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他们武家诸众近日凑在一起商讨时务,为武承嗣请婚韦团儿也是一环重要谋计。
韦团儿区区一介户婢,本身已是贱籍,但因深得圣皇宠爱,若能求婚赐下为魏王孺子,一则既是借此表达对圣皇陛下的恭谨敬爱,二则将韦团儿这个近人纳入府中,对于接下来行事也能大有裨益,尤其是针对皇嗣李旦的各种图谋。
皇嗣久在禁中,人不能近,即便想作攀诬构陷,也无从下手。像是今次有人私谒皇嗣,他们武家子都是后知后觉,知悉此事的时候,圣皇陛下早已经命人查明缘由,继而外告政事堂诸宰相,当中大把的可操作空间就此错过。
“我与皇嗣,不能两全,他深居于宫内,我却外居于闾里。距离宸居远近暂且不论,就连来俊臣那样的骤幸刑徒都能放置耳目、环伺望我,皇嗣自为乱世的祸源,人竟不知其所念所为!”
人总是不知足,认为别人所有是好。武承嗣爱慕皇嗣李旦不受人事杂扰的超然,却不念自己能够罗织党徒的从容。
特别在圣皇陛下不知何处得讯,派河内王武懿宗剪除来俊臣放置在他府中的耳目后,武承嗣更有一种寝食不安的焦躁,并将自身被夺宰相之位也归咎于此。
警惕之下,他一边忙于整顿府中人事,大凡不够信任的一概斥逐于外,一边则热切的想要探知到皇嗣李旦的所作所为,于是便发生了请求薛怀义说亲请赐韦团儿的事情。
他以宗王之尊、愿意接纳韦团儿一个贱婢为侧妃,已经算是有几分忍辱负重。只是看中韦团儿既得神皇恩宠,又久在禁中行走,兼之本身姿色也实在撩人。
在武承嗣看来,这件事自然没有什么困难。旧年圣皇陛下本来已经打算以女妻之,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憾失这份良缘,仔细算来,未尝不是有亏于他。
而且韦团儿恃宠自矜,言行多不检点,倾慕宗枝少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圣皇陛下那样精明,也不该再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
然而一番尝试却得到如此诛心回应,让武承嗣胆寒心悸之余,更有几分幽愤。旧年谋国时,能拍位轻许,如今革命已成,却连区区一贱女都不愿舍,还能再论其他?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武承嗣甚至不敢深思,也不敢轻诉于人,坐定之后,他才又凝声道:“杂事且不论,窦氏恶戚如今自犯死禁,绝不容他们再苟存此世!知不知何人前往西京入审此事?”
武氏几王闻言后纷纷摇头,如此大事,自由政事堂商讨决定,可如今他们武家在政事堂已经没有一个代表人物,想要提前知晓、先作布置就变得很困难。
武三思则沉声道:“攸宁仍在南省走问,唉,如果不是攸宜这个蠢物荒废职事、被逐出西京,今时便可顺势而为,削去皇嗣这一大外亲枝蔓!可笑他不能带眼识人,竟将孽类引作心腹,家财相托,如今俱没宫中,引人噱笑!”
听到这话,室内武家诸众脸色都是一黑,也都各自流露出对武攸宜的不满。他们亲徒广立,且都显在,武攸宜却宁可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托付他们,如今身受所害,也遭到武家其他人的隐隐排斥。
当武三思讲起这桩旧事,武嗣宗等都忍不住插口说起,特别讲到那些财货数量时,言辞中更是掩饰不住的痛惜。
“够了!你们各自都乏钱粮维持生计?攸宜虽然可恼,但眼下是议论旧事的时候?”
武承嗣敲案闷哼,将话题重新引了回来,凝声道:“今次良机,不容错失。一要除掉窦家这个强支,二要尽可能的引入皇嗣,三则重复我家天授年间的旧态,你们各自有什么想法,全都讲一讲。”
“窦家自作孽,这一点不难做成。西京人事慌乱,证据确凿,我家即便无人问事,入罪也是当然。唯恐朝中奸流贼心不死,仍要包庇护全,那就让他家罪过更深。即刻派遣人众前往润州,更搜窦妃父母罪过。”
讲到阴人的伎俩,武家人也算是经验丰富,武承嗣话音刚落,武嗣宗便开口说道。
另一侧武懿宗也举手道:“皇嗣本人身牵诸多,一旦轻动,不免人事牵扯。但如果由其近人入手,怕也无从防禁。梁王如今司属职在,大可入请皇嗣诸子出阁,届时人物曝在宫外,能绝人耳目察望?”
