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09章

作者:衣冠正伦

狄仁杰当然也明白他这个提议并不靠谱,听到两人全都反对,也就从善如流继续说道:“是我一时计狭,贪于短功了。不过皇嗣久在禁中,人不知其安危,为从速稳定人心,还是请皇嗣南省待命为上计。”

这话说完后,李昭德便点头道:“狄公此见确是稳重,若皇统都集禁中,外朝人情必将惊恐难定。”

说话间,他便与狄仁杰一同望向代王。

李潼对此早有预见,闻言后只是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道:“唯诚唯信,尚义尚勇。皇嗣居苑,我不敢轻涉其中,届时请二公任劳此事。魏王,我必除之!之后入宫拱从圣皇,须臾不离。”

听到李潼这么说,两人俱都抬手抱拳,并沉声道:“殿下尚义尚勇,负艰扶危,实在宗家之幸,国朝之幸!”

李潼闻言后则冷笑一声,然后又说道:“圣皇陛下赐我慎之,我铭感肺腑,不敢贪望虚荣亢尊。唯家国是重,不当二公如此盛赞。与其暗弱居上,不如清白于枝。

今日与二公捐身议论,不以性命为计,实在生平未有快意之事。若是执意亢行,今日情义将不复,恐二公渐为裴炎故事!”

两人听到这话,一时间神情都有尴尬,但也总算相信代王并不是虚言作伪,应该是颇具诚意。

李潼对玄武门怨念不是一天两天,但也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像他爷爷那种正常手段上位,都要通过废王立武等一系列的手段才能触摸到真正的权力。

他想要通过今次政变上位,不是没有可能,但上位之后所要面对的局面,即便不是傀儡,也不会好上多少。

起码眼前的李昭德与狄仁杰,就不是甘心打义务工的人,该要分给他们多少权力,他们才能甘心为自己所用?而这两人,也并不能代表世道全部。

他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点起事,原因是受不了他奶奶当国这种没有休止的权斗。可如果自己这样一个威望、资历不足的少君上位,权斗的烈度将会更高。

眼下他所掌握这点力量,冲冲玄武门还可以,想要震慑整个帝国,那纯属想多了。就眼下这俩战友,他就够呛能压得住。

别说眼下他们还根本没打算拱自己上位,就算是真的一心一意为自己服务,李潼都得考虑该引用哪一方势力入局来制衡乃至于弄死他们,答案就是没有。

起码现在上位的话,他必须要依靠几个老臣才能镇抚外州各地,而且这依靠力度必然不会小。因为现在他基本上是一点招都没有,要人没人,要威望没威望。

当然,李潼就更加不是会打义务工的人。与其当上几年傀儡,不如暂缓一步,获取更大的成长空间。

革周归唐,天下大定,那只能是做梦。

神龙革命后的局面就是一个证明,一群唐家老臣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当然是要分享一下胜利的果实,给谁多一点,给谁少一点,弄不好都是一个事故。

他四叔无论权势还是威望,较之他奶奶都不可同日而语,想要在当中取得一个平衡会更加困难。说一个最简单的,回西京他四叔都回不去。

对狄仁杰等大臣而言,老子们苦心孤诣,为了保你几次出生入死,结果却要回到西京让关陇人家摘桃子,你把我们当什么?真要回西京,神龙五王啥样他们就啥样!

而且,李潼还有一个倚仗,那就是他奶奶武则天。就算这一次促成归政李氏,武则天掌权几十年的影响也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

李昭德、狄仁杰包括魏元忠这些资望深厚的老臣,他们虽然有归唐的一面,但是如果彻底否定武则天,就等于在否定他们的过去。

至于李潼跟他奶奶的关系,或许会因为这次政变而有所改变,但无论出于哪一方面的考虑,李潼都必须要坚定不移的维持他奶奶的地位。

武则天想要维持荣养处境,李潼这个孙子也是她最大的依仗。如果时局能进入下一步,她们祖孙俩关系反而能变得纯粹一点,言之相依为命都不为过。

所以李潼这次政变的思路简单归纳,就是跟李昭德所说的“诛除诸武”,至于归政李唐,他不插手、不表态。

等到他四叔复位之后,趁着神都城还在角逐、消化胜利成果,快速抽身前往西京,占住他们李家这块祖地。

为了达成这一局面,他在神都城的谋算只是一部分,甚至都没动念把西京人事拉回神都。对于李昭德、狄仁杰等人而言,神都政变之后就是快速稳定局面,奉皇嗣归位,归政李唐,这就是他们政变的全部。

但对李潼来说,神都兵变继而西京民变,逐杀关陇旧族,一直等到他引兵前往关中定乱,这次政变才算基本完成。

与此同时,远在陇上的刘幽求,李潼已经传信给他,着他前往河源军去见黑齿常之,救命之恩报在此时。只要黑齿常之能按兵不动,关中就是李潼的囊中之物!

