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只是这份秋意却无法阻挡士子的热情,近期内城东南角一带特别热闹,城北的鼓楼和城外琉璃厂的生意明显迎来了旺季,更是带旺了周边的客栈和酒楼。
在这种喧闹的氛围中,三年一度的顺天乡试如期举行,五千多名生员伙同北京国子监的监生一起争夺一百三十五个举人名额。
这终究是一个士农工商的时代,若是想要在这个时代中脱颖而出,有且仅有一条路:学而优则仕。
不管是贫苦出身的农户、军户子弟,还是豪掷千金的富家公子,亦或者是背景深厚的衙内,已然都需要在这条独木桥上。
经过十年的寒窗苦读,这一大帮士子早已经是摩拳擦掌,却是希望在乡试中夺得一个名额,从而拿到进入仕途的一个敲门砖。
主持本次乡试的主考官是翰林侍读张四维,出身于晋商之家的他自然不可能为了金银而泄题舞弊,更是看重主持这场乡试所带来的政治资源。
虽然乡试的含金量无法跟会试相比,但这一百三十五名举人免不得出现十几位进士,这无疑能够加大他在朝堂的影响力。
自从他以优质的成绩成功进入翰林院后,他便已经肩负起整个山西帮的夙愿,期望他将来能够入阁拜相。
八月初八,天空还是漆黑一片。
只是整个京城仿佛突然苏醒过来般,内城东南角周边的客栈和宅子纷纷亮起灯火,而后青砖街道亦是被点燃般,更是传来了嘈杂的马叫声和人声。
五千学子早早背上考具摸黑来到顺天贡院门前,先是有序地排起长龙,而后在举行一个仪式后,便是被搜检进入贡院之内。
虽然大明早已经是三令五申禁止作弊,朝廷对舞弊案亦是从来不手软,但不少考生终究无法抵挡举人功名所带来的诱惑。
搜检军跟作弊考生可谓是斗智斗勇,搜检人员希望能够从中“捞到外快”,作弊考生则是希望能够“博取功名”。
尽管不知道有多少作弊的考生蒙混过关,但免不得有人被发现,而后便是被搜检兵以此来领到赏钱。
“我爹乃当朝阁老高拱,我看你们谁敢!”有一个国子监考生被逮得正着之时,却是突然大声地威胁道。
张四维刚好看到这一幕,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皮莫名地跳了两下。
“总裁大人,你不会信他的鬼话吧?”跟在后面的一名同考官见状,显得十分惊讶地瞪着眼睛道。
谁人不知当朝阁老高拱却不知祖坟出了什么问题,至今都是无后,哪可能突然冒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
张四维自然不会自信那个考生的胡言乱语,只是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又是扫了一眼正在排队搜检的考生一眼,而后便是走进贡院。
虽然顺天贡院刚刚经过打扫,但终究时隔两年多没有开启,空气明显残留着一股腐朽之气,特别是某个路段还隐隐嗅到一股死老鼠的味道。
张四维的脸上露出一个嫌弃之色,只是他亦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他并不需要呆在这里,只要走过去即可。
一行人穿过那条长长的甬道来到至公堂前,跟着外帘官一起进行了祭拜仪式,而后他们走向更深的聚奎堂。
穿过那座结实的石桥,张四维领着外帘官来到聚奎堂前,然后又是进行祭拜孔圣人仪式。
这却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在上一届嘉靖四十四年的会试中,他曾经以同考官的身份参与会试,而当时的会试主考官便是林晧然。
时过境迁,他以翰林侍读的身份主持本届乡试,已然成为一个有些分量的官员。只是林晧然则已经官居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却是一个能跟自己老师分庭抗礼般的存在。
更为甚者,作为整个大明最为活跃的晋商多次遭到林晧然的重创,最近更是可能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昔日的礼部左侍郎,而今成为朝堂真正的大佬,似乎真是要将他们盘根经营百年的山西帮连根拔起。
随着外面锁院的声音传来,顺天贡院已然跟外界彻底隔绝。
张四维将试卷通过将士交给对面的外帘官后,便是对着在场的考官道:“诸位,这些天还请养精蓄锐,此次乡试切不可出现任何纰漏!”
