭德提前将薛讷引走。

当然就算薛讷当时没有走,按照接下来豆卢钦望的表现,也绝对不会有什么表现的机会,豆卢钦望一定会以自己的亲信党徒取代薛讷守住则天门这一要害门户。

接下来的事变过程中,薛讷只是跟随李昭德于则天门往来大业门一遭,正如其人所言,往来奔走,一番徒劳。

就算接下来又发生诛杀豆卢钦望的逆转,但当时是由太平公主主持,薛讷及其麾下甲士们只是充当了门将的角色。

李昭德于西上阁复相之前,由于本身尴尬的身份,基本上已经被狄仁杰并众朝士们给排挤的边缘化。右监门卫将军李道广还因为出身关陇的缘故,被安排巡防皇城诸门。

至于薛讷这个本来应该是宫变的核心人物,则就彻底的无人问津。当皇嗣前往西上阁拜见圣皇、达成谅解的时候,甚至就连原本麾下的军士都被征调一空。

尽管接下来由于圣皇制授李昭德复相,李昭德的处境又发生逆转,但时间毕竟太短了。而且李昭德接下来还要忙于皇嗣入住上阳宫等要事,只来得及将李道广安排负责上阳宫宿卫事宜,暂时还没有关注到薛讷。

因此眼下的薛讷,只能按照原本的宿卫计划,暂时留直于则天门。

往常这个位置自然重要,可是现在圣皇在居内宫,一应安全事务都由北衙负责。皇嗣则入住上阳宫并执行监国,接下来群臣肯定都要往上阳宫去奏议国事。

所以在接下来这段过渡期,则天门就会沦落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尴尬存在,这也意味着薛讷处境将会如此。

就算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毕竟李昭德眼下乃是南省第一人,且其人归都之际举荐两人便有一个薛讷,可见薛讷与其交情匪浅,一旦手头事务有了一个头绪,肯定就会对薛讷进行调整。

但是这种提拔,仅仅只是意味着李昭德个人对薛讷的赏识,至于薛讷本身的参事之功,则就难以体现出来。因此薛讷眼下的失落,也真是无从掩饰。

“此夜用事,阴云退散,正道重归,凡于事之众,又怎么会是徒劳无功。”

李潼对薛讷印象不错,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其人出身将门。之前几次事前的聚会,都由李湛代表他出席,回来将事情详作讲述,薛讷的积极态度自然也在言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心怀大义同时又渴求上进,希望能够重振家门的人,也正是李潼眼下所急需的人才。

李潼在这场事变中,拿到了整个都畿道的军权。但想要从容使用这份权力,并发挥出其该有的效用,当然也需要有一批跟随他的将领。

薛讷参事而无功,眼下正是满心失落,也正是拉拢其人的好时机。尽管薛讷是由李昭德举荐入事,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其人只能跟李昭德一条道走到黑。甚至正因为这一层关系,李潼才决定立刻下手挖墙脚。

刚才虽然群臣在则天门前对皇嗣叩拜山呼,但也并不意味着就是完全处于对李旦个人的拥戴。他们此番情绪外露,更多的是对权归李唐、可以结束武周一朝种种恐怖政斗迫害的期待。

至于李旦的个人威望要重新树立起来,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毕竟其人上台便是作为一个傀儡,根本就没有一日独立处理过什么国事。而且如果严格说起来,李旦本身还是一个亡国之君,唐家社稷是在他在位期间被窃夺。

诚然李旦身上是有着大义的名份,但李潼身上也有啊,只是并不如李旦那么笃定明确。

但除了李昭德、狄仁杰这种级别的大臣已经有了一个要限制代王权柄的概念,在众多时流心目中,他作为李家血脉、天皇嫡孙,同样也是光复社稷的大功臣!

起码在李潼跟他四叔矛盾积累、达到针锋相对,立场与路线之争已经极为明显之前,对于许多时流而言,其实并不存在路线选择问题。

果然,当薛讷听到代王此番言语安慰,脸色略有好转,并又抱拳道:“多谢殿下嘉言勉励,卑职眼下只憾力未能尽以至于功未能著。但殿下此夜实有定鼎之功,北门将士上下齐心、同声举义,也实在是令人钦佩至极!”

李潼听到这话后又笑一笑,但很快又叹息一声:“事实哪有绝对,北门之中同样不乏杂声,诸如右羽林阎知微,本身便是新承圣恩,却不能赤心相报,仍与国贼攸宁暗存勾连,不得不忍痛斩之。我如今新领右羽林,却先失臂助,营事不能从容掌握,也实在让人烦扰遗憾。”

薛讷听到这里,眉眼之间不由得异色流露,垂首片刻后抬头凝声道:“只可惜卑职资望浅薄,才力亦短,否则一定觍颜自献,分劳营细!”

“将军太谦虚了,眼下不过只是妖氛新除,但诸事仍然远未称定。但只要有忠志诚心,又何患没有用武之地?”

李潼听到薛讷也在热情回应他的暗示,便继续说道:“圣皇重事托我,自然要谨慎于事,不敢因为繁劳就轻付余者。但如果是薛将军,这并没有什么可迟疑的。我与将军,相知岂是短时,谋事于未发,推心置腹的托命之义,又怎么会轻易忘怀。将军既然有此志气,不妨与我直赴北门!”

“这、这……卑职、卑职实在,殿下如此垂青,一定倾力用事,还殿下以英明之称!”

薛讷闻言后,自是又惊又喜,虽然感受到代王的善意,却没想到这位殿下决定如此迅捷,乃至于直接就要将他带往北门,所以一时间激动之情也是溢于言表,心中的遗憾与失落一扫而空。

眼见薛讷如此表态,李潼也笑了起来。他倒并不觉得薛讷是望风使舵,本来是满怀的雄心壮志,结果事发时却被完全排斥在外,人生能得几次这样的机会?这当中巨大的失落感,本就不是旁人能够承受的。

再者就算薛讷跟李昭德交情不浅,能够同志于事,但也并不意味着就要至死不渝,若是凭着这一点交情就要锁死各自的前程路线,那也实在太霸道了,已经可以说是结党营私。

虽然眼下则天门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但南省皇城刚刚经历一番动荡,所以这里还是布置了近千南衙将士,毕竟皇城还是百司官署办公地。

见到代王对薛讷如此看重,几名在直的将领也都纷纷流露出羡慕之色。他们自然已知代王新的官职,乃是如今神都乃至于整个河洛之间的军方第一人,若此时能够投入到代王麾下,能够表现的机会自然大增。

“北门值宿事宜仍重,不暇走告南省相公,有劳将军稍后使员通报一声。”

与薛讷一拍即合之后,李潼又对近处一名禁军将领吩咐说道。

那将领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南省宰相们对此同不同意,那是他们与代王之间的话题,至于将领本身,当然是要给代王殿下这样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