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970章

作者:余人

“高阁老刚刚隐退,且高阁老在王继洛等人的任命上犯有不可推卸的过错,现在不宜将高阁老召回!”徐阶深知高拱归来的害处,当即便是进行反对道。

“徐阁老,你说张居正不宜入阁,又说张居正不适合担任礼部尚书,而今说朝廷不宜召回高阁老,这朝堂可不能光听你的!”郭朴冷冷地指责徐阶一通,而后向隆庆拱手道:“皇上,百官廷推张居正入阁,若是皇上听从徐阁老的建议不许,还请将张居正提拔为礼部尚书,既显皇上爱惜能臣之心,亦可安抚百官的情绪!”

李春芳听着郭朴说得有理有据,不免担忧地扭头望向隆庆。

隆庆亦是已经偏向林晧然这边,亦是望向徐阶道:“徐阁老,朕觉得郭阁老说得有些道理。既然不能将高师傅召回,那就让张师傅出任礼部尚书,这样朕亦可向张师傅和百官交代!”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徐阶身上。

徐阶犹豫再三,还是做最后的挣扎道:“皇上,张居正或可出任吏部尚书!”

这……

陈洪听到徐阶提出这个请求,显得无比惊讶地望向徐阶。

只要脸皮厚,还真是天下无敌。刚刚为了推掉阁臣和礼部尚书,徐阶是各种贬低张居正,而今竟然要将张居正推上吏部尚书的位置,这有脸皮的人恐怕都干不出这等事。

不过他亦是明白,官场中的人都是不要皮不要脸才能混得好。徐阶为了上位亦是做了不少龌龊之事,已然是这其中的佼佼者,自然能够做出这种无耻之事。

林晧然很想问了一问徐阶还要不要脸,但还是克制冲动地道:“徐阁老,你可以不认同群臣廷推的结果,亦可以不认同我跟郭阁老的提议,难得皇上的任命亦要阻拦吗?现今是商定张居正需不需要过渡入阁,不是你替徒弟不停地挑三拣四,更不容你意图把持朝政!”

这后面的话不可谓不重,已然是将矛头指到了徐阶的喉咙处。在任何时期,这把持朝政都是一种皇上不容的恶行,亦是文官集团最为痛恨的一种行径。

只是徐阶既然都不要脸面,那么林晧然何必还跟他谦谦君子,自然是不惜将他脸上的面具给扯下来。

“林阁老,老夫这是为朝廷举才,你休要在皇上面前如此污蔑老夫?”徐阶面沉似水,亦是进行自辩地道。

林晧然冷哼一声,当即针锋相对地道:“既然张居正是人才,那为何就入不得内阁,那为何就做不得礼部尚书,反倒要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帮你掌握百官升迁,你此举分明就是居心叵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冲突是骤然升级,双方可谓是剑拔弩张。

只是这个事情自然无法怪责林晧然,而是徐阶今日的举动过于自私自利,已然是要一意孤行将弟子张居正推上吏部尚书的宝座。

哪怕愚蠢如隆庆,这时亦是看出了其中的猫腻,知道徐阶是执意将张居正推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隆庆原本并不反感张居正出任吏部尚书,只是经过这次的讨论,却是看清徐阶确定有把持朝政的意图。

“皇上,徐阁老如此安排实难令百官信服,我等不得不质疑他意图培植弟子来把持朝政!”郭朴旗帜鲜明地站出来道。

徐阶面对着林晧然和郭朴的合击,急忙向隆庆辩解道:“皇上,臣绝无二心,臣举荐张居正担任吏部尚书正是为大明江山着想,张居正是目前最为合适的吏部尚书人选!”

“呵呵……徐阁老若真为大明江山着想,那就不要设法逼走高阁老,转而举荐自己弟子出任吏部尚书!吏部很重要,但内阁更为重要,徐阁老的弟子为何要避内阁而要吏部尚书,莫不是以为这吏部尚书就非要你的人不成?”林晧然先是假笑两笑,然后继续发难地道。

高师傅是被徐阁老逼走的?

