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现在倒好,这要起银子倒是一点都不含糊,而且一开口直接就索要十万两,敢情是将户部成为了他的提款机。
至于后世说徐阶比严嵩如何贤明,这简单就是最大的笑话。
且不说他亦是不多拦一下嘉靖,显陵祾恩殿需要七十三万两修,八成就是他徐华亭给整出来的。这些年,兴修道家建筑并没有比严嵩时期少建,应天府的宫殿一直都没有停,银子一直都没有少花。
顺天府的提编银高于正税,这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必然。按着皇上现在没有节制的花销,若是没有这些杂税来填补,根本就干不成这些事。
林晧然心里一通的抱怨,但很快平复自己糟糕的心情,迎着众郎中担忧的目光,对着兼掌太仓事的河南司郎中赵子泉询问道:“现在太仓还有多什么银?”
“回稟正堂,太仓只剩下税关上缴的十万两,其余都是各色实物!”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显得苦涩地回答道。
大明一直都是以征实物为主,如果需要用银的话,往往都是从仓库拉出实物换成银两,亦是为何林晧然提供征粮改银的一个原因。
林晧然知道户部官员卖实物其实是有门道的,不过有些地方他可以进行插手,但有些地方则却不能纠往过正。
这实物换银的交易,如果不留给那些商贾留出足够的利润空间,那么商贾亦不会一下子吃了这么多实物。
加上他亦是一直重视实物换银跟往年的数据对比,现在他实物换银比往年足足多出两成,敢情人家也是卖面子给他这位户部尚书。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原本应该有一份属于户部尚书的那一份孝敬,大抵亦不会有人敢于给他送过来了。
山西司刘耀意识到皇上突然索要这十万两会让户部雪上加霜,便是低声地抛出问题地道:“现在咱们户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精打细算,将该卖的都卖了!”山东郎中钱中岳显得老诚持重地低声回应一句道。
众郎中发现情况当真是不容乐观,亦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放了下来,对着河南司郎中赵子泉道:“你一直总揽户部财务支出,当下能否应付近期的财政支出?”
“这些下官已经几番核实,皇上突然要这十万两,怕是至于出现八、九万两的缺口!”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这……
众郎中听到这个情况,则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林晧然听到近期出现这么一个财政缺额,亦是苦笑地感慨道:“天下人都以为咱们户部最是有钱,更称本正堂是财神爷,但殊不知咱们是真正的穷鬼!”
众郎中亦是深有同感,而山东司郎中钱中岳则是壮着胆子询问道:“正堂大人,近期我们是能够开源的法子都想了一个遍,但现在缺额这么大,此事当如何是好?”
众郎中纷纷将目光重新落到林晧然身上,随着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大家早已经习惯性地信任于林晧然。
虽然夏粮会陆续到京,不说每一批夏粮都已经有了去向,这远水也是解不了近渴,这工部和兵部的银子不能拖,皇上的银子更是不能拖。
林晧然亦是暗暗地感到一阵头疼,虽然他能从联合商团那边借来银子,但这个事情却是后患无穷。
在地位和权力没达到一定程度之时,他不可能会轻易地暴露财富,甚至不会让人知道他跟联合商团的密切关系,严家被抄家之鉴可是就在眼前。
面对着这一个千年难题,他亦是无奈地道:“皇上那边不能拒绝,此事容本正堂再想一想,你们都先回去忙吧!”
众郎中深知这是户部的难题,不过他们终究都是户部的老人,对这种经历却是一点都不陌生,亦是恭敬地告辞离开。
杨富田身穿着崭新的五品官服,由于资历的关系,却是一直都坐在最末。看着其他人离开,他则是观察了一下林晧然的脸色,却是跟着林晧然回到签押房。
林晧然回到茶桌前坐下,用手揉了揉额头。
这个朝堂若是再不改变,不想办法改革税制和打压偷税漏税的问题,他非要死在这个户部尚书的任上不可。
“师兄,这是内阁刚刚送到户部集议的折子!”杨富田知道林晧然正是头痛之时,便是将一份奏子递过来道。
林晧然一听是内阁抛过来的折子,却是没好气地回应道:“这徐华亭当真是不让老子省半点心啊!”面对着眼前的大难题,他是没有一点心情应对徐阶不断抛过来的明枪暗箭。
“师兄,你是误会了,这是张伟的折子,没准你看过会好受一些!”杨富田看着林晧然的态度,急忙进行解释道。
林晧然听到是张伟的折子,亦是生起了一些好奇,这才停止了揉额头的动作,便是伸手将奏疏接了过来。
杨富田刚刚在议事厅一直不敢喝茶,这个时候亦是抓起茶壶给自己和林晧然倒茶。
林晧然显得好奇地打开奏疏,却见上面清楚地写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浙巡抚张伟谨奏:浙省自有倭警以来,以兵饷浩钜加徵山荡税银五万五千馀两,缘山多荒石,荡多潴水,比之成熟田亩不同,小民不胜其困。今幸海波不扬,宜从汰省,臣多方访询,极力撙莭,凡裁革各衙门冗役银三千七百馀两,量减各营炊爨火兵银一万二千馀两,扣除湖台水陆官兵银二千八百馀两,发义乌兵畨休回县减粮团操省银八千七百馀两,共减去银二万七千三百有奇可免山荡税额之半。请四十五年为始,酌量减派以苏民困!”
