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那些腰缠万贯的商户在百姓群体中无疑是一个人物,只是在他们当权者的眼里,其实跟着猪羊无异。
眼看着苏州城面临着一场腥风血雨,朱衡却是站出来反驳道:“据下官所知,林润是喝花酒跟人结了怨恨,这才派人在林润前往怡红院的巷道伏击于林润。既是因在青楼争风吃醋而起,朝廷此举是不是太过于大动干戈了呢?”
咦?
殿中的官员得知竟然是这么回事,却是不由得轻轻地点头,已然是认可朱衡的观点,朝廷确实不用如此大动干戈。
张守直看到朱衡阻拦,当即站出来针锋相对地道:“纵是如此,这殴打朝廷命官乃国法不容,定然是要进行严惩,对这帮无法无天的商户万万不可姑息!”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张守直这番言论后,却是不由得复杂地望向这位沾沾自得的新任工部尚书。
若不是知道他跟徐阶是一路的,光听着他如此便轻易承认林润是因为在青楼争风吃醋而被打的传闻,已然是可以断定此人是北党或林党。
李春芳亦是微微愕然,却是用征求性的目光扭头望向旁边的徐阶,徐阶的脸色却已经是一片铁青。
本以为借着雷礼去职,将这位工部左侍郎提拔上来让自己身边多一个帮手,结果却不想提拔了一个猪队友。
“张尚书,我并没有说不对不法之徒严惩!只是此事因青楼的争风喝醋而起,朝廷若是因此给林润钦差之职和先斩后奏之权,本官以为此举殊为不妥!”朱衡并没有放过这个良机,当即进行争辩道。
“朱尚书所言在理!既然林润跟人是因私怨而起,朝廷依法对不法之徒恶惩即可,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郭朴看到形势转向自己这边,亦是站出来表态道。
郭朴虽然在内阁仅排名第三,但由于资历的缘故,却还能够压李春芳一头,已然是当朝仅弱于徐阶的人物。
张守直原本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只是不想将事情搞砸了,而今又是面对着郭朴,却是底气不足地望向徐阶和李春芳。
李春芳看到郭朴都站了出来,知道这个事情已经变得棘手了,却是不由得求助地望向旁边的徐阶。
徐阶虽然很想借林润被揍的事情大做文章,但知道被张守直坏了计划,只好进行退让道:“皇上,既然郭阁老认为此事不宜大动干戈,那么此事便作罢!”
咦?
林晧然听到这番明显是卖郭朴面子的话,不由得警惕地望向徐阶这头老狐狸。
隆庆不能端坐在龙椅前,却是偷偷地将背脊贴靠到椅把上,便是从善如流地道:“好,那便如爱卿所请!”
众人却不知道隆庆是准了徐阶的意见,还是准了郭朴的意见,只是发现两者似乎并没多大区别,亦是不再计较这些事。
只是经过这个小小的对抗,众官员心知今天的朝堂恐怕不会太过平静,却是纷纷将目光落到郭朴和林晧然身上。
郭朴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林晧然看到郭朴没有上奏的意思,便是站出来作揖道:“皇上,臣有本奏!”
“林爱卿,请奏!”隆庆又是打了一个哈欠,便是抬起一只白胖的手道。
“皇上,虽然咱们大明在山西重创了鞑子,只是俺答的狼子之心不可不防!今臣跟诸位阁臣共议,臣恳求恩准组建九边骑兵营,以防鞑子再行南下,保我大明万里河山!”林晧然将奏折呈上,显得忠心耿耿地道。
经过多番沟通,虽然徐阶明显有着阻拦之意,致使他是三易其稿,但事情终归已经没有了太大的争议。
咦?
李春芳看到林晧然突然奏请此事,不由得疑惑地扭头望向徐阶。
他却是知道这个事情在内阁还没有形成定案,上一次徐阶以某个举措需要改动为由打了回来,却不想林晧然突然选择在这早朝之时上奏。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他原本打算用拖字决,故而一直是挑着林晧然建骑兵营方案的毛病,却不想林晧然竟然在早朝抛了出来。
隆庆又是打了一个哈欠,却是抛出问道:“众爱卿,不知谁有异议?”
