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99章

作者:衣冠正伦

不过行军之前最重要的募兵被武家人包办,他也只能将重点放在北衙禁军方面。

今次前往嵩山,北衙出兵两千人,其中千骑是两营千人的骑兵精锐,左右羽林军各出一营。

为了确保这一次行军能够树立起他在出行千骑中的威望,李潼将千骑里信得过的人员统统带上,当然也包括郭达这个暗棋。

除了郭达与赵长兴等人之外,李潼又在千牛卫当中调来几名故员。玄武门冲突的时候,他顺手搞掉一个千骑果毅,这一次也老实不客气的将这个位置笑纳,安排给了已经秩满守选李湛。

至于杨放等千牛卫故员,则暂领直长、旅帅,作为亲兵随行。等到行军过程中,再逐步的将这些心腹安插进营队中统领营卒。

至于随军出征的文员,苏味道为行军长史,唐玄宗武惠妃的爸爸、恒安王武攸止为司马,另有随众十几人,各领参军名号。

只看这次安排的随军班底,便透露出几分不庄重,多有文学之士在列。苏味道自不必说,是跟李峤齐名的文坛大手子,余者还有崔融、阎朝隐等俱是驰名当时的文人。

再加上开挂的李潼,这样的安排怎么看都不像一次威严肃杀的行军,更类似文人墨客骚情郊游。如此安排意图也很明显,无非是要让这些人一路诗文重写,以激发时流对于封禅中岳的期待与联想。

李潼虽然能够领会到他奶奶的心意,但却并不打算搞啥文抄。一则名篇名作都给你用了,老子以后封禅用啥?

二则好不容易谋求到一个率军出都的机会,结果他奶奶却安插进来两个武家人。无论这两人能不能够有效的制约自己,关键是这种态度让李潼挺不爽。这老娘们儿不讲究,不懂用人不疑的道理。

除了他奶奶直接指派的随员之外,李潼也自己招募了一些。

时流各家对此表面上或是言论谨慎、少有评价,但私下里联络代王、给自家子弟争取一个随军名额倒是非常热情,充分体现了啥叫口嫌体正直。

这一次虽然名为行军,但实际意义大家都明白,除了行途或有几分劳累,危险那是绝对没有的。

毕竟从神都到嵩山只是短程,距离不过两百多里,而且位于河洛腹心地带,或许近年由于迁民安置不力的缘故,在嵩山周边或聚集着一些流民蜂盗,但也绝对没有足以抗衡整整五千大军的存在。

今次随军出行,军功方面倒没什么可期待的,但也是一个难得的积累资历的机会。特别一旦封禅大礼顺利完成,相关人员的封赏一定是少不了的。

运气足够好的话,一次随军出行的收获或许就能超过官场数年乃至十数年的资望积累。至不济,只要加入进此事中,也能极大程度的避免眼下朝中颇为残酷的权斗迫害。

行军总管自募员佐,并不属于参军正员,标准要宽泛一些。

在这方面,李潼也没怎么客气,相好几家诸如郑家、唐家并独孤家,各自挑选一两个子弟跟随,诸如他大舅子郑浮丘之类,留在神都也没啥正事可做,不如跟着混混资历,来年还可谋授美职。

除了亲戚门户,李潼也选了几个他所看好的年轻后进,类似张说个小滑头也在选中。

张说年纪虽然不大,但却一举成名,为人圆滑世故,很有几分交际花风采,在朝几派势力都能搭上话,难得是一些大佬们对他评价也不低,算是洛阳本地派中一个代表人物,或许限于年龄与资望而未登高位,但前途却被一致看好。

对于张说在人情世故上所表现出来的禀赋,李潼也是颇为看好的。须知就连最排外的关陇人家,李潼跟他们相处的都马马虎虎,张说却能游走诸门庭之间,不得不说是一个奇才。

这样的人物在关键时刻或是不当肱骨之用,但日常事务中也能当一个联络员使用。

除了张说之外,李潼还选募了狄仁杰的儿子狄光远与其他几名朝臣子弟。

这也谈不上触犯什么结党营私的忌讳,此次行军本就是为封禅造势,武则天也乐见朝臣子弟参与其中,这样等到正式决议封禅的时候,所面对的阻力也会更小。

当然,李潼选择这些朝臣子弟随军,存心也并不单纯。起码离都这段时间,他手中掌握着一批人质,你们留在神都这些老家伙们给我老实点,否则让你们无儿送终!

