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96章

作者:衣冠正伦

在做这项工作的时候,李潼便又感觉到千骑人事构架实在太简陋了,负责阵前指挥的邓万岁户奴出身、不过浅识丁字,作战时虽然勇武豪迈,但等到战后总结,连言语组织能力都不够,还要靠李潼进行补充。

至于两名执笔的参军,或是精于庶务,但文墨非其所长,写出来的奏报枯燥寡味。李潼在看过之后,索性亲自提笔进行润色,说是润色,但几乎是推倒重来。

虽然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以禁军中的绝对精锐蹂躏了一群乌合之众,但是奏报当然不能这么写。

所谓五百弱旅轻奔阵前,白马寺山门坚厚、院池深阔,战前已有机密走泄,强集数千桀骜壮徒、毁路塞门、悍拒官军。官军临阵不怯,骁勇出击,如强矢击壤,弹指间即大破山门,携皇命之威,如雷霆入寺,一鼓悉定!

如果李潼不是还存一些节操,或许连因他所引起的道路拥堵、不得不涉野行军的情况都归咎于白马寺那些僧徒们,以妖法蛊惑百姓,阻挠官军前往驱逐。

当然硬要说的话,这跟节操与否关系也不大。毕竟他奶奶只是下令驱散白马寺僧徒,而不是要毁法灭佛,他真要将百姓也牵涉进来,事情就严重了。

一通奏报写完,时间又过去小半个时辰,李潼这才命人去叩玄武门,准备入宫复命。

同时心里暗暗决定,得找几个文势雄壮的大手子到千骑来担任笔杆子,他堂堂一个统军上将,打完仗还得伏案写文,实在有些不体面,而且文出于自己,也不好写的太夸张,显得没格调。

关于这一点,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直缘悭一面的陈子昂。到目前为止,讲到诗风、文风之勇健,当世还没有几个人能超过陈子昂。当然李潼不在此列,只是他个挂逼最近的重心并不在于文抄。

不过陈子昂目下还在守选,并不在神都城中,似乎是外出游历去了,这种富二代有钱又有闲,当然闲不住。

当李潼来到玄武门的时候,武攸宁并不在此,守门的将领当然不敢刁难,直接放行,甚至趁着引送之际凑到李潼耳边低声道:“殿下今日壮行,我等北衙军众也都心存敬服!”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又是一乐,看来自己这一次打击薛怀义的声势,还是颇得人心。从前夜开始,左羽林大将军麹崇裕便对他释放善意,到今天攻破白马寺,无论是千骑将士还是羽林军都有不同程度的表达。

这些转变虽然只是一言之惠,但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与薛怀义之间已经和气无存,却没想到薛怀义还是以这种方式给他提供帮助,让他能够在北衙将士们心目中狂刷存在感。

行入玄武门后,他让宫官将奏报送入宫中,自己则在玄武城稍作等候。

但这一等便将近黎明,才终于等来禁中女官传信。来的是老熟人上官婉儿,但所传达的信息却让李潼暗皱眉头。

“圣皇陛下着妾转告殿下,辛苦了,且在营休整。”

上官婉儿清丽的脸庞上看不出心情如何,但语气却着重模仿圣皇陛下:“陛下有言,王勤于命、勇于行,这是好事。但人力终有长短,神佛毕竟可畏。白马寺僧众轻驱即可,纵有罪实,也不该由殿下用强屠之。”

上官婉儿不愧奉制年久,当刻意用圣皇语气传达口谕时,李潼甚至能想到他奶奶在作这番指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并心情。

所谓神佛可畏,无非一句虚辞。此世纵有神佛,但也高远飘渺,又怎么会对人间的这些杂情纠纷斤斤计较。真正可畏的,终究还是人心。

果然,接下来上官婉儿又低语一句,佐证了李潼的猜想:“宪台魏相公,入宫论事入夜……”