看着这一份奏疏,他的心情确实是好上不少。
张伟无疑是尽心尽责的官员,当下的东南倭乱已经平息下来,确实可以着手减少一些抗倭的开支,而不是一昧地想要朝廷多发放军饷。
林晧然便是将奏疏放下,亦是微微地感慨道:“如果都像张鸿图这般为国着想,咱们便不用天天为银两犯愁,大明百姓离盛世怕亦是不远矣!”
“我早说了,论真想做事,还得靠我们这帮同年!只是张鸿图这个栽减军饷,倒是能省出不少银子,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杨富田喝了一口茶,则是无奈地摇头道。
林晧然知道确实是这般,但总归算是一个让他感到舒心的消息。
“对了,隔壁刚刚有人过来,宁江亦是升任了郎中,不过是南京的!”杨富田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又是道出一则消息道。
自从胡松上台,他们这边虽然没有受到明目张胆的打击,但亦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排挤”。
像这一次,宁江被调到南京职方郎中,倒不全然就是打压宁江,毕竟宁江以如此的年龄和资历出任南京职方兵部郎中,未尝又不是另一种“培养”?
林晧然倒不可能跟徐阶那边锱铢必较,官场中如果没有任何的妥协,那么是一种不成熟的体现,便是无奈地回应道:“宁兄升职南京职方郎中倒亦不全然是坏事,等他在南京熬一熬资历,有合适的机会再将他弄回来吧!”
杨富田知道这是最好的做法,亦是认可地点了点头,且他总觉得宁江的性子过于刚直,还是要多些磨炼才行。
林晧然的脑子一直都在想着银子的事情,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却是对着杨富田认真地询问道:“海瑞最近如何?”
第1773章 高兴和意外
中午的阳光照在礼部正堂签押房的屋顶上,一个如同白色的精灵般的斑点落在茶桌的茶杯上,那茶水显得红润而有光泽。
杨富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听到提议海瑞这号人,显得有些激动地放下茶杯道:“这海青天可不得了,你可知道他今天见到我说啥了?”
冥冥之中,亦算是一种缘分。林晧然成为了后世鼎鼎有名海瑞的顶头上司,而杨富田则成了海瑞的上司。
林晧然注意到杯中的茶水被照得红润而诱人,只是听到这一声“海青天”,心知准是没有好事,便是端起茶杯好奇地询问道:“他说啥了?”
“他见面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套官服怕是花了不少银子,这分明就是摆明挖苦我啊!”杨富田抖了抖靓丽的五品青色官服的料子,显得很是气愤地诉苦道。
由于出身富商之家的缘故,平素亦是习惯于大手大脚。只是他的身家摆在这里,加上联合商财的财富足以满意他的一切贪欲,故而他一直亦算是洁身自好。
只是偏偏地,在他升官的最得意的这几天,却是给海瑞如此变相地挖苦了一番,可想而知他当时是多么的郁闷和愤怒。
林晧然知道杨富田没道理编排海瑞,亦是看到他这套官服的料子极好,特别是颜色染得亮眼,却是帮着海瑞说话道:“谁让你不知收敛的,穿这么好的官服做甚?”
