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一辞写完,李潼另抓新纸继续写下去:月华边,万年芳村起祥烟……这又是柳永的一首词作《透碧宵》,讲到风月雅话,柳永实在是其中方家,酬赠平康伎,简直再合适不过。
两篇曲子词写完之后,李潼便放下了笔,笑语道:“闲情杂调,不称庄谨,协律翻新,择日再让门仆走送曲里馆居……”
他这里还没说完,旁边独孤琼已经眼疾手快的凑上前来嬉笑道:“莫大家请张目看真,我是大王府下走员独孤五,来日走送曲簿正是我,请告馆仆可不要纳错别个!”
“五郎太无耻!”
“分明是我……”
且不说几名纨绔子弟嬉闹争抢,那莫大家手捧两张素笺,欢颜难耐,连连告谢。
李潼笑着摆手道:“应酬闲言,暂可不必,坊里邻居,相见有其。雅戏虽然娱人情趣,但终究还是有阻左右途行,我让府员疏散观众,方家也请引领群伎各归坊馆罢。”
然而正在这时候,金光门大街西侧却突然涌出数百持械兵众,当街直行,浩浩荡荡向此而来。
第0231章 长安壮义非人哉
金光门大街此处本就人满为患,那几百留守兵卒也是一副来意不善的架势,刚刚靠近人群,便挥舞着手中器杖打砸驱赶,顿时便让人群骚乱起来,惶恐之间,不乏人走避不及被抽打在地,哀号连连。
那些侥幸躲开棍杖的人却也没有幸运多久,走避之间或许被忙乱的人群绊倒、踩踏,或者干脆跌进了道路两侧的臭水汪中,扑腾叫嚷救命。
“两位大王快快翻台入坊,勿为乱众迫害。”
骚乱在人群中快速扩散开来,几名王府仗身眼见这一幕,心情自是紧张至极,忙不迭将两名少王托上彩台,唯恐被人群裹挟错害。
“快快拆下帐幕收存起来,平康诸伎紧聚台内,切勿乱走!”
李潼登台之后,脑海中也是思绪飞转,左近氛围本就嘈杂热闹,所聚几千人众。而那几百西京兵卒上前便殴打驱赶,分明是想制造混乱。
人性最是不堪琢磨,这几处彩台帷幕张设,俱是价值不菲的光鲜蜀锦,台上更多平康坊色艺优伶。一旦局面彻底混乱起来,可想这几样人、物必会让人心生贪婪,趁乱哄抢。
听到少王吩咐,平康坊那些馆仆忙不迭收拾彩台,将帐幕扯下折叠,那些优伶们也都神情紧张的聚在一起,一个个惊慌不定。
“请大王速归坊中宅邸,让卑职上前……”
徐坚一边对少王说道,一边拔足便要走向兵卒们冲来的方向,却被李潼抬手一把拉住:“不必,抽出几人来,护从徐尉往左近坊区,传告关闭坊门,不许人随意出入游蹿!”
说话间,他又抬眼望向彩台左近已经大为骚乱的人群,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吟片刻才又问向那名同样有些惶恐的莫大家,开口问道:“平康伎扎台途演,可向万年县廨报备?”
那莫大家连忙点头,同时也涩声说道:“本意作弄风情雅事贺迎大王,不想发生这种乱事,大王尊躯要紧,不可轻立险地,还请……”
这时候,那些兵卒们已经完全冲入人群之中,器械飞舞,竟还有战阵隐结,口中喝骂连连,下手全不留情。
李潼眼见这一幕,自然更加确认这就是在刻意针对他的行为,心中不免暗骂武攸宜这个王八蛋:老子为了不碍眼,躲去乾陵生生避了两年多,除服入京不足一天的时间,恶意就连番扑面而来。看场路演碍你啥事,真当老子是好欺负的!
虽然身边人都在力劝他赶紧入坊躲避,他也明白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做法。
可真要那么做了,将台上平康诸伎与台下围观百姓俱都抛弃、不闻不问,他以后还有脸在西京混?不说在长安风评如何,等到消息传回神都,哪怕在神都城里,只怕时流也要讥笑他全无胆气。
“不要慌,不要乱!”
