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在前来上朝之时,他觉得仕途一片光明,更是能够借助林晧然的尸体而青史留名。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朝堂的争斗如此的险恶,仿佛就在一瞬间,他便从刑科都给事中的定座重重地摔了下去。
虽然外放的结果并不能说有多差,特别朝中还有一个首辅老师,但仕途无疑变得黯淡无光,而他亦是正式远离这大明的权力中枢。
周围的官员眼神复杂望向面如土色的徐公遴,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充当马前卒便是如此,成则便如同邹应龙、林润那般官运亨通,败则便是如此吴时来等人那般离开朝堂,更有甚者会招来杀身之祸。
现如今,徐公遴不仅被林晧然抓到了痛处,而且还被徐阶直接放弃,自然是要沦为政治斗争中的一个牺牲品。
只是大明王朝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谁会过分地关注一个失败者。
“皇上,林阁老言之在理!王金等江湖术士所炼制丹药有谋害先皇之嫌,臣恳请进行清查,以彰国法!”刑部尚书朱衡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是站出来进行请愿道。
随着《嘉靖遗诏》的颁布,王金等人纷纷被缉拿下狱,只是这些人仿佛是被所有人遗忘一般,关于他们的罪责一直都没有定论。
林晧然之所以揪着这些人已然是有着更深层次的打算,便是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似乎已经有了对策般,却是当即站出来拱手道:“皇上,王金等人不过是一帮江湖术士,图的是一些名利。先帝天资无双,睿识绝人,又岂会受一些宵小所蒙蔽?只是先帝年事以高,其寿仅屈太祖和成祖,却不可让究往过甚,让皇家受外界无端猜忌,还请皇上三思啊!”
通常而言,不论先皇死得如何离奇,一般都是要按自然死亡而论。
像明英宗朱祁玉被贬郕王并软禁于西内永安宫,退位不到二十天便突然过世,明明充斥着诸多的阴谋,但在史册中朱祁玉在史书中亦是自然死亡。
现在摆在隆庆面前已然有两个选项:一是选择给后世一个真相,对王金等人的罪责进行追究;一是糊里糊涂地了结此事,不直接追究王金等人的罪责。
不得不说,徐阶很巧妙地抓到了事情的重点,这王金等人终究是无关轻重的江湖术士,跟着皇家的脸面相比可谓是一文不值。
隆庆终究是朱家人,自然还是要选择维护自己皇家的颜面,心里已经是有了选择。
“徐阁老,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王金等人呢?”林晧然猜到隆庆的决定,便是直接向徐阶抛出问题道。
殿中的官员都知道其中的玄机,不由得纷纷望向了徐阶。
王金等人的罪责不可谓不重,哪怕将嘉靖归为自然死亡,那朝廷亦不能对王金等人进行宽恕,更是应该进行严惩。
徐阶突然意识到林晧然打的可能是这个主意,便是进行回应道:“王金等人不宜急于处置,可暂时收监,容后再商议!”
“元辅大人,此言不妥!”林晧然先是轻轻地摇头,而后一本正经地表述观点地道:“王金等人纵使没有谋害先皇,但他们当年用假秘书和假丹药欺骗先皇,此乃欺君之罪。仅此一项,朝廷便可对他们决斩,何需再行拖延?”
声音不大,但却是充满着杀机,矛头指向了王金等人。
“不错,这些人不可姑息!”
“他们所献宝书和丹药均为伪造,可斩!”
……
殿中的官员亦是纷纷地点头,认可了林晧然的这个说法。
不说先皇是因为服用他们的丹药染病而亡,纵使为了维持皇家的声誉而不追究,但这些人所犯欺君大罪自然是要追究。
龙椅上的隆庆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从小接受的儒学教育让他对着杀人有着一种天生的抗拒感。
徐阶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朝着隆庆拱手道:“皇上,你初登大宝,而今先皇还没有下土,臣恳请皇上容后再议,此时不可妄下杀戒!”
