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胡宗宪等到了死囚的待遇,被关到了牢房的最里面。随着深入,地面越发的潮湿,空气更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林晧然算是一个比较能够忍受痛苦的人,若是像张四维这种出身富贵的官员到此,恐怕亦是要打起退堂鼓了。
胡宗宪被关在最后一间的牢房中,哪怕上面铺着稻草,整个地面还是不见一处干燥的地方。
“爹!”
胡松奇跟着进来,当看到坐在角落瑟瑟发抖,眼泪夺眶而出地喊一声道。
林晧然见状,亦是暗叹了一声。
却是不得不承认,有时真的很不公平。
严世蕃没有什么功绩,结果住着干净且舒服的牢房,还有着大鱼大肉伺候。反观这位平定东南倭寇的第一功臣不仅被诬陷通倭,而且住着如此肮脏的牢房。
牢头将门锁打开的时候,胡松奇便是冲了进去,紧紧地抱住了这位昔日让他能够横行东南的老爹,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涌出。
胡宗宪见到亲儿子如此,心里亦是如此刀割般。
虽然当年海瑞吊打这个二儿子,他并没有为儿子讨要说法,但心里其实还是很在意儿子,一直都是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
“见过胡总督!”林晧然走进了牢房,当胡宗宪向他投来目光的时候,便是恭敬地施礼道。
不管胡宗宪有没有通倭,单是他为大明平定东南倭寇这份功绩,便已经足够让他对胡宗宪保持着一份尊敬。
胡宗宪看着林晧然如此,却仿佛从心底发出的感慨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却不想林尚书还能见我这带罪之人!”
“胡大人认为自己有罪?”林晧然当即挑语病地道。
胡宗宪闻言却是苦笑,抬头望着林晧然道:“林尚书,你相信我私通倭寇?”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是他们有你私通汪直的信为证!”林晧然在官场混迹多年,说话亦是颇见圆滑地道。
胡宗宪轻叹一声,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林尚书,你可知当年为何我会从广西调来狼兵,且坚持恳求朝堂允许募兵吗?”
“为何?”林晧然不动声色道。
胡宗宪仿佛是回到了那段东南水深火热的岁月,显得痛心地说道:“东南虽然有几十万将士的编制,但卫所缺员不说,军备更是残破不堪,而军心更是散漫。若非是十倍于倭寇,却是打都不敢打,往往见到倭寇便是自行溃逃!虽得严阁老举荐,被皇上所重用,但想靠东南兵解决倭患无疑是痴人说梦。新兵未成,朝廷急躁,所以当时我便知道只能智取而不可力敌。”
“所以你采用了招安之策!”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平心而论,若是他在胡宗宪的位置上,恐怕做得远没有胡宗宪这么好。如果倭寇真那么容易解决,那么就不会仅是几十名倭寇就能跑到南京城下了。
胡松奇扭头望着老爹,眼睛既有自豪又有疼惜。
胡宗宪轻轻地点头道:“我若是不行招抚之策,不在信中给予汪直一再保证,他就不会从日本的九州岛回来,亦是不可能乖乖地上岸接受招安!信中虽有不妥之言,确实是答应给汪直许诺,但亦是一个权宜之策,为的是汪直帮助平定陈思盼等多个倭寇团伙,为的是汪直能够上岸接受招抚!”
“那信中的内容可能证实你跟汪直有私通?”林晧然深知胡宗宪这么做是无可非议,但是关切地询问道。
胡宗宪苦涩地摇了摇头道:“事情已经有些久远,而当年我写给汪直的书信都是由罗文龙传递,我并不知道他保留了哪些书信!”说着,又是直视着林晧然的眼睛道:“不过我可以保证,我并没有私通汪直之意,信中纵有一些不妥之言,那亦是为了招抚汪直上岸!”