隆庆从林晧然的言语中,很快抓到刺痛他心脏的词语,显得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徐阶。

“林阁老,老夫何曾逼走高阁老,你要将此事说清楚!”徐阁老意识到隆庆的目光,当即便是对着林晧然愤怒地道。

“若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是我惦记着高阁老的吏部尚书之位,是我心心念念将自己弟子安排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林晧然轻瞥了一眼徐阶,却是连连发问地道。

这……

陈洪听着林晧然精彩的发问,眼睛显得钦佩地望向林晧然。

隆庆经过林晧然如此提醒,特别是后面的两连问,亦是认真地审视起徐阶。

从徐阶的种种举动来看,高师傅无疑是被徐阶所逼走,而徐阶的最终目的正是给张居正弄得一个吏部尚书的位置。

一念至此,他却是知道这个位置不管给谁,那亦不能给张居正了。哪怕是要报高师傅的恩情,那亦不能遂了徐阶的意,更不能让徐阶把持这个朝政。

站在另一边的司礼监司滕祥看着两人争执激烈,偏偏隆庆却不是压得住场面的皇帝,亦是硬着头皮站出来道:“两位大人,还请注意言辞,皇上坐在这里呢?”

林晧然跟徐阶敌视般对视一眼,而后选择偃旗息鼓,默默地望向隆庆。

却是不管如何,而今他们都还不能成为文官集团的真正领袖,双方正是处于相互制衡的局势故而事情的最终结果还是要取决于隆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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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9章 得益者

东边滚滚而来的阴云突然间消散,一道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朵落在乾清宫上,致使这一座金碧辉煌的寝宫更显雄伟。

坐在案前的隆庆迎着众人的目光,最终鼓起勇气宣布道:“朕……朕决定授予礼部尚书陈以勤文渊阁大学士一职,吏部左侍郎张居正则升任礼部尚书!”

原本他想要在后面添加“诸位爱卿以为如何”,以此来彰显他朱载垕是一位明君,但还是生生地咽了回去。

既然是徐阶逼走了高师傅,他又如何还能让徐阶称心如意,更不能让徐阶把持了朝政,所以他不会让张居正担任吏部尚书。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主见的皇帝,很多事情更乐意于听取各方意见,而后再顺应大家的意思做出决断。

只是这一次,他很罕见地生起要自己拿定主意的一次冲动,借着刚刚的酒劲让自己亦是强硬这么一回。

林晧然和郭朴听到这个想要的结果,却是没有当场进行庆贺,而是随时作战般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徐阶。

李春芳看到隆庆已经公然表态,眼睛复杂地扭头望向徐阶。

现在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朗,不说林晧然和郭朴断然不许张居正出任吏部尚书,皇上亦已经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继续抗争的意义并不大。

正是如此,他更希望徐阶能够接受这个结果,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老老实实地接受此次斗争的失利。

徐阶的表情显得极度复杂,心里很不希望是这般结果,这跟他的预期极不相符,亦不该是他斗倒高拱的结果。

只是他现在所面对的是辩才已然是大明第一的林若愚,敢于跟他公然撕破脸的郭朴,还有这位历来优柔寡断的皇帝竟然破天荒地拿出了决断力。

徐阶虽然看到隆庆眼睛深处的紧张,亦是知晓此刻的隆庆其实是外强中干,但却是知道继续争辩下来只会让自己陷得更深,显得无奈地向隆庆拱手道:“臣遵旨!”

滕祥和陈洪一直都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此时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高拱的离开似乎没有他们先前所认为的那般主导朝局走向。

“臣等遵旨!”郭朴和林晧然看到徐阶表态,亦是收起身上的锋芒,当即跟着徐阶一起郑重地向隆庆拱手道。

由于张居正升任礼部尚书,断然没有即刻改任吏部尚书的道理。亦是如此,虽然张居正此次没有入阁,但同样失去角逐吏部尚书的可能性。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虽然徐阶提前做了一些小动作,亦是厚颜无耻地举荐张居正出任吏部尚书,但棋高一着的林晧然已然笑到了最后。

隆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想着还是回去继续饮酒看美人跳舞更惬意,便是装着乏困地扶了一下额头。

陈洪能够得到隆庆的继续重用,不仅是他熟悉司礼监的事务,而且得益于他极懂得察颜观色,当即对着徐阶等人道:“诸位大人,皇上昨晚处理公务到凌晨,现在已经困乏了,你们看……!”