这……
殿中的官员听着这个理由,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虽然这个理由无疑是充分的,先皇刚刚登基不久,而嘉靖要下个月才会正式葬于永陵,确实有理由阻止杀戮。
只是在场都是精明之人,徐阶所谓的理由不过是要庇护王金等人,只是不知徐阶跟那些道士有着怎么样的关系。
“徐爱卿说得是,现在朕登基不久,而先皇尚未入迁永隆,王金等人的事情再推一推吧!”隆庆面对着徐阶的请求,亦是从善如流地同意道。
“皇上有好生之德,此乃万民之福也!”徐阶当即拍马屁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终究不可能事事都如自己所愿,这查处王金等人的罪责恐怕还得延后。
只是他跟王金等人并没有个人恩怨,他们的死活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通过这一次试探更是确定一件事:徐阶跟王金等人有着很深的瓜葛,甚至是如同徐阶跟蓝道长那般的亲密关系。
早朝看似杂乱,但亦是有着固定的程度,上奏本的顺序有着明确的规定,而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不少,倒亦是吵闹了大半个时辰。
“臣有本奏!”吏部右给事中王军站出来朗声地道。
咦?
殿中的官员看到王军站出来,却是纷纷扭头望向最前面的林晧然。
现在的科道言官更多是充当爪牙的角色,像胡应嘉、欧阳一进和张宪臣等人就是徐阶的发声虫,而这位刑科右给事中张军无疑是林晧然的发声虫了。
只是不知林晧然又要唱哪一出,让他的弟子王军会攻击谁。
“请讲!”隆庆的脸上已经有疲态,但还是强打精神地抬手道。
王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显得就事论事般地道:“启禀皇上,原户部云南司海瑞乃我大明第一忠臣,向先皇呈上《治安疏》,然时任刑部尚书黄光升意图媚上邀宠,竟罔顾事实,欲将海瑞判处绞刑,还请对其追责治罪!”
这……
朝中的官员听到王军竟然将矛头指向吏部尚书黄光升,不由得暗暗地吃惊起来,现在的朝堂的争斗可谓是越演越烈。
刚刚的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简直就是一道开胃菜,林晧然今日所图的并不仅仅如此,而是要将吏部尚书黄光升拉下马。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才发现并不是徐阶才懂得挑选时机,林晧然亦是懂得捕抓时机。
吏部尚书黄光升的请辞疏亦是于昨日下衙时分上交,故而今天并不出现在这个朝堂上,已然是连一个自辩的机会都没有,便是给人狠狠地插了一刀。
“黄尚书是依法办差,此举何错之有!”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在听到是弹劾黄光升,当即站出来进行辩解道。
王军亦是开启战术模样,便是直接对钱邦彦进行质问道:“钱侍郎,却不知海瑞当初犯了哪一条律法呢?”
“自然是犯上,按律当施绞刑!”钱邦彦对大明律法亦是了然于心,便是理直气壮般地回应道。
王军似乎早知他如此回应,却是冷哼一声道:“圣人有云:君有过则谏。当时朝中无人敢指先皇所犯的过错,海瑞不过是上疏直言天下第一事,甚至先皇都说海瑞是比干,海瑞何以犯上乎?”
一些事情放在嘉靖朝的说法是政治错误,但放到隆庆朝反倒是政治正确的。像在嘉靖朝只能说当今天下国泰民安,但到了隆庆朝却可以说嘉靖朝是一个乱世。
海瑞在当时确实是“犯上”,但到了新朝自然就成了“劝谏”。最为重要的是,海瑞的《海安疏》虽然引用“嘉靖,家家净也”等,但亦不乏对嘉靖的尊重的句子。
王军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已然是有充足的理由将矛头指向吏部尚书黄光升。
这……
殿中的官员发现还真如此王军所言,黄光升去年的判法还真有些问题,而今被林晧然这么用力一揪,还真的足够让黄光升哭爹喊娘的了。
徐阶的脸色阴沉如水,却是发现林晧然这些天不仅在努力地自证清白,更是早已经在谋划着他最得力的大将黄光升。
第2046章 顾此失彼
高拱听到王军弹劾黄光升的理由后,心里不由得暗暗地称赞,而后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王军那种进入官场没几年的新人自然不可能有这般智慧,而能够揪着黄光升如此狠揍的人,自然是智谋无双的林晧然。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跟人的脑子真的存在差距。
他跟林晧然同为当朝阁老,自己还在疲于应付科道言官的围攻,林晧然却已经要将徐阶的左膀右臂给拉下马了。
“海瑞在《治安疏》中说:天下人不值先皇久矣,这便是犯上!”钱邦彦并不甘于被王军所压制,便是举出一个例子进行反驳道。
王军听到这话反倒是敬佩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而后进行反驳地道:“徐侍郎,天下人不值先皇久矣,这难道不是实情吗?远的不说,在先皇过世之时,京城百姓为何有上百处响起鞭炮声?在皇上登基之时,百姓得知皇上贤明之名后,足有几千名百姓自发地来到宫外为皇上祈福!”