“三司会审亦是一个讲究证据的地方,这个信可是颇为关键!纵使我相信你,但若是信中坐实你跟汪直私通,我亦是帮不得你的!”林晧然迎着胡宗宪的眼睛,显得开诚布公地道。
虽然他跟徐阶已经算是正式决裂,亦是很想帮助这位平定东南倭事的大功臣,但若是事实俱在,那么他亦是只能看着胡宗宪伏法。
胡松奇听到这话,当即紧张地抓住老爹的手肘。
胡宗宪反而欣喜地说道:“我胡宗宪不敢说清如长江,但亦从来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更不曾有愧于大明!我此次请林尚书过来,正是要你这句话,我希望在三司会审之时,能够有一个公正的审判,而不像严世蕃那般死得不明不白!”
第1810章 圣旨
灰暗牢房中的异味刺鼻,但声音却是如针扎心。
胡宗宪面临着这一场牢狱之灾,所求的并不是林晧然的营救,而是仅仅渴望公正的判决,得到一个最基本司法公正的机会。
只是这个诉求看似简单,但实质亦是很难。
在当下的朝堂中,早已经没有什么司法公正可言。不然夏言不会被送上断头台,而严世蕃和严文龙没准会有另一种结局,胡宗宪亦不会被押送到京城受审。
胡宗宪原本抱着希望写下一万字的《辩诬疏》,可谓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只是送到了宫里宛如石沉大海,皇上至今连屁都不放一个。
正是如此,他现在能够依仗的却是这位仅仅一面之缘的户部尚书林晧然,求的是一个司法公正的待遇。
“此事我答应于你!若是三司会审还妄图以严世蕃的方式对待于你,本尚书会为你亲自上疏鸣冤!”林晧然望着胡宗宪的眼睛,显得郑重地承诺道。
如果在早前,他或许还有所顾虑,毕竟这事情的背后操纵者正是徐阶。但经过了这一趟万寿宫之行,却是让他有了更大的底气。
一旦胡宗宪真被徐阶强行扣上一个“通倭”的罪名,他无论如何都要为这位抗倭第一功臣鸣个不平,为这肮脏的世道还一块净土。
虽然他知道党争素来无情,但亦是不能没有底线。胡宗宪虽是严党中人,但更是抗倭的大功臣,怎么都应该有一个安稳的晚年。
吴胡宗心知这话的份量,感激地望向了林晧然道:“大恩不言谢!”
吴松奇发现父亲望向自己,亦是跪在地上向林晧然重重地叩头道:“谢过林尚书的大恩,我胡家永生不忘!”
林晧然看着这糟糕透顶的牢头,关切地关心了几句,这才跟着胡宗宪告辞离开,而胡松奇则是留在这里。
北京的天空刚刚还是一片晴空,但眨眼间重新变得灰沉沉的,几只展开长翅的鹰隼在高空中盘旋。
林晧然从刑部大牢走出来,意外地刑部尚书黄光升正站在门口的院前,黄光升正负手而立地望着阴沉的天空。
黄光升是嘉靖八年的三甲进士,初授长兴知县,经过几十年的摸爬滚打,已然是成为了掌管刑狱的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的权柄自然是远逊于户部尚书,但他的年纪和资历都远在林晧然之上,特别这里还是他的地盘,已然令到他有着几分底气。
林晧然看着黄光升故意端着高资历的架子,心里虽然有所不喜,但还是上前主动拱手道:“见过黄尚书!”
“林尚书前来亦不提前打个招呼!”黄光升显得微微地责怪道。
林晧然跟黄光升并没有什么交情,深知这是客套话,却是微笑着回应道:“本官深知黄尚书事务繁忙,故不敢叨扰!”
“倒没有你说得这么忙,不知可否到里面坐一坐?”黄光升面露微笑地望向林晧然,正式发出邀请地道。
林晧然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却是微笑着轻轻地摇头道:“不了,户部还有事要处理,我得先回去了!”
徐阶跟“独相”严嵩截然不同,他的政治手段讲究的是联盟,更多是设法拉拢各方的势力,成为形成一张巨大的“泛徐党”。
他跟杨博所代表的晋党便是一个稳固的联盟,黄光升跟杨博是同年好友,且黄光升隐隐代表着福建党,故而三方又形成一个隐性的联盟。
正是这种联盟关系,徐党虽然没有严嵩那种大权独揽,但已然有着不弱于严嵩的影响力,更是能够做成他所想要做的事情。
“那咱们在这里聊两句可好?”黄光升宛如一个长辈般,指了指旁边道。
林晧然却是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好!”