由于刚刚开考,试卷自然不会送过来,所以这三天可谓是无所事事。
“谨遵总裁大人吩咐!”副主考官和几位考官面对着张四维的叮嘱,显得恭敬地拱手应承下来道。
张四维心里对这场乡试始终感到不安,加上最近休息明显不足,便是打算前去后院的房间先行休息。
几个同考官看着张四维离开的背景透过着几分落寂,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总感觉张四维不太对劲。
不管张四维的心情如何,乡试显得有条不紊地进行。张四维似乎是多心了,直到第两场考试,考场一直没有出现突发事件。
对于百姓和士子而言,乡试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在当朝大佬的眼里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着中秋来临,官员亦是按时放假。
灵石胡同,林府后花园中,这里仿佛失去所有生机般,连同池水都没有什么动静。
林晧然难得放假休息,今天仅是比往常起得稍晚一些,而他通常都会老实地呆在家里。此时在凉亭跟着孙吉祥下棋聊天,谈论着山西那边的事情。
汪柏跟这边一直保持着联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亦会第一时间将情报送过来,故而林晧然比内阁更早知晓山西的情况。
“东翁,你这一步棋下得很妙,怕是能够一举制胜呢!”孙吉祥看着林晧然落子的地方,却是微微地感慨一句道。
林晧然知道孙吉祥不是说棋盘上这个普通落子,便是轻轻地摇头道:“倒亦不尽然,这走私的水究竟有多深,咱们还得探一探才行!”
“徐家之财不比严家弱,若说他们没有从中分得一杯羹,我是不相信的!”孙吉祥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显得很是乐观地道。
林晧然盯着棋盘的战况,却是慎重地说道:“此事实质如何,现在还不好说,还得看汪柏那边的具体收获了!”
“汪公是聪明人,定然不会让东翁失望的!”孙吉祥自信看人还是挺准的,亦是乐观地微笑着道。
“希望如此吧!”林晧然淡淡回了一句,并在棋盘落下一子,便是瞥向走过来的林金元询问道:“谁来拜访呢?”
虽然他很想安静地呆上一整天,但这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今的他成为当朝的大人物,亦是朝堂内斗的主角,注定不可能过平淡的日子。
“不,不是找老爷您的!回禀老爷,刚刚孙家庄的孙九送来月饼,我已经收下了!”林金元连忙解释,而后对着孙吉祥道:“孙先生,孙九亦是给你带来月饼,还带了孙族长的口信,你要不出去见一见他?”
孙吉祥听到了孙九给自己带来族长的口信,便是作势站起来道:“东翁,我失陪一下!”
“不用,你将孙九带进来,我亦想见一见他!”林晧然却是伸手拦住孙吉祥,而后对着林金元吩咐道。
林金元诧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没想到林晧然竟然要面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民,但还是恭敬地回应道:“好!”
没多会,一个身材结实的黝黑青年汉子被领到了这里,正是当年为求生路带着村民到诸员外家里偷粮的孙九。
孙九得知林晧然要见自己显得受宠若惊的模样,哪怕对方仅是顺天府尹亦让他诚惶诚恐,何况已经是大明的相爷了。
“草民拜见相爷!”孙九在看到更具官威的林晧然后,当即便是扑通在地道。
自从林晧然来到他们孙家庄视察后,他们的日子亦是很快有了起色,而今更是有名的富裕村,而他亦是得以娶妻生子。
对于林晧然,他既有对权势的畏惧,更有对林晧然的那份感恩,所以对于给林晧然送月饼的事情格外的积极。
“我跟孙先生相交多年,你既是他的族侄,便不用如此见外,起来吧!”林晧然亦是故意卖面子给孙吉祥道。
孙九知道他们孙家庄跟林晧然的联系纽带正是孙吉祥,亦是小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林晧然让他坐下之时,却是忐忑地望了一眼孙吉祥。
孙吉祥知道林晧然不是那种将百姓不当人的权臣,亦是让孙九在自己旁边坐下。
林晧然让旁边的侍女给孙九倒茶,而后表明要问他几个问题,便是直接开口道:“孙家庄一带在京畿外围,却不知一亩中等田多少银呢?”
“五两银!”孙九近些年陆续买了几亩田,当即便脱口而出地道。
林晧然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又是进行询问道:“而今种一亩田地的收成多少?”
“相爷,近些年不是旱就是涝,加上官府不兴水利,而今中等田仅得一石粮!”孙九听到是自己最为了解的问题,当即便是回答道。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没想到收成竟然变低了,便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道:“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亩田怕是剩不了多少粮来换银子吧?想要换回五两银怕是得二十年啊!”
