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15章

作者:衣冠正伦

“新王焰华张浮,哪是我这懒散之人能够追近。”

言虽如此,杨炯眼中却流露几分不屑,转又叹息道:“这当中的曲折幽隐啊,让人敬畏。我佩服那位大王,能以风流姿态冲突于罗网之中,只是奉劝细娘,如果有什么亲徒在坊里,不要轻易近身求幸。”

莫大家随口一问,却不想引出杨炯这样的回答,再联想方才杨炯误会她为人做说客,心里更觉惊悸,不敢再发问,也不敢再细想。

第0262章 谋杀河东王

曲江集会在整体欢快的氛围中进行着,但这世上大凡什么人事,又哪能完全的取悦所有。更何况在如今这个世道下,人人胸怀不乏荆棘,或是自保、或是伤人。

入夜宵禁之后,诸坊坊门各自关闭,外街上少有行人,但是临近曲江的城南诸坊、坊中仍是热闹非凡,各家园业中自是歌舞竟夜,街面上也不乏行人长歌。

位于曲江西岸的青龙坊,或不及曲池坊地缘那么近,但也是东南盛坊之一,同样不乏权门园业,且两坊之间自有水道勾连,哪怕坊门关闭,也能昼夜往来不禁。

青龙坊西南角一处园业中,同样有丝竹声传出,只是堂中宾客少有,郎主几人散坐中堂,使得氛围有些压抑,就连那些堂中操乐的伶人们都提心吊胆,唯恐主人迁怒。

一名华衫年轻人自堂外阔步行入,一边走着一边语调急促道:“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原来……”

“噤声!”

堂中斜卧的中年人坐起身来断喝一声,然后向那些伶人们摆手道:“都退下吧!”

闲杂人等悉数退出,中年人让家奴关紧了房门还不止,又吩咐移来屏风在堂中隔出一块私密空间,然后才望向年轻人低声发问道:“打听到了什么?”

“这两人集弄西京人情,原来是为了集聚众意,向神都献表、祈祝圣皇长生……”

年轻人坐下来,抓起案上酪饮,一边喝着一边将自己打听到的讯息悉数道来:“前日留守集聚西京各司衙官,勒令具名列表,明日他们还要普告于众……”

“果然,果然另有隐谋!”

中年人听完之后,已经忍不住冷哼说道:“河东王巧言令色,精谄擅媚,留顿西京不去,察其旧迹,必有所图!鼓弄起这么大的人势,这是要窃夺咱们关中乡情,作他晋身博宠的筹码!新王旧王,彼此恶如水火,武家子能忍旧王招摇浪戏,又怎么会没有深刻原因!”

“还是叔父高计,事发之前已经有所预见,先伏几人于少王客席。”

席中另有人不乏佩服的望着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闻言后却叹息一声,并恨恨道:“世情不恤,就算有什么见识,又能益世几分?我家久立此乡,诸司衙官不乏旧好,但是谋成议定竟然声讯无传,凉薄可见!总要做些事情,让那些看轻我家的门户不能再作窃笑!”

“可是京府衙官不能抗拒留守,河东王又巧计用奸,色艺聚众、货利迷人,眼下是已经计成势成,只待引发。京邑各家不乏预事者,眼下就算追用谋计,又该怎么阻拦?”

言中虽然不乏果决,可是讲到该要怎么做,在场几人却都多有茫然。

“河东王浪才穷恃,不计自身宗枝之贵,风月邪扬取媚于众。如今西京也是才士云集,难道就没有二三狷狂不屑此荒淫、才气痛击?”

一人如此说道,在场众人闻言后神态不免都有些不自然,诗情才气不是他们所长,言中虽然对河东王诗章贬低,但口诛则可,执笔伐之则实在力有未逮。

中年人闻言后也叹息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近日西京所聚时流实在不是少数,以才情而论便有杨令明、李茂之等诸士。可是这些人却徒负才誉,见王怯声,反而不如寻常庶流敢于逞技。河东王擅弄群意,凡有才艳一时者,未为人知,已经被先一步网罗入府,都成宾客。想要在此途击他,实在很难。”

讲到这里,他见众人不乏颓意,便又冷笑道:“以短击长本就智者不取,更何况雕虫小技除了取媚闲情,又岂足谋身?此途不可,自有别计。你等也是豪门贵足,眼前一点危困就值得愁眉不展?以我观之,眼下起码还有三计可作谋用。”

众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都瞪大眼洗耳恭听:“哪三计?”