讲完这一句话后,上官婉儿便告辞离开。李潼将之送出堂外,目送上官婉儿倩影行远,心中别有一份烦躁。

他这一次出击白马寺,杀戮过甚,当然会让他奶奶有所不满。但祖孙情分已经不是短时,这一点心意相左并不是大问题,如果是在平稳世道,几句言语敲打,他再端正态度承认错误,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但听上官婉儿的意思,他还没有回宫,他奶奶已经将魏元忠召入宫内当面论事,毫无疑问,是希望魏元忠能够控制住宪台御史们的声音,不要让舆情借此事大肆发挥。

眼下朝中还有大案在推,皇嗣一系正面自保已经力疲,当然希望会有新的热点事件转移舆情、分担压力。恰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白马寺被抄寺,无论薛怀义还是白马寺那些僧徒,毫无疑问都可以当作一个上好的引火对象。

如果舆情议论仅止于此,那也好办。既然李潼都已经做到这一步,武则天未必不可以彻底放弃薛怀义、放弃白马寺,从而让舆情失去攻击的目标。

但这又会引申出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这样的让步会不会直接影响到武则天崇佛的基调?一旦问题上升到这个高度,那么给时局带来的影响又绝不只局限于薛怀义一身的荣辱。

总之,大凡已经在时局中上升到一定高度的人,想要直接莽劲上头、一刀砍死,又哪会那么简单。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草包,只要他所处的位置足够中心,那也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

也正因为这一点,李潼并不太担心跟他奶奶出现意见相左的情况,现在的他于时局中也已经具有一定的不可取代性。

有什么小摩擦、小矛盾都很正常,就连武承嗣还不甘心只做傀儡,一门心思的想做太子。

李潼当然也不可能只是长久趴伏在他奶奶羽翼之下,自己翅膀硬了,当然要抖一抖,只要矛盾不会积累到太高的程度,他奶奶也很难下定决心彻底放弃他。

就算他们家还有一个他三叔李显作为备选,但眼下的武则天控制力已经或者说还未达到继续走马换将的程度。

不说另外几方态度如何,武则天眼下真敢流露出要把李显召回来的意图,就连李潼都得想办法弄死他三叔。大不了不过了,让你当猴耍!

历史上李显之所以能够平安回来,一方面在于河北契丹造反使得武家诸王无能本质毕露无遗,而皇嗣李旦一系也在常年的打压之下萎靡到了极点。

就这武则天还得一再试探大臣态度,狄仁杰等不独一次表态也可以接受李显,这才将李显秘密召回神都并见过大臣之后,这才对外宣布。

眼下的李显虽然在时局中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但只要还活着,对李潼他们而言就是一桩隐患。

他目前所需要考虑的困扰与压制并不只来自于他奶奶和武家人,还来自他四叔一系的唐家老臣。

如果没有李显的话,他混到如今这一步,甚至都不必过分考虑他奶奶的态度,直接跟武家凑一块先摁死他四叔,接下来局面顿时就明朗了。

可是现在因为有他三叔这个闲子的存在,在面对他四叔一系,他也难免束手束脚,甚至不敢像对武氏诸王那样玩狠的。

一旦撕破脸,他插队的法礼性就会骤然降低、几近于无。当然,随着他在时局中经营日深,他四叔一系也面对相同的问题,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只认我三叔!

尽管彼此都有忌惮,但皇嗣一系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手捧大义、倚老卖老啊。

想到这一点,李潼又不免有些头疼,担心那些老家伙们,抓住他与薛怀义的矛盾进行复杂化,把他也给拉上战车。

要没你们这群孤直老臣碍手碍脚,别说一个薛怀义,老子抓住机会都敢直接砍了武承嗣了!

第0441章 悍命拒刑,以死隐恶

清晨时分,来俊臣回到东城司刑寺官署,还未及下令提审人犯苏干,察觉到属下们正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便好奇问道:“有事发生?”

“代王殿下昨日率北衙千骑出城,攻破白马寺,寺中僧徒死伤诸多,余者俱发司农为奴……”

司刑评事万国俊上前,小心翼翼回答道。

“竟有此事?”