众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特别是张守直有鉴刚刚的过错却是不敢再吭声,跟着大家将目光落到徐阶身上。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反对,而是他们都拿不准这是不是内阁的共识,故而需要徐阶或李春芳给出讯号。
徐阶面沉似水,显得若有所悟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而后却是选择了沉默。
隆庆看着大家难得意见达成统一,当即便从善如流地道:“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么便准林爱卿所奏!”
“谢皇上!”林晧然看到自己的方案如此顺利通过,当即便是压抑着心中的兴奋拱手道。
随着阁老奏事完毕,接下来便是六部尚书和左都御史王廷进行奏事。
轮到户部尚书马森的时候,他进行奏事道:“直隶、山东等处,土旷民贫流移日众。经臣所查,皆因有司法乱,起科太重而徵派不均,田制赋按籍编差,不论田之上下惟计田之多寡,故民皆弃田以避役。河之南北,山之东西,土地硗瘠,岁入甚寡,正赋尚不能给矧,山东沂费郯滕之间荒田弥望招垦莫有应者……今地方怨声颇重,请皇上委派钦差整顿此地,惩治恶吏,使百姓安居乐业!”
自从出任户部尚书后,他亦是秉承了林晧然的治理思路,已然是开始深入地了解这些百姓的真实情况。
只是不可避免地,由于这时代阶级的属性,很多不公的税赋和徭役落到了普通百姓身上。如果是富庶的东南还好,但在这里贫瘠之地,致使很多百姓纷纷化身成为流民。
面对着这个棘手的问题,徐阶却是不主张派遣钦差,直接引用了贪婪的鄢懋卿为例,却是主张一贯整治地方的做法,更换称职的地方官员前去治理。
其实这亦是一贯的做法,某地出了问题,往往想到的是“治人”,而不是想要如何根治这种事情的病根。
马森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只是他却是知晓这派遣钦差不称职的话,最终确实会像整顿盐政那般无功而返。
侍郎一级的官员紧随其后,一些人纷纷呈上了他们的奏疏。
大理寺邹应龙看到前面的六部侍郎已经没有人再站出来,便是当即出列地道:“臣大理寺卿邹应龙有本上奏!”
“邹爱卿,请奏!”隆庆倒不像刚刚那般困乏了,只是对着这个早朝亦是倍感无聊,显得应付式地道。
徐阶听到身后门生邹应龙的声音,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郭朴和林晧然暗暗地交换一个眼色,隐隐猜到邹应龙这条狗已然又是要咬人了。
殿中的官员似乎已经失去了警惕,却是希望这些奏事的人利落一些,好让他们尽快下朝回衙门休息。
邹应龙今天的头发梳理得格外整齐,却是容光焕发般地朗声道:“皇上,臣负责审理山西巡抚王继洛怯敌不战一案,今已有结果!”
咦?
朱衡等官员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已然不再开小差,却是纷纷将目光落向邹应龙,正是屏息凝神地等候着答案。
只是有一些官员仍旧不当一回事,毕竟他从一些渠道得知王继洛是冤枉的,却是代州卫的将士不听令所致。
“王继洛携带北上的爱妾李氏乃白莲教众,李氏当日以身孕蒙骗于王继洛,王继洛大喜之下加之李氏劝说,最后贻误了战机,请皇上圣裁!”邹应龙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石破天惊般道。
这……
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整个大殿当即是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案子竟然真的出事了,王廷洛不仅犯下怯而不战的罪名,而且还涉嫌跟白莲有勾结。
“邹寺卿,此事有何为凭?”刑部尚书朱衡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便是沉声地追问道。
众官员亦是纷纷将目光落向邹应龙身上,心里还是保留着几分怀疑,毕竟高拱可是一直护着王继洛。
邹应龙第一次感受自己成为整个朝堂的焦点人物,浑身的毛孔仿佛舒张开来般,却是微微抬起下巴道:“王继洛的妾室李氏已经全部招认,王继洛虽然至今都没有承受私通白莲教,但他已经承认因得知妾室身孕一事而暂缓率兵前往岢岚城!”
