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人间千般事好,你才多大年纪,所见好的事物,都要收在囊中?富贵有度,才能恬然长守,胜纵物欲,不加节制,这跟禽兽没有区别,养肥了自己,待人宰杀。”
虽然已经感受到血脉力量的顽强,但该教的道理还是要教。
兄妹两人闲话的时候,远在神都的薛崇训也刚被他妈太平公主打发出门,往西京而来。
第0248章 太平积忿
初夏的神都城,风物自有迷人之处。特别位于城西洛水南北,在北是富丽壮观的上阳宫,在南则有人气旺盛的太平戏场,神都繁华,毕陈两岸,让人流连忘返。
太平戏场本来没有名字,因是太平公主名下产业,神都坊间自以公主邑号名之。
这座戏场建成运营三年多的时间,早已经成了神都城并周边人气最旺的几个游乐地点之一。特别是在士林之中,龙门行咏碑与太平戏场乃是入洛之后首选的游乐地点,能够最直观的感受到神都城的人文风情。
这一座戏场位于洛水南岸,占地广阔不必多提,当中坐落着一座极为宏大的戏堂,乃是由规模不等的厅堂组建而成。中间一座规模最大,可以同时容纳两三千人入内观戏。四周馆堂虽然规模大小不一,但各有风情,也都极具特色。
太平公主深受圣皇恩宠,名下产业遍布神都内外,但最关心的还是这座戏场,乃至于长年累月坐镇于此、亲自经营。
也正因为这一点,尽管神都城中权贵各家俱有私豢伶乐,但也仍然长长流连于此。特别是一些权贵人家的女眷,逢场必来,主要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观戏。
不过随着时入四月中旬,太平戏场人气渐有回落,特别是一些游学客居于神都城中的士子们,更是踪迹渐无。
戏场中有一座雅致的小楼,太平公主日常起居于此,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公主身穿一袭素白衣裙,虽铅华不施,自有明艳动人。她正翻看着戏场今日账簿,脸色有些冷峻,几名戏场的管事忐忑不安的站在厅中,不时偷眼观望公主神情。
“今日客流怎么下降这么多?月中以来,都是锐减!”
账簿看完,太平公主随手一卷,然后便有些不悦的抬头问道。
一名管事上前磕磕巴巴回答道:“这、这只是因为西京来讯,公主殿下自然也知,河东大王要在西京……”
“旧情不必再陈,西京虽有人情招摇,但宾客在我戏场,不能将他们系留此中,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任事者过失?一切归咎西京远讯,难道你们自己就无错误?”
太平公主拍案冷哼,客流所带来的收入,她并不怎么在意,但这份人物汇聚的成就感,却是她所看重的。经营这座戏场,她不可谓不尽心,过往几年人气也是蒸蒸日上,西京一道消息,却让戏场客流锐减,心里的确是不乏挫败感。
“观众入场,所尚一是居坐优雅,二是色艺动人,三是声辞趣高。”
戏场管事当中,不乏确有能力者,随着太平公主斥问,便开始分析起来:“戏场厅堂布置虽然华美绮丽,但久视自然寻常。西京平康色艺久负盛名,勾人猎奇走观。至于声辞之类,直到如今戏场上客最高都还是河东大王所拟。大王声迹久绝,乍一闻讯便是声色盛会,自然引人奔趋走望……”
“近日约买才士新辞,纷纷毁约不付,各自苦心之作,要留往西京扬名……”
众人各陈所见,太平公主越听越觉得心烦,正在这时候,奶妈张夫人入室走告道:“禀告公主殿下,河东大王邸奴杨某已经来了。”
“让他进来。”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点头说道,然后又望着堂内几人训声道:“西京有盛会,难道戏场就要关张不作?夸言旁人的繁盛,只是掩饰自己的不足,退下各思该要如何回挽人气,如果还要锐减,那也就不必再养你们这些闲流!”
几名管事闻言后,忙不迭点头应是,各自退出。
一身皂色圆领袍的杨思勖大步迈入厅中,并对公主叉手见礼:“奴杨九拜见公主殿下,未知殿下急招何教?”
