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许大政的眼睛一瞪,显得惊讶地道:“大人此话怎讲?”
他现在人已经在京城,跟着广西万承州有万里之遥,虽然他跟着自家大本营保持联系,但消息无疑要比朝廷迟钝很多。
“你觉得推官黄嘉兴此人如何?”林晧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又是天马行空地询问道。
许大政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违心地回应道:“黄推官的风评虽然有点差,但恪尽职守,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
“若是如此的话,许大人请回吧!”林晧然将茶盏放下,当即下达逐客令道。
许大政心里当即大为吃惊,便是连忙改口地道:“此人的行为确实不端,却不知大人缘何会知晓黄嘉兴此人呢?”
空气中,无形显得着一份紧张。
林晧然的眼睛瞪着许大政,最终变得缓和地道:“实不相瞒,他的恶行已经被我妹妹揭发,现在已经被关押在太平府!”
“这……”许大政的嘴巴微微张开,却不想到敢情是这位侍郎大人的妹妹挑起的事端,竟然对着他左膀右臂下手了。
“本官是礼部左侍郎,跟着谷青峰是知交好友,故而今日才会亲自提醒于你!至于接下来要如何做,你且回去斟酌!不过你大可放心,在京城不会有人因为你跟韦银豹沾亲带故而为难于你,但回去之后会如何……以后再看吧!”林晧然板着脸说了一通,便是对着旁边的林福直接吩咐道:“送客!”
“许大人,请吧!”林福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许大政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子,暗暗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虽然他自恃是地方上的土司,手底下养着近二千护卫,但这些人欺负老百姓和对付山贼还行,但根本不是大明官兵的对手。
若是大明朝廷真要除掉他,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不说两广的兵马,单是南宁府的兵力沿江而上,那么他就不可能守得住。
最为重要的是,他许家终究是外来的汉人土司,一旦真起了战事,那么有多少人肯为他卖命,这断然不是一件可以乐观的事情。
许大政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知道令到他许家有灭顶之灾的人恐怕不是朝廷中的其他人,亦不是两广总督吴春芳,正是这位位高权重的礼部左侍郎。
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便是恭敬地拱手道:“下官告辞!”
夜幕降临,华灯初起。
杨富田一帮人又聚到暖阁之中,已然是在这里吃吃喝喝,气氛显得很是融洽的模样。
看到林晧然进来,杨富田当即便是询问道:“事情办妥了!”
其他人听到这话,亦是纷纷望向刚刚进来的林晧然,他们今日可是卖力演出,亦是想知晓事情进展得如何。
林晧然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却是云淡风轻地道:“一切都依计划进行,且看他懂不懂进退吧!这个事暂且不议,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来,为咱们的亲妹妹虎妞饮尽此杯!”肖季年却是高举酒杯,显得半是开玩笑地道。
林晧然脸带苦笑地摇了摇头,跟着众同年好友痛快地畅饮了一杯,眼睛亦是朝着西南方向望去,却不知那个野丫头过得如何,在广西有没有想起他这个哥哥。
嘉靖四十二年十二月初六,在这一个略显平凡的日子里,虎妞已经正在踏在十一周岁的生命线上,已然成为了一名小少女。
只是她的性情似乎还没有多大的改变,在前往广东招募人手之时,已然又为广西除去一个恶霸,亦是令到他们这帮在京城锦衣玉食的大人们知晓大明还有土司这个弊病。
