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徐阶的嘴巴微微张开,脑袋当即嗡嗡作响。
这个事情看似跟胡松无关,但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坐实,那么胡松吏部尚书的位置保不住,这个朝堂亦没有他胡松的位置了。
只是他当前需要胡松,需要一位对自己忠诚的吏部尚书帮着自己掌控大明人事大权。
一念至此,徐阶硬着头皮地站出来维护地道:“皇上,吴尚书治家历来严明,其家人理当不会发生此等恶劣之事。却不知是谁人所参,其中可有凭证?”
黄锦等人对徐阶维护胡松并不感到丝毫的意外,不由得好奇地扭头望向了嘉靖。
大明的疆域辽阔,地方上的事情往往只能听取人言,而封疆大吏和言官的可信度会高上许多。像弹劾严世蕃通倭通虏的并不是出自于地方官之手,而是负责江南江防的南京监察御史林润。
现在事情发生在当朝吏部尚书胡松身上,那么亦是要看上这道急疏的是谁,能不能拥有相应的信任度。
最为重要的是,这个事情毕竟关系到堂堂的吏部尚书,哪怕是地方的言官上疏,那么亦是要有一定的实据。
“徐爱卿,你觉得胡松是被冤枉的吗?”嘉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徐阶身上淡淡地询问道。
徐阶虽然知道此刻的皇上已经是倾向于认定这个事实,但他更明白要力保胡松,亦是硬着头皮地语重心长地道:“皇上,臣以为兹事体大,应当核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可听信一人之言而冤枉一位朝廷重臣啊!”
“核实?像严阁老之死那般,又要经过大半月的时间核实一轮吗?”嘉靖心里一直为严嵩的事情而窝火,此刻便是脱口而出地质问道。
此言一出,令到整个殿中都充斥着嘉靖的怒意。
这
黄锦知道严阁老的事情在这一刻是爆发了,不由得怜悯地扭头望向徐阶。
徐阶亦是意识到早前埋下的隐患终于是爆发出来了,皇上已经厌倦他这种核查的做法,便是扑通在地哭诉道:“皇上,老臣对严阁老的死讯有失察之罪,还请皇上降罪!”
砰!
一份奏疏从上面再度甩下,伴随着嘉靖的声音道:“此乃钦差常所奏,上面还有滁州地方和乡绅的签字!朕且让胡松居家闲住,如果他当真觉得是冤枉的,那么朕便如他如愿,派人好好地调查!”顿了顿,却是进行补充道:“只是当查核清楚,那就休要怪朕无情了!”
说到最后,这位帝王亦是露出了他的爪牙。
一直以来,他对徐阶可谓是极为信任,加上身体越来越差,所以更是专注于修玄,对很多政事已经是不那般上心了。
只是徐阶这边以为能够蒙蔽于他,至今还想要包庇吏部尚书胡松,那么他亦不介意借此来一场大清算。
“皇上息怒,臣一定将此话转于胡松!”徐阶虽然心里颇为不甘,但却不敢违逆圣意地回应道。
他其实知道胡松这人很贪婪,但胜在这种人更好地掌控,是一个颇为称心的吏部尚书。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了痛脚。
他固然可以让胡松咬死不认这些指控,但正如嘉靖所说的那般,如果真的派钦差证实确有其事,那么胡松就不可能全身而逃了。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胡松会受到更加严苛的追责,恐怕皇上还会迁怒于他这个举荐人,局面会变得更加的糟糕。
嘉靖在发泄一通后,却是大手一挥地道:“退下吧!”
“老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显得头大如麻,显得规规矩矩地跪拜道。
在前来万寿宫之前,他以为能够打翻林晧然的如意算盘,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此行不能阻止郭朴成功入阁,现今他最重要的手下胡松却是出事了。
看着地上的那两道奏疏,却是不由得想到那对兄妹。
这哥哥就已经够让他头疼了,不想这个妹妹更让人不省心,却是给这朝堂再添了一把火。你好好做个安分的钦差不好吗?这跑到滁州是吃饱了撑着吧!