看着眼前杨思勖,太平公主便气不打一处来,拍案冷哼道:“你不知因何招你?怕是清楚得很吧?前日过府拜见,说的什么?你家大王言称新进除服,但哀情未解,懒应人情喧闹,所以想短留西京,不打算短时归洛?”
“大王是如此嘱令。”
杨思勖听到这话,便恭声应是。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更加恼怒:“可是现在他在做什么?要在西京曲江盛集雅会,就连神都人物都奔趋走拜,这是懒应人情的做派?怕是平康风月更有动人之处,流连忘返吧?”
杨思勖闻言后稍作咧嘴,抬眼见公主怒盛,索性将头垂得更低,不敢再作回应。
“旧年他鼓动我铺张戏场诸事,转后自己却遁世远离,当时伦情所困,我也不怪他失约,自己独支此中,算是对儿郎的关怀。”
太平公主自有满腹忿言,眼下抓不到正主,只能向奴仆发泄。
她对这个侄子是真的有几分怨念,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不独早年约定要在她婚礼上羞辱武家的事情失约,更留她一人在神都维持戏场。
抛开这些杂情不谈,从永昌改元到如今的如意元年,当中这几年神都可谓风急浪大、波诡云谲。太平公主虽然身在事外旁观,但也都难免心惊肉跳。原本是打算跟这个侄子守望相助,可是人家则龟缩在关中乾陵,远远避开这些纷争。
当中彼此之间虽然也有声讯传递,但两地奔波,就算维持一些声讯交流,也完全不具备时效性。
太平公主不是不明白河东王这么做,自有其苦衷和道理,倒也没有过多的抱怨。眼下心中积忿,其实原因也很复杂,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
身为李家女儿,眼见到大唐江山就此变色,虽然事前征兆已经明显,但当真正事成的时候,感想又有些不同。虽然她自己富贵无改,但也谈不上为此欢欣鼓舞,失落是在所难免。
如今李家宗枝俱已凋零,皇兄李旦被死死箍在禁中,台面上活跃的只有武氏宗王这群新贵。
因此对于河东王远远避世的做法,太平公主心里也是有几分怒其不争,尽管她也明白这个侄子就算强争也无改大势,反而有可能引祸于身。但杂思在怀,又哪有太多道理分辨。
另让太平公主有些积忿的,那就是这个小子实在太滑溜了,说走就走,半点都不留恋。彼此之间虽然有一些同盟味道,可是太平公主却完全处在被动之中,这种感觉让她很不满。
前事不谈,盼着这个侄子除服归都,遇到什么事情,也能有人商量。
可是这小子却宁愿留在西京戏弄风月,都不打算返回神都,这更让太平公主有些不满,还打不打算凑一起搞事情了?拿人当碗涮呢?
第0249章 宗枝凋零,唯此秀实
杨思勖在三月中大王服丧末期便离开了关中,返回神都联络故义,以求延缓大王归都的日期。对于后来发生诸事并当中缘由,自然不知。
不过就算是知道,眼见公主殿下连连的唠叨抱怨,也实在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受训。
太平公主唤来杨思勖,本也没有什么具体目的,只是情绪化的发泄。她心中积忿,也并非专对李潼一人,抛开这些杂情的不满,对于这个侄子还是非常的看重,否则不至于有这么多的怨言。
一通唠叨之后,心中积郁稍缓,她又指着杨思勖问道:“你家大王交代你的事务,做完没有?几时去西京?”
“已经大概了结,近日便要走往西京。”
杨思勖又恭敬回答道,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公主殿下言教种种,奴往西京之后,自毕陈大王。但私心窃想,斗胆为大王辩白几句,大王虽只弱冠之龄,但胸怀不乏长计。纵然有失人情的照拂,必定也是因为时势的逼迫。或有幽隐思量不能细表,但大王为情做事,从不让人失望。”
“知他有此长才,所以也是爱切训深。如果他只是闲庭荣养的豚才,何必要对他念念不忘!”