在这一年里,这个腐朽的王朝仍然是弊病重重,似乎正在等待着天命之人前来拯救。
第1582章 年近
十二月十二日,随着西市一名长满胸毛的刽子手高举的屠刀落下,一颗带血的人头从台上滚落到地上污脏的雪泥里。
这一位嘉靖二十三年的登科进士,曾经意气风发地向嘉靖上疏述十五条封疆积弊的热血边关官员,官拜蓟辽总督兵部左侍郎,生命已然是划上了一个句号。
杨选被斩头的事情,自然无法解决边军积弱的顽疾,但对大明的朝局产生了微妙的影响。
在任人方面,蓟辽总督改由在抗倭取得佳绩的刘焘接任,人事方面已然更重能力。
杨博看到杨选因守备不设被判斩,而他最初不仅传檄制止杨选率师迎战,更是连写了三封书信,很是事情担忧牵涉到自己,便是主动找上了徐阶力求保全。
徐阶是一个擅于权术的高手,深知皇上会念及杨博之前的功绩不会定罪,便是主动应承了下来,跟着杨博已然又是“冰释前嫌”。
在这一年的官场,这个朝堂的表面还是风平浪静,两位阁老和六部尚书都在岗位上各司其职。
“微臣广西太平府万承州知州许大政上本弹劾万州推官黄嘉兴性阴鸷、愎而狠,屡行强抢民女一事,曾对治下百姓殴打治死,此人罪大恶极,今请皇上严惩此人,以彰国法……“
许大政终究是一个聪明之人,以揭发黄嘉兴恶行为理,由嘉靖上了一封弹劾黄嘉兴的奏疏。在灭顶之灾之时,他造反了壮士断臂,向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礼部左侍郎屈服。
事情到了这一步,朝廷自然不用再顾忌什么,当即便顺理成章地将黄嘉兴交由有司法办。
林晧然方面更不会担心什么,不说他有实力震住这个土司。哪怕许大政回去后起事,那亦是他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牵涉不到虎妞身上。
时间悄然来到了年底,离过年已然没有几天了。
林晧然现在作为礼部左侍郎,且分管着最重要的两个司,故而他不得不着眼于开春的耕藉礼,甚至是为明年的秋闱物色考官。
龙池中算是这里的常客,二人已然少了一些官场上的客套,龙池中跟林晧然见礼后,便是跑到旁边的火盆烤着冻僵的双手。
“什么事呢?”
林晧然翻开了往年的耕籍礼,却是发现了西苑那块田地原来不是嘉靖心血来潮的作品,竟然是服务于“耕藉礼”。
耕籍礼,始自于西周的制度,历代相沿,天子需要亲自扶犁耕田。
只是到了本朝,嘉靖连西苑都懒得出,更别说跑到城外扶犁耕田。故而在西苑弄了一块田,由仓场总督户部右侍郎兼管这块田的农事,每年的耕籍礼便在西苑内举行。
林晧然在感叹天子懒政的同时,却不得不承认本朝的大臣当真都是忠君之臣,竟然想到了在西苑种田并由堂堂户部右侍郎兼管的壮举。
龙池中将手烤得暖和了一些,便是过来汇报道:“关于过节银的事?”
“这事不是应该找秦雷鸣吗?”林晧然显得不解地抬头道。
户部除了朝廷每项开支的额外拨款,这些非正式的开支则是由衙门的收入中支取。只是礼部的三个兼管部门中,其他二个部门都是只进不出,只有教坊司有银子进账。
龙池中苦笑着回应道:“右宗伯最近忙着宫里选淑女一事,说教坊司的银钱都调拨到此事上,教坊司现在亦是无银,说是让我们来找你!“
四司虽然各不相统,但平级的关系反而更亲近。那边不知哪位郎中询问奏鸣雷未果,怕是他们四司商议,便是让跟林晧然关系最好的龙池中过来沟通。
“你不会我让铸印司或会同馆变出银子给你们吧?”林晧然当即明白秦鸣雷故意刁难于他,便是半是开玩笑地道。
龙池中已然是知道这一点,便是老实地说道:“他们的意思是想让我过来跟你说一说,希望您能出面,让右宗伯挤出一些过节银!”
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秦鸣雷掌管教坊司,不说要上万两,哪怕一千两还是拿得出的。现在他却是将事情推过来,明显是持“教坊司”而贵,让林晧然去找他相商或是自认无力解决。
“你去找李云虎,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先借给礼部五千两银子!”林晧然自是不可能是求秦雷鸣,当即便是云淡风轻地道。
龙池中的眼睛微亮,便是认真地询问道:“不知什么印信借银呢?”