武承嗣听到这话,眸光已是大亮,但还没来得及表态,刚才没有发声的武三思却突然开口道:“嗣雍王等旧鉴在前,这么做就全无后患?”
听到这话,本来热切的氛围霎时间一冷,过了片刻,武承嗣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如宝雨妖异之类,世道能有几人?若天道眷顾仍厚,皇嗣诸子都俱异能,唐家能失其国?”
提出建议的武懿宗也说道:“皇嗣诸子都是幼齿,我家群长并立,若连这些尺余小童都畏惧,还敢作大谋?”
“幼童或不足惧,人心则难捉摸。宝雨邪才在前,人不免加望皇嗣诸子一层。如今皇嗣已失其位,诸子仍享乱爵,且先请制夺其爵位,小观时效,后续再论。”
武三思讲到这里,又叹息一声:“我一直苦劝阿兄,不可小觑少类。旧话不再多说,但宝雨仍新事频频。圣皇陛下于他,自有超凡的亲昵姿态,他招摇于时局之内,已经令诸方都有不喜,目下虽然意在皇嗣,但若能将他扩在罪中,也是杜绝日后更大的忧患。”
武承嗣本来有些不喜武三思本末倒置,但此际听到这话的时候,也认真思索起来,并点头道:“如果真能一并做起,那自然最好。此子的确骄狂过甚,让人生厌。”
言虽如此,但他仍然还是更加关心宿敌李旦,因有不能两全的觉悟,皇嗣不死,对他而言,既是前行路上一大障碍,也是悬在头顶一柄利刃。
与此同时,太平公主在得韦团儿信报之后,也匆匆入宫。她对韦团儿的去向如何,当然不会这么上心,但对薛怀义的行迹如何,自有一份刻骨的牵挂。
待到听完韦团儿详述细节之后,太平公主眸光更是透亮,口中则冷笑道:“贼僧取死之道,就在这一份不自知。他虚荣再盛,不过只是一个玩物罢了。魏王此际请配韦娘子,意味深刻,天家门私幽隐,他一个玩物想要轻易试弄,也是该死!”
韦团儿这会儿仍有几分惶恐不定,特别额头红肿更高,让她看起来更显凄惶,她自跪在太平公主脚边泣声道:“公主殿下自知贱婢心意,不遂此愿,生人无趣……今次恃陛下厚爱,能免人祸,可是、可是……”
太平公主弯腰将韦团儿拉起,拍着她手背温声道:“哪需娘子苦求,我对娘子还有旧诺呢。怀义此番害你,我不会放过他,但想要除掉其人,则就需娘子勤助于我了。”
韦团儿连连点头,然后又低语道:“恳请公主殿下不要将此事诉于巽郎,郎君能有眼前从容并不容易,妾实在不想引入更多事端。”
“收拾一个贼僧,你我用力有余。玄机只在一点,待其爱弛,再斩情结,其人不死亦废!韦娘子你想除此恶仇,那就要借我方便。”
太平公主讲到这里,语调放低凑在韦团儿耳边低语道:“稍后我会陆续荐人入宫,要靠娘子引导陛前……”
第0344章 人事调置,底盘草成
十月的神都城里,自有一份秋冬换季的肃杀。
李潼虽然得以侧身于漩涡之外,但通过与时流的交往,也自能感受到人心中那一份惶恐与彷徨。对于引发这一切的窦家子窦希瑊,也不得不感慨啥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就不能等段时间再走亲戚?
闾里之间还沉浸在收复安西四镇的喜悦中,但是朝堂内外,人人都在瞪眼观望,各自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洗牌。
按照武周新历,十月之后的十一月便是来年正月,十二月为腊月。这一段时间,会有诸多典礼扎堆举行。所以在此之前的十月,注定将会大事频生。
到了十月中旬,朝廷便公布几桩重要的人事任命。首先是收复四镇的王孝杰,以安西大都护加夏官尚书并加平章政事。
这一桩任命,自然是充满了武则天的个人风格,那就是骤幸骤攫。王孝杰的确是功大不虚,但就此直接拜相,资望还是有些勉强,其人出身军伍,并没有担任过南省官长,骤然拔为宰相,是有些不合理。
据说这件事在政事堂也引起争论,诸宰相都持论加官晋爵则可,但直接拜相还是过犹不及。
不过被武则天反诘,旧年韦待价倒是历任南省、资望足够,结果外战一打既废,王孝杰若不堪为相,政事堂谁能争功?