太平公主闻言后仍是忿忿难平,稍作沉吟后,才又正色道:“我知他不会荡失轻重,凡有作为都有自己的考量。但若诸情俱隐怀内,也难免让关心他的亲长不明所以,或生误会。你这次回到西京,道他诸事细表信中,他在神都不是没有亲徒守望,无谓长久游荡远地。”
“神都如今虽然情势波澜未已,但以他旧年谋身之能,绝不会没有立足之地。反倒是旧情长久失于呵护,旧眷或将转衰。关中虽是祖廷故在,但乖张之世,循旧不能,他即便再留西京,年浅识寡,能作的规营也是有限,不如回返神都观情固有。”
少王何以不愿早归神都,太平公主闲来也有考量。她觉得比较靠谱的答案应该是这小子觉得西京远在时局焦点之外,不会受到太多耳目瞩望,兼又有唐家旧业的底蕴,所以想要兴弄一些人事积累。
但太平公主觉得这想法还是失于轻率,时局行至今日,关中人物故情游移散乱、已不可恃,少王即便能够营张笼络一些,也难作长望。反倒是旧年在神都诸多行迹,让人印象深刻。勾谋诸事能深入圣皇肺腑,这才是他真正能够安身立命于此世的最大优势。
太平公主最看重的,也是少王这一桩禀赋。近年来在她有心逢迎之下,再加上圣皇本身对亲情的不失关照,母女之间关系已经大有缓和。
但即便是这样,很多时候太平公主都常有天意高难测的感受,所以对少王旧年所表现出来的机敏,也是越发的看重。
武氏诸王鹊然于神都中枢之内,瓜分圣皇恩威作其私势,太平公主看在眼里也很不是滋味。
她虽然与武攸暨有夫妻之名,但这夫妻关系也尴尬难免,起码不足以让她对武家生出什么归属感,从内心里是盼望父族能够站出一个人物来维持一种存在感,河东王这个侄子便是当然之选,且本来也曾经做到过。
基于这些缘故,太平公主是觉得李潼那些小心思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只有重新邀取圣皇恩眷,才能庇护他稳立世道之中,关中那些旧门自己都已经岌岌可危,更不足以给少王带来什么助益。
如今的太平公主,已经不再是旧年陡逢家变的彷徨妇人,维持戏场的同时,待人接物渐有阅历,对人对事也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她看重这个侄子,也想对其施加更多影响,将之导入正途,做真正该做的事情。
略作沉吟之后,她便又说道:“那小子自恃人誉,兴弄风月,也无非少年轻狂。他有这样的雅兴,总不好在人势上过分冷清,稍后我家阿郎打点行装,你便随他同赴西京,去罢。”
打发走了杨思勖,张夫人上前说道:“长途行旅实在苦累,阿郎筋骨稚嫩,怕是不禁。河东大王私计固执,却不领会亲长善教,公主殿下何必要劳使郎君去远行助兴?”
“宗枝凋零,唯此秀实。我不顾他,还能顾谁?阿郎年龄不小,既无父荫仗势,就该自己勤于人情,常年圈禁在家,只对二三妇人,就算安然成长,也只是一个废料。”
太平公主叹息一声,转又发问道:“这个阉奴杨九,在都中访旧叙情,走动都是哪些门户?”
“他是司宫台杨老翁的假子,河东大王使他归都,想来也是贪顾一点出入禁中的便利。在外走访几家,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分讲,无非旧年傍势王府的几名衙官,也都不在显职,另有南市一些商户……”
张夫人细言一番,不免感慨道:“如今神都这一潭沸汤,南衙相公们都朝不保夕,那位大王旧年铺张的一些官势也多数扫除,想要再回神都恢复旧态,哪有那么容易啊。”
“阿姨这么说,那就太小觑我那侄子了。他的长计铺陈,不是你能度量的。”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杨九走访那些人,俱列细则,稍后让家人逐一联谊。他久不在都,人情浮旧,我总要帮他巩固一下。能被他雅赏的人物,总有可观,也省了再去明辨贤遗的眼功。”
讲到这里,她又叹息道:“讲到眼量长远,这小子也真可以自夸。司宫台一众中官久闲,杨冲却因旧年事迹,兼领鹰坊、闲厩,助事羽林、千骑,不是事外之人。我听说杨冲兼领闲厩,还有韦团儿的言功加助。”
杨夫人听到这话倒是一惊,瞪大眼叹声道:“河东大王于禁中情势经营竟然如此深刻!”