当下官场的风气不同于国初,哪怕同样是官服,但所选用的料子、色泽和材质极为讲究,价格自然亦是天差地别。
海瑞当初的官袍显得破烂,除了他为官多年的原因,未尝不是因为他当初买便宜货所致。
只是料子这般精美的官服,已然不是他们这种级别官员的俸禄能够承担得起的,亦是为何海瑞的母亲和其妻子返回海南老家的原因。
“我怎么不收敛了?你好好瞧瞧你置办的这套官服,怕是花得不比我少吧?”杨富田却是盯上了林晧然,当即继续叫屈地道。
林晧然又是停住送到嘴边的茶,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官袍,显得疑惑地抬头道:“我?这个还真不清楚,不过大家不都是这么穿的吗?”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对衣服都没有十分的讲究,亦是没有什么攀比之心。置办官服的事情却是交由吴秋雨和花映容操办,而他则是理所当然地一直这么穿,亦是不清楚自己官服的贵与贱。
杨富田前些天是亲自前去店里挑选的官袍料子,显得咬牙切齿地朝着云南司署的方向怒声道:“你这种便是最好的银丝料子,海青天他就是双标!”
这一声“海青天”可谓是咬牙切齿,以致候在门外的林福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亦是不由得莞尔一笑。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知道这个粤西老乡海瑞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便是对着杨富田劝导道:“咱们大明难得出一个如此耿直清廉的官员,你可别因此给人穿小鞋!”
“师兄,我还不至于这点肚量都没有,他的一些行为确实是让我亦是十分佩服的!”杨富田倒不是真的多么生气,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这倒不是敷衍林晧然,在见识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官场后,他亦是知道海瑞这种官员的可贵之处,甚至是以海瑞为荣。
刚刚的抱怨,更多是因为海瑞“冤枉”于他,所以才感到生气而已。他虽然有点虚荣心,但可谓是洁身自好,从来没有想过运用权力进行捞钱。
二人又聊了一会,杨富田手上的事务同样不少,特别他是刚上任云南司郎中不久,便亦是起身告辞离开。
林晧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对着杨富田又是吩咐道:“杨兄,你帮我将海瑞叫过来吧!”
“叫他做甚?”杨富田听到林晧然要单独见海瑞,当即警惕地反问道。
林晧然却是指了指里间的桌椅,显得没好气地回应道:“要不你坐这个位置好了,我以后啥事都向你汇报!”
“瞧你说得,我这不是觉得你又有坏主意吗?”杨富田是了解林晧然才会如此一问,只是看着林晧然不愿透露,亦是连连摆手回应道:“好,好,不打听,下官这便帮你请人去!”
二个人从昔日赴京赶考到入仕为官,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经如兄弟般,彼此间是知根知底,说起话来亦是比较随意。
京城永远都是暗流汹涌,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户部所面临的财政难题在当天便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
当林晧然为着银子发愁的时候,各方已经开始等着看林晧然的笑话了。
在六部尚书中,户部尚书一直都是变动最频繁的。这个位置不像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后者几乎是没有什么专业要求,而户部尚书的专业要求却是高得离谱。
历来户部尚书干活多不说,一个处理不当,往往就会成为背锅侠。
现如今,朝廷的财政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皇上突然下令要林晧然从太仓调十万两到内库,已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脚”了。
正是如此,在消息传出的时候,杨博却是让家里今晚准备一坛好酒和加两道硬菜。
夜幕降临,各家的灯火纷纷亮了起来,而槐树胡同的徐府显得颇为忙碌,在花厅已经摆起了一桌丰盛的酒桌。
在官场中,乡党始终都是一支极为重要的团体。在他们没入仕前,很多人就已经开始有了联系,入仕后更是牢牢地抱成了一团。
南直隶乡党,这无疑是当前朝堂最具实力的一支。
身穿四品官服的徐璠坐在主位上,由于今天弟弟徐瑛到京,亦是叫来了两位同乡过来相聚,正是出身于南直隶的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户科都给事中张宪臣。
张宪臣是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人,嘉靖三十八年的三甲进士,初任授南昌知县,得益于徐阶的提携,现任户科都给事中。
户科都给事中对应的则是户部,哪怕户部尚书林晧然有什么不妥的行径,他亦是能够冠冕堂皇地进行弹劾,令到他在徐党的地位无形中抬高了不少。
张宪臣倒是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面对着徐璠的此次宴请,不论是对徐璠还是徐琨,亦是表现得很是恭谨。
徐阶虽然没有昔日严嵩那般常年居于西苑,但亦是时常居于西苑,这个府邸很多时候则是由着徐璠在这里当家做主。
徐璠跟着众人饮了一杯,则是很是得意地大声道:“林若愚此次必定是在劫难逃了,纵使他有三头六臂,那亦是不可能凭空变成这么多银两来吧?”