“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等人显得戒备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而后恭敬地施礼道。

只是他们刚刚离开乾清宫,隆庆显得急不可耐地蹦了起来,整个显得精彩奕奕。待到徐阶等人失去在乾清门的拐角处,他十分猴急地朝着后宫而去。

既要在臣子面前维持自己明君的良好形象,又压抑不住自己这颗喜欢玩乐的心,他表示自己的压力很大。

却是不论是阁臣,还是司礼监的太监,面对着这些一位喜欢摞挑子的皇帝,他们亦是兢兢业业地替隆庆处理各种事务。

滕祥在请示过隆庆后,当即将陈以勤和张居正的职位调动以圣旨的形式颁发,这一场较量亦是正式拉下帷幕。

京城,哪怕正被金灿灿的阳光所笼罩,这里仍旧是暗流涌动。

随着两道圣旨颁发,宛如两枚炸弹在官场突然炸裂开来,当即引起了一场极大的浪潮。

陈以勤是隆庆九年的老师,虽然受到四川出身的局限而不能形成强有力的乡党,但陈以勤毅然成为朝堂的一位新大佬。

陈以勤跟高拱是同年,在裕王府跟高拱共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加上他的儿子陈于陛是林晧然的门生,故而外界一直将他视为亲“林党”和“北党”份子。

此次唯独陈以勤进入内阁,那么内阁在票数上已然呈现“以三敌二”的局势,徐阶在内阁的处境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改善。

“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仅是张以勤一人入阁!”

“确实如此,按说张居正此次怎么都应该入阁才是!”

“不错,张居正此次只得一个礼部尚书,这事着实让人看不懂了!”

……

面对着这个令人始料不及的结果,特别是张居正出人意料地出任礼部尚书,整个京城官场亦是议论纷纷起来。

在昨日举行廷推之时,大家一致观点是陈以勤和张居正一起入阁,却不想张居正仅占了一个权势并不强的礼部尚书。

如果在以往,特别是临近会试之时,礼部尚书无疑是一个香饽饽,因为礼部尚书极可能成为会试的主考官。

只是现在的朝堂局势,内阁还有三位阁臣并没有主持过会试,故而张居正还得排在李春芳、郭朴和陈以勤之后,却是注定跟会试主考官无缘。

正是如此,徐阶不仅没能改善在内阁的票数劣势,而且张居正的升迁显得很鸡肋,让此次的职位变动透着一股诡异。

官员都有着各自的情报网,在面对如此古怪的职位调动之时,他们亦是纷纷进行打探,想要挖出其中的内幕。

“呵呵……这事多亏张居正有一个好老师,是徐阁老跟皇上说张居正应当多加历练!”

“咱们三品以上的京官廷推张居正入阁,张居正票数第二,徐阁老此举怕是不妥吧?”

“呵呵……徐阁老早不将百官放在眼里,不然他又怎么会想着让自己儿子出任六部侍郎呢?”

……

官员对这个事情进行了深度挖掘后,很快有人知晓了其中的缘由,致使一些官员对徐阶更是心生恶感,甚至有官员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徐阶。

徐阶先是替自己荫生出身的儿子徐璠谋六部侍郎,而今又意图推翻廷推的结果为自己弟子张居正争取吏部尚书,可谓是跟文官集团渐行渐远。

“徐阶为何阻拦张居正入阁,莫不是他们师徒已经反目?”

“对啊,早前还听说徐阶有意将张居正扶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徐阶阻止张居正入阁,正是想要让张居正出任吏部尚书好方便他掌握朝堂!”

……

很多不明真相的官员对徐阶阻止张居正入阁的事情感到不解,很自然地怀疑这是师徒反目,不过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很快给出了答案。

“呵呵……我要是听说了,徐阶先是各种贬低张居正,但最后却向皇上推荐张居正出任吏部尚书!”

“他徐阶是真以为朝廷是他开的不成,当真认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岂能容他如此挑三拣四?”