李潼这里选募随员倒还比较简单,不过武攸绪所负责的招募健儿就用时颇久,从五月下旬一直进行到六月中,才将三千健儿招募整编完毕。

唐前期的募兵,主要目标还是破产府兵与地方上的中小地主,兵员素质有所保证。

借由这次募兵,从西京来到神都的故衣社敢战士也有将近两百人被选编入伍,毕竟敢战士主要就是破产的府兵当中精选出来的壮卒而非乡野流寇,各自都还有一定的军籍可供追查。

尽管这次募兵标准很严格,但也没能杜绝敢战士的渗透,甚至其中一部分还被直接任命为下层的兵长,可见敢战士的单兵素质的确不凡。

新卒整编完毕后,与北衙禁军汇合于邙山脚下,然后大军便浩浩荡荡绕城而南,往嵩山而去。

随着代王统军外出,神都城中也进入一个新的局面。

第0448章 魏王归世,阔坊造邸

偌大的神都城,经过长达几十年的建设、特别是最近数年的发展,繁华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西京长安。

如此一座雄城大邑,生民几十万,分居百坊中,一时的人物增减,也无损于神都繁华。可是就在代王离都几日之后,神都民众们便深刻感受到畿内风向的不同。

首先是凤阁舍人张嘉福于朝堂奏告魏王坊宅荒废,不得已客居于魏国寺。堂堂宗家长者,竟流离失所、寄身佛刹,既有损宗家尊荣,又有扰沙门的清静,朝廷该要正视魏王的起居安置问题。

此议一出,在朝诸武氏宗亲也都纷纷出班附议,希望能将魏王择地安置,使其安居室中。

关于这一点,不说朝臣们看法如何,首先梁王武三思是有些不情愿。

武氏诸子群进于时局中后,武三思便一直隐在武承嗣的身后,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圣皇陛下对武承嗣有所疏远,他才作为武家的代表走上前台,更成为政事堂的宰相。

只有当过老大,才知道有多风光,如果有可能的话,武三思甚至希望武承嗣就这么长居佛堂、了此残生,不要再跳出来招摇滋扰。

这一次朝堂上突然发议,武三思提前并不知晓,不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特别在看到他们武家诸众出班齐声附议,明显不是一时的凑趣,但这些混账家伙居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有提前通知他,武三思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尽管心中诸多不乐,但众目睽睽之下,武三思也不敢表现得过于凉薄,只能出班附议。

圣皇陛下在略作沉吟后,便示意梁王武三思督办此事,尽快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出来。

退朝后,武三思本来打算召问他武家徒众,瞒着自己商议此事究竟存着什么心肠,但其他武家诸王或是各归本司,或是离宫前往魏国寺,竟无一人主动前来见他并作出解释。

回到政事堂后,武三思越想越是愤懑。他这一次算是被将了一军,深想原因,应该是武家诸众见他拜相之后,却没有多少提携宗亲的实际举动,所以联合起来孤立他,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而圣皇陛下将此事委托给自己,大概也是对他近来大开府门招揽朝士的举动有所不满,所以也要借此对他略作敲打。

“代王区区少类,尚且沽名钓誉、穷张人势,陛下非但不责,反而授他典军之重!我如今显为宰辅,如果没有一二徒众受命听用,相权如何伸张!”

武三思对此自然是大大不满,如今时局中最显赫莫过于他与代王,代王同样阁门大开、并多有名族依附,搞出的声势较之他只强不弱。

特别今次典军外出,更是明目张胆的延揽那些名族子弟。圣皇陛下不训责代王,转过头却就用魏王来敲打他,实在是有些厚此薄彼。

如果说对圣皇虽有薄怨却不敢声张,那么对他武家亲徒的做法,武三思想起来就是火冒三丈。

“一个个专营门私,目光短浅,全无大局计略!我家政事堂缺席日久,朝士人情多有疏离。如今大权复得,正该分席授新、回养人望。一群蠢物,显爵厚禄已经在享,竟然还执迷于短时的势位得失,唯贪是长,指望他们,又能成就什么事业!”

武三思自不觉得他抢夺了武承嗣的风光,相反的,随着武承嗣被架出朝堂,他们武家在时局中的影响力越来越衰弱,尤其代王这个讨厌鬼蹬鼻子上脸,完全不将他们这些宗枝长辈放在眼中。

如果不是武三思心意存巧,能够敏察到圣皇陛下的心态转变,从而及时做出合适的应对、再获得恩宠,得以进入政事堂,他们武家在时局中的话语权只会更加的弱。

结果这些亲徒们非但不体谅他的用心良苦、中兴家势,私意里大概还要将他视作窃位争光的家贼、怨望连连。

心中存着这样的忿念,武三思也不打算对武承嗣客气,既然佛堂简寒、不胜王者起居,那么索性就还归旧邸。他倒要看一看,等到代王归都后,魏王究竟能不能安寝坊中!