除了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其他人都是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留出这里的空间给这三位大人物在这里密谈。
“林尚书,你怎么看胡宗宪通倭之事?”黄光升抬眼望了一下刑部大牢,显得直白地对着林晧然询问道。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试探,则是微笑着回应道:“胡宗宪究竟有没有通倭,此事还得经三法司会审!当然,你们三法司亦要公正审断,不可冤枉了一个好人!”
这……
钱邦彦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迟疑地打量着林晧然,却是不知道这小子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糊涂。
他刚才的阻拦,现在黄光升特意出现在这里,意图可谓是相当明显了,结果这小子竟然还说要司法公正的蠢话。
“林尚书,此案有书信为凭,可谓是板上钉钉之事!”黄光升显得颇有城府,却是望着林晧然的眼睛道。
林晧然迎着黄光升的目光,微微一笑地回应道:“关于书信之事,刚刚胡总督跟本官言明,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顿了顿,他又是颇有深意地补充道:“黄尚书,还望你在审理此案之时,务必要多方调查,而不可草草结案,做出草菅人命之事!”
北京城的天空多变,刚刚还阴沉沉的,现在却是半灰半晴。
在黄光升进行暗示的时候,林晧然未尝不是在暗示。他不仅不会避开此案,而且还要盯着这个案子,会为胡宗宪鸣冤。
钱邦彦一直在旁听,只是看到林晧然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却是不由得讥讽地道:“林尚书,你的手伸得太长了吧?莫不是忘记了,就是你将手伸到南京户部,这才造成振武营的兵变吗?”
宫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毕竟林晧然这边这放出风声,徐阶那边恐怕不会太着急地将消息给放到外面。
正是如此,在钱邦彦的眼里,林晧然正是麻烦缠身之人,他的户部尚书宝座很快就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林晧然的目光落向钱邦彦,却是端着架子道:“钱侍郎,振武营之事该如何决断,这是朝堂和户部的事!至于你,还是做好本职工作,切勿再如此挟公报私,当心本官上疏参你一本!”
钱邦彦原本是好意提醒他当下的处境,只是听着林晧然如此的反唇相讥,当即气得红一块青一块,对这个小子可谓是恨之入骨。
只是身份的距离摆在这里,亦是担心林晧然真参他一本,那么他的前途说不定真的蒙上污点了。
黄光升显得颇有城府,却是端着架子倚老卖老般地道:“林尚书,虽然钱侍郎表述不当,只是元辅大人都说要‘还政于诸司’。咱们彼此还是各司各职,你多些操作你户部之事,而老夫则管好刑部之事,如此可好?”
到了这一刻,他亦是不介意跟林晧然先礼后兵,甚至算是一定威胁。毕竟很多事情已经敲定,林晧然若是真的介入进来,却是对他没有好处。
却是这时,刑部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一个特有的声音走进来并大声地唱道:“圣旨到!”
第1811章 热情的邀请
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刚刚空气还充斥着一股股淡淡的火药味,但片刻间便消失于无形。几个人第一时间望向了门口处,毕竟天大地大皇上的旨意最大。
却见身穿锦衣的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陈洪手持圣旨大步地走了进来,亦是朝着刑部大牢这边瞥了一眼。他的眼睛分明绽放出了一丝喜色,嘴角轻轻地上扬,已然是带着好消息而来。
陈洪?
当看到前来颁旨的竟然是这位大太监陈洪,哪怕沉稳如黄光升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官场中,谁都免不得有几分野心。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天花板是六部尚书,但六部尚书亦是存在天壤之别,如果能挪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只是他心里很是清楚,胡松的背后站着的是徐阶。胡松吏部尚书的位置不可能挪动,而且真出现了空缺,他亦没有争夺吏部尚书的实力。
一念至此,他扭头望向了旁边站着的林晧然。当看着林晧然蹙着眉头的模样,当即意识到一种可能性,心脏莫名地激烈地砰砰地跳动起来。
咦?