第0465章 大事将兴,和气无存

与两名唐家老臣见面之后,事情的准备节奏更快了几分。

此前的李潼还有几分孤军奋斗的意思,相关的人事布置还不敢做的过于明显,担心会被人瞧出端倪。

但是随着共识达成,李昭德与狄仁杰也都入场。他们各自在时局中都有一股相对成熟的力量可以调用,尽管其中绝大多数都不会知道真正的图谋,但只要运作起来,就能收到很好的鱼目混珠的作用。

世道总不会围绕几个人在打转,李潼等人所谋划的事情如果成功的话,当然能够左右整个世道的进程。但在一切还未发动之前,也仅仅只是波诡云谲的神都城中一朵不怎么起眼的小浪花。

如今神都朝堂上,有四件大事正在同时进行。

第一件自然就是武则天期待已久的封禅大典,此时的造势已经进入到了一个非常热闹的阶段,除了朝堂上关于礼则事项的正式辩论,民间各种妖魔鬼怪的请愿也是层出不穷。

讲到这一点,就不得不提一嘴魏王武承嗣。武承嗣在这件事情当中,或者在整个时局内,都是异常的低调,既没有参与到请愿封禅的事务里,也没有再试图干涉朝局,低调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原本的历史上,武承嗣的人生履历是随着贺兰敏之的死亡,作为武家的嗣传人选走入时局之内。而其人真正活跃起来,还是在李显被废、李旦登基之后,入朝担任礼部春官尚书,开始为武周代唐而造势。

从垂拱初年一直到长寿年间,武承嗣始终身具高位,察其事迹主要有两桩,一是给他姑姑造势,二是李武夺嫡。当然,李武夺嫡看似是为了武承嗣争夺储位,但其实还是为了武则天清除异己。

长寿年间,李昭德将武承嗣斗出朝堂,使得李武夺嫡暂时告一段落。但是随着皇嗣谋反案爆发,武则天为了加强自己的君权而搞了一套再受命的把戏,武承嗣在这过程中仍然极为活跃,各种请愿活动几乎都是由他来牵头主持。

这一状态一直持续到营州之乱爆发,武承嗣乃至于整个武家都迎来了人生中一次大的转机。武承嗣不独重新拜相,天下大半甲士几乎都集武氏诸王手中,执掌征讨事宜。

但这短暂的高光,不独葬送了河北一地生民的安稳,也葬送了武家窥望大位的可能。而武承嗣也迎来一个重大的打击,那就是庐陵王李显的归都,自此郁郁而终。

武承嗣这一生,可以说是始终活在虚妄假象中的一个工具人,但这也谈不上悲凉,毕竟荣华富贵都享受过,折腾妄想也都有经历,临死还能醒悟过来,没有做一个糊涂鬼。

不过现在,由于李潼在时局中的存在,武承嗣倒是醒悟的比原本历史上要早一些。

特别是府邸在被李潼砸了之后,武则天非但没有给他补偿,反而还将备胎中的武三思转正、入朝担任宰相,也让武承嗣彻底看清楚他这个姑姑的凉薄。

眼下的武承嗣,倒是颇有几分无欲则刚的味道,不再幻想还能入继大统,乍一看倒是像个正常人。此前不久,李潼一家人在禁中又参加一次他奶奶召集的家宴,在中官亲自前往邀请的情况下,武承嗣仍以抱病为由,拒不出席。

这种孤僻幽怨的态度,当然让武则天有不满,但也并没有因此对武承嗣动真格的。

毕竟废是废,留在那里总是一步棋,武承嗣在革命前后的活跃表现给时局带来的影响,也终究不是眼下的武三思能够取代的。

但也同样是没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武承嗣虽然不再作为,但武三思等诸王仍然将封禅请愿各类活动搞得有声有色。

这件事也极大程度的牵扯住了武三思的精力,让他没能基于此前的成果、加大力度对代王进行施压。

第二件事便是选月冬集,由刚刚拜相的原天官侍郎张锡主持。去年的冬集,由于郑杲的配合,李潼得了很大的便利,在许多要害职位上都安插了自己的人。不过今年,则就没有了这样的便利。