“就说我借的,去吧!”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显得浑不以为然地道。
龙池中看到事情已然得到解决,当即便是兴匆匆地出门,直接朝着书雅斋而去。
有时不得不感叹,很多事情连正堂都无法处理,但到了林晧然这里总是能够迎刃而解,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一般。
下午时分,龙池中果真把银子带了回来,令到整个礼部衙门的官吏大喜过望。
龙池中又是请示林晧然,林晧然让他们将五千两全分了,不过没有单独拍板,却是让他们让正堂过目方能实行。
林晧然在下衙离开的时候,分明感受到衙门的官吏对他热情了不少。
这过节费看似小事,但其实关系甚大。礼部衙门本是清水衙门,而官员多是以清廉自居,若是能够让他们合法合理地拿一些过节费,对林晧然如何不喜欢呢?
与之相反,秦鸣雷背后则是突然多了一些冷言冷语,那“捡来的状元”又屡被人提及。好在他的脸皮够厚,不然怕是要辞官回家了。
林晧然渐渐重新融入于京城的生活模式,早上到衙门处理事务,傍晚回家吃饭。由于没有染上寻花问柳的毛病,晚上要么就是见一见前来拜访的人,要么则是留在家里看书。
至于那位便宜岳父,自从上次那句“你今后还是尽量!”,他亦是懒得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没有什么事情不会往那边去。
不过吴秋雨跟吴母往后频繁,要么是吴秋雨回家,要么是吴母过来探望女儿,故而林晧然连吴山用什么茶叶招待客人都知晓。
在年二十七的这一天,他却是意外地收到了李春芳的家宴邀请。据龙池中透露,这是秦鸣雷和陈陛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第1583章 突发事件
李春芳的宅子在大时雍坊,一座很普通的四合院子,仅有一妾室和一儿一女在此居住,正妻则是在扬州老家事俸双亲。
看着这一座普普通通的宅子,却不是李春芳刻意低调,而是京城的物价各方面都不低,想靠着俸禄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不过官员真想要弄钱,其实门道很多。像严嵩和徐阶,他们的儿子直接接受
林晧然在扬州呆过一段时间,却是知道李春芳跟着徐阶截然不同,不仅是京城保持着清廉的作风,而且他的老家亦是规规矩矩。
当然,李春芳现在官拜礼部尚书,家里又是地地道道的扬州府人士。他的族中子弟免不得会借着他的名头从事盐业,从而攫取一份盐利。
只是跟着徐阶和董份之流相比,加上李家并没有直接指染这个盐利,已然算是出于污泥而不染,家里其实仅算是中上之家。
林晧然带着铁柱和林福进到院中,将礼品送上之后,便是被领到了客厅。
客厅通常都是一座府邸的门面,只是这里的桌椅显得很寻常,悬挂着几幅装点门面的字画,其中一幅字画引起了林晧然的注意。
那幅字画题着一首诗: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毅然正是他的扬州诗。
林晧然对书法颇为研究,看着这一手端端正正的楷书,笔力浑厚,一看就是功力精湛的书法大师的手笔,竟然不逊色于严嵩。
“岭南,让你见笑了!只是初闻此诗,老夫是手痒难耐,故而窃诗一首矣!”李春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显得真挚地说道。
“下官见过正堂!下官的拙作能蒙受正堂的手书,实在是荣幸至极!”林晧然转过身子,便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李春芳身穿着普通的居家衣服,只是气度却是非常人能比,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这可不是拙作,是我扬州人的门面,老夫得替扬州百姓多谢于你!”
出生于扬州的李春芳如何不知道,随着南京的崛起,扬州的繁华不复当年。甚至现在的士子只知秦淮名妓,而不知扬州花魁。
林晧然这首诗作出世,却是令到他们扬州人大大地扬眉吐气,将杨州的诗情画意做了宣扬,令到世人不由得将目光重新放回到扬州。
“正堂抬爱了!”林晧然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谦虚的时候,便是微笑着回应道。
仆人过来,说饭菜已然准备妥当。
李春芳将林晧然邀请入席,桌间的饭菜显得丰盛,算是对林晧然重视,而李春芳指着饭菜解释一句道:“这顿饭菜比老夫平日要好上几倍了,还请左宗伯莫要以为老夫有意怠慢你才是!”