来俊臣闻言后忍不住瞪大眼惊问一声,他近日专心推案,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此茫然无觉。稍作沉吟后,他便又连忙追问道:“怀义怎么触犯到代王,竟遭如此……”

对于这个问题,众人也都摇头表示不知。北衙人事本就相对封锁,即便有什么声讯传出,也远不是他们这些刑吏能够打听到的。

来俊臣自能意识到当中肯定是有隐情,心内也满是好奇。尤其听到代王再逞凶威,也是难免心有余悸。但在沉默半晌后,还是摆手道:“外事不必多问,速速安排提审苏干。”

属下们闻言后点头应是,接过来俊臣递下的手令,然后便往司刑寺刑狱中提押苏干过堂。评事万国俊留下来,待到众人离开后,他才入前小声请示道:“代王骄悍,再树新敌。需不需要卑职暗访薛师,请求使用?”

来俊臣听到这话后,神情略有变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权贵者互作攻害,内情曲隐,不宜贸然介入。代王量狭胆肥,稍触则怒,怀义只是一个虚荣败类,恩威在享却不擅使用,实在不足与谋。当务之急,还是要深挖苏氏其党,案情扩大,如此才能再得新宠。”

话虽然这么说,但来俊臣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之后才又说道:“闲时你且代我去拜访梁王殿下,也不必表意过分殷勤,只要让梁王凡有所谋能念我三分即可。”

人越是落魄失势,越能感受到权势加身的种种好处。来俊臣是在人生最为风光的时刻被代王踹下深渊,心里对代王的恨意不必多说。

但究竟要不要继续与代王为敌,来俊臣心里也充满矛盾。但有一点可以认定,无论是眼下的他还是人生最辉煌那段时间,代王都从未将他放在眼中。

单凭他自己,也根本不够资格与代王为敌,特别是尤忌自己站在台前,直接承受代王的怒火。这是用生命和前途试探出的经验之谈,否则来俊臣宁可将这一份怨念深埋心底,也绝不再去招惹代王。

来俊臣这里还在盘算着,突然下属的刑吏仓皇冲入堂中,神色惊慌、大声叫嚷道:“不好了、大事不妙,苏、苏干死、死在了狱中……”

“噤声!”

来俊臣听到这话,脸色陡然一变,先是拍案喝止属下的喊叫,然后自己也站起身来,低声吩咐不得走漏消息,然后才亲自往监狱中行去。

司刑寺牢狱里,看着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的苏干悬身于土墙墙面,来俊臣脸色铁青,口中咒骂着冲上前去对着苏干的尸体便是一通拳打脚踢的发泄。

表面看来,苏干是脱下上衣,浸湿之后束成绳索,绑在了小窗铁栅上自勒而死。但小窗离地并不高,起码不足以让苏干身躯悬空,无论其人死志再怎么坚决,临死之际都难免会有挣扎的本能。

苏干是来俊臣交代重点看守的人犯,内外监守者也都是来俊臣自己的心腹,在排除外人潜入杀之的情况下,那其死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沾水后变得柔韧的衣服生生绞断自己的咽喉,说明其人真的是一心求死。

当来俊臣发泄一通后,狱卒上前勘验苏干的尸体,也确定苏干的死因正是如此,其人喉管已经被布条勒绞碎裂,咯血而亡而非窒息。

但得知这一结果后,来俊臣不免更加愤怒。他炮制刑狱诸多,对于犯人在不同阶段的心理是有着非常精深的把握。

苏干入刑以来,便受到他的重点关照,各种酷刑施用其身,可以说苏干已经是崩溃在即,可以说只要再加一把劲,便可以撬开其人的嘴巴,顺着来俊臣的指示进行大肆攀诬,将更多人事牵引进来。

苏干也明白自身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万念俱灰下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想彻底沦为来俊臣构陷更多的工具。

“速速清理其余伤势!”

苏干入刑,本就时流关注的焦点,外间各种搭救的手段层出不穷。

来俊臣也明白自己这一次是有些操之过急,不应该一直酷刑加使,应该在收放之间逐渐击破苏干的底线。

现在再懊恼这些也已经没有了意义,需要尽快坐实苏干的罪名,确定其人是死有余辜,而不是被蒙冤逼杀。

所以来俊臣直接在狱中唤来吏员,将此前那些过堂资料进行修删拼接,给苏干定了一个垂拱年间与李氏宗王同谋作乱的罪名。

看完这一份罪辞之后,来俊臣还是有些不满,他构陷苏干本也不是为了追究垂拱年间的旧事,而是为了要引出当下更多时流。如果就这么呈交上去,想必圣皇陛下也会不满意。

深思良久,来俊臣又拿起笔来,在纸上添写八个字:悍命拒刑,以死隐恶!