可是武三思刚刚将这方案拟成并着人送入禁中,不久之后,建昌王武攸宁便匆匆行入政事堂,望着武三思凝声道:“魏王旧恶,本就是家门故耻。如今择业另置,也是圣皇回顾、宗家体面复得。梁王于时本非独行,若只草草于故事,怕是将要舆情哗然!”

武攸宁态度鲜明、语调也有些不客气,如果换了武家其他人,按照武三思当下的心情,怕是要直接翻脸。

但对武攸宁,他还是心存几分敬重与忌惮,虽然武攸宁亲谊要远了一层,但却多得圣皇陛下信赖,更是他们武家惟一一个出将入相、允文允武的人物。

特别武攸宁是由禁中行来,也让武三思有些惊疑不定,低声道:“是圣皇陛下使你说我?宗家体面,我怎么会不顾?可建昌王你也旧任政事堂,应知国用疾困不是短时,若于此际耗费人力物料营造私邸,也只是让魏王虚增人怨。”

对于武三思的借口,武攸宁并不回应,只是沉声道:“禁中出钱五千缗、诸家各出五百,这也是陛下私意暗许。来某诉变,朝士本已薄议宗家伦情,若能凭此彰显我家亲密无间,也是一桩值得夸美的事情!”

武三思听到这话,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干笑道:“王所论应时,是我困于一时的短见了。可是如今畿内人物鼎盛,坊间难觅大块闲土,若让魏王从速宜居,难免许多情势滋扰。”

武三思的一点小心思,武攸宁自然清楚,沉吟片刻后便又继续说道:“此事如果运作得宜,所关并非魏王一人安居与否,也能大利于梁王殿下人事谋设。”

“怎么说?”

武三思听到这话,顿时便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他新进拜相,对于宰相权柄应用仍有几分陌生,虽然心里颇有想法,但却又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尤其在见到代王权柄远不及他,居然都能铺张人势,控制住漕运改革这一桩大利的国计,也让武三思心里无比嫉妒。

见武三思终于表现出愿意商量探讨的模样,武攸宁才缓缓将他的构想讲述出来。

他让人取来一份畿内坊市草图,在上面稍作指点并说道:“洛南道术坊,乃前唐濮王泰故业,坊业地临新中桥,又有魏王池勾连洛水,北堤还有渠池直通洛北新潭……”

武攸宁的设想是,以给魏王武承嗣兴造新邸为名,将洛南的道术、惠训坊等坊地纳入他们武家控制之内。再借由此沿渠池上溯,将控制力延伸到洛北的新潭。

“代王并其党徒所事漕运,外州成效如何,尚待观摩。但新潭作为畿内的中枢所在,所涉巨利已经凸显。若循朝议官声夺权控事,难免困阻诸多。毕竟此事群众瞩目,所收惠利也大大疏解了朝中百司用疾,贸然作议,必然护者诸多。但若是从魏王立邸入手,有浅入深,人未有觉,已经深在其事……”

听到武攸宁的构想,武三思也忍不住眉飞色舞、拍掌喝彩。明刀明枪的朝议夺权,朝士们贪于已经得利,未必会乐见他们武家掌控其事。

可是为魏王造邸,却能避开朝议的纷争,从实际上控制住新潭这一核心,可谓是由浅及深、由小及大的妙计!

武攸宁的构想还不止于此,接下来又提议趁着给魏王造邸之际,由武三思推荐赋闲在家的颍川王武载德担任将作大匠,先专事魏王造邸一事。等到时机成熟,再循此将武载德提拔进工部冬官。

“前时代王使杨再思游说冬官苏干,就是希望苏干能提供方便,疏通漕事所涉河渠,以免入秋后官漕民运彼此相冲。如今冬官缺人,正是抢先下手的良机。只要能够控住这一事务要枢,无患代王徒众顽强!”

讲到这里,武攸宁又直望武三思说道:“如此,殿下应知为魏王造邸,绝非门户私计!”