“下官出身农家,昔日登科之时还是一副骨架子,又岂有嫌弃之理!”林晧然半是开玩笑地回应道。
李春芳听着林晧然如此表态,悬着的心亦是微微放下,便是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林晧然是见过山珍海味之人,对着这顿饭说不上喜欢和讨厌,只是他仿佛有一种错觉,这旁边的人跟着他岳父吴山很是相似,令到他吃得有些压抑了。
大抵天底下的礼部尚书都是如此,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别说是要跟林晧然把酒言欢,甚至话都不多一句。
林晧然则是暗暗打定主意,今后绝对不跟这种人同桌吃饭。只是为了保持气度,亦是目不斜视地吃着饭菜,显得旁若无人般。
李春芳的小妾和女儿过来偷偷瞧了一眼,只是看到饭桌上的两个人,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一幕当真是古怪至极。
饭罢,李春芳将林晧然又请回到了客厅。侍女送上来茶水,正是上次林晧然送的五香茶,令到空气中散漫着一股芳香。
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二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生份。李春芳对林晧然的扬州之行颇感兴趣的模样,林晧然是一个聪明人,当即便是将扬州府的一些见闻说了出来。
李春芳的眼睛复杂地望着林晧然,却是突然感慨地道:“岭南,昨日有族人赴京,方知你为我扬州所做甚多,老夫实乃惭愧啊!虽为官十六载,但论到做事,老夫怕是不及你十一。”
堂堂的礼部尚书能够说出这番话,足见是够坦诚了。
“正堂是在修治国安邦之道,下官岂敢跟正堂并论!”林晧然则是保持着谦逊的作风回应道。
李春芳端起茶盏,却是轻轻地摇头,对于能够入阁拜相并不敢抱太大的信心,转而好奇地询问道:“山东巡抚张鉴上疏请禁辽东海运理由充分,且辽东饥荒已解,为何你要反对呢?”
“正堂如何知道下官反对了?”林晧然微微意外地道。
李春芳轻呷了一口茶水,便是进行回应道:“昨日我入值西苑,元辅跟我谈及此事!元辅觉得是你怂恿你的同年魏时亮上疏,所以希望我跟你面谈一次,只是在衙门跟你相谈,怕你会误以为老夫是以权势压你,故而在这里相询!”
“不错,是下官想要反对此策!”林晧然认真地点头。
李春芳握着茶盖轻泼着茶水,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你缘何要反对?”
“去年,东南七府被淹,其中便包括扬州府。正堂,你可知此米从何而来?”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正色地询问道。
李春芳对于家乡事自然关心,便是进行回答道:“自是广东米!”
“非也,实为暹罗米!”林晧然却是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道。
李春芳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却是当即求证道:“当真?”
“正堂大人,嘉靖三十八年广东饥荒,米价一度被炒到四两一石,可谓是米贵如金!幸得广东开海,下官从海上运来了暹罗米,解了广东的饥荒,而后更是解了东南的饥荒。今辽东饥荒已解,但山东海事无恙,仅因有商人携私货便请奏禁运,此举跟因噎废食无异,山东至辽东的航道易留不易辙。”
李春芳若得所悟地点了点头,原本是想要帮徐阶做通林晧然的工作,但这时却是突然说道:“此事你无须跟着上疏,老夫会替你跟元辅说去!”
“如此便有劳正堂大人了!”林晧然发现李春芳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当即便是拱手道。
正事说完,且二人时常能在礼部衙门相见,林晧然没多会便是主动离开。
眼看着新年将至,一则震惊朝野的消息突然炸开:韩王府一百多名宗室子弟大闹西安。
第1584章 新年
韩王,朱元璋第二十子朱松的封号。
这一脉经过几代的繁衍,能够享受禄米的人员已经达一千余人,每年禄米亦从最初的一万石,直接增至折银十二万五千两。
正是朝廷的这一份丰厚的供养,令到时人对平凉城作了最深刻的感慨:一座韩王府,半个平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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