苏干想要用他的死来了结此事,来俊臣却不愿就此罢休,宁肯舍去性命都不愿再受刑讯,这绝对是用自己的死来隐藏更大的罪恶!

补充完毕后,来俊臣又让书吏抄写一遍,然后才吩咐属下即刻将这一份罪状并判词一并送入禁中,自己则满心忐忑的归堂等待后续的结果。

与此同时,大内朝堂上也在进行着激烈的争论。

本来朝会早该结束了,但是由于数名御史包括其他朝臣们接连出班慷慨陈辞,使得朝会一再拖延。

李潼今天没有参加朝会,而是留在仁智院补觉。如果他今日参会,便能够亲眼看到事态终究是顽强的向恶劣方面发展。

得知白马寺被抄,今日的朝堂上,朝臣们打了鸡血一样,一俟早朝开始,便有御史出班将话题引到此处,不断的控诉薛怀义诸多悖礼罪过,一副要趁他病要他命的架势。

诸御史朝臣们恨不能将薛怀义生吞活剥,武则天自是听得脸色铁青,厉目频频望向前班的魏元忠并其他几名重臣。

魏元忠被那不善目光打量扫射得一头冷汗,自身也是有苦难言。昨夜出宫之后,他便紧急召见几名宪台刺头,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不要就此过多纠缠,一旦激怒圣皇,接下来事态发展可能会更加恶劣。

几名侍御史也都相继表态,表示应该以大局为重,不会就此过多追究。

可是一旦到了朝堂上,却又是另一种情况。对薛怀义的围攻简直是来自四面八方,完全堵不住。这也不怪魏元忠御下无能,实在是薛怀义实在太招人恨了。

其人早年骤显,便嚣张到敢于当街将弹劾他的御史殴打致死,与宪台积怨也是由来已久。

而且这样的人存在就是在打所谓立朝士大夫的脸,有事没事都要被攻击一通,哪怕圣皇陛下对此不予理会,弹劾薛怀义已经不是为了肃清朝堂,而是他们维系自己尊严的一种方式。

这一次有圣皇下令、代王出手,而且在白马寺所抄没的人员并物资可谓是触目惊心,朝臣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一个难得机会。

群臣争先恐后的进言,如此就造成一种局面,那就是如果圣皇陛下罔顾众意、再要对薛怀义进行包庇,那就是几乎与所有朝士都站在了对立面!

如此众口一声,这局面几乎是在武周革命最为紧张的时刻都没有出现过,武则天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这已经不再是保不保薛怀义的问题了,而是关乎到她的帝王尊严。

如果这一次做出让步,那么她一直苦心维持的强大形象便不复存在,此类事件必将频频上演!

正在这时候,侧殿有女官匆匆行入,将一份奏书交由司宫台宦者递入,奏书很快传递到御案上。

武则天有些烦躁的随手翻看,垂眼一读,眸光顿时一亮,接着便提笔疾书,特别是将来俊臣判词中那八个字摘抄于便笺,然后递给前班宰相彼此传看。

而宰相们在看过之后,神情也无不剧变,特别是凤阁内史豆卢钦望,手指颤抖几乎是捏不稳便笺。

“今日诸事,悉停议论,群臣各自归衙,退朝!”

看到宰相们神情变化后,武则天从御案后立起,敲案表态道。

“陛下不可,今日……”

眼见圣皇陛下还要拖延议论,一名殿中侍御史名为王求礼者,顿时出班疾声喝道。

然而其人话音未落,宰相豆卢钦望也疾行出班,抬手戟指其人怒声道:“求礼不识大体!畿内急情告闻,需政事堂紧急入议,岂尔曹能阻!”

豆卢钦望说完后,其他几名宰相也纷纷发声表示支持。而没有了宰相的默许纵容,殿中朝士虽多,但也只能群众喑声,黯然告退,同时也都不免好奇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诸宰相都要放弃掉这个难得的锄奸机会?