一番话自然是诘问得诸宰相哑口无言,但这也是他们不愿跟这老娘们儿抬杠,须知韦待价那也是你的人啊!
王孝杰虽然拜相,但远在安西,看似不会影响朝局,但却预示着接下来的风波必然不会小。朝廷若有动荡,边将必受牵连,反之亦然。
旧年武则天不惜痛诛大将,都要确保她的意图得以实现,如今壮功大将都成了她提拔安排的人,那真是懂的自然懂,各自祈求了。
接下来就是西京留守魏元忠入朝担任左肃政台大夫并拜相,原宰相娄师德出为西京留守,鸾台侍郎崔元综罢知政事,转任秋官侍郎,文昌左丞姚璹出为鸾台纳言。
魏元忠自是女皇心腹,这一点李潼可以作证,这老货不久前还告他刁状,如今归朝执掌宪台并拜相,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鸾台侍郎崔元综,李潼感觉这家伙是有点四的味道,在这一时刻被调出鸾台,换上一个江南人姚璹。姚璹便是旧年被贬广西,漫山遍野寻找带“武”字的山川草木以作呈现,遇事肯定不会那么刚。
至于被外放西京的娄师德,本身老好人一个,唾面自干说的就是他,因为久任边事,朝中乏甚经营。如今前往西京,应该是武则天与大臣们妥协的结果,选了这样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人选坐镇西京。
宰相一级的人事调动便是如此,至于再下一级,比较醒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彭泽令狄仁杰,超迁回调入朝担任户部地官侍郎。另一个就是被李潼封驳的来俊臣了,其人不是加赦,而是追赃再贬远乡,但是由于案事追赃不明,需要归都自述罪情。
对于他奶奶天才一般的脑回路,李潼也只能说一声佩服,就这都能把人搞回来。
当然,这里面也有跟李潼有关的人事调配,魏元忠举荐西京官佐入朝数人,其中就包括他那个远房表哥房融与徐坚。房融归都担任殿中侍御史,徐坚则担任监察御史。
这两桩人事任命,对李潼而言意义不小。这二者虽然秩在七八品,但却属于供奉官序列,并不需要参加吏部铨选,而由凤阁敕授。
换言之,李潼就算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铨选,也难以直接插手言官任命。魏元忠这老家伙虽然背后告他刁状,但人还未来,先送两桩大礼。
宪台中有了立场倾向于自己的喉舌,意义还是不小的,起码寻常小过能够在宪台内部解决掉,不会动辄就遭到弹劾。
须知积毁销金,就算他圣眷再怎么浓厚,如果不断的被言官竖成靶子攻讦,久则难免惹厌。就算有什么过错在宪台内部解决不了,被人骂起来也能回嘴几句。
武家上次反击搞他,恐怕罪名不够大,引得宰相出面相护,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发动肯定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李潼也需要在宪台有自己的声音,大家互相伤害呀。
除此之外,他也听从他姑姑的提醒,跟新任天官侍郎郑杲保持一个比较融洽的私人关系。
郑杲出身荥阳郑氏,而荥阳郑氏虽然也是山东大姓,但是在初唐时期,日子过得并不算好。一则大唐创业那会儿,他们家猫在洛阳跟王世充混过一段时间,二则初唐政治风潮中又错站队,跟太子李建成互动比较密切。
郑杲如今官在天官侍郎,司职典选,已经是荥阳郑氏于时局中难得的头面人物。
而这样的人物,也需要依傍一个更上层的人物,在此之前,其人未显,老三、老四都傍不上,至于武家诸众,也实在不符合这些正经山东高门的审美观。
在这时候,李潼递出橄榄枝,而且其人能够递补天官侍郎,直接原因也是李潼弹劾武三思所致。有这一层缘由,彼此交往起来也算顺利。
当然,眼下正值选月,典选官员们也是群众瞩目,就算有什么交情发展也不好摆在明面上。甚至就连约定前往郑家祝贺郑杲荣登南省官长,都定在了明年春日。
有鉴于目下黑云压城的严峻形势,李潼也只能在心里盼望郑杲能熬过这一轮风波,不要让这来年长约、贺喜成了话别乃至于吊唁。
不过,虽然彼此之间不能更加情炽一步,但能跟这样的司选官员达成默契,也令李潼受益匪浅。
唐代选官任官,虽然已经形成一些定式,但是司选官长的主观意图仍然占了很大的比例。
像是贞观年间的马周、高宗朝的裴行俭、薛元超等人,都因司职典选、知人善用而著称。
而这些人身后声誉得到褒扬称赞,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归咎为大量选官失意者们心理作祟,我所以不登大位,不是我才器不足,而是没有遇上那种知人善用的长官。
人才高低,本身是没有一个标准的。人人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自然也就难免口舌。所以开元年间,裴光庭担任宰相的时候,引入《循资格》,以年资作为官员授用的一个重要标准。
此法当然是褒贬不一,非议者主要集中在不问才能、只凭资格,鹤发老叟、自登高位,所以施行不久便被叫停。
但凡事想要受其惠利,自要受其弊病。天宝名相杨国忠,倒不是凭资格选出来的人才,身兼几十职,以一人之力做成了房杜姚宋四个人加起来都没干成的大事业。
权贵们所以抨议循资格,就在于此法太过透明公开,让可操作空间大大缩减。寒士们抨议此法,那就是谁不希望自己平步青云、四时仕宦?