他抬手示意身边这些仗身与勋贵子弟们稍作淡定,抬手召来那名莫大家快速吩咐道:“稍后还要暂借方家亮声一用,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寻常人情躁闹罢了。”
说话间,他抬手示意身边十几名仗身环立彩台周围,将意欲翻上彩台的民众驱赶下去,并吩咐那些勋贵子弟们将折叠起来的锦帛帐幕毕陈台前,同时又对那莫大家耳语几句。
莫大家在听完少王吩咐之后,眉头紧蹙,有些狐疑的打量少王几眼,但这会儿台下混乱已经越来越严重,也容不得她再犹豫,只能上前一步,引吭清啸起来。
不得不说,这位莫大家嗓音真的是得天独厚,此时这段大街上骚乱不已,各种打骂、嚎叫乃至于踩踏声乱成一团,对面言语都听不清晰,但这莫大家啸音清凉通透,霎时间便传遍了每一处角落,也将周遭人众视线全都聚集在此。
此际氛围又与刚才有些不同,身处人眼环望的中心,那位莫大家却无此前登台表演的淡定,显得有些紧张不安,将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之后,她不免有些局促的望向少王,只见到少王正向她微笑颔首以示鼓励。
于是她便再深吸一口气,又向前行一步,大声道:“生人何辜,风月何罪?当街歌咏盛世,戏乐感沐慈恩,更惹何怨,竟遭打杀!堂堂西京,岂非王土?盛世普享升平乐,长安壮义非人哉?”
或许因为紧张,莫大家嗓音并不如此前歌唱时那般饱满润透,透出一股颤栗与虚弱,但也因如此,更显示出女人特有的纤柔,使人忍不住心生怜意。而那几句言辞反问,更透露出一股浓烈的坚决与不甘,更让人心里同仇敌忾。
趁着场面寂静一时,李潼吩咐那些勋贵子弟们抽出腰间拆骨割肉的小刀,将那些折叠起来的蜀锦帐幕割成条条段段,并向彩台下人群抛撒而去,吸引人去哄抢争夺,维持人群围聚的状态,不再惊散奔走。
与此同时,徐坚也在两名仗身护卫之下挤出了人群,传告左近各坊关闭坊门,不准街上人群游散坊中。
“平康贱伎虽龌龊,父老人情能活我!纵有罪,请明告!五尺女儿弱无力,无须悍卒苦用刑!”
喊话几句,莫大家情绪恢复淡定,语调也变得坚决起来,表现与产生的效果较之李潼预想中还要好了几分。
人群不再骚乱溃散,且不乏推尚义气的闾里侠少向此方彩台聚集过来,一副要慷慨仗义保护娇花的架势。
眼见台上那些勋贵子弟们还有些痴楞,不知该要怎么办,李潼推了一把身边的独孤琼,示意他到台前去,并快语叮嘱几分。
独孤琼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快步上前,抓过一名王府仗身手中木杖挥舞几下,并大声叫嚷道:“五陵子弟血未冷,能忍佳人俱齿寒?某立于此,不受乱刑!”
一众勋贵子弟见状后也忙不迭追随上去,台上台下自成呼应,很快便在彩台中央结成一道道厚密人墙,一个个神态不善的望向那些冲入人群中的军卒。
此前人群一团乱麻,各自逃避,军卒们冲入人群之中,可谓是如狼似虎、凶狠至极。
可是现在当人群同仇敌忾而腹背为靠时,这几百兵众顿时便显得有些势单力孤,有的军卒受不住手还在追打人众,结果却有人群中壮力者阔步行上,将之围堵起来,目露凶光且忿声咆哮:“长安壮义非人哉?能容丘八胡乱践踏!”
如此一来,场面就变得有些微妙,尽管还没有人敢向那些军卒出手,但一个个气概已然不同,那带队的兵长也察觉到危险的氛围,连忙喝令卒众们往他身边聚集,并指着那些已经重新聚结起来的民众们大喊道:“你们这些乱民,难道敢聚众抗法?”
这时候,李潼终于等到该他出场的时刻,阔步立在台前,遥指那些军卒们大声道:“孤为圣皇陛下血嗣亲孙,大周河东王,只见坊徒聚庆嘉世,舞乐同欢,不见乱民,不见抗法!尔等甲众,奉从何令,敢于此滥刑殴众!”
随着少王发声,彩台周遭人群情绪更加稳定,而那些军卒们则变得紧张起来,纷纷转头望向兵长。至于那个兵长,这会儿面对着数千集聚民众与高台上身份尊贵的少王,也不敢贸然答话。
如此氛围,并未僵持太久,很快横街西侧便又出现一队军众,沿皇城前方向此逼近而来,当先几十名精壮骑士策马拱从一名甲胄光鲜醒目的将领,使得长街气氛更加凝重。
李潼遥看那支队伍行来,不用想也知道为首者应是西京留守武攸宜。果然,队伍行至十几丈外,将领拨下头上的兜鍪,露出武攸宜那张小眼睛、五官紧凑的脸庞。
“游众私聚,敢抗威令?限尔通鼓之内各自散去,只拿首恶,鼓停之后敢有留街者,必惩不待!”