张锡是李峤的舅舅,原本跟李潼的交情也还不错,甚至还因为他家女子没有选为代王妃而颇感惋惜。但这种场面说辞,听一听也就算了。

选月刚开始的时候,李潼便曾想通过吏部天官给上官婉儿的舅舅郑休远授一个闲职,让他能够在神都安家落户。这个郑休远被李潼安排人从西京引到神都,已经跟宫中的上官婉儿母女相认,生活处境颇有几分不如意。

即便不说太远的交情,单单在李潼还没有归都的时候,薛怀义发难时上官婉儿提醒王妃、没有让太平公主借题发挥,李潼也要有所表示。

这个郑休远出身荥阳郑氏南祖房,李潼见过之后,知其也有一些诗书之才,毕竟人生不得意、骚情就渐长,虽然具体的事才还有待观察,但在麟台和两馆担任一个清闲职位、领取一份禄米还是可以的。

但李潼递书之后却好几天都没有消息,一追问才知是卡在了宰相张锡那里。

张锡回信倒也客气,言是典选之礼乃国之大事,只要那郑休远正常参与铨选,一定会给其安排一个馆阁清职。但其实说穿了,就是不愿给你这个方便。

在给他外甥李峤安排前程的时候,张锡倒不再讲究公正严明了,直接利用宰相便利在政事堂举荐李峤担任麟台少监,与李潼的丈人郑融共事,目的当然是为了抢占封禅嵩山这一轮舆论造势的功劳。

如果按照正常的事态发展,李峤在麟台少监位置待上几年,再加上封禅叙功,下一步直接进入政事堂担任宰相,资望都足够了。

李潼也没有跟张锡客气,李峤前脚进了麟台,他后脚便带着郑休远去了李峤府上,当面推荐。李峤迫于无奈,循封禅事将郑休远召为麟台校书郎,也算是正式进了清品序列。

这种事情,郑融就能办了,但李潼特意去找李峤,当然就是为了打张锡的脸。虽然没啥实际意义,但是过瘾。

他现在看政事堂那几个货,越看越不顺眼,等老子搞事成功,第一件事就是重组政事堂!

第三件大事便是各地田租、户调、课钱并土贡诸物入都,最近这些年,朝廷财政一直是等米下锅的状态,各地税贡入都,也是一年行政事务的重中之重,牵挂所有朝士人心。

今年的秋税入都,还牵涉一件事情,那就是检验漕运成效究竟如何。

李潼对此倒没有太大的期待,漕运改革这种与国计民生休戚相关的大事,本就不可寄望于短功,三五年内能够收到显著的成效便是成功的改革。

至于初期,只要能够让各项政令正常推行,且不造成大的社会动荡,便已经非常不错了。毕竟凡有改革,旧系统一些冗余部分肯定是要进行裁撤,相关的利益链条肯定也会发生改变,该要留出一个变量来应对相关的反扑。

今年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许多重要的政令还没有正式向州县推行,需要各州朝集使入都共议,确定一个既能覆及大局,又能兼顾各州实情而因地制宜的大方案。

不过因为近畿渠池漕事改革已经给朝廷带来了非常可观的收入,再加上朝廷近年来也没啥针对改善国计的正经大事推行,因此时流对此都报以极大的期待。

跟秋税入都相关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诸王封国租税一同入都。这关乎到各家切实利益,武家诸王对此自然分外上心。之前不久禁中所举行的那一场宴会,也是诸王家眷向圣皇辞行,回归各自坊居。

李潼自知接下来皇宫大内也并不安全,因此也打算趁此机会将家眷们一并引出,回到积善坊家居。可是代王妃郑氏却拒绝了这一提议,表示愿意继续留在宫中。

“殿下乃宗枝少勇,海内名王,妾虽不知何事艰难要作远去天南之想,但所料殿下绝非志气久屈、畏难避邪。庭中妇流不能分劳大事,唯望祸福与共、微力以捐。此际归家或得起居的便利,但却难免要让殿下分神兼顾。与其如此,不如托命禁中圣皇庇下,殿下能够专注于事,之后是去是留、可待一言……”

听到王妃这番回答,李潼一时间也不免感慨有加。他并不是信不过王妃,但自己所谋之事若全盘吐露,也实在过于惊人,毕告家人,只是徒增惊恐。

但王妃聪慧,即便李潼不说,应该也能猜到大概。毕竟他此前离都的时候,便已经向王妃透露出一些人事安排上的细节。

“畿内妖氛横行,神器隐而不彰。我虽然暂有虚荣的势位,但海内群情惶惶,也实在不能奢望一家人独守于清静。往年人微言轻,唯仰赐给,但如今已经积得勇力,于家于国都该奋作一搏。成与不成,此生应是能够生死与共,希望王妃体谅!”