这前者自然是在抹黑嘉靖,但后者却是悄然地拍着隆庆的马屁。
殿中的官员听着王军这一番言论,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天下人不值先皇久矣,确实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当时更是没有官员敢承认海瑞说的话是正确。只是到了隆庆朝再回首望过去,海瑞的话则是忠臣之言。
若是黄光升以此句来判定海瑞“不敬”,那么黄光升不是媚臣又是什么?他又凭什么还能伫立于朝堂?又有什么资格担任吏部尚书?
随着王军全面地展开猛烈攻势,特别是罗列出种种理由,昨日上疏请辞黄光升的吏部尚书宝座变得岌岌可危。
左都御史王廷知道无法指望钱邦彦,便是站出来进行维护道:“此一时彼一时!先皇历来刚愎自用,当时愤怒地下令将海瑞入狱,便已经足可说明先皇的态度。黄尚书身处刑部尚书的位置,却是只能依照先皇的意愿行事,否则反会受先皇的责难。我等都是嘉靖朝老人焉能不知黄尚书的苦楚,现在我们要多加体恤黄尚书,而不是在这里秋后算账!”
殿中的官员都深知嘉靖的为人,不由得轻轻地点头。跟着新君不同,在嘉靖朝敢拂逆皇上意志的官员,下一刻便得卷被盖走人。
徐阶听着王廷的论调,嘴角微微地上扬,而后得意地望向旁边的林晧然。
林晧然显得眼观鼻、鼻观心,自王军上疏弹劾黄光升的时候起便是这一副反应,仿佛弹劾黄光升的事情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装,你继续装!
徐阶见状,却是不由得鄙夷地吐槽道。
刑部尚书朱衡扭头望了一眼同处第二排的王廷,当即站出来反驳道:“王总宪,你此言不妥!我等应该体恤同僚不假,但那也得看什么事情。黄光升当初之举可是要判处海瑞绞刑,若不是先皇知晓海瑞可为比干而宽恕了海瑞,依照黄尚书的判处意见将海瑞处决,既损了先皇的声名,更让我大明少了这么一位铮铮铁骨的忠臣,此举可谓是吾辈不能容忍之举!”
声音不大,但却是响彻整个金銮殿,更是带着一股杀气。
这……
殿中的官员先是惊讶两位尚书级的官员直接进入战团,当听到朱衡的这番言论后,亦是不由得轻轻地点头。
黄光升遵循嘉靖的意志自然要适当地体恤,只是黄光升当初可谓是要大明忠臣海瑞的命,那么还真有待商榷了。
毕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谅解,若不是嘉靖放了海瑞一马,按着黄光升的那份判决,现在的海瑞已经成为一个吊死鬼。
海瑞在释放之后,由于户部云南司主事已经被人占了位置,却是转而担任兵部主事,故而亦是前来参加早朝。
作为举人出身的兵部主事海瑞只能站在殿中,在这里只能隐隐地听到里面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结合前面人朝他朝来的目光,当即猜到很可能是提及到自己。
海瑞虽然知道现在他的官声响亮,但却如同此刻站在这殿外一般,仍然跟着这个朝堂仍旧是格格不及,想要为大明做些事情更是难于上青天。
却不论这个朝堂将他高高地捧起,还是狠狠地踩下去,他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很难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
隆庆原本只认为这些是跟往日般的普通争吵,只是听到朱衡所列的理由后,亦是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沉思的表情。
原本他刚刚上位,却是知道不宜对大臣进行更换,特别还是份量极重的吏部尚书,但现在似乎真要权衡这位吏部尚书是否合适了。
“黄尚书今日不在,很多内幕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我相信,黄尚书定然是护着海瑞,便是猜到先皇不会斩决海瑞才呈上如此的结论陈词!”左都御史王廷先是留下余地,而后才继续替黄光升开脱地道。
朱衡自然不可能就此罢手,当即便是继续展开攻势地道:“我如今亦是为刑部尚书,断然不会去揣测皇上会不会同意而将一份绞刑文书上呈!大丈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若是只寄望皇上会心生恻隐之心,而罔顾事实将大明一位忠臣推到悬崖边,我自认做不到,亦不认同黄光升的做法!”