“夺货、烧仓、杀王!”

中年人眸中幽光闪烁:“关中是我门庭祖业所在,无论是唐是周!旧年所以苦忍,一者在于忠节恪守,二者爱惜乡徒人物。可是如今,皇嗣幽在禁中,神器已经易主,忠节已经不知何存。河东王这个宗枝败类与武家子比奸用事,操弄这些丑戏,取媚于上、下掠民资,实在可耻!”

“他们不是要索捐丝麻搓弄长命缕?那就让家徒散出,游说乡户,今日止取丝麻、明日则取田宅,后日妻儿都将要异宗!”

“可是,丝物还倒罢了,各家都是珍重储用。但是贱麻之属,草野寻常可见,又哪里防禁得住啊!建安王日前已经布置家徒在城池内外搜刮这些货品,此前缘由不知,现在知悉其谋,才知是囤聚取利。”

中年人闻言后又冷笑道:“赤贫寒丁,最珍物力,寸麻所舍都图回报。先前城外家徒不是回报庄客多逃,入了什么捐麻入社的行社?这个行社既然是贩麻牟利,囤货必然不少。即刻派人联络那行社,贱收他们的存储,敢有不遵,吓他将要追问藏匿亡户之罪。武攸宜久居京苑,必然不知这些草野微事。他临时收储,能得几分?”

“我家丝缣足衣,收买那些贱物又有何用?难道也要学那些奸巧之徒,争作这种邪媚之计?”

席中一名子弟不解问道。

中年人看他一眼,叹息道:“你们幸生在豪庭,祖辈荫泽能保衣食无忧,可你们以为这些日常用度都是凭空得来?那二者必然是借集会操弄丝麻时价,收割盈财。我家得货在手,转出转入,裨益家用之余,还能弄坏奸流阴谋。”

“一边收储麻货,一边打听武家子收储所在,伺机烧仓。待他空有媚上之计,却无收储之实,情急愁困,还有什么狂态可作?此徒近年夺我西京民财实多,不独我一家受害,要让他把吃下的统统都吐出来!”

中年人讲到这里,已经一脸狠态:“这件事,也不必一家独专。大可传告西京时流各家,凡有财有力能够聚货的,都可以一同入场。届时草野无货,看他更求何门?”

“可他如果再恃凶强夺……”

“所以还要另有布计,杀王!直接将这武氏伪王杀在西京城中,譬如前汉强臣谋杀诸吕!”

听到这里,一名年轻人自以为得计,拍案大声喝道。

“不要胡说,小声些!”

中年人闻言后已是脸色大变,忙不迭开口喝止,然后又低声道:“诸武弄权,武攸宜不过偏支外系,雉者仍在,杀了他不过是招引祸患!”

“不杀武攸宜?那又要杀……”

“自然是河东王!”

中年人咬牙狠声道:“唐家立业甲子有余,不想生出河东王这种宗枝败类!此子旧年便已经招摇弄事于东都,献经求宠,离情惑众,以其宗枝之亲近,作弄革命之奸谋。如果不是他招摇蛊惑,使群情涣散,人不知大义趋止,漫漫世间,竟无一二精忠之声能达于上。想是皇嗣感此生民不义,难免志意懒散,才恨推神器……”

讲到这里,中年人已经是神态激动,咬牙切齿:“寻常门第若生此典卖祖业的败类,尚且不能嗣传悠久。唐家命途艰难,先有庐陵,后有河东,此二者人伦败类,杀之无惜!武攸宜之类,祸人不过表里,河东王才是社稷膏肓之疾,如今尚且蹈舞于世,若不杀之,不能民情集一!”

“况且,如今武攸宜还是在势之选,身侧精众云集。河东王则势外闲客,乏于拱从。此二者乌合为友,即便杀了河东王,武家子怕是欢快更多,不会穷追。”

第0263章 娘子随戏

清晨时分,李潼起床之后,便见小娘子唐灵舒已经一身男装俏立庭前,笑语道:“娘子是打算与我同往赴会?”