“相爷,初时我买田亦觉得这田价贵,但其实不能这么算的!咱们百姓若是有了田,那就能世世代代耕种下去,只要不是懒汉就必定能吃饱肚子!”孙九看着林晧然提及田价问题,显得一本正经地表达观点地道。
孙吉祥扭头望了一眼孙九,却是知道两个人已然不是同一个境界的人,孙九是一辈子都无法站到林晧然高度。
林晧然知道孙九的答案代表着这时代很多纯朴百姓的心思,便是微笑着说道:“若是你现在有了十两银,你还会继续买田吗?”
“会买!”孙九显得不假思索地点头道。
林晧然不由得苦涩一笑,便是递给林金元一个眼色吩咐道:“赏他十两银!”
“不,不用!相爷,你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又怎么敢受你的赏!”孙九听到林晧然要赏自己十两银,当即便是惊慌地拒绝道。
“相爷赏你银,哪有你不要的道理,收下!”孙吉祥虽然知道孙九是实诚人,但亦是担心惹恼林晧然,当即板起脸进行训斥道。
孙九转念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便是跪在地上叩头道:“小人叩谢相爷恩赏!”
林晧然倒没有太将这事放在心上,看着孙九跟孙吉祥传达口信离开后,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随着地位的不断提高,特别他几乎是彻底脱离地方,他已然是离底层百姓越来越远。
单从两京十三省的公文很难了解各地最真实的情况,固而亦是乐意于跟
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不理解为何诺大的大明朝为何不能站在世界之巅,为何会败在满清手里。
只是随着对这个国度的了解,虽然当时存在着一些客观因素,但他却是知道本质问题还是在大明自身,首当其冲便是土地兼并问题。
从经济角度出发,一个农业大国最重要的生产资源出了问题,那么这个国家的经济模式必然“破产”。
正是如此,若是想要华夏站在世界之巅,那么解决土地问题才是重中之重,甚至比单纯发展手工术更加重要。
“东翁,你是打算推动刁民册了吗?”孙吉祥跟随林晧然整整十年,亦是隐隐看破林晧然的心思道。
林晧然面对这个问题,却是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天空道:“若是能够除掉徐阶,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推行呢?”
虽然扳倒徐阶后,接下来的首辅是李春芳,但凭着他跟郭朴和高拱的联盟实力,李春芳定然无力阻止了。
“老朽能跟随东翁,亦此生之幸也!”孙吉祥看出了林晧然那份为民请命的决心,亦是微微地感慨道。
第2133章 平常谋职
这并不是一句恭维的话,而是一句腹腑之言。
他跟随林晧然长达十年之久,从林晧然改造雷州开始,便是亲眼见证林晧然如何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这腐朽的大明王朝。
从推行广东开海,再到扬州整顿盐政,而后通过梳理两京十三省的税收而找出财政弊病,更是以一己之力削弱北边的威胁,其个人功绩早已经冠绝古今。
只是林晧然为这个王朝做得再多,如何有治理国家的才华,但身处于朝堂却免不得要卷入党争之中,更是遭到了巨大的改革阻力。
刁民册可谓是天才的构思,但由于陷害逃税官绅和大地主的切身利益,却遭到徐党为首的既得利群体的强烈反对。这个利国利民的措施迟迟不能得到颁布,致使腐朽的王朝始终无法摆脱积贫积弱的困局。
不过他心里始终相信,凭着林晧然的智慧和谋略,哪怕前方遇到再强的阻碍,林晧然必定能够走过去,并且带领华夏民族走上世界之巅。
林晧然却是一种不骄不躁的性子,这时已经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棋盘上,并且抬手示意孙吉祥接着下棋。
他在棋盘落下一枚黑子,显得心有所忧地道:“徐阶是一个十分精明的政客,起码他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知道整顿盐政的事情得罪人所以干脆不做,知道打击九边走私得罪山西帮更是眨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现在九卿中已经没几个是他的人,科道言官亦被高拱清洗了不少,但他的徒子徒孙遍布朝野。若是我们手里没能掌握过硬的证据,单是宣扬他徐华亭比严嵩还富有,昔日为了侵田而毁堤,恐怕亦不能将他从首辅的位置上逼下来!”