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一个艳阳天,当徐阶走出万寿宫的时候,东边已经飘来了一大片的乌云。
第1915章 半日闲
阳光已经失去了踪影,半边天空显得阴沉沉的。
徐阶沿着宫道朝着无逸殿而归,虽然被那对兄妹搞得是灰头土脸,但脸上还是极力地保持着和蔼的表情,不想让其他人看出端倪。
在路上遇到主持修建紫宸新宫的工部尚书雷礼,却不待雷礼向他打招呼,便已经先一步跟雷礼客套起来。
“爹,皇上有没有同意那小子的请辞奏疏?”
徐璠在太常寺根本没有事情做,故而一直在值房中等候,当抬头看到徐阶从外面进来,当即迎上去殷切地打听道。
张四维则是一个关注着宫道的动静,此时尾随徐阶进来送茶,亦是好奇地望向了徐阶。
徐阶面对着儿子的询问,却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林晧然今日上疏向皇上请辞的?”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而且此事是刘体乾亲自派人给咱们家传来的消息!”徐璠显得很是自然地回应,然后又是压低声音地提醒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一蹙,又是进行核查道:“刘体乾派的人是给你送了书信,还是让心腹给你带了口信呢?”
“呃,是口信!体乾其实不是给孩儿送的口信,孩儿出门的时候,他那个仆人拦了我的轿子,说是他家老爷请我帮他捎一个口信给您!”徐璠略作思索,便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阶的眼睛当即一凝,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你可认得那个人?”
张四维听出了一些不对劲,不由得好奇地望向了徐璠。
“哎呀,他就一个家仆,我认他做甚?”徐璠理直气壮地回应,然后进行打听道:“爹,你别光顾打听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皇上究竟有没有同意林晧然的请辞奏疏嘛!”
“滚!”徐阶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当即怒喝一声地道。
这个暴喝不仅将徐璠吓了一大跳,连同张四维都是大惊失色,却是没想到这位历来待人温和有礼的师相竟然会显现出如此一面。
只是没有人体会得了徐阶此刻的郁闷心情,原本他已经营造出一副大好的朝局,结果莫名其妙就变得一团糟。
北海子,夏风轻拂着湖面,令到清澈的湖面荡起了波纹,几尾鲫鱼时而窜出湖面,岸边的垂柳轻拂宛如多情的女子。
这里是京城人夏日的绝好去处,湖畔四周尽是富贵人家的宅子,湖畔中央出现一艘贵气逼人的画舫,画舫上传来了悦耳的琴音。
一双纤纤玉手停止了弹奏,只是音符仿佛绕梁三日般,令到这里并没有因此而逊色,周围的景致仍旧如同画卷般。
身穿黑衣的林晧然正躺在竹床上,沐浴着迎面而来的夏风,感受着这一份难得的悠闲。这些时日发生很多事情,而他亦是一直在操劳,令到身体需要好好地放松。
花映容一身蓝色的补子,只是料子用的是特极的苏绸,令到她的既不会感到闷热,又是恰好地遮掩住她绝好的身段。
她并不喜欢别人打扰,屁股坐到竹床边上,从桌面的盘子取了一颗熟透的葡萄,剥去葡萄皮送到了林晧然的嘴边。
林晧然的眼睛微微地眯着,在葡萄送过来的时候,则是配合地张开嘴接住了葡萄,同时舔了一下花映容的手指。
花映容显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男人,只是看着这个官居一品的男人表露如此调皮的一面,脸上亦是感到有趣和欢喜。
天空渐渐地转阴,这从湖面吹来的夏风明显大了一些,就像将风扇调大了一些般,却是令人感更是舒服。
二个人相知多年,却是不用过多的花言巧语,仅是在这里静静地呆着,彼此的心便能够交融到一起。命运的红线,早已经将他们紧紧地拴到了一起。
花映容在将第三颗剥好的葡萄送到他嘴边时,则是打破了沉默地道:“刚刚见你见了李云虎那些人,你似乎对白酒颇感兴趣!”
“帮你的钱庄多赚点钱不好吗?”林晧然嘴里吃着葡萄,却是半是开玩笑地道。
花映容自然不会相信,便是瞥着他一眼地道:“现在联合钱庄可不需要你帮着赚钱,只要你能一直守着联合钱庄,这才是最紧要的事!”