武三思闻言后连连点头,先是有几分汗颜,只是过了一会儿之后又不免有些羞恼,又沉声道:“诸计我已了然,绝不让魏王草草入坊,王且暂归所司。”

虽然心里对魏王风光回归时局之内还有几分抵触,但武攸宁勾画的蓝图也实在是让武三思心动不已。

接下来他又与新进招募的一批徒众商议一番,诸人也都觉得此计大有运作的余地,各自建议武三思尽快做事。毕竟漕运诸事,河渠里流淌的那都是丰美的油膏,如果将代王党徒排于事外,他们自然能够填补其事,于公于私都能大得惠利。

如此,武三思便直接进言于洛南道术坊阔地为魏王造邸,并很快获得了圣皇批准。

朝士虽然略有非议,但反对声主要集中在国用亏空、不宜铺张,再者道术坊已经久为民坊,一旦阔地建邸,坊中民户不免大受所扰,将要无家可归。

关于前一点,有禁中并武氏诸王出资,可以不必理会。至于后一点,区区百数户民家安居与否,又怎么会被武家诸王放在眼中。

一俟此事立论,不待朝廷有司出面,武氏诸王已经各遣家奴冲入坊中,对坊中民户打砸驱逐,一日之内,便将整个坊区完全清理出来。合坊之地,包括北侧的魏王池并沿河的魏王堤,统统纳为武承嗣私土!

在这件事情上,武家群徒可谓齐心合力,不落人后。六月中旬作论,到了下旬,新任将作大监武载德已经安排官奴伎工入坊,开始紧锣密鼓的修建新的魏王邸,极短的时间内,便已经搭成框架,工程进度比日有新。

第0449章 代王出都,妖氛弥盛

代王离都之后,武氏诸王声势大张,但所做还仅仅只是侵占坊地为魏王武承嗣兴建新邸,时流整体遭受滋扰并不大。

真正令时局中人苦不堪言的,还是酷吏来俊臣的复起。前冬官尚书苏干以死抗刑,使得圣皇陛下震怒不已,再令来俊臣严推此案,一定要穷查隐恶。

来俊臣此人性格本就奸猾残忍,啖人性命为食,得此授命之后,自然大逞凶恶。其人先是抓捕苏干亲徒,不以罪实为凭,只以血脉为引,不久之后便又引出一个目标,那就是苏干同族的从子、时任扬州司马的苏瑰。

皇嗣旧封豫王时,苏瑰曾经担任豫王府官佐。来俊臣案引其人后,更直诬苏瑰于扬州私结前润州刺史、窦妃之父窦孝谌,号称要以江南为起事之基,以关西群贵为朝内策应,南北举兵而谋反!

此议一出,顿时举朝哗然。实在来俊臣所罗织的这个罪名太大了,一旦定罪论实,满朝之众只怕半数都要沦为逆党!

所以在来俊臣上奏之后,圣皇陛下也即刻降敕责令来俊臣专案专问,不得虚议大罪、使朝士惊恐自疑。敕书虽有训责之语,但同时也督令有司即刻派遣使者,南下扬州提捕扬州司马苏瑰并年初已经被流放岭南的窦妃之父窦孝谌。

受到训诫之后,来俊臣虽然不敢再狂论大罪,但办案的步骤却并没有因此放缓。先后案引褒国公段瓒以及蒋国公之子屈突诠,这二者分别是凌烟阁功臣段志玄与屈突通的后人,当然也都是关陇勋贵的成员。

除此之外,甚至就连前宰相、曾任相王府长史,已经被流放象州数年之久的王德真都被一并引入案中,朝廷再着刑吏南下捕引流人。

来俊臣一系列的推案手段,诚是令人眼花缭乱,给时局中人所带来的惶恐也是无以复加。因为其人所推问追查,已经不独限于当时当下,久追前事,惟求进行更大范围的牵连。

如此弄刑审问,使得其人之恐怖更甚于早年,骄狂也是胜出早年数倍,坊中传言甚至私下里常与党徒戏论:“政事堂诸公,是我案侧豚犬,凌烟阁群贵,是我足下阶梯!”

当然,这番狂言究竟是不是来俊臣所说的还有待商榷,但其狂恶行径则是有目共睹。入刑者诉冤无门、在事者噤若寒蝉,事外之人则就唯恐避之不及。

早朝后,狄仁杰也不归衙堂,直往端门行去。他所就事司宾寺日常事务很少,这对于专乐养尊处优的人而言,自然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但对狄仁杰这种颇具事才以及事功之心的人而言,这样的清闲日子便是虚度光阴,让人心里有种无从排遣的屈气之感。

当行至端门的时候,道左一人发声呼喊,狄仁杰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年纪五十出头的南衙将官。其人名为权善才,官居右玉钤卫大将军。

“狄公请留步!”