唐灵舒闻言后点点头,并正色说道:“我虽然相信大王凡事有度,可是色艺迷人,人情难却。宁肯我背负妒名,反正我也听不见。可要是大王被人误会只是沉迷色性,就免不了会有浮物争献,真正有益的人事就难入门了。”

见这小娘子一副义正言辞状,李潼不免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笑语道:“如果连戏弄风月,宅中人都要追从不舍,娘子就不担心旁人目我治宅尚且不能,更乏御众之术?”

“不会的,人如果真有才力献施,当然是要知己长用。只要长久跟随下去,自然能知大王才艺如何。如果只是因为表象就弃逐,那也根本就没有长久追随的心意,只是投机借势。”

这娘子振振有词,可见也是苦想一番,说完后又不乏忐忑的偷瞄大王:“况且,大王近日出入都是人迹杂扰的场景,我拱随左右,急时也能当作护力使用。”

说话间,她手腕一翻,一柄短刃已经持握在手,足下一顿,娇躯飞跃几近半丈,便削下庭木高处一枝。

话已经讲到这一步,且还动了刀子,李潼还有什么可说的。而且这小娘子一番言辞倒也并非胡诌,还是有些道理的,李潼还是有些低估了《平康游》这首诗的影响力度。

白居易诗本就以浅白通俗著称,常能风靡市井闾里。如今是少王出手,再加上平康坊那些伶人们不遗余力的推广,这首新诗的风靡程度简直令人咂舌惊叹。

诗中所涉伎馆、伶人之类,近日生意都是暴涨,许多人对于瞻仰少王战斗过的地方热情十足,也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氛围如此,以至于许多人真的将李潼当作一个纯粹的酒色之徒,交际言谈全在风月,不涉其余。毕竟长才不是人人都有,声色则人人可弄,人生三铁,总有人以此曲求。

李潼既然写出这样一首诗,自是不避风流之名,但尺度全失、过犹不及,因此耽误了正经事情,也实在让人有些不胜其扰。甚至就连一直对他偏爱的嫡母房氏,昨夜晚餐时言中还暗有规劝。

至于李守礼那个倒霉蛋则更可怜,干脆被禁足家中,不准外出。房氏本就庄雅之人,往年处境忧困,对儿辈管教不深,如今日渐从容,当然不乐儿子们负此浪名。

有这小娘子跟在身边,李潼倒也能得几分清静,不至于再有人硬凑上来、强请他去搞什么共乐游戏。至于贴身拱从之类,他也只是笑笑不评价。

如今的他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私室中也常练角抵军戏,就算身边守卫尽马虎,也不必仰仗一个小女子保护。毕竟他是亲自策划过搞掉周兴,对于这种小概率事件也并不失于警惕,真正危急时刻,无论身边拱从多少,自己能有自保之力才会踏实。

为了近游曲江方便,眼下一家人是住在了城东高地的乐游原别业。李潼带着小娘子往马厩选马时,便见到李守礼游魂一样的在马厩附近游荡。

“三郎,又要出行啊?”

见李潼行近,李守礼忙不迭凑上来一脸堆笑,拉着他手臂说道:“南园那么多宾客、事务,你一个人兼顾得来?咱们同去啊,我也不出园舍,就在堂里帮你照应客人们。”

李潼闻言后冷笑一声:“还是免了吧,我听某人说不曾把欢戏细诉,我能描此,纯是自习?人前端庄,人后浮浪?”

李守礼听到这话便一脸的尴尬,搓着手嘿笑道:“还不是娘娘偏爱你,就算有什么小错,也不会严厉训责。这话也只是门私里推诿过错,至于在外,我当然半字不会吐露!恶名我独当之,只求三郎带契出入……”

“你就安在宅里吧,与独孤家论婚在即,浮名过甚也是场面难看。独孤琼那小子,我也不准他再入场,你们两个并在这里练习马球,磨合队伍。等到曲江事了,列队游戏,与两京纨绔侠少竞技争勇,还不够你欢乐?”

李潼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料想曲江事毕、声传神都之后,他们一家怕也很难长留西京,眼下只是戏弄风月,马球联赛还没来得及推广。让李守礼挑选一些西京子弟编成队伍,异日回到神都就直接上马开干。

李守礼风月初尝、自然有些不甘寂寞,但见李潼他们引马而去,也只能老老实实蹲在家里,招来府员恨恨吩咐道:“去将独孤郎几员请来,枯燥不能一人独守,告诉他们如果不来,以后都不要再登我门第!”