“你现在担心怀璧其罪?”林晧然将葡萄籽吐出,便是随口地询问道。
“嗯,现在咱们钱庄的银两实在太多了,妾身有时候心里确实有些害怕!”花映容又将一颗葡萄送到林晧然的嘴边,显得认真地回应道。
随着吕宋金矿的开采,加上南洋香料贸易的海外利润,以及雷州布和佛山铁器等联合系产品倾销全国,越来越多的银子聚拢到了联合钱庄中。
光凭严世蕃那句“朝廷无如我富”就落得抄家的下场,他们的真实财富真的暴露出去,还真的说不定会遭来一场祸事。
让她感到稍微安心的是,联合钱庄的低息和慈善行为赢得了良好的口碑,而且拉拢地方势力入股又增强了联合钱庄的生命力,另外这些财富绝大部分来源于海外无疑增加了隐蔽性。
“财富是一把双刃剑,用得不好自然伤人,但若是用得好则可杀敌!”林晧然考虑问题比花映容想象得长远,却是望着远方淡定地说道。
花映容看着林晧然的眼睛显得很是深邃,却是不由得说道:“相公,妾身觉得秋雨姐姐的父亲过世后,你变了很多!”
“是变了一些,不过现在我不会跟你说!”林晧然扭头望向花映容,却是选择保留地道。
花映容并没有生气,而是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说道:“不管相公想要做什么,妾身都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你!”
“你打理好联合钱庄,那么便是对相公的最大支持!”林晧然知道花映容已经看出一些端倪,却是扭头望向远方的楼宇道。
花映容则是显得有些不高兴地瞥了一眼林晧然悠悠地道:“这是妾身的份内事!”
“为夫这几天夜里过于操劳,你帮为夫买羊鞭吧!嗯,最好将全国的羊鞭都买给为夫!”林晧然故意扶了一下腰,显得没正形地说道。
花映容终究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人,却是当即想要这些天的闺房之乐,脸刷地红了,显得又羞又怨地白了林晧然一眼。
却是这时,楼梯处传来了一阵动静,一名绿衣侍女领着林海走了上来。
第1916章 变幻无常
林海已经年近二十,皮肤显得黝黑,眼睛多了几分坚韧。经过这些年的成长,脸上明显褪去了稚气,成为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花映容让那个侍女在楼梯处把风,自己则是坐到了林晧然的身旁,并贴心地伸手帮林晧然整理被吹乱的头发。
林海大步地走了过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十九叔,宫里刚刚传来消息,郭朴已经成功入阁了!”
夏风不停地吹着,倒是将那团乌云继续吹向西边,令到天空又变得晴朗起来。
林晧然虽说在这北海子游玩,但却知道宫里今日会发生很重要的事情,甚至关乎他的前途,故而亦是一直在这里等待最新的情报。
在听到郭朴入阁之时,他悬着的心亦是落了下来,知道自己的挑衅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便是淡淡地询问道:“我呢?”
“徐阁老想让你挂兵部尚书衔出任宣大总督,但皇上并不同意这个方案,而是提出想要你出任兵部尚书!”林海将刚刚从宫里所得到的消息认真地转述,将其中的细节亦是透露了出来。
林晧然不仅有意让自己出任兵部尚书,而且皇上竟然想要让自己入阁,心里不由得猛地一跳。只是仅是高兴片刻,他便是苦笑地摇了摇头,知道这其实是皇上对徐阶的一种试探。
虽然嘉靖喜欢用平衡的帝王心术,但徐阶对嘉靖可谓是有求应求。无论是修承天皇宫,还是修显陵,亦或者是修紫宸新殿和馀姑殿,徐阶可谓都是言听计从。
若不是真的有什么事刺激到嘉靖的神经,亦或者徐阶做了什么忤逆他意愿之事,嘉靖恐怕不会让自己这么早就入阁。
林海将关于林晧然的事情说完后,又说起徐阶推荐高仪接任礼部尚书一事,然后郑重地说道:“十九叔,另外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警惕地询问道。
虽然他早已经推演了一切,而事情亦是按着他的预期般发展,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再如何缜密的计划,总会难免会出现一些变数,这就是吴道长时常挂在嘴边的天意。
花映容在听到这话后,亦是好奇地扭头望向了林海。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林海先是给出安心丸,这才接着说道:“平常姑姑上疏弹劾吏部尚书胡松的家人借着灾情囤积居奇,而胡公子公然殴打来安知县陈吾德,皇上已经勒令胡松闲住!”