权善才唤住狄仁杰后便匆匆行上前来,先作抱拳施礼,然后便询问道:“不知狄公将要何往?若无急情在身,坊里阎少卿家中设宴,某亦将往,狄公可愿同行?”

狄仁杰先向权善才颔首回礼,然后才有些为难地说道:“虽然闲身,但仓促之间无备礼货,大将军且自往,择日我再登门专访阎少卿。”

权善才闻言后更近一步,口中则叹息道:“言是宴请故交,但当此时机,又哪有什么俗礼计较。狄公端正立朝,不乏良谋能够教人。愚等久不聆教,也多怀念狄公良言。既然无事在身,不妨同去。”

见权善才言辞恳切,狄仁杰想了想之后,便点头表示同行。权善才见状也是面露喜色,抬手虚引,示意狄仁杰先行,待过了天津桥后,更是亲自将狄仁杰扶上坐骑,姿态可谓是颇为恭谨。

虽然时下两人势位有差,权善才身为南衙大将,品秩要高过狄仁杰四品通贵。但一则狄仁杰旧为宰辅,资望深厚,二则天皇仪凤年间,狄仁杰对权善才有救命之恩,所以在狄仁杰面前,权善才从不以势位高低,始终持礼恭谨。

他们今日要造访的乃是司卫少卿阎知微,当两人登邸时,门仆向门内唱名,不多久,阎知微便与数名宾客匆匆出迎,将这两人迎至中堂。

此时阎氏中堂里,宾客已经不少,且绝大多数都是出身关陇的时流。

阎氏也是关陇中的名门,阎知微的祖父阎立德与叔父阎立本都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外孙,同时也都是太宗贞观时的名臣,因此往来联谊也多关陇门户。

同样出身关陇的权善才在入堂之后,自有故旧入前寒暄。狄仁杰立朝年久,与在堂一众宾客们自然也不陌生,只是彼此闲谈起来,便能明显感觉到态度有些疏远,仿佛自己是一个无端闯入的闲人。

对于这一点,狄仁杰也不在意,关西人家尚门谊姻故,这种做派也不是短时。狄仁杰之所以登门,也不是看这些人的面子,一则是权善才的恳切邀请,二则也是因为听说阎氏近来有涉刑案,想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他与阎知微关系马马虎虎,但旧年入事,曾受阎立本的赏识提携,故人之后落难,于情于理都不好置身事外。

时间又过去大半个时辰,陆续还有宾客登门,狄仁杰见状后,心中不免多存狐疑。当下这个时节,时局各家闭门自守犹嫌不足,阎氏已有故旧入案罗网,怎么还不作避嫌的铺张这样的场面?

他这里正疑惑之际,突然外堂里传来喧闹声、当中似乎还隐隐夹杂着女子哭喊声,有宾客好奇之下步出中堂向外张望。

狄仁杰虽然不便起身打量,但通过中堂的窗户看到有一批阎氏家奴簇拥着一驾马车,绕过中堂,直往内堂行去。

又过了一会儿,主人阎知微才登堂礼见宾客,其人神情有些复杂,先向在堂众人环施一礼,然后才一脸感慨地说道:“今日礼请诸位亲友入府做客,是有一桩门私闲事,希望在堂诸宾客能做一见证……”

随着阎知微的讲述,众人才知道其家今日设宴的真实目的,原来是庭中有女子配于宇文氏,要在今日和离断亲,所以才遍请亲友来做见证。

可是听到阎知微讲述完毕后,在堂诸众却都纷纷色变。原来阎氏和离的对象,乃是贞观朝宰相宇文节后人。

尽管阎知微言辞中多述两家和离的原因,但众人都知道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家近来涉入逆案,阎知微担心遭受牵连,所以才作此决定。

片刻后,堂中便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关陇时流本就喜欢彼此联姻来巩固情谊,所以今日到场的宾客,特别是那些出身关陇的人家,彼此间多多少少是有些亲戚关系。

当听到阎知微恐于刑卒迫害,竟然选择了断亲事、划清界限,在场众人心情可想而知。

已经不乏人抬眼怒视站在主席位置的阎知微,但更多的人则是黯然不语,阎氏当下所面对的困境,他们或是正在经历,或是将要经历,扪心自问,若以保全家业计,他们也难有更好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