钱邦彦看到手持圣旨走进来的陈洪,眼睛微微发亮,同样是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现在南京振武营兵变事件越演越烈,朝廷一旦对林晧然进行追责,那么林晧然户部尚书的位置不保,自然是有人能填补户部尚书了。
根据先前的约定,一旦户部尚书出现空缺,那么自己便是最佳的人选。有着最受皇上宠信的徐阁老推荐,自己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任户部尚书。
一念至此,他浑身的骨头都酥了般,整个人仿佛能够飘起来般。正所谓:户部尚书只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这里?
林晧然亦是看到了陈洪的身影,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走向刑部大堂的陈洪。
虽然他方才在宫里见到陈洪被召向万寿宫的时候,便已经猜测到可能有旨意下达,但却没有想到会是颁向刑部。
不过他亦是明白,在这个以皇上意志为基准的时代,很多事情都是围绕着一个人转。只要是当今圣上愿意,哪怕是一个道士亦能被授予恭诚伯和正一品的左柱国衔。
“快,准备迎旨!”
在得知有圣旨来到刑部,刑部官员则是纷纷从各自的衙署走了出来,几个机灵的书吏则是第一时间准备了香案。
刑部除了一尚书和二侍郎外,下设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每司设置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和两名主事。
虽然刑部官员人数无法跟户部相比,但亦是标准的六部配比。
却不知是鲜有圣旨前来,还是黄光升三令五申的要求。刑部四司官员在得知消息后,几乎全部放下手头的事务,规规矩矩地出来迎接圣旨。
钱邦彦意识到很大可能是自己的“大喜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扭头发现林晧然想要避开,当即笑盈盈地发出邀请道:“林尚书,咱们一道前去迎旨吧?”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很不喜欢钱邦彦的那仅剩的几颗老牙,很想用拳头直接帮他解决掉这口令人讨厌的牙齿。
“林尚书,既然你恰好到此,咱们便一起迎旨吧!”黄光升望向阴沉着脸的林晧然,亦是热情地发出邀请道。
所谓的邀请,自然是不怀好意,更多还是想要在林晧然面前好好地显摆。不管是钱邦彦,还是黄光升,似乎都是这一个心思。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应承下来。
虽然这道圣旨不是颁给他的,但他毕竟恰好在刑部衙门,现在被黄光升和钱邦彦盯着,选择推脱已然是不合适的举动。
至于这两位假惺惺的邀请,这不过是官场最常见的现象罢了。哪怕面善如徐阶,当有机会弄死严嵩,他定然比谁都要心狠手辣。
黄光升一马当先,钱邦彦则是没有急着前去,而是笑盈盈地对林晧然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刑部大堂前的院子中,这里已经站着黑压压一大帮子人,诸多官员都已经来了这里,而堂上正是站着手持圣旨的陈洪。
“弟子刘傅山(张辉、李逵)见过恩师!”刑部主事刘傅山和另两名官员迎了上来,一起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黄光升和钱邦彦见状,眼睛却是难免忌妒之色。
虽然他们很早就已经进士及第,但却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哪怕他们现在已经爬了上来,但跟词臣出身的官员仍然存在着很大的差距,甚至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林晧然虽然进入官场尚短,但他不久主持了广东的乡试,而且还主持了今年二月的会试。在堂而皇之地收取三百张门生刺后,他可谓是满朝遍布门生,这是一股令人胆颤的势力。
面对着三名弟子的见礼,林晧然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由于身份和地位的关系,他亦是不会跟门生过于亲近,反而选择比较严厉的“管教”方式。
看着三位大人物出现,官员主动让出了过道。黄光升在前,林晧然和钱邦彦在后,一并来到了最前头。
香案的香已经燃起,空气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香味,一切已然是准备就绪。
只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这道旨意是冲刑部尚书黄光升而来,还是颁给刑部左侍郎钱邦彦,这仍然是一个迷团。
黄光升显得是自信满满,当仁不让地站到了最前头。钱邦彦亦是有所依持,面对着黄光升的举动,脸上却是带着一丝不屑的神色。
陈洪笑盈盈地望了一眼黄光升,接着又落到钱邦彦的身上,最后却是对着林晧然道:“林尚书,你躲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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