殿中显得很是安静,很多官员亦是开始认真地思考。却不论黄光升出于什么样的思考,黄光升是基于何种判断而做出的选择,但却无法更改他上呈绞刑文书的事实。
一时间,风向悄然地转向了林晧然这一边,对黄光升的做法产生了质疑,亦是开始考虑黄光升是否还适合继续担任吏部尚书。
咳……
正是这时,一个轻微的声响传出。
众官员寻声望过去,只是当朝的首辅徐阶,已然是知道这位首辅是要力保黄光升了。
“此事老夫知晓一些内情,黄尚书当时的做法有着很慎重的考虑,更是为了营求海瑞而四处奔波。只是今日黄尚书不在,现在亦不便在这里进行商讨,诸位就此打住吧!”徐阶亦是选择站出来,对着在场的官员显得不容质疑地道。
时下的官场是以内阁为尊,而当朝首辅更是百官之首,故而徐阶站出来说这一番话,通常事情便要划上一个终止符。
刑部尚书朱衡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不好出言跟这位当朝首辅叫板。
徐阶心知谁才是最不安分的因素,便对着林晧然先发制人地道:“林阁老,我知道你对徐公遴弹劾你妹妹的事情心生不快,甚至以为是老夫指使徐公遴弹劾你妹妹,但现在大明外忧内患,还请为了大局到此为此,莫要因为一些不快而将朝堂搞得鸡犬不宁!”
“这……高明!”
殿中的官员听到徐阶这番言论,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明明就是黄光升不占理,结果却引到了意气之气上,更是借着“外忧内患”来堵上林晧然的那张利嘴。
朝堂亦是有着朝堂的规矩,徐阶现在站出来护着黄光升,若是林晧然不再挑事,那么黄光升和王军都不能再吭声了。
林晧然一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面对着徐阶突然面朝于他,却是疑惑地扭过头道:“元辅大人,我对黄光升的事情何时发过一言?既然你的门生徐公遴上疏并非你指使,那为何见到我的门生王军上疏弹劾黄光升便认定是我指使呢?”
这……
徐阶不由得哑口无言,发现所谓的先发制人反倒变成授柄于人。
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位林阁老还真生着一张好嘴,这便反将徐阶一军。
林晧然显得事不关己般,却是淡淡地说道:“元辅大人无须担心我会揪着黄光升不放,我虽然对某些人颠倒是非甚是不快,但从来不做挟私报公之事!我虽然亦对黄光升当年之举觉得不妥,但既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自是要了解清楚实情才好发表我的看法!”
殿中的官员听着林晧然这番言论,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竖起大拇指,这才是大明好官员的典范。
隆庆原本亦是觉得是林晧然指使王军上疏弹劾黄光升,只是听着林晧然的这番言论后,反倒是觉得徐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加确定徐公遴弹劾林平常正是受徐阶所指使。
徐阶的脸上一阵骚红,只是听到林晧然选择偃旗息鼓,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过程是难堪的,但结果却是美好的。
“此事还能有什么内情?黄光升将海瑞判处绞刑,文书更是上呈皇上,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单此一项,便足以将他削职为民!”正是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殿中的官员当即寻声望向高拱,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本以为此事是因林晧然而起,现在林晧然偃旗息鼓,那么事情就此作罢。但万万没有想到,高拱竟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更是坚定地将黄光升推到悬崖边上。
徐阶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发现这真是顾此失彼,便是进行回应道:“高阁老,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黄尚书当初为了营救海瑞亦是四处奔波,断断然没有加害海瑞的意思!”
“不论他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甚至在期间做了什么,但黄光升上呈绞刑判决书已然是有加害大明忠臣之举,单凭黄光升此举便不足继续统领百官!”高拱仍然是坚持己见地朗声道。
郭朴和李春芳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又回到了内阁的会议了。
“皇上,此事确实另有隐情,而且今京察在即,不宜临阵换人,还请皇上明察!”徐阶自知不能跟高拱争辩下去,便是向隆庆请愿地道。
隆庆看到事情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却是不由得一阵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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