李潼现在当然也是不喜欢循资格,他门下故员多有秩满而守选者,现在既然走通了典选主官的门路,当然是要大行方便。他本来就起步晚,如果还不偷步,那真是等死吧、没救了。
对于门下故员,李潼心里自然也有轻重档次之分,首先需要关照的自然是刘幽求等一批老人。
刘幽求在兰州就任司仓参军未久,借着这一次安西军功,李潼便打算将之由州佐下任为一地县令,掌握了一地主政权,这对于敢战士们于陇右扎根经营裨益极大。
守选不久的还有张嘉贞与王仁皎,按照惯例,这两人几年之内难得新授,现在当然不需要管那套。李潼也早已经传讯让这两人赶紧返回神都,参加冬集铨选,见缝插针,最好是安排在近畿有实权的位置上。
西京城的史思贞等人,李潼暂时不打算调动。接下来西京将成酷吏们的狩猎场,在这种时刻,能苟得住就是胜利。
神都这里还有一个神龙政变的种子选手桓彦范,不过眼下李潼在禁军体系中还乏于经营,正准备通过北衙闲厩与马球联赛逐步介入,眼下暂时还未能发力。
益州方面,除了长兄李光顺将要出使,李潼也打算把郭元振抽到益州担任一个府佐。这家伙留在地方太能折腾,抽调到益州大都督府,虚其权同时还能开阔视野,更作磨练。
想到郭元振这家伙太滑头,即便李光顺前往益州,未必能够拿捏得住他。
所以李潼也是打算加上一层羁绊,趁着今年冬集,给郭元振他老子换换位置,从八品寺官挪到南省去,既是示好也是敲打,你小子可有人质在我手上,敢不老实,我就让你爸爸去交趾,让你也体会一下南海风浪!
除了这些府佐基本盘,再外扩的人事关系就更复杂了,凭李潼眼下也难保持完全控制,只能先维持住一个良性的互动,逐渐将这些人事一步步引入到自己的核心中来。
除了背地里的结党营私,表面功夫当然也要做。像是李潼在西京就准备给他奶奶搞的生日歌祝寿乐,眼下也在忙碌的排演着。
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已经避到了云韶府,还是免不了跟他四叔家人发生联系。
第0345章 云韶府诸王斗
如意年间,内教坊更名为云韶府,但除此之外,本身的人事构架却没有太大变化,起码是没有李潼的变化那么大。
“卑职杨冲并群僚、伶乐诸众,苦盼巽郎入监……”
太监杨绪自率云韶府一众人等早早便列队于乐坊外,眼见李潼行来,趋行迎拜,那激动神情像极了留守儿童要扑进久别重逢的父母怀中。
因有老太监杨冲的缘故,杨绪还会偶尔走出外朝传递一些讯息,不过其他故人真是挺久不见,诸如旧年同编《万象》大曲的太乐丞白芬等人。
见到这些人,李潼不免回忆起那段最辛苦的光阴,唏嘘之余,一一颔首回应。他如今虽然王爵不再,处境却非往年能比,云韶府诸众见他仍有故态相对,则就不免有几分受宠若惊。
杨绪等人将李潼引往坊中直堂,这里仍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堂设文物多了一些。
“乐坊诸众,精习巽郎旧作,近年也不乏技艺新精之类,郎君是否在堂细观?”