虽然名义是替弟弟徐瑛接风,但话题自然而然地指向了林晧然。
钱邦彦的酒劲起来了,加上他对林晧然有“夺位之恨”,亦是乐见其成地回应道:“皇上对他本就已经不喜,此次若是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怕是他当真是……呵呵!”
后面的话点到为止,但意思可谓是不言而喻。
如果谁是徐党的头号大敌,首当其冲自然是次辅吴山,但第二位已经是官场表现最耀眼的户部尚书林晧然。
若是此次林晧然栽在这里头,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此次宴会的主角徐瑛跟徐阶有八分相似,面对着哥哥和钱邦彦的谈话,却是礼貌地静坐在旁边倾听,显得颇有城府的模样。
四名侍女在他们放下酒杯的时候,亦是上前替四人重新斟满。
徐璠正是处于兴头上,眼珠子微微一转,再次端起酒杯对着钱邦彦笑眯眯地祝贺道:“呵呵……提前喜欢钱侍郎了!”
钱邦彦原本是有很多机会出任户部尚书,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到他户部尚书的美梦当即泡汤。
如果林晧然此次倒台的话,只要他们这边再使一把劲,那么户部尚书的位置定然还是属于刑部左侍郎钱邦彦。
“呵呵……此事言之过早了,同饮!”钱邦彦亦是端起了刚刚满上的酒杯,老脸笑出很多褶纹、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谦虚地道。
这……
张宪臣看着这二个人已经庆祝上了,却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由于他是户科给事中的缘故,对户部的事务亦是一直钻研,同时如同一头猎犬般,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户部的人和所做的事。
只是凭良心来看,虽然林晧然在户部尚书任上两个月,但其表现出来的能力早已经超过了前任户部尚书严讷,甚至没有几个户部尚书能够跟他比肩的。
不论是管理户部的人事,还是处理户部事务的能力,亦或者是他提出惊为天人的刁民册,都证明林晧然是大明最合适的户部尚书。
虽然他知道户部面对着这个大难题,林晧然怕是逃不过皇上的一顿训斥,但因此而换上钱邦彦,他觉得这样对林晧然颇为不公平。
且不说林晧然如何的优秀,单是换上这个已经年近七旬的苏州同乡,他并不以为这个老货能够应付得了户部那摊子的事。
不过他亦是清楚这个朝堂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如果真有机会让钱邦彦取代林晧然,他们这边定然是不遗余力地去做。
“张大人,你最近可得好好地盯着林若愚,只要他做出什么不当之举,你就……狠狠地参他一本!来,喝掉这杯!”徐璠又是举着酒杯道。
张宪臣急忙端起酒杯,跟着好酒量的徐璠又是饮了酒,知道他已然是对付林晧然的那把刀了。
徐璠一想着林晧然要倒霉,心里头却是没有由头的痛快,拍着弟弟徐瑛的肩膀道:“徐瑛,到了京城,便是哥哥的地头,以后哥哥照着你!”
“是,以前还请哥哥多加关照!”徐瑛听到这个明显的大话,脸上却如沐春风般地回应道。
这顿酒桌的气氛还是不错,酒足饭饱便各自离去。
徐瑛倒是更懂礼数一般,亲自将钱邦彦和张宪臣送到了门外,还说过些天便上门造访,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实质上,他不仅长相更像徐阶,气质方面亦是更为相似。跟着从小失去母爱的徐璠不同,他的母亲出身官宦之家,舅爷更是官至南京兵部尚书。
徐璠喝得有些多,走起路来显得摇摇晃晃的,眼睛只能是半眠着,这个时候只想回去找一张床好好地睡上一觉。
等他回到自己所属的院子前,看到自己最得力的赵管事正守在院门前,便是好奇地询问道:“什么事?”
“大公子,咱们从老家过来的丝绸和棉布等货物今天都已经顺利到了通州码头!”赵管事迎上前扶了一把徐璠,当即欣喜地汇报道。
徐璠知道货物是跟随自己的弟弟到京,则是进行询问道:“下个月便是七夕节,果脯和糖都运过来了吧?”
“都已经运到了通州码头,此次顺利过来了三大车呢!”管事对于此事路途顺畅颇为满意,则是高兴地汇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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