“啊?”
林晧然的眼睛一瞪,却是不由得愣住了,同时一阵狂喜袭上心头。
现如今,不说自己根本无法取代徐阶,甚至想要除掉徐阶很艰难。在他的规划中,仅是联合郭、高跟徐阶分庭抗礼。
即便如此,徐阶一手牢牢地掌控内阁,另一手则是他的心腹胡松代为执掌人事大权,自己这边根本没有跟徐党叫板的资本。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最重要的关口,那个野丫头竟然捅了胡松一刀,让到他们这边看到了更大的曙光。
林晧然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知道这已然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不过很快恢复以往的平静,便是抬手将林海打发离开。
天空的乌云已经飘向了西边,一缕阳光重新落在北海子上,这里又是呈现着夏日的风景。
花映容给林晧然倒了一杯茶,亦是知道这个事情对朝局造成极大的影响,便是认真地询问道:“相公,胡松此次会倒台吗?”
“你觉得平常会撒谎吗?”林晧然伸手接过茶盏,却是反问一句地道。
花映容的脸上露出微笑,显得很肯定地摇头道:“如果其他人妾身不敢保证,但平常妹妹肯定不会撒谎!”
“既然这些指控都是真,哪怕徐阶再如何得到皇上的信任,亦是不敢包庇于胡松。胡松可不是无关紧要的小官员,而是手握百官升迁的天官,各方势力又岂能会允许他占着这么重要的位置!”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很是肯定地回答道。
大明官场便是如此,一旦某位官员身上出现了污点,那么再高级的官员亦是要面临着下台的命运。昔日严嵩下台,正是染上了“溺爱恶子”的污点。
只要这个事情是真的,那么胡松倒台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花映容的眼睛微微一亮,便是来了兴致地打听道:“若是胡松辞官,那么会由谁人有机会接替吏部尚书的位置呢?”
八卦跟美丑无关,只要是女人,似乎对这些事情都会感兴趣。
阳光照在画舫前面的护栏处,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显得语出惊人地道:“若是按常理,那么应该是为夫了!”
啊?
花映容一直为着胡松的倒台而窃喜,却是完全没有往自家相公身上联想,不由得微微地张开嘴巴,显得惊讶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看到花映容吃惊的反应,便是微笑着解释道:“如果郭朴没入阁,那么理应是由郭朴接任!只是皇上的金口已开,且徐阶不会轻易将位置让给郭朴,所以反倒是我这位户部尚书最为接近了!”
官场便是如此的奇妙,当一个人突然倒下,往往会产生的连锁反应。却是比很多人预测得要更为复杂,且这里会充满着很多变数。
在失去吴山之后,林晧然已然是处于朝堂的边沿,甚至最近成为诸多官员所攻击的对象。但谁能想到,现今他却成为最接近吏部尚书的那个人。
“相公,你真的能出任吏部尚书?”花映容虽然已经听到了解释,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求证道。
“比较困难!”林晧然又喝了一口茶水,然后进行分析地道:“别看我跟郭朴已经组成联盟,但他恐怕不会乐意看到我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何况高拱应该会盯上这个位置!现在岳父已经去世,这阁中没人帮我说话,我上位的可能性只能寄望皇上搞搞平衡!”
“相公这么厉害,我相信相公一定有办法!”花映容知道林晧然的处境确实不佳,但却是充满着信任地道。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显得苦涩地回应道:“我自然要努力争取一把,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次真的只能看天意了!”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外面明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但天空却飘下了一片雨水。
几天后,胡松收到滁州老家传来的消息,只是他第一时间并不是设法营救他的儿子,而是到了徐府一趟,然后上疏向朝廷请辞。
堂堂的吏部尚书胡松突然上疏请辞,令到整个朝堂当即掀起了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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