这……
众官员听到这个答案,心里已然是信了八九分。如果真是被白莲教徒李氏误导,特别是以怀孕相惑,还真可能让王继洛做出错误的决定。
只是不管如何,王继洛没有及时率兵出战是事实,却是要背负相应的军事责任。
隆庆听到了案情陈述,却不知是听得不够认真,还是一时理解不了,却是脸色茫然地望着殿中的众官员。
“皇上,今大理寺已经审明王继洛一案,请皇上按律判决王继洛!”徐价将隆庆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便是贴心地提议道。
隆庆却是挺喜欢这个总能让他不至于显得太迷糊的老首辅,便是当即回应道:“准奏!”
只是这个事情刚刚完毕,吏部给事中吴时来突然站出来道:“皇上,今王继洛一案已经查明,请治高阁老用人失察之罪!”
此话一出,四下皆寂。
第2143章 布局
殿中的官员看到徐阶的门生吴时来将矛头指向高拱,而且此举还不是无的放矢,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大风暴已经来临。
纵观整个大明朝堂,最值得押注的官员既不是老奸巨滑的徐阶,亦不是计深似海的林晧然,而是素来目中无人的高拱。
跟着前面两位相比,高拱的政治智慧无疑是低上一大截,但他却是离圣眷最近,甚至跟隆庆情同父子。
只是这终究是明枪暗箭的朝堂,高拱虽然是最为耀眼的存在,但必定会遭受更多的明枪和暗箭,直至他倒下为止。
正是如此,所有官员的目光在震惊地看向吴时来之后,亦是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站在最前面的内阁首辅徐阶。
徐阶一直显得很沉默,甚至早已经是闭目养神。
只是听到吴时来跳出来之时,他徐徐地睁开了眼睛,嘴角亦是弯起一个弧度,一切都按照着他的剧本在推进。
虽然他已经正在悄然地布局,准备对威胁性最大的林晧然下手,但他自然不会放过高拱。不说高拱占据的吏部尚书让徐党屡屡遭受打击,单是高拱深受隆庆的信任,那么他就必须设法除掉。
现如今,春天播下的种子,最终等到了收获的季节。
唉……
郭朴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该来的终究到来,高拱已然是躲不过这一场劫难了。
他的眼睛瞥向旁边笑盈盈的徐阶,虽然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但已经觉察到这个事情打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
这个布局的妙处在于虚虚实实间。当他们都在研究王继洛是否索贿,王继洛是否真的贪生怕死而怯敌不战之时,却不知这些人早已经埋下王继洛妾室李氏是白莲教徒的暗棋。
当他们认定王继洛保持着较好的清廉之风,亦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却是没有看清徐党的真正杀招。
从现在看来,林晧然其实是幸运的。上次林晧然前往山西调查王继洛贪墨案,因为山西的战事而草草了之,不然没准林晧然亦会上了套。
只是如今,这个雷终究是被邹应龙引爆了。
随着坐实王继洛妾室李氏的白莲教徒身份,王继洛延误战机的罪名亦是被坐实,而一直力挺王继洛的高拱自然受到了波及。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一场布局很是精妙,亦难怪他们一直不能洞察玄机,进而一步步陷下这巨大的阴谋之中。
“高拱怕是真要栽了!”