“徐阁老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徐华亭了,现在尽想着培植自己的人,怕是想要成为第二个严分宜啊!”

……

面对徐阶替张居正谋取吏部尚书的行径,很多官员却是持着反对的意见,仍旧将矛头指向当朝首辅徐阶。

在很大程度上,徐阶之所以能够成为文官集团的领袖,靠的并不是官员的德行和声望,而是他的前任严嵩实在是太过于过分,致使徐阶“生当逢时”。

严嵩凭借着隆庆的恩宠,在朝堂可谓是独断专行,可以轻松地除掉政敌,亦能直接打击任何一个官员。

为了替嘉靖办好差事,既对东南富户大征提编银,又对淮盐进行了整顿,这种行径跟文官集团可谓是离心离德。

正是如此,文官集团需要一个新的领袖,而徐阶通过蓝道行等手段扳倒了严嵩,从而成为了新一任首辅。

徐阶无疑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刚上台便喊出了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的口号,直接讨好整个文官集团。

为了能够成为文官集团的领袖,他甚至一度将兵部交给了山西帮,更是将淮盐恢复旧例,从而讨好了各方势力和文官集团。

虽然在执政的五年多时间里,徐阶的成绩单可谓寒酸至极,甚至都没有推行吏治整顿官场乱象,但却赢得文官集团授予的“贤相”头衔。

只是徐阶最近连续做出了两件有违文官集团利益之事,而且有效仿严嵩把持朝政的迹象,令很多官员已然不再拥护于他。

“他要做严分宜,那亦得我们同不同意了!”

“咱们给面子才叫他一声贤相,凭他当政五年多而无所作为,政绩却是比严嵩还不如!”

“我可是听说了,徐阶在松江老家占着几十万亩良田,单这明面上的财富就已经不弱于当年的严家了。”

……

随着这个事情不断发酵,致使越来越多官员对徐阶进行了质疑,更有官员纷纷爆出了徐阶的很多黑料。

似乎有人在背后故意煽风点火般,致使官员对徐阶的声讨声音不绝于耳。

昨天或许还是一个人人敬仰的贤相,只是随着徐阶的黑幕不断被披露出来,徐阶的声望已经降到他担任首辅以来的最低点。

傍晚时分,整个京城被淡淡的暮色所笼罩,胡同两边的枯叶明显比往日有所增加,致使这里平添几分落寞。

一个轿子从街道拐进槐树胡同,正等候在门口的管家急忙让人打开中门,将归来的轿子小心翼翼地迎进里面。

身穿蟒袍的徐阶端坐在轿子中,正是闭目养神的模样,整张脸浮现一丝疲态。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小半天,但想着不能重掌朝堂,让他心里生起一种意气阑珊。特别是想到林晧然的咄咄逼人之势,隐隐觉得这个事情并没有完结。

尽管他一直很重视林晧然,但经过今日的交锋,却是发现还是低估了林晧然,林晧然比想象中更为可怕。

纵使是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扳倒高拱都是在林晧然的预料中,却是故意让自己扳倒高拱来失掉帝心,进而为他林若愚做嫁衣。

“孩儿恭迎爹爹归家!”徐琨和徐瑛面对从轿子钻出来的徐阶,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徐阶的心绪不高,仅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朝着里宅走去。虽然子孙生得一大堆,但却没有一个可堪大用,更是生了徐璠那个不安分的大蠢猪。

徐琨和徐瑛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尾随着徐阶来到书房,便是将最新的官场舆论汇报给自己老爹。

徐阶在书房外厅坐下,接过管家送来的茶水,却是默默地喝着,总感觉此事定然是林晧然在背后煽风点火,不然不该造成如此大的负面影响。

“爹,这该如何是好?”徐瑛最先沉不住气,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徐阶暗叹了一声,显得苦涩地说道:“原本以为高拱离开,你爹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却不想反倒成全了林若愚!因为你大哥的事情,加上你爹处理张居正的事情有所不慎,现在又被人说我要做第二个严嵩,那帮墙头草怕是全都要去抱住林晧然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亦是看到林晧然的高明之处,除了恶化他跟隆庆的君臣关系,更是离间他跟文官集团一直以来的和睦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