跟着很多人所想的有所不同,这政治斗争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通常都是要经过多番角力才能产生结果。
哪怕徐阶想要扳倒严嵩,甚至已经掌握严世藩窃弄父权的罪证,亦是通过蓝道行等手段,最后才能一击制胜。
现在的徐阶没有触碰哪个群体的利益,而且还不断网罗徒子徒孙,毅然还是受人称道的“大明贤相”。
“东翁比我看得透彻,徐阶收徒确是有一手!此次两京乡试主考官都是他的门生,明年的会试按理还是要由李春芳主持,却是处处都能结下善缘啊!”孙吉祥在棋盘落下一枚白色棋子,亦是苦涩地感慨道。
林晧然抓着黑色棋子正要跟着落下,却是突然微微一怔道:“李春芳主持会试?咱们大明有首辅主持会试的先例吗?”
按着现在的内阁的排序,明年的会试主考官必定要从内阁中选取,而最大可能自然是当朝次辅李春芳。
“这个倒是有先例,但却是在成祖时期!只是现在的情况已然大为不相同,若是为了网罗三百名进士门生而抛掉政务近一个月,必定会遭来朝野非议。像当初的首辅严嵩,便一直没有主持会试,而今首辅按理是不能出任会试主考官!”孙吉祥知道林晧然打什么主意,显得很理性地分析道。
林晧然将手上的黑子重重落下,当即露出一抹笑容道:“如此说来,咱们还真得加快速度,可不能让徐阶捞尽好处!”
“康晚荣已经放出东翁被徐阶排斥的舆论,而今东翁若是真将徐阶逼走,朝野已经不会再过多地指责东翁了!”孙吉祥跟着将手中的白子落下,显得乐见其成地道。
虽然正是上午时分,但天空显得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下大雨般。
两个刚刚结束一盘棋,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从月亮孔门那边走过来,在见到林晧然的身影分明闪过一抹喜色。
林晧然原本还想跟孙吉祥再下一盘,但注意匆匆而来的林平常,特别是林平常脸上的喜色,却是知道这棋盘恐怕是无法继续下去了。
林平常身穿着威风凛凛的斗牛服,走起步来显得威风凛凛,那张鹅蛋脸充满着自信,漂亮的大眼睛蕴含着坚毅。
而今虽然顶着冠巾伯的勋位,但她正面临着就业危机。
尽管神机营的大门重新开放,但经历了兵部左侍郎霍冀的阻拦后,让她已经不再向往神机营的一个司职了。
林平常来到凉亭中,却是收敛起脸上的喜色,显得一脸认真地说道:“哥,我刚还想着到兵部衙门找你,结果才记起你今日放假!”
孙吉祥主动收拾棋子到罐子中,却是知道林平常是一个直肠子。哪怕闹出这么一个乌龙,已然都不会掩饰自己的过失,反倒是很随意地说了出来。
林晧然端起还透着温热的茶盏,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不跟你嫂子进宫参加宴席,找我什么什么呢?”
“宫里的宴席人太多,免不得又给我做媒拉线的,我才不会去!”林平常不以为然地解释一句,而后认真地询问道:“哥,你之前不是说御马监那帮人养马不行吗?为此还向皇上当面建言,这事是不是真的呢?”
林晧然听到这个问题,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代,马匹其实算是军备,而兵部的军马多来自于御马监的牧场。只是尽忠职守的官员都很少,何况还是那帮贪婪的太监。
正是如此,最近几次交接战马的质量明显不如前,故而他亦是因为这个事情亲自找过隆庆进行申诉。
当然,他向隆庆反映的主要意图是希望御马监那些负责管理马场的大监收敛一些,却是很难改变这个顽疾。
林晧然并不想将手伸向御马监,便是一本正经地道:“此事我已经向皇上反映,但御马监推说这是户部的草料事不到位,这事倒不能全怪御马监!”
“哥,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是御马监的太监中饱私囊!他们不仅克扣了草料钱,而且还将一些偷偷漏报血统纯正的名马,然后偷偷卖出去。”林平常的脸上呈现着认真,显得愤愤地说道。
林晧然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却是苦涩地指出症结道:“哪怕事情真像你所说,但这帮太监可油滑得很,真追究起来也是除掉一些替罪羊而已!”
“哥,我知道此事很难根治,所以我想要弹劾御马监的那帮太监,而后让皇上将马场交给我管理!”林平常轻轻地点头,然后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道。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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