经过几日铺垫,曲江集会终于进入了正式的肉戏,日前西京留守武攸宜露面于曲江畔,将与少王所计公布于众。时流对此虽然反应不一,但整体上还是以逢迎为主。

为了便于铺设竟演,并统计大众捐输的丝麻,集会的主场地已经转移到了通善坊的杏园中。武攸宜虽然心痛那些被人哄抢的杏子,但也还是大局为重,索性将坊区完全开放,供人入内观戏评选。

评选的章程主要还是由李潼拟定,规定凡有籍民入内,便默认名下寄麻一斤,流水观戏,可以随便投给任何一个登场戏演的平康伶人,以此广求人众参与。

出入的人多了,声势自然更大,涌现豪客的几率也更高。毕竟只有流量做起来,才能畅想如何变现。

不过这样一来,统计的难度也是倍增,留守府并两县衙署吏卒并用仍然显得手忙脚乱,也让坐镇主持的武攸宜无暇关注其他,倒使李潼安排起其他事物来更加从容。

离开乐游原坊居之后,李潼并没有往杏园观戏,而是直接来到了樱桃园。如果说杏园出入的那些民众是流量的话,那么如今樱桃园便是主要的内容产出地。

这里聚集着许多此前李潼召集起来的时流才士,或是编写曲辞、或是协定声律,每天产出丰富的内容以供平康伎戏演。

不过虽然不能前往杏园观戏,这些才士们的生活也并不枯燥无聊。樱桃园本就是时流评选曲江周边名园之一,环境幽雅不说,杏园那里每天评选出来的声色诸伎也都送到此处,集中案习排演新戏,场面也都可玩可赏。

少王入园,园中才士们倾巢出迎,为首是一个三十出头、仪容俊朗的文士,名为李迥秀。

李潼先让家众将唐灵舒送入园中别室,才转过头来与一众才士们寒暄一番,问一问今日劳事情况。

集会转往杏园已经不是第一天,最开始虽然还有些忙乱,但现在也已经上了轨道,无非戏演几场、入园几人并集货多少,李迥秀领衔才士,上前作答。

李潼听着其人汇报,也忍不住在审视这个李迥秀,确有俊雅之资兼世族气度,言事从容不迫,谈吐也是雅趣十足。

李迥秀是初唐元从功臣李大亮的族孙,向上追溯同为陇西李氏一支,也属关陇子弟一员。但其人却并不同于寻常勋贵子弟、独恃祖荫,本身极富才情,先是进士出身,后又制举得中,秩满待选、归乡探亲,恰逢曲江集会,便被王府佐员请募来。

不过李潼感兴趣还不是眼前其人,而是其后诸事。他自己亲长不检点,让他干亲不少,而这个李迥秀则是能让张氏兄弟喊爸爸的狠角色,且据野史稗计所载,似乎还与上官婉儿有那么一段情。

即便不论这些艳传,李潼倒也觉得李迥秀其人不乏秀才,樱桃园这里诸事、自己有时无暇顾及,托付其人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难得对自己心意也揣摩得很准确。

“茂之良才,诸事付你,可谓有托。还有你们诸位,俊才豪施,助成大趣。园中所备或未足飨才,凡有所疾,直需道来。”

对诸才士慰问一番,李潼便任他们各自就事,然后便自居别厅,召见园里分任庶务几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轮到田大生的儿子田少安。

田少安二十出头的年纪,在王府受教数年,已经很有几分精干姿态,于是也被推任外事,如今是长安社的直案之一。

“不出大王所料,近日西京诸家果然频频联系舍中,访买麻货,各方库存猛销……”

田少安一边说着,一边将籍簿奉上。

李潼接过账簿细览,发现西京各家多数都在簿上,甚至包括此前被武攸宜强夺园业的皇嗣外戚窦家与豆卢家。

见状后,他眉头不免皱了起来,心中暗觉有异。他倒不是觉得这几家蠢钝、不能见到当中谋利机会,但储麻能够牟利是建立在武攸宜这个具体操作者的身上,这几家方被夺产,难道就不担心这次仍会储货肥敌?

或者说,他们已经想到有什么手段可以反制武攸宜,所以才敢试淌浑水?