武攸宜喝令一声,然后抬手重重一挥,后方军阵里顿时便响起了急促的鼓令声。
眼见气氛如此肃杀,围聚人众们也是各自胆寒,不乏外围游荡者便打算逃向周遭坊间,但当他们奔走起来才发现近处坊门早已经紧紧关闭起来。
这一次,无需李潼再作指点,独孤琼等勋贵子弟们一个个扯着嗓子高声叫嚷道:“长安壮义非人哉?”
最开始的时候,还是鼓令更加喧闹,可是随着彩台周围加入呼喊的人众越来越多,气势也越来越雄壮,数百上千的吼叫声汇成一道声浪洪流,那原本应是疾若催命的鼓声更仿佛是为他们助威,完全沦为了陪衬。
眼见这一幕,武攸宜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起意挑衅少王,却没想到局面演变为这一步,更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少王便将这些蚁民们煽动聚结、迟迟不散。
当然,他是不会反思自己留守西京这段时间以来,种种行径已经颇积民怨,眼下这一幕也只是适时的一个引发。
对武攸宜而言,当下这个局面虽然有些骑虎难下,但也是有忧有喜,少王煽惑民情抗衡留守刑令已经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这绝对是大罪一桩,一旦上奏神都,不信雍王一家还可安然能守!
但眼下让他有些迟疑不定的,是民情激亢如此,足足数千民众围聚在这里,难道真要挥令杀戮?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武攸宜不至于如此为难,可这里却是西京长安的闹市区,这就让他不得不深想一层,不敢横下杀心。
第0232章 能杀我者非足下
对于武家子的阴狠毒辣,李潼从来不敢小觑。这些家伙面对真正狠辣的人,或许胆怯得令人不耻,但在面对寻常小民时,俨然又是另一幅面孔。
这一点,在历史上稍后时期的营州契丹之乱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面对契丹乱军、畏惧不前,杀其河北生民来则是心狠手辣。
眼下虽然转移矛盾、稍聚人势,但李潼也不敢笃定武攸宜不敢下令攻杀。而且如果事情真的演变到那一步,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此刻他站在高台上也是心弦绷紧,只待鼓声一停,武攸宜还没来得及有所表态,他便开口大笑起来,并指着武攸宜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视大声道:“治境如敌国,牧民如待寇,这是留守该有的气量风采?小王入京以来,所见西京民风淳朴,折节同乐,无有厌时。武将军尊在西京首长,高位积威,才如此疏远民风人情?”
武攸宜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满是羞恼,戟指李潼怒喝道:“河东王还敢作轻率浪言?你未入京时,民户咸安,无有嘈闹!入城半日,便集聚任侠,兴闹街市,如此聚集人势,意欲何为?”
“人势如潮,聚散寻常,小王忝享众爱,岂独西京?旧年神都城里,宾客满厅堂,出入俱云集,又是什么妖异怪事?留守不恤人意,不牧不教,唯以威吓恫惊为法,立念已经偏颇,能有中肯之见?”
李潼怕的就是武攸宜不管不顾的下令屠杀,那真的是万事皆休,但只要对方还心存犹豫、能有对话余地,局势就还能拉回来。
他往前行一步,指着武攸宜笑语道:“留守问我意欲何为?小王平生三好,爱色艺,爱戏闹,爱绝韵辞章,两京群众俱知,上达天听,下及坊野,岂能由人轻污?若因士众集聚便可指称为乱,圣皇明裁,刑司威立,岂能容我窃活至今?留守若仍心存疑惧,不妨下马走入人群,若有狂徒暴起轻伤,无须刑司推断,小王自裁此地!但若无人加害,仍诬称为乱,何惧与你归都廷争!”
武攸宜闻言后便冷笑起来:“孤亦身受国恩厚重,廷推西京留守,乱或不乱,在我一念,岂会与你意气较量。社稷革命,不是旧年!河东王如果还想仗势群情庇护便可悠然法外,那是做梦!劝你心存一善,乖乖行出,勿裹挟群众为你洒血捐命!”
“人间道义,岂在革命与否!圣皇血统延传及我,今年、旧年,都是一般。留守惜身不仁,指众为乱,满街人命,只是意气?为表此间徒众清白,我又何惧捐身!”
说话间,他便抬起手来面向彩台周围人众叫喊道:“请诸位散开一径,容我入前敬拜留守官长,并请官长细览,此间兴聚可是弄乱?”
“大王不可!”