“呵,法王座下乱讲经,深刻与否,也只在天意一念。陛下对她这个孙子,还是有关怀的。他所迎凑诸事,从不是一时闲趣,否则你以为大进大退这一份从容,是人人都能有?”
太平公主讲到这里,便站起身来行回内室,换了一身鲜艳衣裙,便吩咐张夫人道:“准备车架,收捡几份奇物作礼,咱们入宫。”
女皇如今居在上阳宫,太平公主仪驾过了天津桥后便沿御道向西而行,不多时,便进入上阳宫中。
初夏之际,上阳宫花木正繁,处处美不胜收。太平公主于宫门外下车,一路游赏,不知不觉便抵达了本枝院,身穿一袭青色圆领袍并结幞头的上官婉儿阔步迎出,见到太平公主便笑语道:“陛下正居殿理事,公主殿下若无急情上达,不妨居此短候,膳时再入?”
“我只是闲人贪景,哪有什么急情上达,便在这里叨扰才人片刻。”
太平公主手拉上官婉儿,并往本枝院内行去,同时有些疑惑道:“一路行来,所见人少,是不是宫人偷闲?”
上官婉儿闻言后稍作迟疑,但还是如实说道:“薛师正在麟趾殿宣讲经法义疏,宫人在闲者,都往彼处听讲。”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只怕浮人妄语,正经说邪,误人误己!”
“公主还请慎言。”
上官婉儿闻言后下意识张望左右,又对太平公主低声说道。
太平公主眸光转为复杂,轻叹一声:“闲言久积肺腑,除了真正知心的挚友,我又怎么敢人前宣说。”
她对薛怀义心存怨忿,还是源于薛怀义旧年对她前夫薛绍见死不救。
类似怨恨,还有针对诈她入宫软禁的上官婉儿。但几年交往下来,也多得上官婉儿游走母女之间,才让她与圣皇关系有所改善,这一点迁怒的旧怨自然也就渐渐打消。
不过对于薛怀义,太平公主真是越来越讨厌。其人冒籍薛氏,已经让她对前夫多怀愧疚,生死关头避不搭救,也让她对这个贼僧难有好感。
但如今的薛怀义已经不是旧年帷中弄臣,几次领兵出征,突厥都未战先退,虽无确凿事功,但也无有败绩。在有心人渲染之下,圣皇是真的将薛怀义目作一员福将,恩宠更浓。
太平公主纵使积怨,也不敢轻作是非挑拨,破坏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母女关系。
上官婉儿将太平公主引入本枝院闲厅,然后便告辞匆匆离去。
女皇履极之后,她们这些禁中女官们也连带着水涨船高,所需要负责的事务更加广泛。上官婉儿家学深厚,又是直从掖庭提拔的罪户之女,与外廷更少联系,所以也就更得圣皇信重,渐渐超过几名直案的御正。
太平公主坐此厅中,也并没有闲着,这座偏厅是上官婉儿专有休憩的场所,各类布置也都颇合雅好。
太平公主小顾片刻,摆手示意张夫人将带来的礼物摆设起来,自己走到临窗书案下,将上官婉儿文稿小作翻看,并在其中发现新从西京传入神都的河东王两首新作《长相思》并《透碧宵》。
观此纸纹素雅馨香,笔法秀美细腻,显然可见主人抄录之用心。太平公主将此展开并对张夫人扬了一扬,嘴角微撇作一个怪笑的鬼脸,也不将之收回匣篓,就这么压在案上静待上官婉儿返回。
第0250章 少王只是无心人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上官婉儿才又返回这一处闲厅,眉眼之间倦色浓厚,坐下来后甚至都提不起精神与太平公主笑语寒暄,只是举手让宫婢送来茗茶。
“才人是有恙在身?既然体中欠适,事务转付别者,何必这么勉强劳累?”