李潼还在迟疑之际,便又听田少安说道:“社中库存虽然锐减,但各类人势纠纷也都频生。如簿上所列,西京诸商贾买货还肯公允作价。但各家豪室却凭乡势豪壮,不肯惠及庶社,反而各种刁难,近似强夺……”

第0264章 色是杀人刀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眸光转冷,心生不悦。

西京这些豪强们,虽然在武攸宜的欺压下忍气吞声,但也绝不是什么善类。故衣社虽然如今声势不小,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寒人庶众党结为友,不足重视。

事实也的确是,故衣社虽然十数万徒众,但组织本就分散,人众散在两京之间千数里广袤区域当中,哪能比得上那些地方上深耕数代人之久的乡土豪强。更不要说关陇这些豪族几佐帝业,能看得起那些蚁众才怪,无论私结与否,也都可欺可压。

蚁民不足为患,不只一时的观点。早在隋时,隋炀帝初征高丽,山东、河北等地已经民变频频,但真正动摇隋业根本的,还是杨玄感作乱。最终定鼎天下的,又是同为关陇出身的李家。

李潼也不是看不起这些关陇勋贵,但就算是祖上英雄辈出,但几代人养尊处优下来,基本上也都废的差不多了。

除了趁着地利条件搞搞宫变、个别人物基因突变的返祖之外,整体已经可以说是不当大用。这一点在武周代唐和安史之乱中体现的最明显,实在是已经祖风不再。

李潼虽然也有笼络关陇勋贵的想法,但更看重的也还是他们所遗留的祖荫,以及这么多年来于朝野之间、特别是在南北两衙禁军体系中所积攒下来、那种珠丝密结的人事关系。对于当下人物,心里评价并不算高。

他摆出这样一个架势来,那些人家要借道发财,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可是吃相做的太难看,总是让人心里不爽。

世道总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李潼虽然心里不怎么舒服,但眼下主要针对的还是武攸宜……是了,武攸宜!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又抓起账簿细察一番,心中思绪飞转,指着账簿上几户人家,包括窦家在内,低声叮嘱田少安:“拣选一些耳目灵活的卒力,去暗查一下这几家近日所计,他们海吞巨货,未必是作寻常谋利助势。”

田少安上前领教,待看到名目后又说道:“恰是这几家,虽然收取巨货,却又严嘱不准外泄,说是如果听到外间有什么相关风传,余资尾款不再支付,还要追究泄密之罪。”

李潼闻言后点点头,对此并不奇怪,他所指出这家,都是关陇门户中与武攸宜积怨颇为深刻的几家。因为出价低廉,几家近乎包揽故衣社在西京附近过半存货,似乎对时机的看好,还要更甚于李潼这个谋事者。

不过李潼并不觉得他们几家是单纯的牟利,当中肯定是有着更深刻的谋计。特别如窦氏这样的外戚门户,武周代唐对他们的声势挫伤才是最大的,如皇后刘氏一家,革命之前便几乎被满门杀尽。

窦氏虽然旧日门庭显赫,但越是如此,反而越危险,李武夺嫡的争斗中,他们就是天然的拥李派。像武攸宜谋夺曲江园业,首先下手的便是这几家外戚,让他们失财又失势。

至于这几家打的什么主意,李潼也不好说,因为可能实在太多了。但有一点李潼很清楚,那就是这几家再怎么折腾,也难折腾出一个好结果,反而有可能让关中和朝堂形势更加严峻。

不过李潼也早习惯这个时代人众不甘寂寞的狂野作风,凡有所谋都得预留变量以供乱中取机。暗中查探一下他们在私谋何计,也是有备无患。

田少安领命退出,吩咐走卒去传达少王嘱令。

李潼有些心绪不定,又在房间中枯坐片刻,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侍者入告园中声伎又演成新曲。他心中正有烦躁,索性起身准备观戏、稍作消遣。

杨丽新修的这座园邸,不独以樱桃植株繁盛而著称,各种楼宇亭台也都多有可赏。

李潼穿过樱桃园,往内处行走,不多久便来到一座小楼中,身在楼外已闻莺声,走进去后便见自家娘子唐灵舒正在席欣赏台上声伎歌乐。

“是因为有我跟随,大王趣乐不能尽兴?”

唐灵舒见大王行入,连忙起身相迎,并低声问道。

李潼拉着小娘子往席中行去,一边走一边笑语道:“寻常也是如此,半日园中劳事,半日游赏杏园。你闲在这里,是不是有些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