略作思忖后,李潼也没有固执要将家人接回王府。一旦弄事,他所掌握的人力必将集中于北衙,以期能够尽快控制大内。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实在没有余力兼顾坊居。

尽管南衙还有一个右金吾卫唐先择以作呼应,但整体力量而言,李潼在南衙并不占优,他对狄仁杰等也远没有信任到家事相托,心里很清楚,彼此可能都留了不只一手。

这一次政变,虽然主要针对的目标乃是武氏诸王,但也何尝不是李潼跟这些唐家老臣的博弈。眼下的局面,虽然远不如神龙革命时期那样复杂,但对李潼而言,凶险犹有过之。

家人们留在宫中,诚然难免刀兵之扰,但只要李潼能够快速入宫控制局势,安全上是有保障的。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自己尚且小命难保,家人们无论留在坊中还是宫中,也就没有了什么差别。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哪怕他成功控制了禁中,但却被南衙偷了家,这对接下来的博弈也有很大的不利。

当然,李潼肯让家人们留在宫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归都这段时间,他也发现王妃在宫人群体当中颇有威信。

主要便是徐氏之死,王妃面圣的时候争取让圣皇下令着来俊臣等酷吏退出内推院,使得宫中凝重恐怖的氛围为之一敛。

如果能够善用这股力量,最起码在李潼入宫之前,能够给家人们的安全提供一定保障。当然在临近谋事的时候,他也会再作一些布置,诸如杨思勖留在宫中、召云韶府乐工们于仁智院提供保护。

“妾在宫中,殿下无需忧计。倒是殿下行走于外,一定要善惜此身。天寒加衣,可御风霜。”

王妃珍而重之的将一袭亲自裁成的冬衣折叠摆入箱笼中,并叮嘱乐高一定要提醒殿下应时加衣。

李潼回到王邸后,将冬衣裁开,便在里面抽出了一张图纸。这是一份大内宫防图,相关图纸在殿中省也有存,且几天前早已经被李潼借职务之便盗绘出来。

但相对殿中省图籍,王妃所提供这一份要更加详细,其中所标注一些夹墙、暗道乃至于整整一座隐藏在诸多宫阁建筑中的宫苑,全都是殿中省图籍所没有涉及的。

看那标注小字的娟秀字体,应是王妃亲手所绘,且注明这是结合宫人们所提供的讯息精绘出来。

李潼将这图纸细读一番,不免感慨大有大的势大难阻,小有小的精细入微。

有了这样一份图纸在手中,只要能够控制住玄武门,那么整个皇宫大内对他而言便如筛子一般、处处漏洞,能够将之后行事的误差降到最低。甚至可能赶在南衙用事者之前,抢先掌握住一个底牌,给他们以惊喜。

朝中第四件大事,便是从上半年一直延续到如今的皇嗣谋反一案。皇嗣究竟反没反,这无需求证,无非一个弄刑的借口而已。

案事进行到如今,被牵连入案伏诛的已经多达十几家。既有冬官尚书苏干这样的显赫门庭,也有李潼都叫不上名字来、早已没落的人家。

看似成果显著,但其实李潼明白,关陇勋贵虽然元气大伤,但也还是根深蒂固。这一个群体跨度百余年,贯穿西魏、北周并隋唐,虽然当中也经历过优胜劣汰的换代,但却仍然极为顽强。

可以说,关陇勋贵伴随府兵制而兴,但直到开元时期府兵制已经完全崩溃,他们仍然能够保持对时局的影响力,一直到安史之乱前后。

直到中唐新秩序形成,山东名门借助科举后来居上、太监们借恃恩幸把持废立,地方上繁镇割据、群雄并起,关陇勋贵的生存空间才被挤压一空。

与其说关陇勋贵是大唐皇权的根本,不如说是与皇权伴生的一个毒瘤,胎里带来的病症。甚至于李唐的玄武门传统,也与关陇勋贵的存在有关。

比如这一次李潼搞事情,如果关陇勋贵肯支持他,他根本不必提前犯险,自有底气按部就班的发展。可是一旦关陇勋贵们在大环境之下获得武则天的谅解,李潼的生存空间就会被急剧压缩。