“三郎不要啊……”
听到李潼这么说,李守礼并周遭勋贵子弟们俱都疾声劝阻,然而李潼却回望武攸宜一眼,笑语道:“留守位高,不肯意气犯险,此间徒众实无弄乱之实。苦于不能自证,刑将广及庶民。留守不信坊民笃义能守,我却仍信国法公正无偏,趋行执礼,又有何惧?”
嘴里说着,他便无顾众人劝阻,抬腿跳下了高台,而此时人群也散开了一条通道。
当李潼走入其中时,一名西京坊民神态激动道:“大王真仁士!”
李潼微笑颔首,算作回应,然后更阔步行向人群,站在人群外围向着武攸宜拱手为礼道:“小王事外白身,尚可言用群徒。留守身荷国恩,不以法度方略驭用,便可归咎旁人?是安是乱,恭待裁决,唯一言有告,宁可清白赴死,绝不蒙冤累众!”
武攸宜抬手一挥,身后一众骑士们策马上前,李潼也无畏惧,更是前行数步,主动配合这些人的围堵。他们李姓宗王再怎么落架凤凰不如鸡,武攸宜也不敢当街下令杀害他。
“河东王以为,如此便可抹杀窃弄群情的罪实?”
见河东王已经被骑士们围堵起来,武攸宜嘴角挂着冷笑,翻身下马扶剑上前,待到李潼身前数尺更有几分狰狞道:“蚁徒群情若能护你,天下大势何至于翻转如今?你丧服新解便走入西京,流连风月,操弄人心,此中诸恶,我必具表细陈,你就安在西京刑狱等待神都决令吧!”
李潼听到这满满恶意的话语,便笑了起来:“所谓色厉内荏,正是足下此态。你不敢将我押系神都,只恐圣皇见我之后,复怜亲义。我是圣皇心意恩念的佳孙,自有窥度君心入微的禀赋,让你们警惕敬畏,所以才要觅机加害,不愿见别个专宠在前。”
武攸宜听到这话,脸色便有几分不自然,嘴角微微一颤,然后才冷笑道:“随你怎么说,你若能活过此番刑劫,再来自夸能窥意专宠也不迟。”
“这一点信心我还是有的,不妨言在事前。否则足下眼中我是何等痴愚之类,竟肯主动投入罗网?武将军具表走送之后,且不说我命途如何,你如果还能安在西京留守职上,一命赠你又有何惜!”
武攸宜闻言后,脸色又变了一变:“死禽喙硬,还作狂言!无论后事如何,如今我是直堂上官,你是阶下刑囚,且自安慰罢,我是无暇与你闲谈。”
说完后,他便往后走去,摆手道:“且将少王收押,并驱散在街徒众,敢有抗令者,杀!”
此前他还犹豫滥杀一通或会引发严重后果,可是现在河东王故作聪明的自投罗网,拿下这个关键人物,就算再造杀戮,也只会更增少王罪实,自然顾忌大消。而且在他看来,这些西京坊徒们也未必有多少人愿意抛撒性命的追从少王。
“大周国业,崩在足下一言之中。武将军若不此际杀我,命赴黄泉或还要先行于我。非是危言,只在眼前!”
李潼垂手安立,望着武攸宜背影笑语说道。
武攸宜本来已经打算无论少王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听,可是听到这话后仍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继而侧首冷视少王。
李潼这会儿手心里也是捏住一把冷汗,脸上却仍镇定如常:“偌大天下,不容二三姓氏?足下即便杀我,嗣业不能稳固你家,圣皇旧宠,深刻当年,名号宝雨,眷固此身。今日足下所为,一者凉薄毕露,士心大伤,二者干扰国计,关陇不平,无复再言夺回安西。武氏群英广立,岂惜足下一人?捉刀之人,必受反杀,勿谓言之不预!”
“竖子还敢吓我!”
如果说刚才武攸宜停下脚步只是心存几分好奇,可是在听少王讲完这些后,脸色已经是陡然一变,复又快步行回少王身前,低声怒吼道。
李潼侧开脸避过武攸宜喷涌的唾沫星子,并继续笑道:“社稷革命,天地变色,人事或不复当初,但能杀我者,不是足下。况足下不妨自问,与我可有势不两立之仇?损我一人,益你几分?不过是抽刀在前,自有人持械于后,身前挥刀,背后遭戮,害我一命,绝你退路!”
讲到这里,他又叹息一声:“若因血脉为仇,则尊府儿郎几人,异年能为他人所容?”
武攸宜听到这里,脸色不免更显扭曲,因为这恰恰说中了他的一桩心事,他的妻子李氏乃旧年惨遭杀害的霍王李元轨的孙女。如今他因为河东王一家乃是唐家帝宗别枝而杀害,言则杜渐防微,那么未来,这种遭遇会不会降临到他的儿女们头上?