太平公主嗅到那茶味浓郁,不免关切的对上官婉儿说道。她并没有什么饮茶的习惯,就算日常服饮也只当做一种辅药。
上官婉儿手捧杯盏,闻言后露齿一笑:“哪有什么病恙,上阳宫这里初夏伤潮,久坐难免溃闷骨痛,一些小情,不足废事。”
说话间,她移席就近太平公主,指着杯中茶汤笑道:“茶饮不腻,久服解乏。我也是因人染习,习上之后反而无饮不欢,诸料调味,醒神导气,让人自觉耳聪目明,竟日不疲,公主殿下要不要试一试?”
太平公主看一眼那辛浓药汤,心里有些抵触,但见上官婉儿轻啜慢饮、似是细品甘甜,索性举手点头:“那就试一试。”
自有宫人托盘送来各种杯杯盏盏的茶具,上官婉儿主动上前取料调味,椒粉、茶沫、橘皮、蜂蜜之类,沸水调匀,在细腻的白瓷杯中,汤色澄亮可爱。
她用竹器托杯奉至太平公主案上,不乏期待的看着公主举杯细饮,颇有几分向闺友分享好物的味道。
茶汤入口,太平公主微作咂摸,眉头舒展开来:“滋味倒是不坏。”
说话间她又看到自己茶饮颜色较之上官婉儿有些不同,不乏好奇探手抓来并笑道:“我来尝一尝才人习味又有什么不同?”
彼此关系日渐亲密,太平公主也不作避嫌,举杯便饮,茶水入口后却觉一股辛辣,勉强忍住没有吐出来,强咽下去之后便啧啧道:“烈饮伤味,似惩似警,非苦心人不能习此,才人真是兴味刁钻啊。”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略有错愕,默然片刻之后接回自己的茶饮并笑道:“只是染习难改,让殿下这么一说,倒让我自觉成了一个孤僻之人,确是该要自警。”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改变口味的意思,让宫人再续一杯故味,转眼看到摆在案上的纸笺,眸子微微一闪,但却没做什么回避,主动坐在案侧,拿起纸笺对着公主笑语道:“这位大王声趣,世道久有不闻,新声乍闻,便是风月盛集。想是群情西趋,戏场冷落,公主殿下能有闲时。”
太平公主闻言后叹息一声,而后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这个侄子才艳趣高,动静惹人。就连才人这大内才女,都忍不住要香笺重描,趣味长品,更不要说外间那些闲流。幸在这也不是别家庭院的玉树,戏场因此冷清,我也是有喜有怨。”
女皇履极之后,上官婉儿自然不可再保留那本就有些尴尬的才人宫职,如今的她衔称是司苑内应制,硬凑起来的职衔有些不伦不类,但内外也无人敢就此戏笑。
不过宫人们仍然惯常称上官婉儿为才人,抛开了职名所指,那就只是字面的意思,指称其人才情。
上官婉儿暗指神都士流都奔趋凑趣远在西京的少王,她收藏少王新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太平公主却不想让她这么简单糊弄过去,走近与上官婉儿并肩而坐,捻住纸笺一角笑语道:“这个小子旧年勾我铺设戏场,他自己则远出服礼,让我独力维持此间。如今在西京兴弄趣事,又让我门庭冷清,这是恃才自狂,让人气恼。可惜我也真是仰赏则可,品鉴无能,便借才人高眼臧否,细言辞中妙趣。”
“浓情似艳近狎,兴味似人实己,这是自怜的屈言,不是王者的妙章。较之大王旧年声趣,其实形神大脱,可知离群索居,自折生趣,并不是才情蕴养的良态。”
上官婉儿也并没有回避,只是指着辞章对太平公主说道。
太平公主闻言后倒是一奇,忍不住说道:“我见才人珍重细描,妥善收藏,还以为佳作可赏,原来只是毁神屈气的拙作?”
“这可不是我的评语,而是陛下点评。河东大王才达妙境,不是俗流能及,公主殿下品鉴无能,我又哪里能够细辨优劣。我眼能观的,只见大王形字巧列,才技高妙,让人叹服,这也只是才情卑下者自比不及的俗声。”
上官婉儿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公主:“款辔提引不敢入,少王只是无心人。以浓艳饰薄幸,以巧言媚人情。言不由衷,意在掩饰。这不是我之俗眼能够立言,公主殿下如果要传言教训,大可引此陛下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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