第0442章 大河水口,俱在掌握

端午过后,在积善坊代王邸中,李潼特意摆设一场宴席,以祝贺长史王方庆荣迁为文昌左丞,同时也是借由这场宴会送别王方庆。

国朝至今,作为尚书台长官的尚书令便基本不授臣子,一则太宗李世民曾经担任过尚书令,二则尚书令这个职位本身就有浓厚霸府权臣的味道,以左右仆射代掌台省事务。

永昌年间,由左右仆射改成的文昌左右相也抬秩为二品,一般只授资望超班的大臣。前任的文昌右相岑长倩在天授年间被杀,旧任的文昌左相、魏王武承嗣被罢相之后,这两个职位便一直没有授予新人。

所以,眼下秩在四品的文昌左右丞便成了文昌台实际的长官。王方庆从原本清闲的麟台少监递迁为文昌左丞,虽然还没有正式拜相,但讲到实际的职权,其实也已经与宰相相差无几,能够统管南省六部曹务。

如此一来,王方庆自然不适合再继续担任代王府长史。否则,代王借由王方庆对朝廷政务能够进行的渗透可就无从估量了,这是无论哪一方都不愿意见到的。

宴会中,李潼首先端杯起祝,对王方庆笑语道:“自此之后,长史由闲司步入都省,可以尽显长才,襄助国计。立府以来久承关照,浊酒薄席,未足表意。彼此或不能私邸常见,但也盼左丞能不忘故义,于事中长作提教!”

王方庆避席而起,先作揖礼,然后才举杯应道:“江南陋士,幸能容身名邸,伴随殿下左右,才为君王并朝中诸相公赏识,察授新用。美席虽不便留居,但情义自是长味。殿下驰誉天下,客席无患无嘉士在居,馨香浸染,可谓修身补益之良在……”

彼此之间的默契,倒是不再需要这番虚情的表达。两人这一番做作,主要还是做给在场其他宾客来看。王方庆并未以新获美职而倨傲避嫌,仍以曾为代王门下为荣,这态度自然引人遐想。

今日入府宾客,除了原本王府官佐之外,也有许多在朝供职的朝士。听到两人这一番对答,相熟者彼此之间便互相递了一个眼神,各自心会。

王方庆从代王府长史得补为都高官官,这也使得代王府的府职在时流眼中变得更加具有吸引力。

代王对朝局政事的干涉与影响,如果不是到达一定位置、或者说对当下朝廷事务有着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难免所知不够深刻。而王方庆此番高升,便把这一层隐在事下的联系给加以挑明,让更多人都能认清楚代王如今在时局中所拥有的影响力。

如今朝廷内氛围紧张,酷吏来俊臣在逼杀原冬官尚书苏干之后,非但没有遭到惩戒,反而被高授为宪台侍御史,这也表明了圣皇陛下的态度,是要再次于朝堂中掀起新一轮的清洗。

也正因此,在朝群臣不免人人自危,甚至许多人都生出弃官归乡、以避开残酷权斗的念头。但势位中人,又怎么舍得放弃眼前所拥有一切。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乏人是想依傍大枝,给自身的仕途安全增加一份保障。

今日代王邸中宾客满堂,许多人都是心存这样的想法。而除了代王之外,尚善坊的梁王邸近日也访客剧增。

毕竟如今在朝诸王,唯此二王最贵,相比起来,梁王势位更高,乃是政事堂宰相,但代王事迹更显,名声较之梁王也更好。

对于这一现象,李潼也不得不感慨,世道人心之复杂,绝不是一人私念能够算尽。

他奶奶所作一切,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增加自己的威望,不愿意分权给别人,但却因为太过用力,使得朝臣们都自感承受不了这庞大压力,反而将时流给逼到了诸王派系中去。

武三思那里情形如何,李潼不甚清楚,至于他这里,拜见者络绎不绝,事态甚至都有些夸张。

单说王方庆所空出来的这个长史位置,王方庆获得任命是在端午前一天,而在端午节这一天,诸多闻腥而动、自觉有资格争上一争的时流便纷纷不同程度的表达愿意与代王加深一下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