历史上的神龙革命,一个大命题是李唐复国。

但在这个大命题之下,从权力格局而言,是宰相权力对皇权的一次反扑,张柬之老而弥壮不必多说。从地域格局而言,是山西佬、河北佬防止权归关陇。

当然,最终还是失败了,中宗一朝宰相权威丧尽。而参与事变诸人,无论神龙五王,还是中宗驸马王同皎、羽林大将李多祚,无一善终。

李潼这一次弄事,表面上是为了剪除武氏诸王,但实际上是在扼杀一种可能,扼杀关陇勋贵重新回到时局主流位置的机会。

真正让他感到危机的,并不是武三思联合宰相们对他进行施压。而是随着武三思成为武家的头面人物,已经不再将夺嫡作为首要目标。

只要武三思不热衷于夺嫡,那么与他四叔背后的关陇勋贵们便不存在根本矛盾。眼下或许还有彼此针对,但那更多的只是一种惯性使然,很快他们彼此就会达成某种程度的谅解。

起码在此前共同抵制李潼的人进入政事堂,他们已经存有了一定的默契。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潼又怎么放心远去岭南或者在畿内被逐渐边缘化。

武则天本身对皇嗣并没有杀意,她也并不是一个天生的阶级斗士,只要在最大的争端层面能够达成谅解,她也没有必要对关陇勋贵赶尽杀绝,武周后期的李武合流就是最明显的证明。

至于豆卢钦望个老狐狸,年纪越大,腰骨越软,被推倒早晚的事。就算没有豆卢钦望,只要这种苗头露出,也会有别的关陇人物站出来促成此事。

一个时局,混乱也罢,平稳也罢,但只要能够达成暂时的平衡,那么任何一个组成部分都是不可或缺的。武承嗣虽然废,但随着他心灰意冷、不再闹腾,留给李潼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他如果还傻呵呵掰着手指头数距离李武合流还有几年,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果这一次不能迎难而上,只怕封禅之后朝廷新秩序一旦形成,他就会被挤兑得更严重,或许只能学张氏兄弟穿着羽衣扮王子晋,天天腆着个脸求奶奶爱我。

幸在感受到危机的并不只有李潼,狄仁杰也按捺不住提前联络了他。虽然不清楚狄仁杰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心路历程与深刻权衡,但只要能在此刻达成一个浅层共识,彼此也都能干劲十足。

所以这一次,豆卢钦望在李潼心目中,是跟武承嗣、武三思一样的位置,是必须要干掉的目标!

但是这个想法,李潼是不能跟狄仁杰他们透露的,而且也不能通过强兵直接干掉豆卢钦望,那会让他与关陇勋贵的矛盾直接激化,并不利于他在关中的立足。

最合理的方案,应该是在控制住大内之后,从他奶奶手中拿到制书,通过正常的程序除掉豆卢钦望。如此一来,共同谋事的李昭德与狄仁杰便可以被一起拉下水。

李潼从大尺度让步,根本不关心他四叔接下来是做皇帝还是继续做皇嗣,只要通过这次政变干掉豆卢钦望,他四叔就算直接做太上皇,也根本不能平衡功臣之间的利益分配。

没有了代表人物分享这一波复国红利,关陇勋贵们怎么会甘心,无论接下来达成什么局面,都会持续不断的对新秩序发起冲击。

狄仁杰等人但凡有点脑子,都得确保李潼应有的权势和影响。特别是李昭德,他是在流放途中专程溜回神都搞事,需要做的防备更多。他们几个复唐功臣,是有唇亡齿寒的关系。

在与李昭德等人见面的五天之后,一众人又在畿内偏坊中碰了一次面。

这一次参与的人员又扩大到此前三人所选的那五个下线,李潼只是露面表示自己也参与了此事,并没有久坐,而是让李湛代表自己进行详细的会谈,确定具体起事的时间与每一个步骤。

到目前为止,事情进展一切顺利。毕竟临近年尾,眼下的神都城中本就大事并营,吸引了时流大部分的注意力,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一个政变小圈子已经形成。

当然,事情的筹备也并不是没有波折。在李潼逼迫来俊臣攀诬豆卢钦望后,来俊臣倒是很卖力,没用几天时间,便直接将豆卢钦望的儿子都给提捕到了洛阳推院,可谓干净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