杨绪又上前殷勤请示,那副谄媚的姿态仍是旧年味道,李潼脑海中不免闪过要把这家伙再骟一遍的噱念,于是微笑着点头。
笙歌响起,云韶府诸众上前卖力表演,自旧调《逍遥王》开始,逐番上演,果然是色艺俱佳,是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
艺术作品自有其感染力,特别这些故调都是李潼亲手拟出,再配合着云韶府这些伶乐精心演绎,每一段熟悉的旋律响起,都将李潼拉回当时的场景中,以至于他也忍不住挽袖举手,传唤诸般乐器,加入其中。
环堂诸众未必人人尽识李潼,待见他各类乐器信手弄来,俱都有着不俗的水准,不免便有人感叹道:“这位贵人还真是趣味卓然!”
“逍遥王盛誉岂是虚?咱们云韶府近年案习新乐,半出其手,如今司掌乐府,若能蒙其赏识,那可是真正的大幸!”
厅堂中声乐色艺繁美,自有一派喜乐和谐,正当众人都沉浸此中时,堂外却响起杂声,一个稍显尖锐的中官吼声响起:“诸大王几番传乐,你等乐奴却都避此偷懒!”
堂中声乐演绎被此喧扰打断,李潼放下唇边的横笛,转眼望向侍立于一侧的杨绪。
杨绪上前,不无尴尬的低声禀告道:“皇孙等目下正在坊……”
说话间,外堂便冲入一名中官内给事,登堂后排开众人,一脸不悦的望向杨绪,待到视线扫过李潼时,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上前叉手说道:“卑职司宫台内给事范和,拜见府使。非是有意冒犯府使,未知府使在堂,皇孙、楚王等久召乐奴不至……”
李潼听到这里,心中自有了然,没好气的瞥了杨绪一眼,你这家伙真是欠骟,云韶府这么多人众,何苦要把高低冷眼做得这么明显?
不过李潼这么想,倒也有点冤枉杨绪了。这太监势利是不假,但也安排了人招待皇嗣等人,只是没想到一转头,那些人自己溜开了,凑到直堂这里来。至于何以不告知皇孙等人在此,也是心知亲戚之间会面尴尬。
相似的场景,位置却不同。李潼站起身来,对那皇嗣宫中的内给事说道:“未知皇孙等在此,是我失礼在先,速速引见。”
说话间,他便走出了厅堂,杨绪又擦着额角汗水,于前匆忙导引。行出没有多久,乐坊西侧一乐堂内涌出一众宫奴,簇拥着三名华服少年,分别是皇孙李成器、恒王李成义并楚王李隆基。
“卑职宝雨,见过皇孙并两位大王。今日新入乐府,堂务杂乱……”
李潼话未讲完,长高不少的皇孙李成器已经冷哼道:“是忙于堂务、还是不敢走拜?”
李成器如今年纪十四出头,与旧年新到此世的李潼已经有些相仿,这会儿拉着脸抬头冷视堂兄,神态间多有不满:“直案的事长尚且如此礼慢,也就难怪这些乐奴望风观势!”
恒王李成义十岁出头,站在兄长身侧指着李潼说道:“五品下员,如此简礼迎见大王?”
李潼听到这话,心里那股忿气不需多说,这几个熊孩子是真嫌他老子过得太轻松,摆谱摆到自己面前来了。他索性连揖礼都收起,转头吩咐杨绪道:“皇孙等要操何戏,具员于此供奉。我还要作新曲,无暇留此。”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后方传来楚王李隆基的呼声:“堂兄请留步,阿瞒与二兄久召乐奴不至,难免心燥,可不是厌恶堂兄!今日入坊,是要为下月贺典选乐,殿中侍乐所涉不全,堂兄你有长才,留在这里随侍进策。”
李潼闻言后转过头来,看着小家伙儿较之几年前已经渐渐长开,这会儿板着脸说话、强装老成,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两个兄长,又微微扬起下颌,态度是矜傲,望着李潼的眼神则是期待。也难为这么小的年纪,能有如此纠结的表达。
“乐府诸工,技趣俱佳,大王趣求,垂教即可。若仍不满,再请走告卑职。”
李潼压着火气回答道,终究自家亲戚,如果武家子弟敢这么拿捏自己,他早大耳光扇上去了。
说完这话后,他便拱手告辞,心情也被几个熊孩子败坏的差不多,返回直堂后,吩咐部头康多宝召集几部音声排演新曲相关戏乐,便转去南坊诸协律郎所在,讨论曲辞相关。
可是他在这里坐了不足半个时辰,杨绪又一脸冷汗的匆匆行来,入堂后便一脸焦急道:“府使,不好了、大事不妙!河内大王入坊,与皇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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