而且河东王几句发问,也直入他的肺腑,让他不能淡然。他只道抓住了少王的把柄,可以将这一家人往死里摆弄,可是就算弄死了这一家人,又能给局势带来怎样显而易见的转变?
更重要的是,无论这风险有几分可能成真,他又有没有必要去冒这样的风险?
第0233章 我之乐土,彼之禁区
随着武攸宜迟疑难定,金光门大街上对峙的气氛也变得焦灼起来。
看着武攸宜这种表现,李潼心里也是不免一叹,这些武家子们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下啊。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优柔寡断不作掩饰的完全体现出来,反不如一般的市井匹夫果敢,完全没有身为留守大臣该有的气魄。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明知武攸宜就是这样一个人,李潼也不敢就这样轻入军阵之前。他并不是自负自己能够巧舌如簧,只是单纯的瞧不起武家子。
特别是眼前这个武攸宜,和他那个骑猪兄弟武懿宗,这俩货大凡有一点敢于以身犯险的觉悟与勇气,在率军前往河北平叛的时候,都不至于被营州契丹李尽忠乱部对脸突突的没脾气,逼得他们姑姑武则天只能给人改名泄愤。
李潼只是陈说了几种可能会有的危机而已,而且本身说实话逻辑也并不怎么严谨,可能会引发的后果也都不免夸大,但就算这样,都瓦解了武攸宜的心防,令其举棋不定,可见是怎样的色厉内荏。
既然武攸宜迟疑难决,李潼不妨替他做个决定,他转首向后方集聚的人群抬手虚按,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转回头来又对武攸宜笑道:“如今街上坊徒集聚,军士阵列,这绝不是什么良态。为留守官誉所计,可否就私细论善后诸计?”
武攸宜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满脸狐疑的打量着少王。他虽然一时还不能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可却心知少王绝不会待他这么友善。
“留守久作军务,历任两衙兵曹,如今甲胄在身,宝剑悬侧。小王懒散纨绔,力不能搏,难道留守还有什么顾忌?”
李潼见他神态如此,脸上噱笑更浓,摊开空空两手,以示自己无害:“前言陈情,难道还不能稍作取信?如今的我,也只是暂居西京的一个闲流,入在治下,不得不垂首行恭,就算有什么谋计,也只是悦人存己、务求两安。”
“且随我来!”
又沉默片刻,武攸宜才闷哼一声,示意少王跟随在他身后,一直走到道边槐树之下,这才冷声说道:“河东王自有聪慧之实,理应知道时势轻重。你入城伊始,便集聚任侠,当街戏弄风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若不作训问,便是失职,却非执意刁难于你。念你圣皇血传,允你一分宽容,你却自恃邪才,危言吓我,莫非真以为我手中法剑无锋?”
李潼并不回应武攸宜的作态恐吓,只是手拍道旁槐木树干,叹息道:“长安居,大不易。我虽然食封殷实,并少家室之累,入城伊始,仍然大感繁华长居的不容易。留守坐镇此境年余,不知可有此困?”
“与你作论当下,不要阔言其他!”
听少王顾左右而言他,武攸宜一脸烦躁的摆手说道。
李潼闻言后,打量武攸宜一眼,继而便自嘲一笑:“也是,留守荷恩封王,坐镇西京方面,权、爵厚享,自无小王这种囊中羞涩之困。财货实为生人之本,无此不足安养享乐,宗王尚且饥困潦倒,天下言何称治?”
武攸宜听到这话后,更有几分不悦,忍不住讥笑道:“河东王封食之厚,所逊者寥寥几人,租庸车载,物满盈仓,如此还称饥困,天下几人可以使财从容?风雅为虚,贪婪为实,如此鄙言也敢直论人前?”
这番话说的可谓酸意十足,武朝革命之后,武攸宜虽然也承恩受封建安王,但食封不过郡王常例的三百户。河东王却厚享食封八百户,仅仅只是稍逊于太平公主与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等几人而已。甚至就连因尚公主而加恩封为亲王的武攸暨,都不如河东王封户数量。
被武攸宜这个抓钱小能手讥讽为贪鄙,李潼也不羞恼,只是笑言道:“养儿防老,储粮备荒,人之常情如此,有什么不堪与人言?两京多有商贾,不事生产却能富比王侯。我身为国朝郡王,又有什么道理安贫人后?”
抛开心头其他杂念,武攸宜对河东王这番话倒是颇为认同,他本身就是一个贪婪财货之人,虽然搂钱搂得凶狠,但讲起道理却不如河东王这样理所当然乃至于趾高气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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