马森等官员意识到高拱在王继洛的事情上难逃其咎,心里亦是纷纷给出了判断道。
“不可!高阁老治理吏部的成效有目共睹,而今岂能因为王继洛的案子而牵连高阁老,请皇上三思!”陈熙在震惊之后,却是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道。
没等吴时来开口,董传策便已经站出来指责道:“若非高阁老一再维护他这位同乡,山西面对鞑子进犯之时,众将士必定能同仇敌忾,而不是眼睁睁看着石州几万百姓险些葬送于鞑子之手!若非高阁老一再借天官之威排除异己,对顺从者褒之,逆行者贬之,朝堂岂会变得乌烟瘴气?陈御史,不能因为高阁老昔日提携于你,你便处处维护于他,要知道你是皇上的臣子!”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却是故意加重了语调,已然是搬出了大义。而他亦是炮轰高拱最初的用人失当,进而引出高拱的排除异己。
“董大人,我并非是维护高阁老,而是就事论事!你亦不能因为王继洛一人犯错,便认定高阁老是任人唯亲,高阁老近期的吏治整顿成效卓著,这才是有目共睹之事!”陈熙心知高拱整顿吏治成效显著,已经是本朝最合格的吏部尚书,却是替高拱进行辩护道。
对于高拱的吏治成果存在着明显的分歧,致使这个争吵宛如病毒般,很快从董传策三人身上弥漫开来了。
“何来的成效,我只看到高拱任人唯亲、排除异己!”
“高阁老上任以来清洗了多少无能之辈,你眼睛瞎了不成?”
“呵呵……高拱提拔了多少北籍了官员,你难道不会数一数吗?”
“你们只看到王继洛不堪,却不知高阁老不怕得罪于人,给朝廷提拔了多少贤能。”
……
你一言,我一语,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然是乱套了,不同阵营的官员纷纷指责起来。双方各执一词,相互进行指责,这里毅然变成菜市场一般。
有一个官员跟着旁边的官员刚好处于不同阵营,又见两人的年纪和体形相仿,一个官员激动的口沫直飞对另一个官员脸上,惹得那个官员愤出挥拳。
好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身,不说挥拳的人力度明显不足,而且根本没有什么准头,却是给另一个官员躲过去了。
只是在这殿中,说着说着就要动手的不是个例。随着争吵越来越激烈,已经出现官员扭打在一起的情况,令这个场面变得十分浑乱。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是处于绝对中立的海瑞都被迫卷入其中。
因为在一些官员眼里,海瑞之所以能以举人功名位居大理卿左丞一职,正是他私底下走了高拱的门路。
争吵不仅是发生在殿中官员这里,外面的低级别官员同样产生了冲突,更有脾气火爆之人直接动了手。
隆庆看着殿中乱糟糟的一幕,却是没能抖出国君之威震慑住场面,而是暗暗地咽着吐沫希望不波及自己,眼睛更是闪过一抹惊慌之色。
陈洪先是望了一眼乱糟糟的朝堂,再扭头望了一眼坐在龙椅的隆庆,心里不由得想起那位玩弄群臣于鼓掌中的嘉靖帝。
若是此时此刻坐的是嘉靖帝,仗着左顺门血案的那份暴虐之气,哪里还会容得这帮官员如此放肆。
“肃静!”
正是这时,一个呵斥之声突然从殿中响起。
众官员听到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亦是纷纷寻声望向去,发现正是内阁首辅徐阶。
徐阶在徐党中是绝对的权势,董传策等人自然是闭了嘴巴。北党和林党中人看着对方闭嘴,亦是不好再继续挑衅,跟随着选择了沉默。
刚刚还宛如菜市场般的金銮殿,随着这一声暴喝,双方很快就偃旗息鼓。倒不是他们多畏惧于徐阶,而是心里清楚这般争执下去解决不了问题。
待到殿中安静下来后,徐阶这才向隆庆拱手道:“皇上,高拱老在王继洛一案上,确实需要担上一点责任。只是今日高阁老不在殿上,待他明日上朝之时,还请让高阁老给满朝百官一个解释!”
林晧然听到徐阶抛出这个提议,一时间亦是不知道要不要出手,只是扭头看到郭朴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便是知道郭朴是让他不要出手了。
很显然,这个事情没有形成定论,这让高拱当众向大家解释并不过分,故而郭朴并不打算让大家继续就此事争吵下去。
隆庆心里并不希望官员继续闹下来,当听到徐阶将此事推到高拱上朝之时,看到郭朴和林晧然都没有跳出来,当即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道:“准奏!”
事情已经有了一个处理章程,由于郭朴和林晧然都没有站出来反对,高拱的事情已然是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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